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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国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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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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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雪正飘

      那是我记忆里,能看到鹅毛大雪,漫天飞舞的时光。
   乡间的道路上,屋顶上,院落里,以及村庄以外的田野中,都被大雪覆盖。偶尔经过的行人,基本上是把手塞在宽大厚重的棉衣的袖筒里,匆匆而过。雪很美,像一片片鹅的羽毛,飘荡片刻后,缓缓坠落在泥土上,层层叠叠的堆积了已经有一尺多厚的样子,北风像刀子一样从脸颊的两端和耳尖划过,我听见自己的牙关紧咬的磕碰声,那是身体的某个部位告诉我很冷的讯息,从而引发上下两排牙齿的一场内斗,我禁不住一阵寒颤,想要驻足看看它,却少了静止下来观赏雅致,因为太冷。
 

初冬的第一场大雪就这么毫无征兆的来了。父亲到学校告诉我爷爷过世的消息时,我正在上语文课,班主任得知原因后,特例没有让我写请假条,我便匆忙而简单的把那几本课本收拾在书包里,在同学们还没有弄清楚缘由,没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出了教室门,消失在同学们的视线里,我知道他们的视线尽头,只剩下皑皑白雪继续飘落。
    我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出村里小学的校门的,父亲在后面拖着沉重的步伐,追着我喊,让我慢点跑别摔倒了,天寒地冻的。我头也没回的哦了几声,算是应答了他。从学校出来便是个池塘,那原本水波荡漾的水面,经过昨夜的寒风凌冽,此刻已然成冰,白白的一层积雪覆盖在上面,和这村落的景色一样苍白无力。绕过几个弯,经过两个小道,便到了三叔家门口的池塘边。这是村里两个池塘的另外一个,和小学门口那个不同的是,它很小,并且冰面已经化开,村里的百属兄弟,大娘大叔,都在忙着帮忙张罗爷爷的丧事,那些烧水洗完,杀猪宰羊的热水什么的,都一股脑的倒进去池塘里,自然这场初雪的冰冻在滚烫的开水侵袭下,被撕裂开那严实的冰面,仿佛被什么击碎了一般,四分五裂的飘荡在池塘的水面上。
老屋门口已经张挂着白色的纸条和装饰,如同这白皑皑的大雪一样,充斥在人们的视线里。我从袖筒里伸出一只手,然后用棉袄的袖子,擦了擦脸颊上的已经快要被寒风冻住的泪滴,心里想不能被母亲,奶奶,还有三婶她们等亲人看到我哭泣过的样子。到了设置灵堂的厦子里,我随着三叔、父亲和堂妹堂弟、妹妹等给爷爷上香叩首,此刻的他正安静躺在帷幔之后,很快就会入到父亲和三叔给爷爷置办的柏木灵柩里。我忍不住去那帷幔之后看了看爷爷,他安静的躺在那里,慈祥的面孔上早没有了往日我们几个孙辈犯错时的严厉了,如同进入到一个深重的梦乡里那样。
我记得安葬那天,天依然是大雪纷飞,前来送别的亲朋好友,大都感叹这个冬天的寒冷,来的太早。我穿着棉衣棉裤棉鞋,我明显的感觉到棉鞋已经湿透,那薄薄的绒面和暖和的棉花内垫,已经阻挡不住那些飘落在院落里,被拥挤的人们不断践踏而化成水滴的脚步。我看到自己的小手已经通体红透,小拇指明显的比其他手指粗了许多,我不知道那是冻疮,更不知道,那年以后,我的那个手指,便再没有像其他手指那么直了,我只知道,来年春天的时候,我那个手上的小拇指,在经历了许多天的奇痒难忍后,才消去了红肿,恢复了原样。爷爷就那样,随着北风的呼啸,在那两个满面红光的唢呐手的吹奏的哀乐声里,被掩埋在荒凉的田野间,那个古道热肠宽严并济的老人家,就此魂归黄土。
 

冬天的夜总是那么漫长,而白昼愈发的短暂。放学回家的路上,已经是万家灯火闪烁的时间。从学校里出门的时候,大多数能碰到下雪的天气,或大或小的雪花,总是伴随在我们放学的路上,一路陪伴。路上没有路灯,没有行人,踩在咯吱咯吱的白雪上,像是交响曲的伴奏一样,可如果是一个人趁着这时候行走,还真是有点害怕的。多数情况下,我们三两个同村的小伙伴是一起上学一起回家的,但没有月光照耀在雪夜里的时候,大家还是很害怕的,时而疾步而行,时而夺路狂奔。身后只剩下气喘吁吁的呵气声和呼吸的声音,除此之外,没有了其他动静。许多年后,我总在想,是不是那村落里养狗的人家里的犬只,是否它们也进入了冬眠,从而使原本能间隙奏出几声高调的乐符,埋藏在这雪夜里,找不到它的踪迹了。
早上起床去学校的时候,我和邻居家的小侄子,总是格外积极,常常是七点半的课,我们六点半就起床,然后倒热水瓶里的开水在脸盆里,把冻成硬块的毛巾按在热水里,等它全部化成本来的模样时,这时候水里的温度就差不多了,捞出毛巾来擦拭一下脸庞和手,没有刷牙这道工序(八十年代,我们还没有用牙刷),隔着院子里那低矮的墙,喊一声对方,就一起出门了。
天边的明月发着凄冷的光芒,照在白晃晃的雪地里,那道光芒,我怀疑是雪花反射出来的,因为和夏日的月光明显的不同,当然和春天、秋天的也不一样。这四下无人的雪地里,大部分情况下只有我们俩一起作伴行走着。那时候农村的孩子没有什么副食,所以张家的杏、王家的梨、李家的核桃,便成了我们内心里的惦记。村子西头,快到镇上的联合小学的那条路上,有户人家的核桃树,那巨大的身高攀爬出围墙,遮盖着半条街道的路。冬天的树梢上,没有一片叶子,只有光秃秃的树枝和零散的几个核桃,那多半是主人家在入冬前采摘时,或是因为梯子不够高,或是攀爬上树的人被树叶遮挡没有看到,所以才能在这严寒的冬日里,还孤独的挂在树枝上。这个时候,村里的杏树和梨树,早已经在寒冬里深睡着,没有任何可以让我们惦记在心的可能了。倒是这户人家这两棵伸出墙外,并且挂着几只核桃在树枝的核桃树,一直是我们冬日上学路上的惦念了。等走到树下,从路边的土堆或者墙角,捡起来几个瓦砾或者土块,然后在仰头,趁着月亮在树枝间洒进来的余光,让旁边的小伙伴躲远点,然后内心里默默念,照准那树枝,将瓦砾或者土块使劲扔出去,只听得咣当一声,那是击中核桃的声音,然后另一个小伙伴便跑过去,同样的,趁着月色的光亮,在地面上寻找核桃的影子。当然,不可能百发百中的,有将近一半的抛扔动作,是徒劳无功的。之所以在冬日的清晨发眼馋的去打人家树上剩余的核桃,那是因为这时候村庄里的人们,都还在冬日的暖坑上做着各式各样的梦,有梦到来年五谷丰登的,有梦到子女成为人中翘楚的,也有梦到发了一笔横财致富的,总之,那些梦境,我虽热没有进去看个究竟,但农家人的期望,大致就是这几种罢。
    这清晨的冬日,有时候是正在下雪,有时候是夜里下了一场,此刻稍作歇息。在我的记忆中,那时候的雪很大,冬天总是出奇的冷。许多次在梦里醒来,我感觉上下两排牙齿还在打颤。农村人那时候住的房子空间很大,为了御寒,大家基本上冬天都搭的火炉,烧的煤块取暖,但睡觉时基本上都是用那些挑出来没有完全燃烧的碎煤块覆盖在上面,为的是省点煤炭,怕的是夜里煤块烧尽后没有办法加煤,然后房子里温度下降太快,夜里太冷的缘故。我总感觉那偌大的空间里,除了火炕是温暖舒适的,其他地方就像个冰窖一样冷的让人后怕。
小学分两个部分,一到三年级在村里的初级小学读书,四到六年级在镇上统一的联合小学读书。那时的我们特喜欢去学校,冬日的早晨总去的很早。无论下雪与否,大都是背着书包空着手出门的。那急速的雪花不断的从广阔的天空里往下掉,落在我们的头发上,眉毛上,耳朵上,衣服上,还有脖子根的地方。等那些雪花落在脖子根时,总能感觉一股透心的寒意,瞬间侵袭过我们的脑海,那些尚有睡意的伙伴,猛然间打个激灵,睡意顿消。很多时候,赶到学校门口时,铁将军依然在把着门口,因为没有到开门时间,那个负责开门的值班老师,此刻估计还在梦乡里呢。大家出门时看了手表,此刻也不知道几点几分,本来想在校门口等着开门,可北风刮过脸庞时,着实冻人。于是,大家小伙伴们便商议,伸出袖子,抹去那并不太高的铁门上的雪花,然后依次排队攀爬上去,小心翼翼的翻过铁门。那原本冰冷的铁门在寒冷的冬日里,愈发显得刺骨透心。我们在翻越铁门的瞬间,感觉手掌和铁门似乎已经粘合在一起了似的,那股寒意在岁月的影像里,至今能清楚的浮现出来。翻越过了铁门后,大家便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在校园那堆积了一夜的厚重的雪地里,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或是顺着原本的道路肆意踩踏,或是搞怪刻意弯曲的行走,不一会儿,那一张夜里铺好的白纸上,便满是我们横七竖八,或浅或深的脚印了。
我们折腾完这些,浑身已经是热气腾腾,那凛冽刺骨的北风,对于我们,已经没有了丝毫的作用。这时候,天色明亮了许多,学校的大门开了,其他老师们的寝室也已经亮起了灯光,教室门口逐渐的同学逐渐多了起来,那些没有这般折腾运动的同学,只好互相躲在对方身后,蜷缩着单薄的身躯。等班长到了后,拿钥匙一开门,大家便一窝蜂的涌进去教室里,关好门窗,霎时间好像真的暖和了许多。早读还没有结束,班主任走进来教室里,吩咐大家今天的主要学习任务是全力清扫校园内的积雪。那时的农村学校,积雪便都是老师带领着学生们,大家一起劳动完成的。劳动自然少不了劳动工具,铁锨,架子车,推耙这些物件,便都要学生们自己回家去拿。学校里的学生大多都是方圆两三公里范围内的,于是近处的学生便是大物件,像拉雪去倾倒的架子车,远点的同学便是铁锨和推耙这些农具了。我们就这样又一次回到村庄的家门里,拿走那些物品赶到学校,加入到清扫校园积雪的行列中去了。
等到第二日的早晨,一觉醒来,看到原本清洁干净的院落,又落下一层厚厚的积雪,推开门,迎面的北风呛得人喘不过气来。雪花顺着开门的那一刹那,飞舞着身躯,进入到房间中来,在接触地面的那一刻,悄然没有了身影。
 

我再回到故乡,已是多年后的冬日,天气很暖和,阳光照在同样的大地上,雪很薄,北风拂面而过,找不到那种冰冷刺骨的感觉。
记忆就像发黄的树叶一样,有些夹在书里能保存很久,有些掉落在地上很快腐烂成泥。那年冬天的大雪,曾经淹没了整个村庄,却在我的脑海里,幻化成一个梦,至今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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