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武夷》的头像

《武夷》

内刊会员

小说
202401/22
分享

心河渡

                                                                       骆敏芳

她和他的相识源于一个媒人。

她长得并不难看,也不是必须通过介绍人介绍才有人回眸的模样。她一张清秀的脸上有一双透亮的眸子,眸子里装满了单纯和善良,一看就知道这种女孩是摆在家里可以放心的产品,一辈子不用担心她会移情别恋。女孩身边的同学、朋友、同事中帅气高大的男子也不少,只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一个花季女孩怎能容许“月”已不再朦胧?她走在街上也有人盯着看,只是不会有人主动搭讪,更何况人人拿着手机当低头族的时代,所以她喜欢被人介绍。

他嘛,个子虽不算高大魁梧,但身板因为接受过部队特别的训练,十分硬朗,走出来英姿飒爽。只是他过于直率,女孩子都喜欢浪漫些的男孩,制造点情调,恋爱生活才不至于像读书一样枯燥乏味。所以他也喜欢走介绍这条路。

于是他们相识在一个夏日的傍晚,夕阳西下,霞光映红了天。他特意穿了一件军绿色的休闲衬衫,配上一条西裤,精神、有活力,还特意从店里买了时尚的水果:味道独特的榴莲(希望今日能让他流连忘返),樱桃一篮(她应该有着樱桃般的小嘴)和零食若干。他雄赳赳气昂昂地跟在媒人身后,一副跨过鸭绿江的姿态。

听媒人说,女方家境很好,父母双方都是行政干部,女孩在石原市立医院工作。这样的家庭多么令人羡慕!男孩一听媒人这般介绍,脸上有了笑。他回过头又想:这样家庭出生的女孩怎能看上我这个穷小子?一没钱,二没权,虽然有健康的体魄,到街上随便抓个也是,莫非……想到这里刚才矫健的步伐仿佛灌入了铅,走不动了。媒人见他一副爱死不死的样子,大声嚷嚷:“见女孩子都不积极,不准备娶老婆啦?”姑姑是个泼辣的女人,平日里他最怕她的唠叨。

他加紧了步伐,一座四层小别墅耸立在眼前。他抬头望了望,嗯,姑姑真靠谱。

女方的父母一听到门铃,赶紧下楼开门,一个微躬身子,一个笑容满面,极有涵养。边接过水果,边客套地与姑姑寒暄。姑姑那八面玲珑,眉飞色舞的姿态,他倒是领悟到了一些皮毛。还没等姑姑拍他肩膀,便将身体曲成了九十度,伸出右手极礼貌的问候:“叔叔阿姨,你们好,我叫柯宏远,多有打扰!”那甜美的微笑,那知书达礼、落落大方的兵哥哥形象闪耀在楼道口。话一说完,宏远立刻停下脚步伸出右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这让女方父母很是欣慰,从内心里觉得这是一个好男孩,这样的人进家门后是很受欢迎的。

那是一套典雅古朴的套房,一幅山水画和毛泽东《沁园春·雪》的书法,让这个家的书香味更加浓郁。由此可见她家的家教和家风是极好的。宏远远远地站着,不敢躁动。这时一位身着素色连衣裙的女子自卧室走出,她缓缓而行,如一股暖风缓缓而来,如果说那是一枝荷花的话,那一定是“濯清涟而不妖”的清荷。那种美由内而外,让人有春风拂面的感觉。宏远发现自己的心跳加速,脚步挪不开了,一声“请坐!”足足停了3秒,他才反应过来:“谢谢!”他知道今天的榴莲没有买错。这一日是他平生以来最难忘的一日,那倾国倾城的笑,那清亮的眸子,宏远觉得老婆就是她了。

第二日,太阳睡了懒觉,天还未亮,他就从床上爬起来,精心计划着今日的行程。他想到了约她去看电影,也想到陪她去逛街,但总觉得这样的约会配不上那春风一般的女子。这样的女子应该属于大自然,和煦的阳光就是滋养。更何况跑步是自己的强项,他换了一身极其精神,与蓝天相称的运动衫。七点,拨通了电话:“慕真,我们一起去心河渡跑步吧!”石原市江边地形呈环形山脉,沿岸江水有情,形成天然的避风港,过去的商旅墨客都常走水路往来,茶叶、桐油、笋干等从渡口运输出去。这里的古渡当地人叫它“心河渡”。

慕真刚从睡梦中醒来,眼睛还未睁开,就听到了“跑步”,这个词奇怪但不刺耳。自己为何会迷恋跑步?何时将它作为兴趣爱好?慕真想起那一年和校园里的她一起跑步,那个风一样的女孩,大长腿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她也用光一样的速度追赶着那个女孩。她们曾追逐过太阳,追逐过影子,只是最终连女孩的影子都消失了。想到这里,慕真不禁黯然神伤。她眨了眨眼皮,准备答应宏远去跑步。这个男孩的第一次约会,让她动了心,因为她的心是玻璃做的。一身粉色的运动服,一个粉红的姑娘,开始了一段属于她的粉红生活。

恋爱嘛,就是要勇敢,你不走近它,你又怎知它适不适合你?

是的,宏远这人,别的优点没有,但对待生活乐观、热情,一副想吃就吃,想笑就笑,没心没肺的样子,女孩是不会嫌弃的。

“你谈恋爱了?”“嗯,先交往看看。”“怎么样,感觉如何?心动了吗?”清馨一边问一边撩了撩慕真的头发,两眼睁得比铜铃还大,她是多么希望慕真能幸福。幸福这个词并不是你拥有良好的家境,善良的父母,就会伴随着你的。慕真从小和清馨一起长大,一起上小学,一起上中学,一起上大学,清馨对慕真的幸福感是十分了解的。“喂,说说嘛,怎么欲言又止了?”“没什么好说的,反正他也不让人讨厌,也算不上喜欢。”慕真永远一副世事与我无关的样子,让清馨很是着急。但清馨也能明白,便不再追问。她俩相邀打羽毛球去了。

这个周末,电影院里上映新片《芳华》,票房挺高。宏远早就买好了票,他等这一天等了许久,27个年头啊,孤身一人,那流动的血液里有多少次激情澎湃,只可惜都付诸东流了。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激情四射。宏远的脸上渐渐有了红晕,天边的晚霞伴随着暮色消逝了。“嗨,慕真,这里!”一条黑色长裙衬得长发越发浓密,皮肤平滑透润,像是能闪出光芒。一双白色高跟鞋,显得高挑标致。宏远呆呆地望着,仿佛望见了她黑色纱衣下隆起的胸部。“你在想什么呢?”慕真的声音不大,却仿佛春雷一般惊醒了蛰伏了一个冬季而蠢蠢欲动的虫儿。他俩坐在了七排七座,双栖双飞,多么美的画面。

宏远自小就明白,目标定下了就要去追,不管付出多少代价。

他如愿获得了慕真的芳心,第二年春天的惊蛰,他八抬大轿将慕真娶回了家。虽然聘礼花了近十万,可一想到他们夫妻俩的小存款上那20万的数字,宏远笑了,新婚之夜的他笑得比谁都灿烂。

那一夜,宏远他妈的嘴角也动了动。一个女子,尤其是一个农村女子,有什么闲情逸致去开怀大笑呢?每天的起早贪黑,每天的孝顺公婆已经够她忙的了,更何况每天向那个高高在上的公务员点头哈腰,又何必在无人的时候笑呢?宏远的爸爸柯德才是一个公务员,一身笔挺的西装,一双锃亮的皮鞋是他出门的标配。每天早晨宏远他妈蔡金花一大早将早饭煮好,喂完鸡鸭后就开始在门外吼:“宏远爸,吃饭了!”这时宏远爸就仿佛登台的演员一般,迈着轻盈的步子从房间挪到了厨房,一碗稀饭下肚,打了个饱嗝,就出门了。几十年如一日。可今日的他却愁容满面,看着餐桌上一层的灰尘,再看看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老太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蔡金花自从一年前出车祸以来,下半身几近瘫痪,吃喝拉撒全在床上,别说爬起来煮早饭了,现在连自己洗个脸都得看柯德才脸色。但今日蔡金花是值得高兴的,毕竟儿子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当妈的呀,自己苦尚且能往肚子里咽,又怎忍心让儿子苦呀!儿子在家就从没享受过家的和谐和温暖,去当兵后又吃尽了苦头,现在终于苦尽甘来了,军官配医生,金花眼里闪着光。

是呀,苦日子熬到头了,好日子定在前面召唤。

自从和宏远结了婚,慕真还真找到了幸福。

这不,生活需要仪式感,这一点宏远还是明白的。6月14日是宏远与慕真结婚100天纪念日,这天宏远一大早起来,将屋子里里里外外认认真真地打扫了一遍。后来看到贴在窗户的喜字被风吹起一个角,实在难看,顺手就将喜字撕下扔进了垃圾桶。他精心地准备早餐:爱心蛋、卡布奇诺心型咖啡、星星巧克力,配上玫瑰花99朵,空气中弥漫着爱与浪漫的味道。他轻轻地走进房间,俯身把脸贴在慕真的脸上,用嘴唇唤醒还在熟睡的慕真。慕真感觉到了温热,不好意思地把脸转过去,呢喃着:“还没刷牙呢!”“我才不管呢!”两人如胶似漆。“上班要迟到了,快,把我那件粉色长袖拿来。”昨夜的雨让空气湿润了许多,南方的天气还真有点说不清,慕真第一次感觉六月的天气竟然有点凉。匆匆吃完早饭,享受了爱的甜蜜的慕真,像打了鸡血似的,全身都是力量。

“呜——” 120急救车从马路上呼啸而过,那连续响起的鸣笛声让人心惊胆颤。“快让开,快让开!”慕真的脸早已煞白。虽然医院急诊科的工作已干了2年,但每次从急救车上推下急救患者,慕真的心还是会莫名地揪起。今天的这位患者从着装和身材看,不过30岁左右,可这样的年龄却用跳楼的方式结束了她花一般的生命,慕真不禁想:到底她是经历了什么?再看她的脸早已面目全非,眼睛、鼻子、嘴巴全揉在一起,像一团各种颜色搅和在一起的橡皮泥。女人啊,本该是世间最美的主,可为什么却成了落花,独自飘零?慕真看到心急如焚的主任来到手术台后,赶紧逃开了。这已经是慕真今天从急救车上拉下的第三位患者了,这一天的工作,真是惊心和辛苦,虽然天天与这些患者打交道,但她还是不习惯,也不知为什么会走上医学之路。小时候,父亲可是把慕真当公主一样培养,琴棋书画样样不落。可这些和医学毫无关系,倔强的慕真自从十岁那年看到外婆因为血管瘤而痛苦死去,从此当医生的梦想就在她心底烙下了。如今,她如愿以偿。再说宏远妈也需要一个当医生的媳妇。只是她现在开始讨厌医生的工作,每天没完没了地接触患者,衣服上除了药水味,就是患者的呼吸味,人的体液味,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搅着她的胃,她一直想吐。看看时间已经是傍晚六点了,慕真的白班结束了。想想今天的工作终于可以告一个段落,还是值得高兴的,速速换下工作服,拎起包,快速地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一阵风拂过慕真的长发,她撩了撩前刘海,夹于耳朵后,风穿过她的手,吹进她的颈,吹进她的肩,她打了个寒颤,赶紧将自己衣领往上拉拉。这样的冬夜,如果不注意保暖还是很容易着凉的。女儿簌簌这两天已经有点感冒咳嗽了,慕真可不想自己也病了,繁重的工作已经够累了,如果自己再病了,那簌簌可没人照顾了。慕真的婆婆在她们结婚一年后去世了,喝农药自杀,公公却安然无恙地活着。可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差别,一个依赖惯了女人的男人就像一个喝奶长大的孩子离开了娘,也是可怜的。慕真十分心疼宏远,所以在怀上女儿簌簌的时候,慕真开始包揽了所有家务,虽然她曾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得为宏远做点什么。上班,煮饭、洗衣,从未有一点懒惰。

有一日,慕真下班太迟了,已经是中午12点,烈日顶在头顶,汗水渗出了外衣,又想到:菜还未买,急得她呀连走带跑,七个多月大的肚子一颤一颤的,晃动起来像七上八下的吊桶,同事郑一庭刚巧在医院外停车,看到这一幕害怕极了,冲上去拉着急匆匆要骑上电动车的慕真说:“你这么大肚子还火急火燎地骑车去干什么呀?”“菜还没买呢,宏远快下班了,我得赶紧呀!”郑一庭脸都气青了,真为她打抱不平:“你呀,凭什么?顶着大肚子还要买菜煮饭,他下班拍拍屁股就可以吃?”“哦,没事,多做做,没事的,我走了!”慕真的电动车“呼”地一声走了,留下郑一庭摇头哀叹。

两个多月后,慕真生下一个七斤半重的女儿,清澈的明眸,胖嘟嘟的脸蛋,娇小的嘴。当慕真从产房里睁开眼看到躺在自己身边的女儿时,她欣慰地笑了,十月怀胎虽然辛苦,但总算胜顺利地生下这个女儿。抬眼间,看见宏远的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柯宏远俯下身子将自己的手贴在簌簌的脸上,轻轻的抚着,久久不肯拿去,看得出他是真心高兴的。慕真更加坚定从此以后他们的家又是完整的。

一个完整的家应该要有爸爸、妈妈、孩子,我们向来是认同这一点的,并且确定这样的三口之家就是幸福之家。

从那以后,慕真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女儿身上,她想只要自己用心照顾好女儿,宏远就更开心了。喂奶、洗澡、按摩,所有的事情,慕真都亲力亲为,她做得很开心。但时间长了,由于晚上没有时间休息,慕真的眼窝也越来越深,身子越来越清瘦。产后慕真的父母曾来照顾一个半月,但家里的哥哥、嫂子和两个侄儿已经让父母够操劳了,作为子女哪有不心疼父母的?慕真狠心赶走了父母。父母一走,所有的事慕真都一人承担,照顾孩子的吃喝拉撒,做所有的家务。白天、晚上,慕真如陀螺一般飞快地转着,可转着转着,她唯独忘了自己就像被榨干的甘蔗失去了水分。都说女人是水做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慕真觉得自己是泥巴做的,其干瘪的程度不亚于晒裂的陶器。她莫名地流下了泪。这是她婚后第一次流泪,她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流泪,更不知道今后还会不会流。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流过她的脸颊,流进她的嘴巴,好咸,好苦!她踉跄地走出卫生间,走进房间,看着熟睡的女儿,温润的脸蛋红扑扑的,慕真轻轻的关上房门。拨通了同事一庭的电话,“嘟……”电话响了好多遍,都无人接听。慕真看看时间,上午10点,这会儿是医院最忙的时候。慕真放下电话,陷入了沉思:这两个多月来,宏远上班回家来,除了偶尔抱抱女儿之外,其他时间都窝在沙发里玩手机。而自己呢,除了女儿睡着了偶尔坐坐沙发,其他时间都在忙,为什么现在的生活会如此的不堪?按理说恋爱时的慕真也感觉到恋爱的美好!那样的轻抚,那样的体贴仿佛就在昨日。可今日为什么活成这样?想着想着慕真的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

“吱呀!”宏远推开门,看见慕真一人坐在沙发里发呆,眼眶红红的,关心地问:“真,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哦,没有,有点累了而已。”慕真把头转向阳台,“那我去煮饭?”“不用了,饭已经好了,昨天的剩菜热了就可以吃。”这一餐,慕真和宏远都没有说话,家里的气氛冷如冰窖。夜里,簌簌醒来了。慕真一会儿泡奶,一会儿换尿布,这一夜慕真又是一夜未睡。

第二日清晨,当太阳的第一缕光辉照到窗户,透过窗帘射进床前时,慕真觉得头昏脑胀,想爬起来洗漱一番,才发觉自己扶床的手都是酥软的。“哇哇”女儿醒了,哭声很大,一定是饿了,慕真来不及多想,强撑起身体,来到了厨房,将今日清晨五点簌簌喝完奶还未清洗的奶瓶洗净,然后倒上奶粉,冲下温水,双手抱起女儿,看着女儿吧唧吧唧的吮吸奶嘴,慕真的嘴角漾起笑意。当慕真再一次将女儿放回床上时,已是早上十点半。准备午饭,又开始了忙碌。

就在这样的忙碌中,不知不觉簌簌已经七个月了。七个月的簌簌长得非常好,也常常用眼神和慕真互动,慕真很是激动。虽然慕真的脸越来越憔悴,却心甘情愿。但慕真的哺乳假期已到了,她面临一个重大难题:上班后,孩子白天谁来带?虽然医院考虑到她的家庭情况,将岗位调整到普通门诊,并没安排夜班,但慕真总不能带着孩子上白班呀。所以慕真得请一个阿姨,这个问题成为她和宏远需要讨论解决的一大难题。宏远刚开始在这一问题上也十分重视,他动用了所有的关系帮忙找,但始终因为各种不满意被一一排除。后来宏远干脆绷着脸说:“你这个不满意,那个不满意,自己去找。”那一刻,慕真委屈的泪水哗啦啦的流出。她再也抑制不住情绪,跑出了家门。

这日傍晚,慕真第一次一个人走在冷清的街上,看着闪烁的霓虹灯,看着灯红酒绿的招牌,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在嘲笑自己。不知不觉她走到了江边的“心河渡”口,夕阳穿过古朴的青石板路,洒下点点斑驳的光,晚风吹拂着江面,波光粼粼的江水倒映着她瘦弱的影子,那般孤单。那一瞬间,她的脑中拂过了往下跳的念头,这可怕的念头虽然是转瞬即逝,却令人胆颤。她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有这样可怕的念头?那日急救车上跳楼女子的身影在她眼前晃过,她恐惧极了。

后来慕真在同事的帮助下,终于如愿找了一个阿姨白天照顾簌簌,虽然阿姨也时常打电话来告知她簌簌的磕磕碰碰,但日子总算能勉强维持。当白日的高压工作和夜晚女儿的哭闹夹杂在一起时,慕真渐渐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脾气就如牢笼里的狮子随时随刻想冲出牢笼,而且一发不可收拾。白天,面对患者,她温柔可亲,可下班后当看到宏远窝在沙发里盯着手机看而女儿在哭时,慕真的怒火似窜动的火苗随时可以点燃屋子,两人开始了疯狂地吵架。慕真也分不清为什么会吵,这又是第几次吵?渐渐的,宏远下班后直接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夜深人静时慕真起床夜尿或为女儿泡奶,客卧的床上依然是只有被子、枕头,慕真的手心紧紧地拽着,有好几次都把自己拽出血。当晚2点慕真拨通了公公柯德才的电话。“真,这么迟什么事呀?”“哦,没事,打搅你睡觉了。”“嘟……”电话那头已经挂断。慕真想起了已经逝去的婆婆,婆婆快走的那日,她的气息从胸腔到喉咙到嘴边一直“噗嗤、噗嗤”的持续着,慕真真想凑到嘴边听听她想说什么。可婆婆一言不发,那深陷的眼眸里早已没有了光彩,直到气息一丝丝地散去,婆婆也未向家人说过半句话。只是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大得想把整个世界装走。

慕真现在明白了,一个女人如果生有所恋的话,她死前的气息是平稳的。可一个女人如果生无所恋的话,那应该就是她婆婆这般。

这一过就是一年半,簌簌会走路了,也能清晰地喊出爸爸妈妈的名字,并且还能和大人进行简单的对话,慕真更是兴奋。但“初生牛犊不怕虎”,刚会走路的簌簌,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到处乱撞,淤青和大包也经常在身上留下。慕真觉得女孩子是不应该在身上留下疤痕的,至少自己从小到大从未留过,除了在手术台上生下簌簌的那一刻。于是和宏远讨论能否安排时间轮流和阿姨一起带孩子。“你什么都不管,整天都在外面混,女儿磕磕碰碰,你都不心疼吗?”慕真委屈地指责道。“我哪里有空,整天忙,你关心过我吗?”宏远反驳道。“我不关心你,那你关心过我们母女吗?整天抱着手机,你不会拿手机当老婆和孩子?”“你简直无理取闹,神经病!”那一次慕真和宏远又吵得不可开交,最后宏远甩手出门。这一夜慕真等了一夜,宏远最终没有回家。慕真知道宏远最近心烦,男人是为仕途而生的,这一点父亲小时候就告诉过她。

只是以后的日子慕真和宏远吵架的次数比他们在一起吃饭的次数还多。她发现自己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又是一个清冷的晚上,夜死一般的黑,慕真走在回家的路上,周围的景物如魔鬼一般吞噬着她的心。慕真恍惚,又一次走到了离家不远的心河渡口,沧桑的古樟横亘在青石小路侧边,爬满了岁月的皱纹。古樟倒映水中,江水如魔镜惊起了波澜,慕真踮起脚,双手伸平,闭起双眼,正欲前倾,一个“妈妈!”的喊声自天边来。“我的宝贝,是你哭了吗?”慕真惊得睁开了眼,再看看身子已临近河堤边缘,就差那么一点就再也回不来了。不,我不能就这样走,我是医者,更是母亲,难道不明白生命的可贵吗?想到这里慕真坚定自己的信念,她相信没有什么事是不可以解决的,她肩上还扛着爱与责任。慕真大跨步回家,这次江边的树影都为她喝彩。

回到家后,慕真亲了亲熟睡的女儿,脸上露出了异常坚毅的目光。她拨通了好友清馨的电话:“你有空吗?陪我走走吧。”对方嗯了一声就放下电话。这一夜慕真和清馨聊了许多,将自己的前程往事全都吐槽了一遍。聊完后,慕真发现自己轻松了许多,原来当一个女人遇到生活中的满地鸡毛时,只要向好友吐槽一番,就能拯救那可怕的灵魂。慕真感谢江边那一声无声的喊叫,感谢上苍眷顾她。虽然慕真还是很疲劳,但睡着的时间却异常轻松。

时间过得真快,簌簌已经两周多了,两周多的孩子已经拥有独立的思想,簌簌很可爱,那小嘴巴答巴答地说着,十分讨喜。见过簌簌的人都会夸赞一番。慕真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但簌簌也是有个性的女孩,如果慕真做得不够好或不能及时满足她的要求,也会撒泼打滚,什么鬼把戏都来,弄得慕真常常斗智斗勇。工作的忙碌再加上夜晚睡眠的不足,慕真的精力在慢慢地消耗。时间长了,慕真的性格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来温文尔雅的她常常十分暴虐,有时甚至把无名之火发在孩子身上,和丈夫宏远的感情也如冰块般冻住了。压力和长期无人疼爱,让慕真几近崩溃。她开始频繁的找好友清馨聊天,她把所有的苦水都倒向清馨,但清馨太忙了,再加上她工作的特殊性,常常没有过多的时间去陪伴和倾听。这样一来慕真很多时候的坏情绪,只能靠自己去调节。

这一年,簌簌刚好三周岁。在三周岁生日的那一天,慕真想好好给簌簌过个生日,看着满满一桌亲手烹调的菜,很是满意。她拨通了丈夫的电话,可电话一直占线,慕真的性子又急起来。她控制不住地将手机扔到沙发上,狠狠的盯着手机,大概过了5分钟铃声再响起。“什么事?”“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难道你连女儿的生日都忘了,你是人吗?”慕真将手机摔得老远,手机恰巧碰倒了放在墙角的花瓶。没想到簌簌刚好从书房走出,踩在了玻璃碎片上,碎片深深地扎进了簌簌的脚。簌簌“哇”的一声痛哭起来,慕真的脸瞬间煞白。她连滚带爬背起簌簌就往医院赶,汗水从她的脸上、背上淌下,慕真悔的肠子都青了,还真想用玻璃碎片将自己给扎死。她不明白上苍为何要这般折磨她?取玻璃片,上药,每一个过程都让她撕心裂肺。簌簌的哭声震的医院的大楼颤了又颤。慕真不知是怎样挨过那个晚上的。

从那以后慕真变得异常敏感,沉默寡言,但只要簌簌一发出声响,就迅速扑向簌簌,连照顾簌簌的阿姨都多次因为她的过于敏感而胆战心惊,觉得她简直是个疯子。慕真确实疯了,她患上了抑郁症。她需要靠药物控制情绪。

一个电闪雷鸣的日子,大雨瓢泼,慕真害怕这样的天气。每当下雨,她的脸色就发黑,而且异常疯狂。她吞下两粒药,希望药物能帮助她。“砰砰砰”敲门声异常大声,开了门,门外是她熟悉的身影,同事一庭。“你怎么来了,快进来。”“我今天没班过来看看你。”她俩坐在沙发上聊了起来,刚开始慕真只一味低头一声不吭,当闪电再一次从天穹划过时,慕真竟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一庭见状急忙抱着慕真,轻轻地拍拍慕真的后背,慕真感觉一股暖流流向身体。也许是许久未得到爱抚,她的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没事,有我在!”一庭知道此时安慰的话语是无法抚平慕真内心的忧伤,她开始讲述自己小时候的故事。一庭告诉慕真,她生活在一个不幸的家庭,爸爸和妈妈从她懂事起就开始吵架,没日没夜地吵,每天他们吵得很凶时,一庭就躲在书橱的角落瑟瑟发抖。日子长了,一庭越发内向,常常一个人呆呆地望着天空。直到有一日,一庭的妈妈以死相逼,一庭的爸爸才意识到失去是多么可怕。从那以后一庭的爸爸像变了个人似的,对一庭妈妈关爱有加。一庭的性格也有了一些变化,慢慢地,一庭开始将内心敞开,直面生活。说到这儿,慕真感觉全身上下涌动着热潮,她小声地说:“我明白你今天为何要和我说这些,本来家丑不可外扬,但还是要谢谢你来开导我。”“你明白就好,生活并不都是一帆风顺的,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只要你振作起来,至少为了女儿振作起来,相信时间总能抚平一切的。”从那以后慕真和一庭不仅是同事,更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一日,一庭的丈夫出轨了,一庭无法理解丈夫为什么会那样做。但一庭是个决绝的女孩,她果断的和丈夫离了婚。只是受伤的女人哪个会好过?哪个不需要安慰?慕真知道后,二话不说,把自己的行李搬到了一庭家,决定和一庭一起扛过那段最艰难的日子。她们一起上班,一起煮饭,一起照顾簌簌,一起说一起笑,日子过得十分自在。直到慕真的丈夫宏远查出患有早期肝癌为止。

拿到病理化验单的宏远,简直吓呆了。他不敢相信医生的诊断,更不敢相信那一行行清晰的字。这一次宏远郑重地拨通了慕真的电话:“老婆回家吧,我错了。”慕真一开始很怀疑,不明白丈夫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转念一想既然宏远回心转意,为了孩子总要给他一次机会。慕真急匆匆地带着簌簌回家,一开门宏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真,原谅我吧,我错了。”慕真吓了一跳,但慕真是个善良的女孩,她不忍心看宏远下跪,扶起他说:“坐下慢慢说吧!”宏远给慕真详细讲了自己的病情,慕真顿觉晴天霹雳。看着瘫软在沙发上的宏远,慕真什么话也没说。她牵着簌簌的手缓缓地走向“心河渡”,春将去,夏将来……

                                                                                                             责任编辑:江子辰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