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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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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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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慈悲

一位高僧在圆寂前,反复叮嘱其弟子:我去后,你记得遗体装龛时,在龛的四个脚下各垫上一个碗,碗中盛水,以免蚂蚁、虫子爬上遗体后在火化时被无辜烧死。

早在高中读到这段文字时,内心为之一颤。是何等的襟怀才有这样的悲悯心呢?

这位深具慈悲的高僧便是弘一法师。

弘一法师俗名李叔同,出身于晚清时天津的书香巨富之家,其父李世珍与李鸿章、吴汝纶并称“晚清三大才子”,是津门首富。李叔同为其父68岁时所生,庶子。良好的家风和优渥的成长条件,让这个少年自幼博览经史,下笔有神,展露早熟的聪慧,13岁时其书法篆刻就闻名遐迩。或许,天纵之才往往有着比常人更深刻的洞见,15岁便写下“人生犹似西山日 ,富贵终如瓦上霜”这等看破红尘的诗句。

在陪母亲看戏时,青年李叔同结识了梨园坤伶杨翠喜。一边是飞扬的才情,一边是姣丽的姿容,金风玉露,两情相悦。然而,造化弄人,受限于门第,不允。再来时,翠喜已被卖入官家。情意甚笃却劳燕分飞,这给初恋的李叔同以残酷的打击。额发翠云铺,眉弯淡欲无,留下的只有不尽的怅惘。

后奉母命,娶茶商之女俞氏为妻。可叹的是,端庄贤淑的俞氏一生从未得到李叔同的爱。

1898年,李叔同成为“康梁”维新变法的坚定支持者,并篆刻“南海康君是吾师”图章以志。后变法失败,只得偕家人避祸上海。家族在上海有钱庄,他便以富家子弟的身份与沪上名流过从,二十文章惊海内,与许幻园、蔡小香等组成“天涯五友”,诗酒唱和。

1905年,生母离世。李叔同抚柩回乡,叔父却带着族人以其母是妾室为由,不让棺椁进正门。李叔同感到人世间的无常和彻骨的悲凉。从此,东渡日本,学习油画,兼修音乐戏剧。

在日本,与美术模特,温婉可人的雪子暗生情愫。1911年,李叔同带着这位日本妻子回国。然而,时局将变,家道中落。迎接他的是,变局中的谋生。

一个风雪纷飞的冬日,好友许幻园来访,不及进屋便失落地隔篱相告,叔同兄,我破产了,后会有期!喊完踏雪而去。望着好友的背影,李叔同满怀忧伤,人生不见,动如参商,回屋含泪写下: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

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歌词《送别》)

回望平生,爱而不得,济世无望,至亲永别,人生聚散无常,李叔同却选择了抛妻弃子。他要送别自己的过去,送别这世俗间的悲欢离合,爱恨嗔痴,起起落落。那一年,李叔同39岁,在不惑之年的前夜,他决然了断尘缘,遁入空门,在杭州虎跑寺出家,法号弘一。

一音入耳来,万事离心去。

在同样抵近39岁的人生际遇里,我仍难以理解李叔同的此般行动,与之保持同理心。于是常想,面对真实残酷的人生世相,佛学确是寻求自我解脱的不二法门?

我想起禅宗的两则公案。其一,隋开皇十二年,一个叫道信的十四岁的小沙弥,去参拜三祖僧璨大师说:“愿和尚慈悲,乞与解脱法门。”三祖问:“谁缚汝?”道信说:“无人缚。”三祖说:“何更求解脱乎?”道信听了这话,顿悟。这位小和尚就是后来的禅宗四祖道信大师。

另一则公案,则是众人熟知的神秀与慧能著名的偈语,神秀说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慧能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慧能的悟境让五祖弘忍将衣钵相传,后继承东山法脉,创立了南宗。

公案一讲的就是两个字,破执。公案二讲的也是两个字,无我。小道信总认为被外界束缚,僧璨一语开示,于是顿悟,破除执念。慧能在破执的同时,还能登临更高的无我之境,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故而可立地成佛。所谓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虽然,李叔同持戒南山律宗,这是戒律最严,修行最苦的宗派,唐宋以后,日渐式微,但法理与禅宗基本一致。在前半生的沉浮里,他觉悟人间的悲苦,世事的无常,都难以抗拒,所谓名、利、情、欲、悲、欢都如梦幻泡影,不过是俗世的执念,都是耗费心力的俗物,放下,或许才能解脱。

痴心不灭的日本妻子雪子不甘追寻,苦苦哀求,李叔同则显得漠然而无情。电影桥段的场景格外令人唏嘘:西湖心,两叶扁舟,僧妇遥遥相望。

妇喊:叔同!

僧回:请叫我弘一。

妇问:弘一,请告诉我什么是爱?

僧答:爱,就是慈悲。

妇再问:慈悲对世人,何以独伤我?

再没有回答,只有渺渺的水波,漫过无边的烟霭……

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在弘一法师的心中,早已将尘心分割,他要向内里寻求圆满,将世俗间的小爱,转化为对芸芸众生的大爱。甘守青灯古佛,芒鞋布衲,半世清寂,一蓑烟雨。

前几年,跟泉州的林姓朋友聊天,他说弘一晚年在泉州弘法,广结法缘,其岳父成为弘一的俗家弟子,向其学习书画,晚年的弘一虽继续过着苦行僧的生活,但与俗世的交游明显多了起来。他也被奉为律宗第十一代祖师。

纵观弘一一生,无非是在看破人生真相,自我解脱后,以佛学为羽翼,登临上更高的境界,慈航普渡。那么,何以不能勘破红尘后,却不作方外之游?以出世之想,建入世之功,岂非另一种意义上的普渡!再者,这尘俗里的烟火情意,岂不温暖美好吗?如此,负了如来又何妨!只可惜,凡夫如我辈,不能穷通佛理之精妙,不能体悟高僧大德之慧心,只好空生仰止之叹。

问余何适,廓而忘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这应该只是满怀的悲悯对世俗的照见吧?爱是慈悲,我想,弘一法师绝笔“悲欣交集”里,或许也缱绻着红尘里的遗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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