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气

彭怀仁

兑现

这天晚饭后，我刚从河边散步回来，还没坐下，就听见有人敲门。我连忙前去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我抬手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他是我原来所在企业的老劳模吴明师傅。我问他：吴师傅，你咋知道我住在这儿？ 他说，刚才我大老远看见你，就跟在你后面来了。我说，快进屋吧！20多年不见，过80了吧？你身子骨还那么硬朗！

吴师傅说，81了！我们年轻时虽然艰苦，但也打好了底子，身体还算可以。吴师傅进屋坐下，接着说，这些年，政策好，接着涨工资，医疗条件也好，让我们这些老头儿也多享了几年清福。这些日子，我一直打听你住在哪里？我问：有什么事吗？有事，请讲！

他说，我听说，去年秋天，你在本地报纸上，登了一篇文章，说，你原先在企业时，写过不少先进人物材料，有的，写成了省劳模，有的，写成了交通部劳模，节油标兵；还有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可你自己什么也不是。我也是你写成的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记得那年，我去北京领奖，回来时，本想买一样东西送给你，表示谢意。但那时手头不宽裕。只好带着几十颗水果糖到工会送给你，让你甜甜嘴。1986年秋天，我去北戴河疗养回来，只给你送了一包香烟。当时，我说，等哪天，我得请你吃一顿饭。谁想，没过多久，你就调走了？我一直忙着跑车，根本见不着你的面。饭也就没请成。我说过的话，成了嘴上擦石灰——白说。

他说的是事实，我在企业时，确实为他写过材料。吴师傅在企业，是一位说一不二、勤勤恳恳的实干家，不论开货车，还是客车，他都一丝不苟地在自己的岗位上拼搏，靠车轮一转、一转朝前滚，从单位先进生产者，滚到劳动模范，又滚到省交通厅劳模，而后，滚成了全国劳模！想着，我说，吴师傅，你别在意！你的劳模，是你用心血和汗水苦出来的；那时，写你的材料，是我的工作；再说，我也不是写你一个，饭就免了。你的心意，我领了！

他说，我知道，你收入比我高，如今，吃啥都不在话下。但是，我说过的话，一直挂在心里。我想，到我这年纪，过一天，少一天，我得在有生之年，兑现我的诺言。你说个时间，哪天去我家喝一盅！这些年来，当地政府十分关心劳模，这慰问，那慰问，逢年过节，送温暖上门。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想到你这个秀才，人家都说，劳模是写出来的。你不帮我写材料，我哪能当劳模？所以，我这顿饭，你说什么都得吃，就当帮忙兑现我当年说过的话吧！

我一生为别人写文章，不时有人记挂着我，我觉得，这是一种幸福。我忙说，吴师傅，你这么在心我，那么，明天晚上，我就去你家吃饭。

他听后，说，我住在梨花小区，有公交车经过，明天下午6点，我在大门口等你。说完，他起身，伸出右手，一把逮住我的左手，紧紧握着，说，好兄弟，老哥一生记得你的好！说着，他眼里滚出了泪滴。我觉得，他的手，很有力，还很热，不觉间，我的眼睛也湿了。临走，他说，说过的话，兑现哟，明天下午6点，我在我家门口等你！我轻轻点了点头，然后，送吴师傅到公交车站乘车。

赴 宴

第二天下午5点，我便从家里出发，搭车去吴师傅家。他家隔市区较远，公交车走了大约20分钟才到。我掏出手机一看，6点还差15分。下车后，我便朝梨花小区走去。走着，我见吴师傅已经站在小区门口。吴师傅见我后，连忙向我走来。他还不到我身边，就伸出手来，一把逮住我的手。他的手，还是那么有力，还是那么热。我说，你早啊！

吴师傅笑了笑，说，你不也来得早吗？我们这些人，时间观念很强。走吧！

他拉着我的手，慢慢往里走。走着，他说，城市改造，我们单位那片，正在建高楼，只好搬来和儿子住。

我问：老嫂子还好吗？

他说，你嫂子替姑娘当老妈子，帮她们煮饭。姑娘上班路远，忙不赢。

我们刚进屋，厨房里传来一声：来啦？我一听就知道是老嫂子的声音。我说，不是说，老嫂子在姑娘那儿吗？

这时，老嫂子从厨房走出来，笑眯眯地说，老吴说，这顿饭，欠你20多年了，是我手上欠下的，说什么他都要喊我来做。

我说，其实，不是你们欠我，是吴师傅太认真！

老嫂子说，老吴说，说过的话，不能开空头支票。当年，你一次又一次把他写成劳模，花了多少心血，头发不知道抓掉了多少根？可是，连我们家的水都没有喝过一口，他给我唠叨过多少遍，说什么都得请你吃一顿饭，我的耳朵都听得起老茧了！这几年，他见人就问你住哪里，到处寻你，好不容易，昨天终于逮住你，你歇着，我马上炒菜！说完，她又进厨房忙活去了。

我接过老吴递来的茶，说，老嫂子身体不错。他说，你嫂子比我小10岁哩！

我说，难怪你们车队的人，说你老马啃嫩草！还说，你们刚从部队转业下来那会儿，大理坝子的姑娘，被你们撵得鸡飞狗跳！

他说，一点也不假，那时，大理人本来就少，运输公司一下子来了八百多个转业军人，不把姑娘们撵得鸡飞狗跳才怪哩！

说话间，老嫂子抬着一盘盘菜进来，摆在餐桌上。不一会，菜上齐了。吴师傅便忙着开酒瓶，倒酒。我问：不等你儿子他们啦？

他说，两口子都是老师，学校放假，旅游去了。

接过吴师傅递来的酒杯，我说，谢谢，谢谢！

吴师傅说，我谢你才是！来，我敬你一杯！谢谢你当年把我吹成劳模。

我说，昨天，我就说过， 劳模是你苦出来的。我也敬你一杯，没有你们这些劳模，我也成不了文化人，多谢了！

我两边喝酒，边吃菜，老嫂子老是往我碗里夹菜，不一会就让我吃得有点撑了。我不得不说，实在吃不下了！平时，我晚上吃得很少。

吴师傅说，那就喝茶吧！

我说，茶也不喝了，晚上，有个文友来我家，我得回去等他！

吴师傅说，真是这样，那就不留你了。我们约个时间，又再聚吧！

我忙告诉他我的电话号码，说，常联系，我该走了。

吴师傅把我送上公交车后，才返回家。

教 训

从吴师傅家回来后，我想起第一次去车队采访他的情景。那是上世纪的1979年，他被评为公司劳动模范之前的事。当时，他是全公司运输任务完成得最好的驾驶员。他不但任务完成得好，而且，全年没有任何货损货差，还是解忧标兵。我采访他时，问他：吴师傅，你在运输途中，就没有发生过货物短少的情况吗？

他说，我的任务就是要把货物安全运到目的地，不能让货主受损失。货物短少，就会影响我们公司的声誉。他还说，作为驾驶员，任务就是完好无损地把货物运达终点。货物短少，是不能容忍的错误。说完，他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吴师傅顿了顿，说，那是上世纪50年代末、自然灾害时期，有一次，我拉着大米翻越高黎贡山，那天中午，汽车正在爬坡，发动机突然熄火，我停下车，拿出工具，打开发动机引擎盖检查，可是，一直弄到下午7点，都找不到毛病。那时粮食相当紧张，中午，我只买吃了3两粮票的米饭，肚子饿得咕咕叫。我身上虽然有粮票，但是，附近没有饭馆。怎么办？天无绝之路，我突然想到车上有大米。我想，一车大米七吨多，活人哪能叫尿憋死？于是，我擦了擦手，爬上汽车，用小刀割开一只米口袋的缝口，脱下头上的帽子，装了一些大米，然后，拴好缝口上的麻线。下车，捧着米，朝不远处的山村走去。不一会，找到一家老乡，借他们家的锅，焖好饭后，饱吃了一顿。谁想，那顿饭，成了我一生之中的污点。1963年冬天，公司开展“一打三反”运动，其中一项，就是反贪污、盗窃，我在运输途中，私拿大米，也属于盗窃行为。运动中，我交代后，属于小拿小摸，退回米钱，不立案。但不管咋说，总是我的污点。打那以后，我便引以为戒，再也不占公家便宜，并且认真负责地运送货物，决不让国家财产蒙受损失。

听着他讲的故事，我想起来了。我参加工作的第二年，正好遇到公司开展“一打三反”，我被抽去搞运动，负责外调，查证材料。吴师傅说的是事实，运动中，驾驶员在运输途中，捎带一个乘客，私收车票款，都要退回票款。搞得草木皆兵，人人自危。于是，我说，当时，我也参加过运动，我知道，很多老同志，经过那场运动后，都引以为戒，不占公家便宜，不违法乱纪。

吴师傅说，是啊！那次，为了一斤多大米，当了一回老虎，停车学习好几天，打那以后，我都严格要求自己，尊纪、守法，说起来还要感谢那场运动呢！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要不是那场运动给我们敲警钟，也许，我还会犯别的错误哩！多亏那次教训，才让我洁身自好，没再犯类似错误！

那次采访回来之后，我把吴师傅讲的故事，写进了他的典型材料里，让后人吸取教训。

心 思

吴师傅评为公司劳动模范后，他对工作更加用心。那时节，他在车队开解放牌货车，当年9月底，他就完成了全年的运输任务。公司工会很关心他，工会主席老杨在工会办公会上提出：白鱼口疗养院有一个疗养名额，想让吴师傅去疗养。大家觉得吴师傅，一门心思跑任务，是该让他好好休息一久。于是，工会主席让我去车队通知车队长老刘，让吴师傅去疗养，并把疗养介绍信交到队长手里。

刘队长听后，非常高兴，对工会的关心，表示感谢。他说，老吴一回来，我就安排他去疗养。

三天后，我打电话到车队，问刘队长：老吴去疗养了吗？

刘队长说，昨天早上走了。

于是，我立即向工会主席汇报说，吴师傅已经去白鱼口疗养去了。

工会主席说，工会就是要从生活上关心先进人物 。

让人想不到的是：三天过后，省交通厅工会，给工会主席老杨打电话说，你们单位的吴明同志，只在白鱼口住了一天，就见不到人影。他是不是回车队了？

工会主席老杨连忙打电话到车队问刘队长。刘队长说，老吴没有回来呀！工会主席十分纳闷。他说，这个老吴，到底搞什么名堂？于是，工会主席让我去老吴家看看，老吴是不是回家了？

我当即去吴师傅家，吴师母反问我：你们不是安排老吴去省城疗养吗？

我说，是安排他去疗养，可是，交通厅工会打电话来说，吴师傅只在那里住了一天，就不见人影了。

吴师母一听，忙说，老吴该不会出事吧？

我忙说，出事倒不会，可能是吴师傅闲不住吧？你别急，过两天就会有消息。

吴师母说，一有消息，你就得告诉我！

我说，那是当然了。不过，如果吴师傅啥时回家来，请你务必通知工会。

吴师母说，要得，要得，但愿别出啥岔子！

我说，师母放心好了，不会有事！

三天过后，吴师母跑来公司工会，找到我，说，昨天晚上，老吴回家来了。我问他：你跑哪去了？他笑了笑，说，我跑车去了，你知道，我这个人闲不住。在疗养院住了一天，就像住了一年，难过死了。我便搭了一辆车回来，开上我的车，跑车去了。你可得替我保密呀！我告诉他：公司工会、车队都在找你。你这个人，这么大年纪了，还认不得轻重？今天一早，老吴开车走了，我便来告诉你们，免得大伙焦心！

我说，师母，我就说，吴师傅闲不住，我猜对了吧？

吴师母走后，我连忙去告诉工会主席，接着，又给刘队长打电话。

刘队长听后，说，老吴真是个贱皮子，让他去疗养，他闲不住！疗养，对一些人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可他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他的心思是在多完成运输任务上。

我说，吴师傅不满足于现有的成绩，他的心思，与众不同！

泪 花

吴师傅不去疗养，抓紧时间跑运输任务的事，很快在公司里传为佳话。公司工会主席让我把这事，写成稿子，投给报纸。没过多久，吴师傅的事迹，便在报纸上刊登出来。次年三月，吴师傅被评选为省交通厅劳动模范。这时大伙才明白，去年十月，他不去疗养院疗养的目的，是为了更上一层楼，争当交通厅的劳模。 当我去车队，把这喜讯告诉刘队长时，刘队长说，老吴比我们想得远。大伙都想让他养点气，今年努把力，向省交通厅劳模冲刺。哪想到，他提前一年就上台阶了？他为我们车队树立了榜样，争得了荣誉，真是好样的！

我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车队里有吴师傅这个榜样，刘队长的工作就好做了。拨亮一盏灯，照红一大片。

刘队长说，当然，这也有你的功劳，你写的那篇文章，也为老吴评上劳模作了铺垫，这得谢谢你！

我说，写稿子是我的工作，有了劳模的事迹，我才有写文章的资料，没有他们的先进事迹，我就难为无米之炊了。

刘队长说，这么说来，先得谢谢老吴了？

我告诉他，有了吴师傅这样的样板，你手里才有典型，然后用典型引路带动全队；我呢？就不愁找不到写文章的素材。我们都应该感谢吴师傅！

刘队长说，是有点道理，一个老吴，顶得两个任务差的驾驶员，车队里再多有一个老吴，就等于多了两个驾驶员，我就松活多了。

当年三月下旬，公司召开一年一度的先代会，表彰会结束后，公司工会让公司劳模、省厅劳模披红挂彩，在公司里走了一圈，让全公司职工，一睹先进人物的风采。

那天，吴明师傅身披省厅劳模的红色绶带，满脸带着幸福的微笑，和公司先进人物一起，耀武扬威地在公司内走了一遭。从他的微笑里看得出，他非常开心！我想，吴师傅一年辛辛苦苦，终于换来此刻的开心、幸福。荣誉好比一朵花，它是用辛勤的心血和汗水，浇灌出来的。你付出了，你才会有所收获。

当先进人物们在公司门口照完集体相后，我便朝吴师傅走去。吴师傅一见我，连忙伸出右手，一把逮住我的左手，紧紧握着，我觉得他的手是那样有力、那样热。吴师傅说，我没有多少成绩，上边却给我这么大的荣誉，今后，我要更加努力！说着，他眼里滚出了大滴、大滴的泪水，我知道，那是幸福的泪水！

我说，吴师傅，我们公司是你第一个当上省厅劳模，你是几千号人的榜样，你连疗养都放弃，不就为了争创劳模吗？你是全公司职工学习的榜样，也是我们公司的骄傲！

吴师傅不言不语，我看见，他的眼里依然滚出大滴、大滴的泪水，泪水砸到地上，变成了朵朵泪花！我想，这是幸福的泪花！这泪花，也是用辛勤的心血和汗水浇灌出来的！

清 醒

一天下午，《云南交通报》编辑，打电话给我，让我关注吴师傅评为厅劳模后的表现。我连忙跑到车队，找到刘队长，告诉他上边的意思，请他留意一下，如果吴师傅回来，务必通知我，让我和吴师傅谈谈。

刘队长说，吴师傅被评为省交通厅劳模后，全身心扑在完成运输任务上，起早贪黑跑车。以更优异的成绩，保住劳模称号。为了多拉快跑，老吴抓紧时间跑车，很少进车队里。队里的驾驶员回来说，老吴为了多跑吨公里，很少下饭馆，带着干粮，就着开水吃，腾出时间赶路。

我听后，告诉刘队长，得提醒他注意身体，注意安全。

刘队长说，我知道，我已经让驾驶员转告他，吃得太差、搞得太累，会影响运输任务的完成，还容易出安全事故。等他回来，我要给他打招呼。你采访他时，也给他讲讲，要是安全上出问题，就会前功尽弃。

我说，你这样想，我就放心了。培养一个劳模不容易，方方面面，都要关心他、爱护他。

刘队长说，老吴不单是我们车队的一杆旗，还是全公司的榜样。公司有两千多个驾驶员，厅劳模就他一个，他是公司的财富，不爱护咋行？我也是驾驶员出身，我晓得跑车的艰辛，我会从生活上关心他。

我从车队回来后的第三天，刘队长打电话说，老吴在木材站下木料，你到那里找他吧！

放下电话，我立即赶到木材站。吴师傅正在那儿用撬棒，帮着装卸工下木料。他见我后，抬起右手，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然后，说，刘队长说，你找我，是不是又要写报道了。我想，暂时不要写，我的事，吹得太多了。让我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说，其实，你的事迹很感人，写稿子，是宣传部门的责任，是对先进典型的跟踪宣传。听刘队长说，你一心想着跑车，连饭都没有坐下来好好吃一顿，这样会影响身体，另外，你要注意休息，精力充沛，才能跑好车。休息不好，还会产生交通事故隐患。

吴师傅说，我知道，我还是注意休息的，精神状态不好的时候，我不会开车赶路。我晓得，安全是运输的生命，出了安全事故，就白忙活了！

我问他：油料消耗情况如何？

他说，每月都有结余，油料不节约，同样是白忙活！跑车，得两条腿走路，增产、节约，少一样不行！

我说，驾驶员跑车，单独在外，没人监督，全靠自己把握自己，尤其是你们这些典型人物，多少双眼睛看着你们，千万不能疏忽！

他说，我晓得，当了劳模，骑虎难下，得注意形象，不给自己抹黑，不给车队丢脸，珍惜已有的荣誉，稳步朝前走，任何时候，头脑都要清醒。

怪 人

吴师傅评为省交通厅劳模后不久，他们车队的技术队长因年龄关系，退居二线。公司人事科在研究技术队长人选时，考虑让吴师傅接任技术队长。人事科长老杨向公司党委汇报后，党委同意人事科的意见。让人事科长老杨先下车队，找吴师傅，征求吴师傅的意见。

人事科长老杨，下到车队后，把上面的意思，告诉车队长老刘。老刘说，上边要提拔老吴，我本人很高兴，由他来当技术队长，我的担子就轻了。但不知老吴愿意不愿意？得先和他通通气。

老杨说，你先把上面的意思告诉他，然后，做做工作，等你谈得差不多，我再来找他，我想，他是能够胜任技术队长这个工作的。

刘队长说，就怕他不肯干，他这个人倔得很！我尽量试试吧！他愿干，那我就轻松了。

老杨说，好好开导、开导他，有些人，削尖脑袋想当官，连做梦都在想当官。送上门的好事，哪里去找？

刘队长说，好吧，好吧，有效无效，责任尽到。我和他谈谈再说。

几天过后，老吴回车队报销出差费。车队长老刘见他后，说，老吴，报完差费，你来我那儿一下。

吴师傅说，好，一会就来。

刘队长刚进办公室坐下，吴师傅就跨进他的办公室。他问老刘：队长，你找我有事？有事，就快说，我还得去装货哩！

老刘说，人事科长老杨，前几天来车队找你，上边的意思是，想让你接我们队技术队长的班。老杨喊我先给你通通气，不知你意下如何？

老吴听后，马上说，刘队长，我哪是当官的料？跑车可以，做管理工作，我没那能耐，请你帮忙我谢谢各位领导，我还是好好跑我的车，让他们另请高明吧！

刘队长说，我也给人事科长说了，你不一定干，但是，党委已经研究过了。你再考虑、考虑吧！

老吴说，按照道理，我该服从领导的决定，可是，麻雀吃豌豆——得和屁股商量。我应承了，干不好，会给车队工作带来损失。我可得犯一回自由主义了！多谢刘队长，把我抵挡回去。

刘队长说，你给我出难题了。我喊人事科长来车队，你自己和他讲好了。说完，刘队长起身，打电话。人事科长说他立马就来。

老吴给刘队长递了支香烟，又掏出打火机，给队长点火，然后，自己也咂上一支烟，用劲吸着。吸完烟，老吴说，刘队长，我上趟厕所。

刘队长说，你可别脚底擦油——溜啦。

老吴说，咋会呢？我去去就来。

老吴前脚走，人事科长后脚到，一来便问：老吴呢？

刘队长说，上厕所去了，一会就来。

可是，等了半个小时，老吴也没回来。刘队长说，杨科长，别等了，刚才我给他说了上面的意思，他整死不干，你给党委汇报、汇报，另做打算吧！

杨科长无奈地说，这个老吴，真是个怪人！

向 上

老吴自从那天上厕所走后，好长时间没到车队照面。队长老刘见驾驶员便问：遇到吴明没有？回答：没有。问了几次，刘队长也没有心肠再问了。

月底，老吴终于出现在车队财务员那儿，财务员说，队长找你好几次了。

老吴指了指里屋，悄声说，在吗？

财务员说，开会去了。你怕见见队长吧，免得他见一个，问一个。

老吴不出声，揣起财务员递来的钞票，就连忙离开车队。

老吴走后不久，我正好路过他们车队，我顺便进去，看看老吴回来没有？车队财务员见我，便说，你又来找吴明，是吧？他刚走。他害怕遇到刘队长。

我问：知道他上哪儿去吗？

财务员说，他还没有装货，可能去货运站报到去了。

听罢，我急忙抽身离开车队，朝货运站赶去。货运站人来人往，老远就看见吴师傅站在柜台旁，我快步走到他身边，说，吴师傅，我找你好几次，找不到你。

吴师傅把头伸到我耳边，说，我不是躲你，我是躲人事科长，他们要叫我当车队技术队长，不让我跑车。你知道，我哪是当官的料？天生一副舅子命，想做姐夫万不能。跑跑车可以，搞管理不行。我还得躲他们一阵子哩！

我说，我前次要写的稿子还没有写呢？

他说，多谢你别写了，再写，我的日子更难过了！

我没有吭声，但我心里突然一亮：有了，何不把他不愿当官的事，写出来？现在有一股风，喜欢提拔劳模做官。其实，有的人，当劳模可以，做官却不适应。结果，上不成，下不是。兴许，写个稿子，会给领导们提个醒。想着，我说，好，好，好，我不写。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我便告辞而去。

当天晚上，我便把吴师傅躲避领导的事，写成一篇稿子，大意是说，汽车驾驶员，他们的心思多半放在多拉快跑上，他们没有管理经验，不适合当官，还是发挥他们的专长为好。第二天，我便把稿子投寄出去。

大约一个月过后，吴明跑来工会办公室找我，一见我，他就说，谢谢你了！你写的那篇稿子，帮了我大忙，现在，他们不喊我当技术队长了。你写得好，各尽其能，我就适合跑车，阿弥托福！

我说，一开始，我害怕写这事，你不高兴，我是针对一种社会现象，对你来说，也许是一种偶合。我只是说，量体裁衣，提拔劳模当官，要看具体情况，有管理能力的，可以提；不可强求一律。我还生怕稿子出来后，领导不高兴哩！还好，我的稿子是文学作品，他们不好兴师问罪！

他说，这一回，全靠你解围，要不然，我不知还要躲多久呢？

我说，我本来是要写你当劳模的后续报道的，可是，你不让写。我写那稿子，是给领导们提个醒。不完全为你一个人写。不过，你不当官也好，你要是当了官，我就写不成劳模的材料了。我想，作为劳模，你是想走上坡路，还想上一个台阶，你不想当官。

他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当然还想向上！

台 阶

转眼，上世纪80年代中期、一年一度的大战四季度，拉开了帷幕，工会宣传工作，也进入到紧张阶段，宣传部门派人上公路，下车间，抓典型。工会主席老杨，让我铆死在吴明上，喊我跟吴明的车上路。老杨说，老吴提前100天完成了全年任务，剩下的时间，如果抓得紧，说不定，会争得全省第一，那么，很有可能成为云南省劳动模范。你跟车，一定要督促他注意安全、注意休息，不要把我们的意图告诉他，不能增加他的思想压力。反正今年创造不了全省纪录，明年再来。你心里有数就成。

我说，我知道，我不会乱来，培养一个典型不容易。

带着工会主席的旨意，我便到车队找刘队长，告诉他，我要跟吴明的车上路。

刘队长说，老吴在保修车间，他的车搞“二保”，就要出厂，你去保修车间找他吧！

我急忙去保修车间遇吴师傅。找到他后，我说，工会让我跟你跑车，体验、体验生活。

他听后，说，你又想写稿子，是吧？你们这些秀才，不写稿子，手就痒。

我说，我写稿子，就像你跑车有任务那样，不写稿，我领不到工资。不过，我上公路，是为年终写总结，积累资料。

他说，我今年会比去年好一点，但是，我在跑，别人也在跑，我不一定跑得过人家，山外青山楼外楼，能人头上有能人。随缘吧！你回去带点衣物用具，我在这儿等你，你来，我们就走。

从10月1号开始，我跟吴师傅跑了一个月车，与他一起跑车。亲眼目睹他为边疆建设多拉快跑的吃苦耐劳精神，有时候，一天，除了睡觉、吃饭、装卸货，都在路上跑，一天行车十几个小时。为了抓紧时间赶路，他还帮着装卸货。到年底，他完成的运输周转量，创造了全厅的最高纪录。工会主席老杨，对我说，看来，吴明，今年有希望争当省劳模，你要把主要精力用来总结他的材料。其他人的材料，我就不安排你写了。

我说，我尽力吧！如果，老吴能够评上省劳模，说明我们工会抓典型，抓出了成绩。

之后，我又下吴明他们车队找刘队长，了解吴明的其他情况，还找一些驾驶员了解吴师傅在运输途中助人为乐的事迹。最后，我又找吴师傅核实。

写好吴明的典型材料后，我带着底稿到车队召开了两次座谈会，在会上宣读稿子，请大家补充材料，提修改意见。经过几次修改后，上报公司党委，经党委同意后，才打印上报省交通厅。

后来，省交通厅工会，给公司工会主席老杨打电话说，吴明的典型材料已上报省里，今年，吴明可望评上省劳模。

不久，公司工会就接到厅工会的通知，吴明被评为云南省劳动模范。

一年一度的先进表彰会前，工会就通知车队，让吴明届时参加。车队也通知了吴明。表彰会那天，全公司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可是，临开会，吴明还没有赶来。那时，驾驶员手里没有电话，根本联系不上。直到表彰会结束，吴明都没有来，他的劳模奖状和大红花，只好由刘队长带领。可我觉得，当劳模和先进生产者上台领奖时，吴明分明就站在那些先进人物中，我为他登上了新的台阶而感到兴奋。因为，他用尽全力，终于又上了一个台阶！

志 气

吴明成了省劳模之后，依然埋头跑车，不断刷新货车单车运输任务的新纪录。这期间，我为他写了不少报道。其间，省交通厅工会，还专门安排他到北戴河疗养。公司工会主席老杨亲自找到他，嘱咐他，再也不能像早年到白鱼口疗养那样，偷偷跑掉。到北戴河疗养，在我们公司是第一次，表面是疗养，其实也是一种荣誉，疗养，是为了更好地战斗。吴明说，好，好，好，我会珍惜。

于是，他按规定时间去北戴河。他从北戴河疗养回来，还专门到公司工会，给我送了一包香烟。

吴明疗养归来的第二天，又急忙开车上路。当年，他的运输任务依然名列全省前茅。第二年，他又刷新了全省货运单车纪录。省交通厅工会打电话给我，让我帮他好好总结总结，争取让吴明上北京，捧回全国五一劳动奖章。

我经过反复采访之后，用了两天时间，拿出了初稿，然后，到车队听取车队的意见，请他们补充、修改。之后，我又请公司宣传部的笔杆子，帮忙修改、润色。大家觉得可以之后，才打印，上报公司党委。公司党委讨论之后，又返回来，让我按他们的意见修改。最后，党委再过一遍，才定稿，上报。

功夫不负有心人，那一年，吴明终于被评为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并于次年二月上北京领奖。

吴明从北京捧回全国五一劳动奖章那天，全公司像过年一样，张灯结彩，公司大门外高悬“热烈欢迎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吴明载誉归来！”的大红横标。

当吴 明来到公司门口时，鞭炮齐鸣，震耳欲聋，公司领导连忙上前，一一与他握手，刘队长还前去拥抱吴明，刘队长热泪横流，泣不成声！他由不住抬起右手，朝吴明的肩上拍了一巴掌：老吴，你给我长脸了！

这时，我发现，吴师傅的眼睛湿了，公司经理、书记、工会主席的眼睛也湿了，我自己的眼睛也湿了。我知道，吴师傅辛辛苦苦几十年，为的就是这一天！与他休戚与共的各级领导和同志们，为吴师傅迎来了这一天，而激动地流出了幸福的泪水。吴师傅是我们企业第一个全国性的劳模，我们能不激动吗？

当工会宣传队敲锣打鼓，把吴师傅送到车队时，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情，连忙前去握住吴师傅的手，我觉得，他的手那么有力、那么热，就是这双有力的手，握着方向盘，向前一圈、一圈地转动，一次、一次地刷新运输任务的新纪录；就是这双热热的手，捧回了全国五一劳动奖章，为公司争得了荣誉，为几千个运输工人长了志气。

吴师傅望着我，激动地说，谢谢你了，我这个劳模，是你写出来的，你不帮我总结，不为我吹喇叭、抬轿子，我当不了全国劳模。

我说，没有你的动人事迹，我写不出劳模材料，这是你的人生辉煌，也是我们公司的辉煌，大伙都星星跟着月亮走——沾光。

他说，没有各级领导的培养，我不可能有今天，更不会有这么高的荣誉。这荣誉属于全公司职工，我只是出了一个普通工人该出的一份力。

我说，你岂止是出力，你为咱们工人阶级长了志气！

云南大理市下关苍山路23号大理市报社 （10，514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