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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伟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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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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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采油厂的往事(之劳动)

 

劳动

 

劳动分为两种,一种是工作时间内的动脑动手,一种是工作时间之外的附加劳动。这些附加劳动被称为义务劳动。有时是有具体的活干,有时是开会学习之类,总之是在你的业余时间进行的。

对于现如今50岁以上的人来说,说起义务劳动,那话题就要用箩筐来装了。小的时候是看着爸爸妈妈在一天工作下班后,匆匆忙忙将饭做好,胡乱往嘴里扒几口,然后吩咐我带好弟弟妹妹,不许打架,早点上床睡觉。就旋风一样赶去参加义务劳动了。

对待义务劳动的积极程度和一个人的思想高度直接挂钩的,是评比先进工作者的条件之一。谁在义务劳动中表现突出,就会得到大家的爱戴和拥护。

当时我工作的采油队是采油厂思想教育工作的先进队。那个时候一个星期是六天工作日,除星期六晚上没有学习和劳动的安排外,其它五天晚上都有活动,不是政治学习,就是义务劳动,而星期日义务劳动几乎是法定的。

政治学习的内容依形势而定,或读报纸表决心,或开批判会。我17岁就是我们队上的宣传员,每个月有三天时间在大队部看报纸写出三篇稿件交到厂里宣传科。每个月一定要完成三篇,这是政治任务。一般都是根据时事写8小时之外表现出的好人好事,写队长和指导员是怎么积极响应党的指示带领我们苦干实干的,总之,就是写工人的奉献,写领导的高尚。我记忆中我每篇稿件都能过关,都会在厂广播室播出呢。这根植于心的对人和事都加以高大上的写作方法,让我这一生都深受其害。

我们队的批判会也是最多的。因为我们是厂里的标杆队,所以,其他队出现的‘坏分子’都会送到我们队来接受批判改造。记忆犹新的一件事是我和‘坏分子’范明之间发生的事情。范明来到是我同学芹告诉我的。有一天我们在去食堂打饭的路上,她说:“厂里安排了一个被强制监督劳动的男青年来我们队了,叫范明,被分配到我们站了,以后我们每晚都要对他进行思想改造。你要帮我写批判稿啊。”

“他犯的是什么罪?”

“说他是流氓罪。他在送班车上把避孕套当气球吹,书记批评他,他不但不听还和书记吵架还把那东西套在手指头上乱晃。你知不知道他们说的避孕套是个什么东西啊?”

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所有就回答“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虽然芹的批判稿几乎都是我帮她写的,但现在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当时以什么事实写的了。

只是没有多久的一个星期天,我们全队组织去农场义务劳动,割牧草,给牛羊准备过冬的粮食。那个范明也在其中。初秋时节,阳光灿烂,天气依然炎热。一个胖胖墩墩的保温桶装满了水放在田边,上面扣着一个搪瓷缸子。就那么一个缸子,大家谁渴了谁就拿着它接水喝,谁也没有嫌弃谁的想法。

我走到水桶边时,范明先我一步到达,正拿着缸子在接水,我站在那里等待。不曾想他接了水竟然把缸子递向我,说:“你先喝。”我在诧异的同时,用充满鄙视的眼光看了他一眼,将头转向了一边。心里想着一个被监督改造的坏分子,我才不会喝你接的水呢。眼睛的余光告诉我他定定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泼掉缸子里的水,把缸子扣在了水桶上面走了。

这件事过后不久,芹的站长田哥就邀请我晚上到他们宿舍去聚会,我愉快地答应了。田哥是我心里最尊重的人。田哥对工作很负责,而且技术全面、经验丰富,每当遇到井上发生了故障,他一到就能解决。有一次,我上下午班,103号抽油机井突然发生井喷,我快速把井关掉,检查盘根垫子、检查油嘴,感觉都不是造成井喷的原因。原油还在不停地从油杆处往外喷,我赶紧回站上给值班室打电话,值班的人正好是田哥。二话没说就直接到了井上,只见他用自己的身体压在原油喷出处,耳朵贴在管壁上听了听,就动作麻利的换了盘根垫子,井喷止住了。我们擦拭了井口,抽油机又开始一上一下的磕头了,好似在像田哥致谢。却原来是盘根垫子下部断裂了,所以我检查时用手摸着垫子感觉是完整的啊。田哥年年都是队里的先进工作者,还是局里的劳模,“五一劳动节”去过北京的。

晚上我带着妈妈给我炒的咸菜,还在小卖部买了一瓶佐歺酒就去了。一进门就看见那个范明也坐在那里。一张带两个抽屉的条桌横放在两张床中间,我们四个人分两边坐在床沿上。田哥很郑重其事地向我介绍了范明,又说今天晚上就是特意为我和范明正式认识而聚会的。我很不解地看着我身边的田哥,心里嘀咕着,你一个劳模怎么能和一个坏分子在一起吃饭喝酒说说笑笑呢?举起酒杯时,我拒绝和范明碰杯。

田哥把酒放下,笑着问我:“为什么不和他碰杯?”

我理直气壮地说:“他是坏分子啊,怎么能碰杯呢?”

“那你都看到他怎么坏了?”

“我……”我无法说出芹告诉我的那件事,我也根本就没有看到过他干过什么样的坏事情。

田哥继续问道:“他对你坏过吗?”

“没有”

“那不就行了,看一个人好坏,不是别人怎么说就怎么样的,要有你自己的辨别能力啊,一个人只要没有对你坏过,你就不应该人云亦云的说这个人坏啊。”这一年我18岁,关于辨别好人坏人的第一课,就是在这里上的。并且从此后,让我在当时一场接一场的运动悖论中有了悲悯之心。

那些要出力的义务劳动大多是盖水套炉房,给盘管穿衣服,也就是给它砌一圈保温墙,给井房加固盖顶,更多的时候是挖管沟。这可是油田上最常用的一个词,几乎每一位油田职工家属都有挖管沟的经历。

有时是挖一条新管线,有时是挖开一半给旧管线重新包上防腐层。管沟一般是1.5米宽,1.8米深,以采油站为单位分量长度。分配到每个人头上一般都是35米。一下班就赶快去完成自己的任务。挖管沟有很多小窍门的,比如说开始挖的时候土一定要甩到较远的地方,呈阶梯形向下挖,先挖两侧管壁再挖中间部分,这样可以避免管沟出现正∨字或倒∧字形,影响你的进度。那时我刚刚16高,偏瘦,力气小,挖深一点后,那土就甩不到管沟上面去了。更本就完不成任务,好在我们站是学雷锋先进站,团结互助精神很强。你帮我,我帮你,我一直只挖上半截,挖了自己的挖别人的,那些个子高、力气大的就挖下半截。干得快的人帮干得慢的。直到全部完成才一起回去。具有团结协助精神也是评选先进时的一个重要指标。那个时候,先进班组、先进工作者是一个多么光荣的称号啊,没有人对此有金钱的概念,一张纸质的奖状、一套《毛泽东选集》、或者一本小小的笔记本,得到的人都会感到无比的自豪和珍惜,会激励自己在今后的工作中做得更好。

在八小时之内干好你的本职工作是你份内的事情,但八小时之外的义务劳动却检验着你思想觉悟的高低,因此,大家都争着干脏活抢着干重活,你追我赶,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一个秋天的傍晚,夕阳西下,我们给一个井房上房泥,男的在房顶上抹面,女的在下面和泥巴装桶,干得热火朝天,就在快要完工的时候,房顶上一位粗心大意的家伙将泥用完后没有看下面就将底部沾了很厚泥巴的桶扔了下来,正好砸在下面王师傅的头上,王师傅又瘦又小,正在埋头装泥,一下子就被砸进了泥坑里,连“哎哟”都没有喊出来,只看见鲜血染红了黄泥,随即被送到医院,诊断为脑震荡,住了三个多月的医院。很多年后见到王师傅,还说起此事,王师傅说从哪个时候起,头疼伴随了她一生,而且记忆力衰退的厉害,令我心生悲怆。

还有一种义务劳动让我受益匪浅,那就是去食堂帮忙包饺子。每周食堂改善生活,都会让下夜班的女工去帮忙包饺子。我父亲从抗美援朝的战场上下来就来到了油田,不久母亲也从江南水乡来到父亲身边,只会吃米饭,不会做面食的饭,可这里哪里能顿顿有米饭吃?所以,逢年过节时家里包饺子,父亲就把面擀成一大张,然后用暖瓶盖子一个一个压出来,虽然也是圆形的,但中间太薄,包上馅后不经煮,饺子很容易破。我在食堂帮忙包饺子的时候跟师傅学会了擀饺子皮,回家后就擀给父母看,父亲开心的不得了,眼睛紧紧地看着一小块面在我的手里旋转着变成中间厚边缘薄的饺子皮,饺子汤锅里再也看不到散开的馅和面皮了。父亲那神情到现在还在我的眼前闪现,而他却在2005年永远离开了我,熟睡在离油城十几公里外的一个叫小西湖的地方,他累了。和他一起熟睡的还有很多为油田劳作一生的第一代石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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