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川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坐成一棵苍老的桑树
整个夏天，高处的蝉
都在嘶鸣，像在喊我
我故意不应答，是想看看
世间是否还有另一个我
从暗处，大大方方站出来
把透亮的蝉壳摘下
勋章一样挂在胸前
然后在梦中的地埂上
坐成一棵苍老的桑树
◎把闪电和雷霆塞进我的内心
高楼夹角，我只有这一绺天空
有时湛蓝似海，有时黑云堆集
有时灰蒙如雾，怎么也看不透
猜不明。偶尔有鸟飞过，不论什么鸟
我都喜欢，它们总会把我的目光
抬高一些。极少的时候
也有飞机飞过，那些攀摘云朵的人
总把雨水带走，把闪电和雷霆
塞进我的内心。当然
也有一些未知的事物经过这里
它们放下了什么、拿走了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孤独的灯芯
亮了许多，肯定与它们的撩拨有关
◎在虚无之镜的斑斓投影
窗外栅栏上的三角梅开了
缤纷如梦。紫红的花朵
像一个个出口，透着隐秘的光
一只黑色蝴蝶飞来飞去
翻遍每一朵花，直到死亡
都没能飞出去。飞翔让生命
绽放的翩跹之美
是那一束隐秘的光
在虚无之镜的斑斓投影
◎一群看不见鸟把我扶起
从梦中出来，一群看不见鸟
把我扶起。我的内心空空荡荡
在梦中，活着的人，死去的人
半死不活的人，饿鬼一样
掏空我的身体和灵魂，透支
我的前世和今生。清晨的鸟鸣
像点滴，像泉水，更像丢失的自己
向内心缓慢渗入，把我恢复
到别人能认出我的样子
当然，也有一丝细微的不同
我一生的奔波和劳碌
只是想把这一丝细微的不同
固定下来，伤疤一样，让自己
有一些新意，值得早晨的鸟
为我鸣叫，把我扶起来
◎喜欢它带给心灵圆形的暗示
每天，我都要在小区
圆形步道上走几圏。我喜欢它
两边茂密的绿植、露珠和虫鸣
喜欢它路面偶尔的水洼、狗粪
和烟头，当然我更喜欢它
带给心灵圆形的暗示
每走完一圈，我都像完成了
一件什么事情，我会更喜欢自己
——原来时光用旧的一切
都能在一个又一个圆中翻新
让我看见，小时候
那个画圆的孩子一直活着
像圆心，正把想象的世界圈过来
当然，也包括一些厄运
◎仿佛在调整与神秘的距离
太阳未落下，月亮已升起
天空蔚蓝，亘古的对话
是朵朵白云。在小区
我一边看天，一边遛狗
两只：一黄一白，乖巧萌人
它们停停走走，走走停停
仿佛在调整与神秘的距离
◎在凉风中穿行
缕缕凉风，是早起的事物
均匀的呼吸。穿行其中
几只虫子仍在争论：那个梦中出逃的人
究竟是悲哀，还是幸运
晨光初露，薄雾消散，远山和近郊
清晰如镜。在凉风中穿行
我始终有些忐忑不安
我怕早起的事物发现那个出逃的人
躲藏在我的内心，更怕他
趁着我的慌乱，偷走箱底
那本私自伪造的灵魂暂住证
◎我看到了比云朵本身更多的东西
每一朵云都有自己的秘密
抬头看天，窥探之心
历久弥新。而我喜欢低头走路
从云朵投在大地的影子里
我看到了比云朵本身更多的东西
很多时候，我都愿意把影子里
奔跑的事物，视为云朵之魂
是它们让影子不规则地起伏
仿佛一些秘密正在挣脱时光的捆缚
◎总把人带到很远的地方
一杯酒，总会把你
带到很远的地方。醉
是一列高铁，冥想
比窗外的风景更容易
虚化内心的边界。从远方
归来，你的步履沉重
不仅要遍尝从一粒粮食
到一滴酒的崎岖和陡峭
还要让灵魂蒸煮
发酵和提纯，缕缕醇香
皈依山水，如神的呼吸
◎被一缕游魂拖拽和牵引
花朵落下，我看见枝条
上扬了一些。天空升高
云朵吐一口长气，变得洁白
它差点忘了自己最初的质地
只有一些东西离开，人生
才会变轻，是否意味着
我死之后，世界就会飘起来
被一缕游魂拖拽和牵引
◎我喜欢一棵树落叶的样子
我喜欢一棵树落叶的样子
像一个赌徒在抛扑克
我随便抓了一张，反扣在生活的桌面
这张底牌，我一直不愿翻开
我想让周围的事物反复地猜
并在猜中，减慢对我遗忘的速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