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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锐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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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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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静好

岁月静好

文/党锐强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从初春至暮冬,从杏花开至菊花谢,经常能在“岗位”上见到他,像钉子一般牢牢地钉在那里。他身后的白杨树在料峭的寒风里瑟瑟发抖,片片枯叶悠悠而下,落在他的头发/肩膀处,恰似又长回枝干上了。

他单薄的身躯,破旧的衣服,眼神出奇地黯淡,手中牢牢地攥着一把破旧的口琴。那口琴颇有年代感,没人知道它具体的年纪,或许和村东头的那颗歪脖子老松树一般大吧,但这一切无从考究。不过可以看得出,这把口琴得到了很好的保护,表面被擦拭的一尘不染,以至于我们经常在马路的对面都能被它反射的光刺到眼睛。是的,它太古老了,表面被岁月的风尘刻上了些许印记,口琴嘶哑的声音也似乎在告诉人们它真实的年纪,恰似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在诉说着不堪回首的往事。

夜幕降临,辛勤劳作一天后我准备享受这静谧而又幸福的时光,无意瞥见他曾伫立的地方和那颗大白杨。嗯,他,那把口琴还有白杨树还真是和谐的组合,在某种时刻确实颇有几分诗情画意。他年纪不大不小,五十出头的样子,透过长长的头发和脸上的褶皱,依稀可见他的坚毅脸庞,我想年轻时候的指不定还是个帅小伙了。我暗暗把他的模样印入脑海,连同他手里的那把破口琴。

几十年如一日,他迎晨阳送暮月,只要有时间就会伫立在那颗白杨树下吹奏着那首循环反复的曲子。曲子异常激昂,只是水品似乎还有瑕疵,我想将这首曲子交给歌唱家来演奏应该更会别有风味。

偶然的机会,让我近距离地欣赏了他那至宝般的口琴。

寻常的早晨,他一如既往地攥着那把口琴,旁若无人地在白杨树下演奏。出于好奇,我跟几个同学悄悄地从背后向他靠近。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就闻到了浓烈的烟草味,顺着瑟瑟寒风一股脑儿灌进了鼻腔,我下意识地使劲儿嗅了嗅,似乎还挺好闻的。旋即,眼神落在他的背影上,阳光把他的背影拉的悠长。

琴声婉转悠长,与凛冽寒风猛烈地撞击,击落了一地的金黄与萧瑟。经过几次近距离地接触,我们互相释放善意。他见我走来,我们会心的微笑,然后继续低头吹他的琴,而我也很知趣地找一个离他稍远一点的白杨树,盘腿而坐,手托下巴,出神地聆听这演奏。一曲罢,从头至脚认真打量他,五官跟常人无异,蓬松而杂乱的头发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唯独那坚毅的眼神似乎蕴藏着延绵不穷的过往。

他走路从来都是不急不忙,从容不迫的样子,每次走至白杨树下便习惯性地从兜里掏出一个干净的手帕,轻轻地仔细地擦拭着那把口琴,然后小心翼翼地亲吻一下,再用饱经沧桑的手熟练地把口琴送至嘴边,一首无限循环的曲子旋即流淌在时空里。那把口琴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口琴吹奏部位的上片金属被磨得很光滑,颜色也要比其他地方深些许,显然是长期用嘴唇滑动所致,吹奏部位的后方亦有几处与别处不一样之处,那应该是手指所握的部位。当他再次把口琴放到嘴边,依稀可辨是刻画了什么印记,虽已模糊不堪,但给我一种直觉,那应该承载了一段不寻常的故事。

从孩提到混迹于社会,这三十年来,我们出入过各种酒吧,KTV,也曾聆听过不少的音乐会,见识了许许多多的知名乐器的演奏,或气势恢宏或柔情款款,带给人无尽的享受。但只要走出音乐厅,耳膜虽仍在震动,却已然回想不起音乐的旋律。酒醉后旋绕在我耳畔的确是那首时至今日我也叫不出名的曲子,那曲子,拨动了我的心弦。

他伴着我长大,我伴着他那悠长的曲子入睡。一晃,十余年过去了,我知道他的演奏已经接近尾声。想到这儿,我不禁手心里渗出丝丝汗液。

夜深了,他也走了,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风也随之而去,寒意亦减弱了少许。

又是一年寒风料峭时,白杨树依旧,他却再也没有出现。他是真的走了。

他究竟去了哪里?这仿佛成了一个谜,一个解不开的迷,如他的曲子一般。

去年末,回家过春节。闲暇无事,聊天中无意间得知,曾经伫立白杨树下的吹琴人,以前是一名退伍老兵,他曾服役于部队,在一次抢险救灾中,最亲密的战友牺牲,那把口琴也成了战友留给他最后的礼物......

这一消息瞬间便打乱了我所有思绪,浮现在眼前的是一张军人的照片,这副五官,我太熟悉了,是他!刚正的面孔,坚毅的目光,银杏树一般黝黑的皮肤,眼睛里似乎还包含着那天的阳光,很亮。

对了,还有他那婉转悠扬的琴声。

稍后,我去了他的墓地。他的墓依旧是很简单的,简单的黄土堆砌,安静地横卧在墓群中。与众不同的是他的墓碑上镶嵌着那把他生前最珍贵的旧口琴。没有了紧攥着它的手,它已与石碑融为一体,历经风雨后的口琴没有了当初在他手中时的那般干净。但在我心中,它依然是最干净的,干净到我能清晰地看到上面被唇指摩擦的痕迹,干净到让我彻底看清了那个标志的样子,那是一个标志信仰与与希望的图案,图案旁依稀可辨的只有七个字-中国人民解放军。

多年以后,我沿着他走过的路,变成了曾经的他,就像当初我从窗户到他身后的那颗白杨树下一般,我也终于知道了他吹奏的那首曲子的名字--《送战友》。曲子里有句歌词是这样唱的“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驼铃声,路漫漫雾蒙蒙......”。

那颗古老的白杨树下不会再有他伫立的印迹,也不会听到那反复循环的曲子,唯独只有那颗白杨树依然在春风夏雨、秋霜冬雪的轮回里伫立,伫立在这和平的岁月里。这静好的岁月里,有从那把旧口琴里流淌出的激昂旋律。

注:2020年8月发表于《中国西部散文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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