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宋福恒的头像

宋福恒

网站用户

小说
201811/20
分享

家里来了个胖媳妇


    刚过正月,杨才旺外出十多年的儿子回来了。小汽车停在大门前,大包小袋一古脑往家提,还跟回个胖乎乎的媳妇。儿子衣着时尚,挺着发福的肚子迈进门,胖媳妇圆圆的脸庞泛着喜色,一声爹一声娘叫得热乎亲切。杨才旺高兴得两腿颤动站立不稳,瘫了四十多年的老伴奇迹般地坐起来,眼睛直勾勾盯着媳妇足有一袋烟的功夫。不善言辞的儿子急匆匆走到炕沿边,握住娘干竹枝般的手,眼泪簌簌地流下来。杨才旺忙过去帮儿子擦泪,可他的泪也噙不住了。眼圈湿湿的,泪水模糊的视野里,幻化出儿子出走时的情景。

    杨才旺命苦,儿时失去双亲。撵牛放羊吃百家饭长大,二十八岁来到井尔村做了上门女婿。妻子打小身子骨不硬朗,生儿子时落下月结病,瘫在炕上再没起来。杨才旺既寻医问药照顾老婆,又一把尿一把屎拉扯儿子,那日子过得可真难!好在政府救济邻里关照,杨才旺历经艰难才把儿子养大,土地也下户了。几年过去,乡亲们户户富起来,可杨才旺没有劳力,刨闹个肚子圆就不错了。炕上瘫着个病娘,儿子三十出头没有一个女孩看得上。十多年前深秋的一天,村干部上门摧粮要提留款,儿子破门出走连头都没回。杨才旺在凄寒的秋风中捶胸跺脚嚎啕大哭,他恨自己无能,穷得让儿子败走麦城。

    儿子出走的第二年,农业税免了,“三提两统”不收了,退耕还林还草还给补贴,杨才旺的日子有了过头。前年来了驻村干部,虽然是个毛头小伙子,可说话和气、办事热心,三天两头往他家跑。一口一声叔,帮他谋划生活出路。把他家的危房铲了,盖起砖瓦房;说他家没劳力,挂靠海高牧场养殖奶牛,入股分红;还把土地流转出去,秋后也有一笔不小的收入。在小伙子的帮扶下,杨才旺过上好光景,病老伴脸上也有了光泽。老俩口生计无忧,可越来越思念儿子。十多年了,杳无音信的儿子突然回来,还领回个笑盈盈的胖媳妇,这可是喜从天降呢!

    杨才旺抹抹泪,高兴得像个小孩,蹦了几个高高,几十年积在肚里的苦水扬了个尽光,马上绾袖子抺胳膊张罗起饭来。可胖媳妇一把拦住,她脱了外套,走进厨房,锅碗瓢盆一阵响动,变魔术般整好一桌饭,满屋飘香。她把一碗热腾腾的尕面片送到老伴手里,招乎杨才旺父子吃饭。这是杨才旺平生吃得第一顿下口饭,他吃啥都香,狼吞虎咽把个肚子填得滚圆。打着嗝儿用手指抠下牙缝里的细肉丝,心里像吃了蜜般甜。

    胖媳妇收拾饭桌,杨才旺坐到老伴头边,四目相对会心地笑了,从未有过的幸福感涌上老俩口儿心头。杨才旺为别人贺了一辈子喜,如今儿子领回媳妇,也该好好操办操办。他和老伴兴致勃勃地盘算起给儿子操办新婚庆典的事,媳妇收拾完饭桌后,拉了儿子坐到炕边,也插了嘴。胖媳妇哩哩啦啦说了一顿,杨才旺和老伴一句也没上心听,仍然嘴里二姑舅、三姨奶地算着需请的人。儿子摆摆手说:“大、妈,别费心了。二妞说结合都十多年,贺啥喜呀!到乡亲们家走走更亲热。该到那家我们心中有数,礼物都备好了。”说罢,指了指堂屋地上的大包小袋。儿子这一说,给老俩口火热的谋划泼了瓢凉水。杨才旺想,一辈子送出多少礼,怎么也得办个事宴。可媳妇不依从,还要提了礼物拜乡亲,这不傻吗?老俩口心气不畅,可转念一想:儿子四十多岁,领回个媳妇不容易,就依了她。

    第二天,儿子领了媳妇满村走,张家进李家出,看了二大妈又探三奶奶。一天下来,胖媳妇脸上的喜气被庄重替代,回家后睡了炕。老伴心细,发现儿媳不对头,俏俏说与才旺。他细佃瞅来,也觉的情况不妙,心里想:一辈子没得罪人,怎么在村里走了一天,就有人说坏话了?忙去问儿子。儿子说:“二妞走家窜户,乡亲们热乎着哩。她在走访中了解了村里的生产生活情况,心里有想法,躺在炕上理头绪呢!”掌灯时分,胖媳妇起了炕,麻利地做好晚饭。香喷喷的炒鸡蛋烙油饼,杨才旺吃得大汗淋漓,饱嗝儿连连。他端了热乎乎的紫菜汤碗正张口要喝时,胖媳妇开口了。“大,听说咱家吃国家的补贴?”杨才旺忙放下汤碗,高兴地说:“对呀!咱家还是头等低保精准扶贫户呢?你妈瘫在炕上,有这些补贴加上土地流转费挂靠海高牧场养殖费,算起来一年两万多元呢!”杨才旺一口气数下来,满足感从心底涌出。还补充说:“你妈到大医院看病都不用钱,还给陪床人补贴生活费呢!”杨才旺说这话时得意的摇头幌脑,胖媳妇却神色庄重,似乎心事重重。

    老伴看着媳妇脸色大变,用手捅捅杨才旺,想让他说些媳妇爱听的。可杨才旺误解到老伴支持他炫耀富裕虎住媳妇,竟加油添醋美化起生活来。什么种地送来化肥地膜了、盖房不花一分钱了、逢年过节县长亲自登门又给白面又给肉的……他滔滔不绝数说着家里的好事情,可胖媳妇眼都没眨,还打断话题,“大,您就别说这些了。说说您的劳动所得吧!”胖媳妇的话可把才旺问火了。心里想:六十七八岁的人了,炕上还躺着个病人,能劳动个啥!杨才旺一股怒火从脚底腾腾升起,这媳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多好活的日子!还管啥劳动不劳动?他佷想顶胖媳妇几句,可一时没有赶嘴话,坐在炕上搓手抠起指甲来。胖媳妇看他发窘,扑噗笑出了声,提高声调说:“我找您的儿子,就是相中他是把劳动好手。成家后,我们承包山林,栽果种桃嫁接大杏。现在,有上百亩的果园,每年收入都在二十万元以上。”杨才旺惊讶地说:“呵,你们可真行!不过,我们老俩口每年也有两万多的收入,不会拖累你们的。”病老伴笑得满脸开花,附和着说:“对、对,社会好,日子好过!不用你们养活!”

    胖媳妇发现杨才旺有意岔话,急红了脸。她跳下地企鹅般在家里转了几圈,猛地站到杨才旺身旁。对他说:“大,您的那些收入是国家保障最低生活水平的。我们回来咱家添了劳力,您就把那些补贴的钱退了吧!坐着吃救济,啥时是个头哇。”胖媳妇的话一出口,杨才旺顿觉气不打一处来,香气逼人的紫菜汤也无从下口,枪人的话冒到嗓窝,“死了就是个头!”可“死”发出半拉音,病老伴的干拳头已落在后背上。杨才旺好像咽喉间卡了个生土豆,嗤嗤呼气断了声音。他半立半坐,在炕沿边生闷气。胖媳妇不以为然,却口若悬河说出发家致富的打算。什么村前湾地可建成果园、梁地能栽枣树、争取国家扶贫贷款……胖媳妇的话虽说得在理,可杨才旺觉得句句扎耳。

    晚上睡下后,老俩口盘了床。这贫困户可来得不易,村民推选、逐级审批,怎么说退就退?再说了,国家给的钱不要,再挨了利贷款,这媳妇是不脑子进水了?想到她拿了好烟好酒满村送人,老俩口更觉得胖媳妇是个扫帚星,来家踢跶光景了。杨才旺越想肚子越鼓,睡在炕上长吁短叹干瞪眼。老伴说:“儿子四十多岁了,好不容易领回个媳妇,可千万别惹她不高兴。叫做啥先应着,推个几天再说。”杨才旺没辙,只好依了老伴,可心里猛生疑虑:胖媳妇进家放着福不享,尽说了些没影儿的。况且十多年时间,连一男半女都没有,这叫啥夫妻?杨才旺觉得问题很严重,忙问老伴,“两个过了那么多年,连个孩子都没,这……”老伴呵呵发笑,“我问咱儿了,有呀!都七岁了,还是男孩儿。回来时青海那边开学了,没带。”一听说有了孙儿,杨才旺怒火涨鼓的肚子像气球开了口,嗤嗤地瘪了。用心忆及胖媳妇来家的言谈举动,发现闪光点不少,非同寻常。

    月亮西斜,从窗帘缝探头进来,家里亮堂堂的。杨才旺想通了:儿子少嘴没葫芦,要不是胖媳妇有主张,十多年能打拼下那么大财产?还养大了孙孙!孙儿是啥模样?杨才旺无从知道。可他想像不能像老伴,瘦瘦的顶不起斤量;更不能像自己,尖嘴猴腮,娘名字可起得好,叫才旺一辈子没财。人们常说母壮儿肥,孙儿一定像他娘胖墩墩的,富态!想到这里,他暗自高兴。堂屋小两口均匀的呼吸声奏起了摧眠曲,院里猫狗争斗,叫声很响,他却两眼一黑进入梦乡。

杨才旺觉得眼前豁然开朗:阳光明媚,天蓝地绿。梯田层层的土塬下砖瓦房鳞次栉比,平坦的水泥甬道通家入户,花拦墙绿化带环绕街巷,宽阔的柏油路穿村而过。村前面河道里水流潺潺,两旁地中果树成林,叶绿花繁;坡梁上枣树茂盛、郁郁葱葱。一个胖男孩从坡地枣林飞出来,跳下土沟,奔入果园。他使出浑身力气呼叫,“孙儿,过来!”大步追去,可刚跑几步觉得后背疼痛,猛睁开眼睛,见老伴已坐起来,用干拳头捶他的背,还絮絮叨叨,“这个死老头,盼孙儿盼疯了,还发臆症呢!”杨才旺哈哈大笑翻身爬起,细心端详老伴坐姿,竟和好人一般。杨才旺顿觉气顺心欢,随口流出话来,“啊——这胖媳妇!”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