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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天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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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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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

大年三十下午,处理完办公室的最后一件事情,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已经走光了。我匆忙回到住处,收拾了几件衣物塞进行李箱,随后就急急忙忙出门,踏上了一辆开往动车站的公交车。

和往年年底的热闹拥挤不一样,虽然公交车上的乘客都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但乘客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多。我找了个空位子坐下来,把行李箱放在座位边上。为了防止行李箱的轮子在行车过程中滑动,我用一只腿压在行李箱上,这样车子颠簸的时候,行李箱就不至于滑走了。处理好这些后,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头靠在车窗上,看着车外的树木往后飞驰。

又一年了!这一年,还是什么收获都没有。想起过年,我一下子就惆怅起来:老妈的身体情况不乐观,弟弟的工作和婚姻依然没着落,正月里还有一大堆无法推掉的各种聚会,以及到时候要现场支付的一笔笔会费、基金、压岁钱……想到的事情越来越多,感觉身子越来越重,似乎乘坐的这辆公交车也因为不堪重负而越开越慢,越开越吃力了。

车窗外,路边的树木成排地闪过,像是在阴沉的天空下败走的残兵。“明天见了老妈,我该说什么呢?”一想到老妈,心中的焦虑便排山倒海了。我心里一边在思考着,一边把目光转向车厢里。车厢里没有人说话,大多数的乘客都低着头在看手机;还有几个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车窗外,不知道他们在思考什么,还是在抗拒什么。整辆车上只有沉闷的汽车马达轰鸣声。车子经过一个个站点例行停靠,自动报站的播音喇叭响起。没人上下车,车门机械地开了又关,只吹进来一阵阵的冷风。

公交车在焦虑的公路上行驶着。一阵手机铃声在车厢里响起,良久没人接听。我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前面座位上坐一个穿着西装的小伙子,双脚中间夹着一个帆布大袋子,西装的袖子已经磨得发亮。他手里正拿着一直响着铃声的手机,透明的塑料手机套背面塞着一张火车票。他对着手机发愣,眉间游荡着些许犹豫。最终小伙子还是接通了电话:“喂,妈……哦,是这样的,我本来想给您打电话的,今年公司里比较忙,所以今年不回家过年了……嗯,嗯……我知道。”小伙子挂完电话,缩了一下脖子,把西装的领子坚了起来,埋下了头。车厢里又复归了之前的沉闷。汽车的马达声重新掌控了车厢,发出烦躁的轰鸣声。可能路况不好,司机踩了一下急刹,整个车厢的乘客都向前倾了一下,随后发出了几个行李箱碰撞和翻倒的声音。车头处,传来了司机骂骂咧咧的声音,不知道在骂路上的行人,还是车上的乘客。

车子又到了一个站点,依然没有人上下车。司机扭头看了一眼车厢,突然从驾驶座上站了起来,伸出手指着我们几个把腿压在行李箱上的乘客,大声呼喝道:“你们,都给我把脚拿下来!都他妈不知道谁教你们这么坐车的。”司机最后那句话声音压低了很多,但带着粗口骂人的言语大家都听到了。马上,车厢里就炸锅了,有的站起来骂司机开车技术烂,有的撸起衣袖指责司机说话不文明,也有的为自己争辩用腿压行李也是无奈之举……司机见车厢里吵成一片,憋着红了脸,一屁股坐回到驾驶座上,把油门踩出轰轰的声响。这时,大家都明显感觉到司机带着愤怒,连挂档的声音都“咔咔咔”得特别刺耳,车子起步也生猛了许多。乘客们纷纷用手抓紧了座位前的扶手。

动车站已经远远在望。在这个站点,上来了一对母女。妈妈一手提着一个小行李箱,一手抱着一个大约不到三岁的小女孩。小女孩穿着一件崭新的红色羽绒服,脸冻的发白,眼睛大大的,黑白分明,睫毛特别长,就像一个可爱的布娃娃。这对母女完全没感觉到车厢里的气氛异样,或许是因为等到车了,满心的欢喜像花一样绽放在她们的脸上。小女孩好像很喜欢说话,一上车就对身边的一个陌生乘客主动热情地说:“我去我外婆家过年!”然后又指指自己的母亲,对另一个乘客说:“这是我的妈妈。”她说着,又补充着说了一句:“这不是你们的妈妈,是我的妈妈!”她好像生怕妈妈被别人抢走,说话时,把“我”字说的特别突出,声音特别高。这一下子把周围的乘客都吸引住了。有人问:“小朋友,你要到哪里过年呀?”小女孩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去我外婆家过年呀。我外婆家有帅哥哥,有漂亮姐姐,还有天天……”边上有人问:“天天是谁呀?”“我外婆家,我外婆家的天天……”小女孩急于解答却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抬头望向了妈妈。她妈妈在一边笑着帮她解释:“是我妈家养的一条狗。”小女孩点点头,说:“对,我外婆……是小狗狗。”众人一听,愣了一下,又哄堂大笑起来。之前车厢里的紧张气氛被这些笑声冲淡了许多。小女孩又抬起脚,向旁边的人展示自己的鞋子:“这是我妈妈卖给我的新鞋子。”又指指自己的衣服:“这是妈妈给我买的新衣服。是过年穿的!”那个穿西装的小伙子就坐在她们旁边,也被小女孩吸引了注意力,嘴角挂上了微笑,问道:“小朋友,怎么都是你妈妈给你买的呀?那你爸爸给你买了什么呀?”小女孩说:“我没有爸爸,我的爸爸去当别人的爸爸了。”

车厢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小伙子张着嘴巴一下子回不过神,而小女孩的妈妈脸上泛起一阵红晕,连忙搂住小女孩,轻声地说道:“我的小姑娘,哪有像你这样说话的呀?”“我不是小姑娘!”小女孩抗议着。妈妈又改口道:“那你是大姑娘,好吧?”“我不是大姑娘,我是妈妈的小公主!”“好,好,你是小公主!你能不能安静一点?”妈妈佯装生气了,做出一付不理她的样子。小女孩把头靠在妈妈的胸前,消停了片刻,又唱起了儿歌:“世上只有妈妈好……世上只有外婆好,外公好、哥哥好、姐姐好……”她把自己能想起来的人都唱了一遍。

车子突然颠了一下,正在唱歌的小女孩身子一晃,从妈妈身上跌了下来,我和那个穿西装的小伙子反应快,几乎同时伸出手扶住了她。穿西装的小伙子关切对小女孩问了一句:“小朋友,摔疼了没?”只见小女孩本来还好好的,但一听这话,嘴巴一扁“哇”地一声号啕大哭起来。女孩的妈妈从我们手上抱过孩子,笑呵呵地说:“没事的,她是个戏精,平时皮摔破了都不哭的,但你只要紧张她,她就会趁机装委屈,就会装哭。”接着,她把小女孩抱起来放在膝盖上,又从兜兜里掏出一颗糖在小女孩眼前晃动着,说道:“妈妈跟你怎么说的?一要怎么样?”小女孩眼睛盯着糖,马上接过妈妈的话茬,流利地背诵起来:“一要听妈妈话,二不能发脾气,三要勇敢,过年不能哭。”背到“三要勇敢”的时候,她的眼泪马上就止住了。穿西装的小伙子被她搞得哈哈大笑,对着小女孩伸出了大拇指,周围的乘客都发出了笑声和议论声。

小女孩嘴里含着糖,发现我在饶有兴致地盯着看她,于是就对我产生了兴趣。她问我:“帅叔叔,你有外婆吗?你回外婆家过年吗?”我回答说:“我也有外婆,但是我要回妈妈家,陪我妈妈过年。”小女孩好像不明白,为什么有外婆却要回妈妈家过年,也许在她的意识里,妈妈是自己一体的。她若有所思地对我说:“我和妈妈回我外婆家过年。”说着又抬头看了看穿西装的小伙子,可能也想对他问同样的问题,可是嘴里含了满嘴的糖水,就专心致志地吃起糖来了。

没多久,车子进入了动车站。这路公交车已经到了最后一个站点,司机打开了前后两个车门,所有的乘客都提着行李从两个门依次下车。小女孩和她的妈妈从前门下车,刚迈下车,她突然又拉着妈妈挤回到车上,她用小手推开了后面的乘客,探进了小脑袋,对着司机喊道:“叔叔,谢谢你。你回去路上小心哦,开车要注意安全哦!祝你新年快乐!”司机正端起茶杯在喝茶,听到小女孩一本正经的话后,忍不住笑了起来,茶水都喷在方向盘上。后面正在等着下车的人,再次被逗得笑弯了腰,一个个都在讨论:真没见过这么有趣的孩子,这小姑娘太可爱了。

下车后,大家都有意无意地跟着这对母女向候车厅走去。走了几步,小女孩又想到了什么,忽然转身对着公交车的车头方向挥手,一边大声喊着:“再见,再见!我们回去过年了。”

我看到,公交车里面的那位司机一手拿着茶杯,一手高高地举起,向小女孩挥手作为回应。下午的阳光从云层后面探出来,照进公交车驾驶室的玻璃,司机的脸上闪烁着轻松的惬意,流露出了豁然的幸福。

我走在小女孩的身后。她欢喜雀跃的脚步,一会蹦一会跳,毫无规律,却每一步都充满了勇敢和信任。

快要进候车厅时,四面八方的人在安检处排成了长龙。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年轻小伙子打电话的声音:“喂,爸,是我,我妈呢?哦,跟我妈说一下,公司的客人说年前不来了。我这就回家,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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