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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东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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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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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丘,那水

                                              文/庞东霞

《论语》有云:“智者乐水,仁者乐山。”自古以来,人们多喜欢依山傍水,临水而居。可是,生我养我的故乡,没有青山可依,也没有碧水为伴。只有起起伏伏的几堆沙丘和一脉支流匆匆而过。

故乡如母,温柔沉静。一脉沙丘相伴,蜿蜒纵横于村东。那里是我儿时的乐园,无数次对着她临摹大漠的雄浑,感受一份炽热的豪情。如今想来,我内心对于她的情感,绝不亚于三毛之于撒哈拉。她是我的骄傲,有着亲人一般的柔情。虽然她只是几座沙丘——乡亲们口中的沙土岗子。她始终默默相守,不离不弃。或在夏日的阳光里温情脉脉;或随风舞起绝世的沙尘;或隐没成夕阳下一道落寞的暗影。再远些,记忆中的那条枯瘦的老沙河,像一只轻飘飘的符号,无声无息,自天边来,又静默着飘向另一个天边。他们相依相伴,相互守候。沙土岗细沙堆叠,静默无言,温热如母亲的胸怀,在阳光里熠熠生辉、明艳照人。她用温软舒适的怀抱,珍藏起一段段青梅竹马的温暖往事;老沙河温婉贤淑,低吟浅唱,常常漾起一串串捕鱼捉虾的笑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时常赤脚徘徊,也一次次扑进她温热的胸膛,将纵情的欢笑抛向天空,流泻满川。每每此时,总迎上父亲满眼含笑,又似有隐讳的眼神。是他不喜欢这沙土岗吗?我不禁发问。他说:娃娃玩得开心就好,只是沙土地里的苗太缺水了。一阵风,吹散了我扬起的细沙,还有父亲的一声叹息。

连绵起伏的沙岗,静默无言。我打量着脚下这片温情的土地。庄稼在干旱与贫瘠中打颤。风来,沙土岗骄傲地扬起沙尘,布一个漫天的沙网,罩住地,罩住天,罩住了忠于它的子民们;风去,处处留沙。微若尘,细如粉,给这里的物,这里的人烙上沙土地特有的印痕。无风一脸尘,有风赛煞神——这是外乡人的调侃,也是祖祖辈辈生活在这儿的乡亲真实的写照,这是沙土地的馈赠。

我甚是纳闷:当初,在浩浩荡荡的移民大军中,祖辈人从山西大槐树下千里奔波至此,是什么让他们看中了这片贫瘠的土地呢?他们甘愿吃苦,辛勤劳作,在这里繁衍生息,建设家园。

茫茫原野,落日余晖,金边勾勒的沙堆连绵数里。沙丘上,风儿随意堆叠的形状和纹络,一痕连着一痕,一脉连着一脉,煞是粗犷、壮观。老沙河温柔似慈爱的母亲。一队衣衫褴褛的布衣,踽踽而来。或许他们一路风尘,艰苦卓绝,已疲惫至极;或许是眼前的美丽太具诱惑力,他们一眼就爱上了这“大漠雄浑”的景色;也或许,他们经历了百转千回的思想斗争,最终才鼓足了留下来,活下去的勇气,开始了一场徒手斗天地、建设新家园的壮举。他们勤劳能干,他们拥有敢斗天地的毅力。于是,在这片贫瘠的沙土地上,他们开始追风逐雨,与岁月拼争。

一年年,一辈辈。地还是沙土地,田还是低产田。世世代代耕作的亲人们,用对土地的一腔赤诚书写着温饱与贫寒的答卷。

沙丘绵延,数里之遥,高约丈余,满坡酸枣丛生。红绿的果实,酸中有甜,甜中带酸,这是乡亲们植下的生计。枣树耐旱,从不嫌弃贫瘠的沙土地,就像朴实的乡亲们,从不嫌弃这片土地一样。风起,流沙漫卷;风止,踩一窝软软的脚印,温情无限。常常一个冬天过去,沙丘已改了容颜。原先平的地方突起了一堆,原先低凹的地方却又被飞沙填平。要不是凭着原有的酸枣棵子,从哪儿去寻原有的痕迹,都无从知晓。树木无脚,原地守候,却再难找出从前的样子。一切都是风在胡闹。

秋后的沙土岗甚是美丽。一株株卸去果实的酸枣树,摇着满身玉样的树叶,光华四射,像卸妆的新嫁娘,一身轻松地期待有人到访。我便姗姗地来了。那些躺倒在暖暖的沙土地上的小酸枣儿,此时已被阳光晒干,红通通的,煞是诱人。它遥遥期待,招手示意爱惜它的人快些来,捡拾起一地的幸福。常常一阵风过后,那些被遗落在地里的花生,被风拂去遮面的沙尘,一个个白亮亮的从土里钻了出来,饱满又喜兴。提一只柳编的小篮儿,在沙地里跑啊,颠儿啊,不消多少工夫,就捡满了一篮儿快乐和幸福。地虽是沙地,田也是薄田,种得久了也会生情。

一年四季,总是盼着下雨。若是雨来,疏松的沙土就会服贴地躺倒在地面上,任人踩出一条溜光的道儿来。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又开始我行我素起来。永远都解不了渴的庄稼地,沙土窝儿,还有在沙土地里努力挣扎存活的生命,都会一并畅快地吮吸甘露,迅速地抽枝吐绿,给黄色的沙土岗换上一身青葱翠衣。庄稼和心情一起在清新的空气里晾晒,大地收敛起一贯的浮躁和飞尘,开始上演一场轰轰烈烈的换装大战。伺机而动的种子和草芽,借着雨水的契机,拥挤着、蓬勃着。

老沙河此时也变得丰腴起来,水涨了,也更清了。蓝天、白云、两岸的花草,也争相挤进来照影。历史上,老沙河几经泛滥,河水改道。新河道里,一衣瘦水,飘摇而来,飘摇而去。如青天遗落的锦带,轻盈而妖娆。废弃的老河道被称为“老河底”,则铺满绿茸茸的茅草,大有“天苍苍,野茫茫”的视觉效应。于是,肆意地奔跑,撒欢儿,常常忘了自己来自哪个星球。雨后的小蘑菇,精灵似的钻出草丛,煞是喜人。采一朵,兴奋得像是摘下了天上的星星。有时,也会割草、放羊。总之,会给自己找出无数个徘徊逗留的理由。我开心地守护着它们,它们平静地守护在故乡的土地上,也深深植根于我的心上,成为一座不朽的温暖地标。

当我们一天天长大,一步步远离故乡时,心却总是向反方向飞驰。在每一个寂静的夜里,那丘,那水,在故乡的地平线上静默着,越焐越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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