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花开，清露未晞

——任惜春散文集《春风惜雨》读札

初读任惜春散文集《春风惜雨》，总会想起900多年前，秦少游客居丽水时，为这片明净山水写下的句子：“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处，有黄鹂千百。”在这部收录了150篇散文的集子里，任惜春以细腻温婉的笔调，将那被细雨打湿了的流光，一段段捡拾起来，编织成一卷春风惜雨图。在这幅图卷里，小溪潺潺流水，黄鹂声声鸣叫，荡漾着作者对春光、对生命的无尽礼赞和怜惜。

任惜春不厌其烦，把散文集里的篇目分成了桑梓情怀、至亲至情、流金岁月等十个小辑。这样的细致划分，本身就暗含着作者对那些被记录的生活之价值判断：这便是“烟火人间”里的村人、师长和在生活中走过的动物，是“如歌行板”中的春日花事、秋日呓语，也是“绿野芳踪”处的梅山拾忆、库头即景……在这些经历过的和正在经历着的生活之下，是酸甜苦辣的多味生活。这一切恰如春日林间的一树繁花，尽管夹杂着各色藤蔓、茑萝，却各开各的花。在竞相争艳、相互点缀间，开得热热闹闹汪洋恣肆，开得色彩斑斓怡然自得，开得芳香四溢群蜂乱舞。

恰如群花乱开，毕竟都属春花。散文集里的十个主题和150篇散文，虽具体内容各不相同，但无不被作者那颗细腻、悲悯的诗心浸润过，无不披上了作者的色彩。因此，即便内容稍显驳杂，作品集却仍旧呈现出较为明晰的指向和澄澈的风格，涌动着的，是任惜春对生活的细致观察和对生命的深沉慨叹。

仔细品读这部散文集，最让我动容的，还是那些怀人之作。这些人里，既有爷爷、姨婆、舅舅、父亲、母亲、公公、二哥、女儿等亲人，又有少年伙伴、邻居、同学、老师、乡党等朋友，他们在作者朴实的叙述里，呈现出了各自的姿态活法。在《结香》里，作者以结香树为引，叙写了邻居的爱情和婚后陷入“无子嗣的恐惧”，乃至于晚年的辛酸，将结香这种传说中的“爱情树”与邻居的爱情相比照，对邻人的不幸充满同情。在《阿聪》里，“我”和同学们路过阔别17年的同学阿聪家门口时，“我”想要到她家里坐一坐，喝一杯茶，吃上一个阿聪特意买的橘子，其他同学却随意搪塞了一下就走了。“我”随着同学们走后，“突然间，觉得心里头有点堵，我们一行的匆匆而过，会给她留下些什么呢？”当人到中年，一起长大的伙伴，生活走上了不同的轨道上，作者述说着对阿聪的怀念与歉疚，也未尝不是在述说着对生活的意难平。在《我的舅爷们》里，她简笔勾勒舅爷们各不相同的命运；在《小姨婆》里，她叙写80高龄的姨婆趴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字，把“生平所受的苦难重新翻挖一遍”，并借以审视“我的家族曾经在凄风苦雨中飘摇的命运”，“更加珍惜和热爱如今祥和幸福的生活”。

在这样一些篇章里，作者在讲述他人故事，实际上也塑造了一个心疼他人、体恤万物的自我形象。这一形象的确立，则为散文集打上了温婉的底色，也确定了任惜春散文的调门。

这个调门是轻声细语的。作者从不歇斯底里地叫喊，也不刻意喊叫出曾经经历过的伤害和痛苦。即便是如《活着》一文里所说的，经历过四次“劫后余生”，她也依旧是轻轻地、缓缓地讲述着那些惊心动魄的瞬间，并因此而更加坚定“我要好好地活着，应保持内心平静、安福愉悦地走完这一生”。可以说，那些发生过的和正在发生的事情，特别是童年时光里的溪流、小鱼、花草、咸菜等等，成为了任惜春借以抒怀的重要素材。同时，从另一个方面来讲，这些作为素材的、充满着乡野趣味的动植物，又反过来约束和规训着作者的笔墨，使其非得轻声细语不可。

在这个由文字构筑的世界里，任惜春时而站在现在回望童年，时而以童年的视角打量万事万物，把儿时生趣诉诸笔端。在将视角探入到童年时，作者又常常为玩弄虐待蝌蚪、小鱼而懊悔，深感自己的残忍。在这样一些篇章里，书写的对象虽然已不再是亲人朋友，但那种对生命的怜惜，对爱与怜悯的呼唤，是与其它篇章一以贯之的。

总的来说，《春风惜雨》这部散文集，有温暖的春风，有绵密的细雨，有对生命的怜惜，它清新、明净，但又如同一个万花筒。任惜春轻轻转动着这个万花筒，把眼前的、过去的事，和着心底的颤动，一一呈现到纸面上。在这片斑斓世界里，作者念兹在兹的，是那流失的美好。春风惜雨的世界里，水流花开，清露未晞。(已刊发于《丽水日报》2022年6月27日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