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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塘凌波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19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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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庄稼人最娇贵的孩子

近日,读白居易《观刈麦》时,让我又想起青少年时期在故乡种麦子和收割麦子的许多情景,有关麦子的往事又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那时,在乡村,庄稼人不但有自己生养的孩子,而且还有一些叫庄稼的孩子。庄稼人像了解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熟悉这些庄稼孩子的脾性。

高粱,是群害羞的孩子,在秋阳的亲吻下,脸儿总是涨得紫红;玉米,是群怀瑾握瑜的孩子,即使怀里黄澄澄的“珍珠”成熟了,也只含蓄地稍稍掀起外衣的一角;谷子,是群谦逊的孩子,总把沉甸甸的脑袋垂向哺育它们的土地;大豆是群顽皮的孩子,阳光喂饱了豆荚,那是它们腆起的圆鼓鼓的肚皮;红薯,是群受压抑的孩子,总想撑破泥土,探头张望一下泥土以外的世界;芝麻,是庄稼人最喜爱的孩子,她们总是努力地向上开花结果——芝麻开花节节高,这是庄稼人永远的希望和梦!

在这些庄稼孩子中,还有一群庄稼人最宠爱最娇贵的孩子,那就是麦子。“穷养儿子富养女”。庄稼人对麦子这群娇贵的孩子,呵护有加,关心备至。首先,庄稼人把土地中最肥沃的部分留给麦子。那些一望无垠的平原,那些平平整整的湖地,是麦子阔大而又安静的摇篮,让麦子在如此宽松的环境、安静的氛围中,做着金色的梦。

麦子落地生根前,庄稼人怕它们的触角太软太嫩,扎不到地床里或扎得太浅,耕地时,就把铁铧犁插在泥土里,深耕一遍。庄稼人还怕麦子将来吃不饱,长不好,出落得不够成熟饱满,就倾其家中所有,把攒了几个月的鸡猪鹅鸭的粪便等土杂肥全部贡献上不算,还要花钱买些碳酸氢铵、硫酸钾、尿素、复合肥、美国二铵等洋肥料撒上,蓄积麦子生长时足够的养料。

肥料上足了,庄稼人又怕麦子在生长时遇到坎坷和挫折,还要把深耕过的麦地,再反复耙上几遍。庄稼人把那些对于麦子来说,属于无赖的石子瓦砾土坷垃等揪到田埂上,或打成齑粉,然后荡平,以防麦子在生长中,受到他们的打压。让麦子宽大的温床变得平平整整,坦荡如砥。

为了防止麦子互相纠缠打架,不好管理,庄稼人还要给麦子打畦田,分领地。庄稼人把整块的麦地分成一畦一畦的。一畦麦子,就是麦子的一个领地,让它们在各自的领地里静静地生长。分封领地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在来年浇灌时,让各畦的麦子,喝各畦的水。但是,也有串喝的时候,这时,庄稼人赶紧制止,用铁锨锄土垒叠封堵,以防乱了秩序,影响了麦子们正常喝水。

“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适宜”。麦子该着床了,庄稼人把种麦的耩子掮到地里。前面三人,一人把耩袢套在脖颈和肩背上,走在中间当牛使,左右两边,一边一人拉帮套;后面的一人,是摇耩手,两手紧握耩子的把手。前面的三人像牛一样用力拉着耩子,后面的摇耩手左右摇晃着,在叮当清脆的耧铃声中,耩楼里的麦种就通过耩腿落到泥土里。这时的麦子,就像出嫁的新娘一样,坐着四人抬的大轿,被庄稼人抬到了田地里。

落到地里的麦子,生根,发芽,长出翠绿的幼苗,从深秋到隆冬,她们是乡村广袤的田野里,一道碧绿的风景。

在庄稼人的精心呵护下,在阳光雨露的滋润下,起初为小家碧玉的麦子,很快茁壮成长为庄稼中的大家闺秀。他们在春天里中拔节,在阳光下孕育,在小满季节里,发育成亭亭玉立、饱满成熟的大姑娘。

“麦熟一晌,蚕老一时”。小满时节,麦子渐渐开始成熟了。这时,布谷鸟日夜不停地为她们歌唱,青蛙也敲响蛙鼓为她们演奏。歌声响起,鼓乐奏起,催得庄稼人夜里睡不好觉。

太阳一出来,他们就心急火燎地来到自家的麦地,看麦子熟了没有?当阵阵西南火风刮过后,给待嫁的麦子披上金色的嫁衣时,庄稼人的心里就更毛了。他们赶紧回家检查迎嫁的东西准备好了没有:迎接麦子的新房——打麦场,碾得坚实平整了没有?那些用来收割、运输、碾打、晾晒储藏的杈、耙、扫帚、扬场锨、碌碡、簸箕、筛子、抬筐、镰刀、绳子、小推车、麻袋、囤、都准备好了没有?

芒种时节,田里的麦子早已成熟了,她们的脾气也被五月的西南风熏烤得火辣辣的暴躁。麦子不像五谷杂粮中,玉米高粱大豆谷子红薯等一班“生小出野里”的憨小子野丫头那样,大大咧咧,憨憨厚厚,即使果实成熟后,拖个三天五日,不理他们,不去收割,他们也不会闹情绪、耍脾气;麦子不行,她是个娇贵的小姐,她一旦成熟了,你不理她,不去收割她,她就会耍小姐脾气,“啪”的一声,一个鹞子翻身,从麦棵的顶端,刚烈地跳下,跌落到地里。麦子这个自戕的姿势,让庄稼人们一发不可收拾。她这一跳不要紧,把庄稼人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庄稼人十个月的心血和辛苦劳累也就白费了,一年的精粮细面就会减少,餐桌上那白白的馒头、香喷喷的饺子也将吃不到了。

因此,这时,庄稼人要“生死夺麦”。

在烈日下,在月色里,当麦子遇到冰冷而又闪着寒光的镰刀时,顿时玉容失色。庄稼人把镰刀一挥舞,这些高傲的麦子,便乖乖地倒进庄稼人的臂弯里。有时,镰刀钝了,降不了麦子,庄稼人就去找磨刀石。庄稼人先用手撩点水浇在竖起的磨刀石面上,然后再把镰刀的刀头放在水盆里浸泡一下,带水拿出后,放到磨刀石上,放平,一手捏紧刀头,一手摁住刀柄,向下压住,双臂用力,快速地向前一推,再向后拉回。就这样,一推一拉,磨上几十个回合,然后,伸出自己的大拇指轻轻地摁在刀刃上试试,刀刃锋利不锋利?

“人巧不如家什妙”,锋利的镰刀,对庄稼人来说,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半晌就能把田里的麦子撂倒一大片。

割麦时,庄稼人要和麦子亲密接触,就会受到她们温柔的伤害。那细细的麦芒刺扎在脸上、胳膊上、肩背上,汗水一渍,火辣辣的痛痒难耐,但庄稼人顾不得这些。

庄稼人把这些割下的麦子装到小推车上,他们推着小山似的一车又一车麦子,翻坡越沟,运到麦场里。这时,虽然汗水湿透了他们的衣裳,人已累得筋疲力尽,但总算是完成了一半的心事。

白天,庄稼人顾不得麦场里垛成山的麦子,夜晚,它们要面对庄稼人冷森森的铡刀。让庄稼人和更多的人吃上白面细粮,面对铡刀,麦子真可谓大义凛然,无所畏惧,一副慷慨赴刑的样子。

被铡刀铡过的麦子,麦秸杆儿被垛在了麦场周边沿儿,麦穗头儿被摊晒在了麦场里。在烈日下,庄稼人像牲口一样,拉着快速滚动的碌碡,在麦场上单调重复地转着圆圈碾压着。尽管他们早已汗流浃背并汗流满面,浑身被汗水湿透了,也顾不得停下来。经过一遍又一遍甚至无数次的碾压,麦子便被碾成了一堆难分难舍地混在一起的麦粒儿和麦穰麦糠。

这时,庄稼人需要一阵风来扬场。扬场是为了“去其糟粕,留其精华”,也就是把麦粒儿和麦糠分开。风来了,哪怕是一场微风也好,庄稼人抄起木锨,拉开架势,端起混合在一起的麦糠和麦粒,迅速用力抛向麦场的上空,借着风力,麦糠飘向麦场较远的一边,麦粒儿像纷纷的雨点一样,直落在了麦场中央,不一会儿,麦场中央便堆起像小山似的麦粒堆儿。

打好的麦子,还要在麦场里晾晒。经过热风的熏蒸,烈日的炙烤,麦子身体里的水分才被慢慢“逼”出来。这时,麦子最渴望烈日,“呼风”但不敢“唤雨”。麦子若是被雨淋了,那就葬送了她们一生的幸福,也是庄稼人最伤心的事。

麦子被庄稼人装进高高的口袋或粗粗的麻袋,运到家里,藏到囤子里后,就像藏在深闺里的大家闺秀,平时,很少抛头露面。

“好牛怕耙地,好汉怕麦季”。 在这个一年中最繁忙最劳累的季节里,庄稼人一边要把麦子——这些最娇贵的庄稼孩子在风雨来临之前,抑或在成熟过度的麦子自戕之前抢夺回家,一边还要趁墒情好,把玉米高粱大豆谷子等这帮粗粮孩子播进田里。因此,庄稼人白天忙太阳,夜里忙月亮,力气用尽了,却也顾不得疲倦。

为了麦子这些娇贵的孩子,一个麦季下来,庄稼人被太阳晒成了“黑人”,人也瘦了一圈,甚至身上要脱一层皮,身体羸弱的,还要患上一场大病。个中的滋味,只有他们知道。

麦子总算是被庄稼人收回家了。但一年四季中,大多数日子里,庄稼人总是和高粱大豆谷子玉米红薯绿豆荞麦等一般粗粮孩子相依为命。只有逢年过节,或家中来了亲戚或客人,麦子才被庄稼人请进磨面房,粉身碎骨后,被磨成雪白的面粉,然后,以馒头饺子花卷等不同的角色,被请上桌来,成为餐桌或筵席上的上宾。

事易时移,变化也已。随着播种机和联合收割机使用和普遍推广,粮食商品的快速流通,现在,在庄稼人眼里,麦子已不再那么娇贵了,但它们依然是庄稼人娇贵的庄稼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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