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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塘凌波

鲁迅文学院学员

小说
2022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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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塘凌波小小说两篇

遍地红薯


 五谷杂粮中,三爷最爱吃红薯。 

从每年的晚秋红薯刨出垄,到次年的春末夏初红薯芽苗插上垄,半年多的日子里,一日三餐,三爷的饭碗里不能没有红薯。

囫囵个儿的,整块煮着吃;砍成块儿的,熬玉米稀饭吃;就连在炕上习过芽苗的薯种,三爷也要用刀削去腐烂的部分,蒸熟后,切成红薯片晒着吃。

一天傍晚,三爷正自个儿坐在昏暗的屋子里小饭桌前埋头吃饭,他的孙儿提着一盒精致的“稻香村”糕点走了进来。 

孙儿在县城某局当科长,官儿不大,却挺实惠。三十出头的他,已经有些发福:胖胖的圆脸上红光满面:圆滚的小腹下部松松地扎了一条“鳄鱼”牌的腰带,看上去好像拢在了一个圆滚滚的西瓜上。

“今天怎么有空回来?”。三爷端着饭碗抬起头来问道。

“到外地出差刚回来,路过这里,顺便回家来看看你”。

孙儿一边把糕点放到三爷吃饭的小桌上,一边顺手拉了一把小椅子坐下来,看着三爷吃饭。

桌上只有一小盘用酱油、醋、辣椒调的芥菜条咸菜,饭碗里照例是玉米粥熬红薯稀饭,三爷却吃得津津有味。

“这次出差到省城的一个山庄,我们吃了8000块钱一桌的酒席”.孙儿一边看着爷爷吃饭,一边跟三爷拉起到省城里出差的事。

三爷惊愕地停下了嘴里正在咀嚼着的红薯,瞪大眼睛道:“这么贵,净吃了些什么东西?”。 

“天上飞得大雁,水里游得大马哈鱼,山上跑得野狼……桌上都有,这叫‘海陆空’”。孙儿眉飞色舞地炫耀道。

听了孙儿的话,三爷端着饭碗呆呆地愣了一会神,又默默地吃起了他的红薯。

“现在县城里人,连喂狗都用肉,以后,您多吃点好的,别再老是吃红薯了”。

望着头发花白,脸上皱纹纵横,身体干瘦羸弱的爷爷,孙儿有些怜悯地劝道。

听了孙儿的话,三爷久久没有做声。

然后,浑身哆嗦着慢慢地站了起来,用发抖的手指着孙儿骂道:“你……你才吃了几天饱饭,就拿着窝窝头不当干粮!当初,没有这狗都不吃的红薯,还能有今天的你?!”

孙儿本想好心劝劝三爷多吃点好东西,晚年了,好好享受享受,却莫名其妙地惹得爷爷发了这么大的火,挨了一通骂,感到不可思议。

从此,孙儿再也没有回来看过三爷,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托人捎些牛奶、核桃粉之类的东西带给三爷,已示自己还有点孝心。

对于孙儿捎来东西,三爷收下后,也舍不得吃,而是放到邻居刘二爷的小卖铺里降价托他代卖。一日三餐,照例还是吃他喜欢的红薯。

村人都说三爷傻,骂他是“奴才”。

三爷呢,一点也不在乎。

日子就像村前那条小河里的流水一样,几十年的光景,就这样慢悠悠地流走了。

老迈的三爷已到了行将就木的时候。临终前,三爷还有一桩未了的心事,就托人把城里的孙儿唤到床前,讲述了一筐红薯与一家人性命的故事。

“三年自然灾害”的第一年,开春,村里就断了粮。田野里冻土还没有完全化开,村里饿慌了的人就一窝蜂地拿起镢头涌向田野。

人们遍布在田野里,在去年种过红薯的田地里,寻觅着、翻刨着落在地里的烂红薯。

地里的烂红薯找净了,人们又剥食树皮。大街小巷、房前屋后,路旁、河滩上的树木的树皮都被剥光了,裸露出白森森的树干儿。最后,连用来喂牲口的红薯秧梗、豆秸秆等都被人们磨成面后蒸窝头吃了。

尽管这些能填肚子的东西都被人们吃了,但许多人还是饿得患了“水肿病”,有的甚至被饿死。 

村里最后饿死的是三爷的邻居高二爷。

高二爷的死相太惨了,全村人知道后没有不落泪的。

为了把家里仅剩的几个红薯干留给自己的孩子吃,高二爷临死也没舍不得吃,而是两手扒着屋角盛红薯干的缸沿,眼睁睁地看着缸里的5、6个红薯干而活活被饿死了。

埋葬了高二爷后,夜里,三爷躺在床上再也无法入睡,他仿佛觉到死神正在一步步向他一家人逼近。

像高二爷那样等着饿死吗?三爷心里反复思量着。

蓦地,他突然想到了村东南的黄土崖上生产队里的红薯地窖。地窖里有习地瓜芽苗的薯种。

但那是全村人的禁地,即使被饿死也不敢打薯窖里薯种的主意。因为那是村人全年吃粮的唯一希望,但偷盗队里的薯种是要判刑蹲大牢的,何况还有村里的民兵把守着。

想到这里,三爷喉咙发干,心里像擂鼓一样“咚咚”跳个不停。兴奋和恐惧交织在一起,使得他浑身发抖。 

但最终还是求生的欲望战胜了恐惧心里……

三爷摸黑穿上破旧的衣服,悄悄地背起院子里的粪箕子,蹑手蹑脚地走出家门,惶惶地来到村街上。

早春的深夜,天上没有月亮,街上黑漆漆的。饿得奄奄一息的村人早已在家里昏睡了。

没有鸡鸣,没有狗叫,听不到鸡犬之声的小村,宁静而又沉寂,仿佛回到了羲皇时代。

三爷犹疑地走到了村口。

“咕咕、咕咕喵——咕咕,咕咕喵——”。

忽然,远处河滩的树林里响起了猫头鹰凄厉的叫声,在这寂静而又沉沉的深夜里是那样刺耳骇人。

三爷头皮发麻,猛地打了个冷颤,心里突突跳个不停。

“喜鹊报喜,猫头鹰报丧”。

莫非村里又要饿死人?三爷惶惶地想着。

最终,猫头鹰凄厉的叫声,坚定了三爷前往黄土崖偷盗薯种的决心。

来到黄土崖生产队里的薯种地窖旁,两个看守地窖的民兵早已在地窖的小草屋昏睡了。

三爷悄悄地掀开地窖口上面盖着的石板,小心翼翼地下到地窖,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地窖里背回一筐红薯种,回到家后,藏到了院子里最隐秘的地方。

天亮后,当生产队长和看守薯窖的两个民兵带着公安员顺着蛛丝马迹来到三爷家里时,三爷供认不讳,承认队里的薯种是自己偷的,然后,就被戴上镣铐带走了,在监狱里,一蹲就是三年。

那一年,村里总共饿死了30多人。而三爷一家,正是靠着这一筐红薯的接济,最后迎来了救济粮而没被饿死。

一筐红薯,三年的监狱生活,换回了一家人的性命。从此,三爷为了赎罪,也为了感恩红薯的救命之情,便虔诚地吃起了红薯,并且一吃就是几十年。

三爷断断续续地讲完了自己和一筐红薯的故事后,又挣扎着坐起来,抖抖索索地从枕头底下的褥子下面摸出一个红色的塑料袋,塑料袋里装有几叠大小不一的纸币,用颤抖的手递给孙子说:“这些年,你捎给我的东西,我没舍得吃,换成了这点钱,你把它捐到镇里的敬老院,那里的老人,都是从饥荒年月里熬过来的……”。


    买幸福的小女孩

 

因为男人和街对面南方发廊里那个狐媚的女子,平日里,眉来眼去,关系暧昧,夜里,温馨又和他吵了一宿。 

尽管一夜没有睡好,为了生意,温馨还是委曲求全,顾不得和这个负心的男人怄气,带着一脸的倦色,红着眼睛,从家里来到街上的小店。 

这是一爿位于市中心一所小学附近的儿童玩具店。由于买玩具的小学生多,生意一直不错,温馨也一直兢兢业业地用心打理着。

温馨打开店门时,太阳已经升高了。因为是周日,人们起得迟,还没有人来光顾小店。温馨一边漫不经心地擦拭铝合金的柜台,一边心烦意乱地想着夜里和男人吵架的事。想着想着,委屈的泪水就不由地流了下来……为了尽量不再去想这些烦心的事,她打开了音乐播放机,顿时,韦唯如泣如诉的歌声从音箱里飘了出来:“这是心的呼唤,这是爱的奉献,这是人间的春风,这是生命的源泉……”

温馨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一边慢慢地埋头擦拭着落地玻璃门。

“阿姨,我要买幸福!”,蓦地,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温馨抬头一看:这时,店里来了个小女孩,五六岁的模样;头上梳着两条好看的小羊角辫儿,一张圆圆的脸蛋儿,红苹果似的,长长的睫毛下,一对水银般明亮的眸子。

温馨认识这个小女孩。她的家,就在街对过附近的一条小巷里,她的爸爸妈妈以前带着她来店里买过玩具。一家三口,看上去很幸福的样子。

温馨心不在焉地把一只胖胖的毛绒绒的玩具小猪拿过柜台,递到小女孩面前。

“阿姨,我不要小猪,我要幸福!”小女孩大声说道。

温馨有些愕然。心想,这真是个怪孩子,哪有买幸福的?由于心情不好,便不高兴地说:“阿姨刚才听错了,以为你要买小猪。你买什么幸福呀?这里没有幸福,只有小猪。”

小女孩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眼看就要流了出来。

温馨赶紧哄劝道:“你别哭,告诉阿姨,你为什么要买‘幸福’呀?”。

小女孩忍着泪说:“妈妈说:我们家的幸福,被小云给抢走了,就是以前经常去我们家玩的那个阿姨。”

“怎么抢走的?”温馨饶有兴趣地问道。

“不知为什么,妈妈下岗后,爸爸就整天和她吵架,要和她离婚。妈妈不同意,爸爸喝了酒后,就打妈妈。后来,爸爸就和那个小云阿姨一起不知跑哪去了,,再也没回家。这几天,妈妈总是躺在床上流眼泪。她说,还要把我送回乡下的奶奶家呢。”小女孩幽怨说。

 “你怎么出来的?”,温馨有些担心地问道。

“今天早晨吃过早饭后,妈妈又躺在床上哭,后来就睡着了。我就偷偷地跑出来了。”

“阿姨,你就卖给我一个幸福吧!有了‘幸福’,爸爸就会回来了,妈妈也不用再哭了,我们家还能像以前那样。”

说着,小女孩一边把身子靠在柜台前,踮起双脚尖,把一只攥着一元钱的小手,努力地举向柜台后面温馨的面前;一边仰着鲜红的小脸可怜巴巴地乞求道。

听了小女孩的话,温馨竟无言以对。只好劝她说;“我们这里不卖幸福,你快回家吧!你妈妈找不到你,会着急的!”

小女孩失望了,泪光盈盈地走出了小店。     

望着女孩小小的身影,温馨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心想:这个世界怎么了?怎么会有这么多不幸的家庭?

走出小店后,小女孩想穿过马路,跑到街的对面,可是,她没有看到,这时正有一辆小轿车正疾驶而过,温馨的心,猛然一下收紧了,她想冲出小店,把女孩拉回,然而太迟了:小女孩已经被车撞倒在了血泊中……

望着躺在地上满身是血的女孩,温馨一时不知所措,愣在了路旁。身后,韦唯的歌声依然回肠荡气、如泣如诉:“……再没有心的沙漠,再没有爱的荒原,死神也望而却步,幸福之花处处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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