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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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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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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母的人生哲学

人要学会把握现在,因为明天和意外谁先来,谁也不知道。

去年8月1日那天早上9点13分,我正在单位上班,突然手机信息响起,拿起来看到的是妻子留下的话语“妈妈早上被救护车送去医院了,我这哈从贵阳北站回遵义………”

我赶紧拨号打过去。妻说“妈妈是在早上被发现的,当时王二哥起床上厕所时发现妈妈倒在床边,已经喊不答应了,现在已经送第五人民医院了………我现在赶过去,没事的,你先上班吧,有什么事等我过去了再说。”

放下电话,我哪里能正常上班。电脑开着,坐着的我却已是思索翻飞。很快手打出假条请了假,又联系我的一位学生安排了拼车。赶到遵义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岳母已经从第五人民医院转院送到遵义专区医院脑外重症监护室了,妻子在那儿。

在岳母住院的最后六天里,我和妻舅轮换医院守候。所在的楼层在11楼病房门口一个圆形过道内。这里安放着三五张不锈钢排椅,还有病人家属自带的塑料凳,更多的是各种陪护折叠椅或折叠床。重症监护室大门紧闭,侧面安有门铃。一位五十岁上下的男保安守在门口,每当里面有通知出来他会帮着传达,病人家属买回了医护用品他也帮着传进去。

病人家属一般有二三十人,早上的时候多一些。他们大多表情沉重,年长的或三三两两闲聊病人病情,年轻人大多低头玩着手机。大家等在这儿的目的,多数是随时等候着医生护士随时的招唤买进纸品护垫、便盆等等。每天都有人转入,也有人转出。有的是好转后转入普通病房,更多的是临终送走。在这块不大的过道里,生死是常态,以最大努力搏取最后的希望才是绝大多数家属的抉择。但令我们没想到的,需要我们做出的抉择很快到来。

那是岳母入院的第五天早上,管床医生打开门叫着“十八床,陈国先的家属在不在?”

我赶忙站起来跑过去。他又问了我和病人的关系,建议我通知直系家属,并要求家属到来后再按门铃。

妻舅两夫妇还有妻子很快赶了过来。我们按门铃后进到见到了医生,他向我简单说了一下岳母病情。说岳母是多年冠心病造成的脑梗死,并伴大面积颈动脉血管栓塞。现在的问题是栓塞造成的颅内高压急需开颅减压,而是否开颅需要家属抉择。

听到这个消息我感觉心里一沉,看妻子他们的脸色全都沉重。虽说岳母的病情几天前就知道了,但没到最后关头总期望奇迹发生。想到岳母辛苦了一辈子,倒床的前一天还在做菜给家人吃。按我的想法是有百分之一希望就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哪怕死也要死在手术台上。

妻舅详细地向医生了解病情和开颅手术的风险以及术后效果。医生说风险肯定有,术后效果难说,做手术不一定有希望,但不做手术就完全没希望。

妻舅和妻子都含着眼泪到电梯后面商议。我有些生气,冲过去对妻舅吼道:“还有什么商量有吗?妈妈挣扎在生死线上等着我们挽救啊”。

妻舅一张脸涨得通红,没说什么。孩子他舅妈向我解释,说岳母平时就说过好几次,她如果生了重病,希望家里人别救,不希望在手术台上被医生折腾,更不希望折腾到最后人财两空。

妻子也过来让我别冲动。说前几个月妈妈到赤水感冒了住院,的确说过这句话。但我感觉这可能是岳母怕儿女花钱。她这一辈人,总是为自己考虑得少,为儿女考虑得多,生怕拖累了儿女。

我心里对妻舅甚至妻子的做法都不以为然,甚至把他们与不孝儿女挂上了等号。但我内心知道我的感性解决不了问题,他们毕竟是岳母的亲人,他们肯定也不希望自己的母亲走。看着他们悲伤的模样,我又找上医生,说出了我的想法。

这位四十来岁的男医生看着我,低声说了句:“病人的情况十年前就应该安支架,否则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随后又说“,但她这种病情况,如果安上支架十年也可能只能活十年。”

医生的话我懂了,他真是个好医生,像他这样的医生不多了。但我也清楚十年前岳母为什么没有安支架,肯定是艰难的抉择,最终选择不安,无非是怕花钱,怕拖累儿女。我又看看了痛苦中的妻舅和妻子,默默地退到后面,找机会去厕所里伤伤心心地哭了一回。

第二天,岳母走了,看着灵车上的岳母,她的一张圆脸透着安祥,像是睡着了一般。我一边悲痛地扶着车子,一边默默地想着,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在灵鼎山殡仪馆的那几天,我忙上忙下,人也瘦了,时常口渴,估计血糖已经升高了。但我坚持着把岳母送上了山。那几天晚上,我睡不好,总是时不时地回忆起岳母。

“客人来了别噘嘴,无非多加一瓢水”这是我从岳母处听到次数最多的一句话。

初识岳母是1994年的一个冬天,那时她的身份还是我前妻的姑妈。当时我俩上遵义办事,七转八转终于找到八七厂一栋老旧家属楼。上到四楼,出来一位身穿警服身材魁梧满脸带笑的中年人。妻叫他姑爷,也让我叫姑爷。又对着一位圆脸短发胖身材的妇女叫着二孃。我还没把二孃喊完就被热情地迎进屋,让到厨房的火炉前坐下。随后是嘘寒问暖,说过不少话,但时间太久我已经记不得了,只记着岳母的话很暖人。印象更深的是那晚吃过的饭菜,其中一大碗辣子鸡我是第一次吃,感觉好美味。腼腆的我也吃了好几块。

2017年,前妻因癌症去世。第二年我和前妻的表妹重新组合,二孃就成为了我的岳母。于是也有机会接触岳父岳母一家,潜移默化了解岳母为人处世之道。后来才知道岳母是八七厂食堂退休的厨师,也终于再次吃到岳母烧制的“遵义辣子鸡”。另外,妻子得到岳母的真传,烧制的味道也差不多,岳母的好几道菜,妻子都会做。

那些年岳母一家在遵义生活,一家人全靠在八七厂公安处开车的岳父工资,生活据拮。但凡家乡人上遵义都喜欢找过去,吃个饭,借个宿,请求帮个忙什么的。岳母总是来者不拒,用最好的饭菜招待客人,帮得上帮不上的忙都要想办法帮上。“客人来了别噘嘴,无非多加一瓢水”是她教育子女的话,但她的子女总是不以为然。客人到是把好吃的吃了走了,我们下一顿怎么办?

没经历过生活紧张的人,是无法理解这种心态的。就像小时候我家里吃好的,叔父家的兄弟伙眼巴巴地守在门口。眼见父亲将大肥肉夹进他的碗里,我们几弟兄在背后一眼眼地瞪着他,恨不得用目光将他赶走。

我曾经参加过妻子几次同学会,她的技校同学来自各地,大家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陈二孃是个好人,当年她在食堂打饭时,手中的勺子从来不抖”,好些来自家乡赤水的同学都到妻子家里吃过饭,都记得陈二孃烧得菜好吃。

与人相处是一门艺术,能和儿媳妇大半辈子没吵过嘴,这是岳母人生的艺术。

但妻子不太喜欢她的母亲,所以她不懂岳母与人相处的艺术。她更亲她的父亲。妻子说岳母喜欢她的弟弟,“她总是爱儿不爱女,好在我爸爸爱我”妻子满是自豪地说。

“岳母是个很好的人,她很会与人相处,和儿媳妇处得像母女,这一点值得你学习啊”我对妻子说。

“但我感觉母亲有点假”妻子说“陈二孃不是你想像中的好脾性,小时候她扭我的脸皮可是疼得很,听说她在生产队和别人干架时也像个护崽的老母鸡一般,厉害得很”。

妻说的这件事我听岳母讲过,说是妻子六岁那年,生产队组织社员挖土豆。妻子背着一个小筐子在后面跑,捡拾着土地上的小土豆。有一位平时和岳母有些过节的社员就站出来说怪说,说有些人不自觉啊,指使娃儿偷生产队的土豆。

“当时我很生气”岳母说“我心里就想撕烂这张冤枉我女儿臭女人的嘴”。

岳母的话让我觉得她的形象一下很高大很高大。我也知道妻子所谓的“假”是什么意思。她总觉得她的母亲处事虚伪,在家里一团和气,总怕得罪了家里的谁,不像她父亲那样待人真诚。但她的话我不敢苟同,岳父的真诚倒是有气就发,他到医院看病不愿意排队,拿着手中的退伍军人优待证威风得紧,动不动还要向人家发脾气。

我也知道,岳父和岳母和我父母亲一样都是好人,他们一辈子心思都在家庭,都在儿女身上。虽然没多大的本事,却总是想方设法让儿女吃饱穿暖。

在遵义时,晚饭后,岳母喜欢叫我陪到花园散步。橄榄郡的花园不小,转一圈有800来米,岳母说她有空就要转好几圈。一路上不断有人叫着陈二孃和她打招呼。她也停下来和别人打招呼,还把我介绍给别个。

我真佩服这老人家,搬进来没多久,她居然就认识了这么多邻居。妻子烧得菜也很好吃,但她的脾气一点都不像她的母亲。一家人打麻将时,岳母技术比岳父好,手气似乎也比岳父好。但她和大牌时经常让着岳父,生怕岳父不高兴。

“男人是中心,他在外面为这个家遮风挡雨,女人就应该让着男人”岳母曾经对妻子说。

但妻子没听她的话,最终她的家庭散了。现在和我重组了家庭,岳母有点担心。和我散步时好几次都对我说“我的女儿是个勤快人,就是脾气怪,嘴巴不饶人,你要多担待哦。”

我点了一下头,但心里知道这个要求好难。两个不同的人组合在一握,生活总要相互碰撞,并在碰撞着慢慢朝前走。

认识岳母至今没有几年,但她善良、慈祥的形象进了我的心。她和岳父和我的父母很像,都是从农村出来,都是慈祥善良的人。曾经有好几回我和妻子吵架吵得以为过不下去了,总是看在岳父岳母的面上消了气。

妻子嘴巴虽然毒了点,但孝心还是不错,知道岳母和岳父的肺功能不好,前几年花了好几千元为二老买了制氧机。岳母生病前一天晚饭后她说心有点堵,吸了一会儿氧气才睡的。

从遵义办完事回到家时,先回赤水上班的女儿已经弄好饭菜等我了。我们相对无言。很久,女儿冒出来一句“姑婆是个好人,记得小时候她也对我挺好的。”

虽然女儿在我再婚后没有改口,但她对我妻子是认可的,对岳母也是认可的。岳母的后事,女儿请了三天假,开着车上去跑上跑下的,晚上就住在车上,很是辛苦了几天。

“嗯”我说“但好人为什么会生病呢”,我有点伤感。

吃完饭,女儿洗碗。让我抓紧休息一下,并叮嘱我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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