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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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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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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如歌连载

 

 

            寻实诚弱女求安身

          丢饭碗竖子忧前程

 

    在许多个平常的下午或者晚上,在同邻居们的闲谈中,自家的孩子,往往就成了很重要的一项谈资。我肯定在闲谈中或是认真或是玩笑地说过:“要是天随人愿、能有一个女儿该有多好”之类的话,而邻居们肯定会立刻给你凑上一句来:“那就抓紧时间生一个吧!”这时,我妻子就会马上告诉对方:“连生了小娃(二儿子)都罚了超生款呢,再生一个恐怕连工作都丢了呢!”邻居们听了,马上就会不假思索地替你想出办法来,“那就悄悄地抱养一个吧!现在一个女娃娃的命,还不如一个羊羔子、猪娃儿的命,抱一个还不容易!”或许我也说过:“上哪里去抱呀?犹不是拾个羊羔子、猪娃儿那么简单的事!”邻居们听了,就会马上讪笑我的孤陋寡闻:“哟,好我的大股长呢!(看看,邻居们已封我为股长啦!而且是大的,而我这个人咋就常常令人失望呢?)你这话可真正上了令条了!如今拾一个女娃娃,真比拾一个羊羔子、一个猪娃子还简单。你相信不相信,人家若不小心将一个羊羔子、一个猪娃子丢在了路上,不一会儿的功夫,准会叫人拾走的。而谁家若是把一个女娃娃送到了路边上、墙角的,孩子的怀里往往还揣个三几百块钱,而且小褥子里还包着奶粉、麦乳精的,几天过去了,仍然不见有人来把娃娃抱走的!”说着,又会扳着指头,举上一连串活灵活现的例子来。

说实话,邻居们说的并非不是事实。这是一个钱值钱而不值钱的时代!有时候,人的一条命或许真的不如一只羊羔子、一头猪娃儿的命。在我回乡下老家的路上,那是在刚刚出了县城的一个醒目的沙包旁,不久前我曾经亲眼看见过,有一个蓝底白花的小褥卷儿,里面就包着一个婴儿。褥子的外面还用一根醒目的红布条儿扎着。大约是害怕小褥子散开吧。那天我坐班车路过的时候,那个婴孩就放在公路旁的小沙包边。大概被人刚放下不久吧,细弱的哭声还隐约可闻。然而几天后,我从乡下老家返回时,那个婴孩仍在那里。同车的人说,那个婴孩早就冻饿而死了。我当时听了,竟愣头愣脑地问:“当初咋就没有人拾呢?总是一条命吧!”马上就有人气恨恨地回应道“你先问问你自己,你为啥不去拾?”本是素不相识的人,又似乎是无关紧要的话,空气里咋就有了一股火药味!然而,大家都沉默不语了。过了一阵,又有人用平和一些的口气说:“计划生育政策这么严,谁敢引火烧身、自找倒霉啊?拣上别人家的一条命,该搭进自家的三条命进去呢!”还有人用更无奈的口气说:“唉!的人也是没有办法才送的若有个三分奈何,总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吧!唉!这个世道人心!”正好那几天,我在基层社搞审计,几乎三天两头地下乡、进城,进城、再下乡。就一趟趟地从那小沙包边的公路上过来过去的。每当班车行进到了那里,我就不由自主地扭过头去,在那里搜寻一番、看一眼。那个蓝底白花的小褥子被日甚一日的太阳和粗的沙尘、给一天天地改变了模样。忽然有一天,以那个小褥卷儿为中心、在沙包的表面上竟然浸现出一块油熏熏的颜色来,而且越来越大。好像是里面裹着的一桶什么油给弄破了,渐渐地向周遭渗溢了出来。

因此,往往议论到了这里,闲谈的气氛不免沉闷和滞重起来。本来是关于我要不要抱养一个女孩儿的闲话加玩笑话,竟派生出如此凝重的话题来!也每当这时,就会有人设身处地的为我解围:“抱养一个女孩儿好是好,尤其像你们这样的家庭,光有男娃娃没有女娃娃。俗话说:‘缺啥的欠啥哩’,你缺女儿、当然就想要个女儿啦!但现在抱一个容易,养一个可就难了!幼儿园、学前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的,近二十年的书念下来,还不扒下家长的几层皮来!除非你是个官、是个有钱的人。普通人家功一个大学生或者硕士、博士的出来,哪个不把妈妈老子、差不多逼成个疯子似的?抱养抱养,有抱就得有养。光把人家的娃娃抱过来容易,可要养活大、养成才,可就难了!而且还有以后的成家、立业。唉!说一千道一万,反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看看,人家本想替我解围的,想把本是沉重的话题往轻松处导引,然而绕来绕去的,还是回到了原处,话题还是没有轻松起来!有时妻子也加入进来,说:“抱一个女孩儿好是好,穿个花花绿绿的裙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像个小天使一般,不像自家的两个秃头佬佬,一到星期天,就如同两只泥猴儿加土匪似的,舞刀弄棍上墙扒瓦,没有个安生、消停的时候。可话又说回来,再添一个女儿,拿啥养活她呀!成才不成才的先不要说,那是以后的事。就你现在的那点工资,全家只能维持个将就凑合的饿不死!要不是在老家父母那里、寻来些米面瓜菜的贴补贴补,恐怕全家四口人还得把嘴扎起来、把锅吊起来呢!再说,我们如今‘吊’在这里,说城里人不是城里人。说乡里人又不像乡里人。连个房子都只能租着别人家的,一年多两年了,自己在城里还没个一间半间的藏头房房子,还想抱个女儿来养?光自己的大人娃娃受穷受罪的还不行,又想让人家的娃娃也来陪我们一起受罪!”说着,竟抹起了鼻子。

看看!话题越说越沉重了不是?再说下去,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了!于是我只好闲话休说,赶快勒缰收马溜之大吉去吧!

然而关于我想抱养个女孩儿的话音儿,还是传到了陈爷陈奶的耳朵里了。一天中午,正是午睡的时候,这个时间,一般没有来串门的人。而我妻子,一如往常那样,忙完了家务,也顾不得丢个盹儿,马上在缝纫案子上忙活开了。就在我和两个孩子,伏在那张大床上,照例进入了沉沉的梦境之中时,陈奶奶独自一个人,轻手轻脚地来到了我家。我在睡意朦胧间,大致听到了她同我妻子悄悄谈话的内容。大意是陈爷和她看到我和妻子,是两个正派而又实诚的人,唯一不足的是,光有两个儿子,没有个女儿。听说我们想抓养个女孩儿,他(她)老俩口儿商量了,想把倩倩抱给我们。并且在他(她)老俩口儿的有生之年,每月给倩倩生活费,直到他(她)老俩口儿离世。又说他(她)老俩口儿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了,再过一年,倩倩该上幼儿园了,每天又接又送的,他(她)俩的身体恐怕吃不消。而你们俩口子,又是那么地喜欢女孩儿。听说想抱养一个,与其在别处不明就里地抱,莫若把倩倩抱过来养,等等之类的。总之,她跟我妻子尽力压低声音,两个人嘀咕了整整一个中午,直到我要上班、催孩子们去上学的闹铃响起的时候,陈奶才慌慌张张地离去。

晚上,妻子把陈奶的话告诉了我。妻子说:“你看,真正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你本来是句玩笑话,人家却当成了真心话、实话!事到如今,让我怎么回复人家?人家让我们今天明天先别说要、还是不要的话,过几天考虑好了,再给句一定的话!”我哪敢再提自家抓养不抓养的话,就随口说:“你给陈爷陈奶说,让他(她)们先不要着急,不就是给人家抱养孩子的事吗?小菜一碟儿!过些天,我给他(她)们 另外寻访一个真正想抱养女儿、且有条件能养得起女儿的、稳妥实诚的人家不就得了!”没想到,正是我当时这句没过脑子的随口一说,倒引来了后面一连串的麻烦,人家陈爷陈奶从此就盯上了我了!或许在这老俩口儿的眼里,我既然真是一个“正派又实诚的人”,当然不会平白无故张口说空话大话。或许在人们的潜意识之中,总认为城里的人脑子好,聪明又狡猾,过于有些“非诈”、不可靠!还是我们从乡下来的土鳖子,花花肠子少些,说话办事稳妥、牢靠一些!总之,从此以后,陈爷陈奶老俩口儿来我家串门子的次数愈加勤了不说,意义也越加丰富起来!

自那日陈奶同我妻子说了一中午的悄悄话,尽管我妻子后来按我的意思,也向陈奶表达了我们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再抱一个孩子的想法之后,还有我会替倩倩寻访一个实诚稳妥的人家等等的,我们两家之间的关系,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像是忽然之间有了某种特殊的亲戚关系似的。给人的感觉,是两家人作为邻里街坊之间,心理上的那点或许存留着的冷淡、或是隔膜、或是距离的东西,竟在悄然之间消解了、溶化了,在不知不觉之间化为乌有了。素无往来的、仅仅是一般邻居关系的两家人,一天天地变得亲近起来。父母时不时用班车自乡下带过来的、自家地里产的面粉、土豆、茄子、辣椒、芹菜等,妻子也乐意给陈爷陈奶送过去一些。俩老人总说:“乡下大太阳底下晒出来的蔬菜,味道就是好,比温室大棚里‘焐’出来的好多了!简直是天上跟地下的差别!”而我那勤快又心灵手巧的妻子,还利用给人裁剪衣裳所剩下的边角余料,给倩倩做了几件上衣裤子的,还偷空做了一双纯手工的花格绒方口儿的单鞋、一双红平绒面儿的深靿儿棉鞋。尽管手工的单鞋棉鞋,没有从商店里买回来的机工的单鞋棉鞋那样妙巧、那样好看,但穿在脚上的舒适程度,是连一个孩子都可以体会出来的。更别说还要再加上陈爷陈奶,在十分欢喜的心情下所表现出的有点儿过分的、当然是完全善意的夸张的作用了!而作为回报,陈爷陈奶又到市场的布摊儿上,为我的两个孩子,一人扯了一身衣裳的料子。惹得从未受到过如此大礼的我妻子,泪水婆娑了好几天!我妻子甚至将乡下她娘家及我父母带来的喧腾腾黄琮琮的发面馕干粮、或是大花卷儿的,不时地送几个过去,使一直吃着城里的面食店中,用小苏打发酵粉做出来的馒头、饼子的两个老人家,大为喜欢!

有时候,陈爷陈奶老俩口儿有事要上趟街去了,带着倩倩不方便,就把倩倩顺手寄放在我家。我妻子一边干活,一边就照看照看。倩倩也十分乐意跟着我妻子玩儿,小嘴巴里“姨姨、姨姨”地叫着,让旁人看着,真以为是她的亲姨姨一般。在星期天、节假日里,倩倩就拉着陈爷陈奶的手,催促他(她)们天天来我家,她要同我家的两个小哥哥玩。我家的“两个秃头佬佬”也很愿意领着这个大眼睛的小妹妹玩儿的。或许是这个小妹妹的出现,小哥俩的天性中的那些野性就会有所收敛,不太敢暴露,如同任何同一个家庭里的孩子一样,尽管出了家门,是别人家的大孩子欺负自家的小孩子、或者别人家的大孩子占自家小孩子的便宜。但在一个家庭里情况正好来了个颠倒,往往是大孩子让着宠着小孩子,而且是男孩子让着女孩子。而眼下,这三个孩子的关系就是如此。倩倩一口一个大哥哥,又一口一个小哥哥地叫着,使两个从未被人“哥哥、哥哥”地奉承过的小男孩,一下子有了骑士般的风度与勇士般的担当。小哥俩不仅凡事都要让着倩倩,而且在门口的大路上、在更远的街上去玩,从不允许别的孩子欺负小倩倩。每当倩倩玩乏了、走累了的,小哥俩就争先恐后地背回来,惹得陈爷陈奶大为感动!

每当过些日子,陈爷或是陈奶的,就会悄悄地托妻子问我:“给倩倩寻访到了好人家了吗?”然而这种事终究是急不得的,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再说,以我对陈爷陈奶的了解,必须是“像我们一样,正直又实诚的人家才行!将就、凑合的坚决不行,必须是实打实的,从心底里喜欢,且符合国家的生育政策,还得养得起的人家才行!”唉!这个女孩倩倩吆,我从此真的欠上你的啦?

一年后,在倩倩四岁那年,我还未能寻访到合乎条件的人家。倩倩就像许多同龄的孩子一样,就近进了一个幼儿园。说是就近,只能是相对而言,曲里拐弯地走下来,也有个三公里的路程。从此,陈爷就每天早上把倩倩用自行车驮着,是一步步地推着自行车、而不是骑着送去。晚上再推着自行车去接回来。而且是不论冬夏、无管风雨。而这时候,我所在的单位,在计划经济的年代里,得以迅速地繁衍生长,而在如今商品经济的大潮中,被一帮自以为是且贪得无厌、由马行缰的蛀虫们玩完了。如一艘行驶了快五十年的老木船,终于被掏空了、锈烂了。走到了它应劫而死的尽头。也是在这些年,这个塞外小城,在我的亲眼目睹之下,一天天地发生着剧烈地变化。整个小城,犹如一个建筑工地,到处大拆大建、大挖大填,几乎所有巷子的墙上,都画着一个个圆圈,内中一个触目惊心的“拆”字,成了世纪末所有城市里一个共同的标记。

曾经红火热闹了快五十年的一个个基层供销社,如同巷子里一个个老朽的房子一样,在世纪末最后一缕晚霞中,似被发配流放的囚犯一般,脸上烙上一个红红的圆圈,再刺上一个血淋淋的“贼”字,然后,在呛人的风尘中,一个个轰然倒下。工龄买断、人员下岗、资产变卖、场地出让。那曾经貌似强大的商业帝国,似乎在一夜之间,就土崩瓦解、灰飞烟灭了!

在我个人的命运,似乎走向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陈爷陈奶的一家,也再一次地经受着新的痛苦与煎熬。而我寻找一个可靠、实诚人家的任务,因我个人命运的生死未卜,一下子变得几乎遥遥无期了!而一天天长大的倩倩,在每天从幼儿园回来之后,就一个劲儿地追问着爷爷奶奶:“爷爷奶奶,我们幼儿园别的小朋友,差不多都是由爸爸妈妈来接送,我的爸爸妈妈呢?我要爸爸妈妈!我的爸爸妈妈在哪儿呀?他(她)们不要倩倩了吗?”几乎在倩倩很小的时候,陈爷陈奶就开始告诫小倩倩,她的爸爸妈妈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工作。平时工作太忙来不了,就只能让爷爷奶奶照顾她。等到过年了,爸爸妈妈就来了。然而每当到了过年的时节,还不见爸爸妈妈的影子,老俩口儿就用其它的话哄倩倩。或者说今年来不了,明年再来。或者说,等倩倩到了上学的年纪,爸爸妈妈就来接倩倩去上学。如今,倩倩已上了幼儿园了。关键是陈爷陈奶的身体,一天差似一天的,很有些扛不住了。本身已是年逾古稀之人了,再加人生历程中的一连串、且是致命的打击,那下世的面相已然在这老俩口儿的身上显现出来了!

每当星期天,节假日里,别的小朋友,都有年轻的父母陪伴着去玩儿乐儿的,而颤颤巍巍的陈爷陈奶,只能牵着倩倩的小手儿,在家门口附近的巷子里走一走、转一转。来得最勤的地方,就是我的小家了。而我给陈爷陈奶答应过的事,仍然一点儿眉目也没有。而这时节的我,也正是身心疲惫焦头烂额!走、向哪里走?怎么走?自从学校里出来,就一步踏进了供销社,先是站栏柜当营业员,后来又去了分销店。也算是摸爬滚打了过来的。再后来进了办公室,统计员、出纳员、业务员、采购员、会计员,都一个个地干过来,终于奋斗到了县联社!十多年快二十年的时间里,一直在这个大锅里混饭吃。而眼下,这个大锅已破了,四分五裂了,以后就得凭自个儿的能耐、本事弄饭吃!怎么弄?如何弄?到哪里去弄?饿死吗?一个个看似平常,实则异常严峻的问题,如此逼真又残酷地呈现在了我的面前!我那曾经的美梦,像只断了线的风筝、脱了手的气球一般,已飞得那样遥远,远得像是一场梦,远得连个影子也望不见了!曾寄托着我的,乃至我全家的无穷无尽希望的、偌大的供销社,竟“好一似食尽鸟投林”、“忽呼喇喇如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而眼下,真正是“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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