蒌蒿满地

不吃蒌蒿，怎知春色如许。

到洞庭湖南滨的湘阴县工作数年，这里是湘、资两水的尾闾。每过惊蛰，春水初涨，蛰伏在地下的根须苏醒过来，江湖湖泽、水汊、圩垸便被蒌蒿占据，远远望去，挤挤挨挨，葳蕤丰茂，绿茵茵，碧澄澄，蒌蒿扬起手掌把春色荡开。

蒌蒿，菊科蒿属的多年生草本植物，绿面白底，喜温暖卑湿之地，湘阴人习惯称其为藜蒿或泥蒿，每逢春生都喜采食，是本地最具代表的春蔬。蒌蒿有野性的清香，掐去枝叶取其茎秆猛火炝炒，装盘鲜翠油润，入口后，汁液香气在齿颊间狂奔，令人神爽。

神爽之际，让人忍不住有置身原野的浮想。

野有蒌蒿，清扬婉兮。这清扬的蒌蒿是从白居易的诗里生发的，离离原上，与春风共荣；是从张孝祥的词里漫出的，接续洞庭青草，翻涌出玉鉴琼田三万顷。余晖脉脉里，仿佛看见李白涉过蒌蒿，将船买酒白云边的背影。无边细雨中，走几步，就走进屈原江畔行吟衣袂翻飞掠过满地蒌蒿的草泽，《诗经》里的呦呦鹿鸣空灵而缥缈，高高低低弥散在这满地的丛叶间。俯身随手一把清润的蒌蒿，就握住了丰腴的春天。吃蒌蒿，从味觉始，调动了视觉、嗅觉、听觉、触觉的全面通感。

实际上，在乡村振兴，农业产业化的加持下，比野生蒌蒿更早上市的是人工培植的大棚蒌蒿。大棚蒿与野生蒿略有不同，通体青碧，无节，也具清绝之气，相比野蒿味道更显蕴藉、驯良。如今，大棚蒌蒿在湘阴已逐渐成为人们品尝春鲜的主要来源。

东坡先生说，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其实不必试，民间早已验证，除了素炒，蒌蒿的绝美搭配是湖南烟熏腊肉。鲜采的蒌蒿掐寸段，简单焯水，与腊肉同炒，新与旧相遇，青春与沧桑互动，鲜香与醇厚融合，释放令味蕾颤抖的风韵，大快朵颐之际实在妙不可言。

野蔬往往也具药用价值，《神农本草经》及《本草纲目》说，蒌蒿有消炎祛湿，清热解毒之功效。蒌蒿以其本草禀赋，祛除我们体内的湿浊之气，瓦解幽隐的病灶，让身体的宙宇回以天朗气清。

趁着天朗气清，春和景明，驱车游于江湖之滨，看漫野蒌蒿延伸至碧透的洞庭，青碧相映，春色浩荡。极目远眺，范仲淹笔下“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的景象跃然眼前。这是范文正公的政治理想，也是今日的真实景象。

由于江河湖库生态治理给力，3月，在湘阴古镇临资口的江面上，多年未见的江豚再度成群跃出。让人忍不住想起那句极富生机的诗：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这欣欣向荣的春景，遥隔近千年，在洞庭湖畔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