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建刚封井

赵建刚封井

立秋过后的雨，就像一把钥匙，带着清凉和温柔，打开秋天的大门，亦如岱海镇水利站站长赵建刚，心怀初心为保护岱海湖四处奔忙，进村庄、入农户、坐炕头，以耐心和坚守春风细语般打开一个个岱海滩老农民固步自封的心扉，使“水改旱”工作顺利进行。

“这雨来得太及时了，再过20多天，黍子、黄豆就能陆续收割了。这场盼了多天的透雨在关键时候还是等来了……”今年72岁的张根换手捧着清冽的雨水，眼神中透着欣喜的光。秋雨，对于水地改旱田的整个岱海滩来说是丰收的前兆，会给面前这大片成熟的庄稼最后一次浇灌，让它们生长得颗粒饱满。站在村南头的张根换望着喝足了雨水穗头硕大的黍子、谷子、高梁，鼓鼓荚荚簇拥着壮实茎秆的大豆，满脸喜色胡须都耷起来。

张根换的出生地——岱海镇苏义村，濒临岱海湖，周边土地开阔平坦。这里道路纵横、林带环绕、水渠成网、机井遍布。在充足井水的浇灌下，村里的土地全都是旱涝保收的高产稳产田。每到秋天，村前村后成熟的麦田在秋风的吹动下金浪滚滚、煞是喜人。秋收后，家家户户除了足额上交国家的统购粮外，都仓满缸实。靠湖吃湖，全村人都是捕捞的能手，他们清晨到湖边撒网，傍晚筐盛袋装收回鱼虾，还可提着篮子到芦苇荡捡拾鸟蛋。家家虽说手头钱少，可饭桌上白馍、鱼虾常有，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张根换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他勤劳能干，凭着机井水田成家立业，两口子辛勤耕作，又把孩子抚养成人、娶妻生子。当有了孙子时，他们已步入老年。

改革开放以来，穿村而过的呼阳公路车辆多起来，豪华大巴车往返于大同呼市。年轻人被外面的繁华所吸引，，一个个登上大客车，走出农村走进城市，张根换的儿子也随之而去闯荡新生活。他们老俩口与留守在村里的中老年人仍然坚守着种水地、捕捞鱼虾的生活。可不经意间，村前的岱海湖水面缩小了，过去不出百步就到了水边，可如今一里远也是沙滩。水里的鱼虾也捕不到了，天上的飞鸟也不多见了。饭桌上没有了鱼虾，白馍吃起来也失去了往日甜甜的味道，可年轻人光顾在外面打拼，留守在村里的人思想守旧，根本不清楚这些迹像的利害，照样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照常靠着水地过日子。

2016年春节后，岱海镇干部走进村，他们在街头张贴标语，走家入户宣传保护岱海的政策，这才引起村民的注意，可他们觉得，岱海水的盈亏是大自然造成的，人力是无能为力的，说保护只是喊喊口号罢了。当往日里动员人们打井修渠建高产稳产田的镇水利站站长赵建刚，带着干部们一户不漏地调查各家机井及水地情况，让他们有个思想准备要关停村里机井把水地改作旱田时，他们才警觉起来。

那天，赵建刚笑嘻嘻地走进张根换的家，寒喧后就详细询问起他家水井、水地情况，还一一作了登记。合上笔记本，赵建刚象往常一样，又坐在炕头上和他们说起话来。这次来家没再说春天汇地的事，而讲了县里新岀台的“两节、两补、两恢复”的措施。说南岸的电厂要水冷改空冷，整个岱海滩的机电井要全部关停，把水地改作旱田。张根换伸手摸摸赵建刚的头问道：“赵站长，你头没发烧怎就说这胡话？岱海面积减小、水里没了鱼虾我早知道了，可这怎就和机井水地扯到一块？关停机电井不种水地，这不是断了全村人的活路。”赵建刚就自已学习文件后的理解耐心劝说，可张根换一句也没听进去，还对赵建刚下了逐客令，“那几年每到春天你上门和我讲春汇夏浇地的事，话儿中听，对种地有利。可今儿你说要关井，我实在想不通，你走吧。”赵建刚没撒了，心情沉重地跳下地，安慰说：“老哥，这事不急，你好好想想，我隔几天来还和你说道说道。”

赵建刚初次登门做村民关停机井的工作就挨了白眼，他走在去村委会办公室的路上，心情格外沉重：怎么能这样呢？看来，近快打开局面，完成镇党委、政府交给的任务是件不容易的事啊！几天前，岱海镇召开干部大会，传达县委、政府工作会议精神。会议的中心任务是保护岱海母亲湖，要求全面落实县里出台的“两节、两补、两恢复”措施。会上，包镇县领导再三强调：近期，岱海镇实施六项措施主要是农业节水，其关键是封停机井。这项任务不好完成，全靠我们干部对党的事业的忠诚和责任心了。大家下去一定要耐心细致地做好群众工作。赵建刚接受了包村任务后，自认为年年入户指导村民浇灌、上门义务修理水泵等打下基础，工作好开展些。可第一户就碰了“钉子”。张根换这位性情温和从不发火的老哥哥，怎么一谈起封停机井的事，就脸色大变、出言不逊。这是赵建刚没有料到的，自觉很尴尬，心里想：照这样走多少户都会被逐出门。他虽然心急，可凭多年农村工作的直觉，关机井水改旱不是项简单的工作，饿了吃不得热馍头、心急干不成好事情。于是，他放下入户的事回到村委会办公室，坐下来稳定情绪，想着入户做工作的好办法。

自赵建刚走后，张根换气劲更大，和老伴谈论了一会儿，只是觉得对赵建刚无理不对头。多年来，水泵坏了一找便到，浇灌的事不明白总要说透彻才走，还隔三岔五来家里讲县上镇里水利方面的优惠政策。就这么个大好人，今天竞说要他家关机井种旱地，这事也太离谱了，怎么能不生气哩！张根换心里有气，和老伴也说不清楚，就走上街头找老兄老弟们说去。大伙儿站在街头大杨树下，一个个苦着个脸儿，上午的春阳暖暖的仍觉全身发凉。他们吵闹一顿后共同觉得：让村里人关机井种旱田这个政策不妥当，这样做国家多年的水利投资全白扔了，大伙儿辛苦刨弄岀的高产稳产田打了水飘，这纯粹是胡闹呀！

没过几天，赵建刚又一次来到张根换家。张根焕的老伴迎上门就说，“往年你来家，不是送水利款让修渠换水泵就是讲合理浇灌的方法啥的，我们把不得你常来。可那天你怎说起封井的事，今天要是还为那事，乘早走人。”赵建刚心里早有准备，他满脸堆笑接上话头：“老嫂子，脸儿变得真快，你怎知道我又来让你们关机电井了。”张根焕忙出来祱：“别听她胡说，赵站长快进屋吧。”赵建刚走进屋脱鞋坐上炕，老伴端上大碗茶。赵建刚喝着茶心里想，今儿这工作可不能直接了当说去，只能蔽其锋芒“曲线救国”了。他就和张根焕老俩口聊起家常，从种水浇小麦吃白面馍说到那时岱海湖水离村仅几十步之远，想吃鱼不用半个小时就能下水摸几条。见他们愿愿听，就靠上主题，聊起现在岱海湖水面缩小离村子越来越远、湖里没有了活物……快嘴的老伴接着话茬问：“那是啥原困？”赵建刚听了觉得时机成熟，忙解释说：“嫂子，这都是天旱少雨，周边工业、农业用水造成的。咱们封机井就是控制超采地下水呀！”老伴意识到上了当，脸色突然大变，：“村里人都说你是个直筒儿，怎么也学会拐弯抹角说话了，说来说去又说到我们不想听的话题上。”

张根换打断老伴的话，“慢着，赵站长今天这话儿入心，我听出道理了。咱们从小在岱海湖边长大，从记事起，一出家门就往‘海’边跑，夏天湖里水清的一眼见底，冬天结冰却是一面亮晶晶的大‘镜子’，总会给村庄增添几分灵气。哪个在这里长大的娃娃不会游泳、不会滑冰？尤其到了冬捕季节，更是红火。村里人人都恋着岱海湖，保护好岱海湖咱们都有责任呀！”赵建刚听了心里热乎乎的，忙说：“这就对了，上级岀台的｀两节、两补、两恢复’政策就是保护母亲湖的具体措施，封停机井不使用地下水，为的是岱海湖水面不再萎缩。”可张根换心里仍然有不解的结，他问道：“赵站长，这要是封了机井水地改成旱田，咱们几十年流血流汗打机井平整土地的辛苦就白下了，又要靠天吃饭，咱不是还得熬盐磴碱过日子？”赵建刚哈哈大笑，解释说：“老哥别愁，封停机井政府给补贴，流转土地政府每亩给500元的租金，你就坐在家里享福吧！”张根换听了觉得过意不去：“这不是亏了国家吗，整个岱海滩大着呢，需要多少钱呀！”赵建刚说：“国家为了保护岱海湖投入的资金可多啦，南岸岱海电厂要水冷改空冷、岱海湿地要围封、岱海流域的沟坡河道要绿化，听说还要从外面引水……这些工程都需国家拿钱，咱这小脑子算都算不清。”张根换听了睁大眼睛：“啊呀！国家拿出那么多的钱，咱岱海滩的人关机井不种水地，那算啥损失。”回头对老伴说：“我想明白了，咱们签合同。我得赶紧出街告诉老兄老弟这些道理，让他们也赶快把合同签了，省得还需赵站长跑腿磨嘴皮。”

赵建刚马上拿岀盖有政府红章大印的合同书。张根换一字一句仔细阅读后签了字，可心里又不安起来，把老伴拉到一旁说起悄悄话。赵建刚收起文件夹就要走，发现老俩口暗自嘀咕，忙过去问：“这一辈子的老夫老妻了，还说不够悄悄话。有啥秘密躲着我？”老伴抬起头说：“老头子签了合同，可心里不好受。他悄悄和我说，那眼机井泉子好，一天都抽不干。还说在庄稼地刨弄了大半辈子，舍不下那些土地……”赵建刚听了满同情的，想了想说：“这样吧，在不违返政策的情况下，我尽量满足老哥的条件。就在能望见井房处给留个二三亩地，老哥低头在地里干活抬头就望见井房了，怎么样？”张根换乐得像个小孩子，虽腿僵胳膊硬还蹦了几个高高。

三年过去了，岱海湖水面没再缩水，湖边湿地用网围拦围了个严密，里边的养殖场迁走了，鱼塘填了，宾馆拆了……经过人工修复、自然恢复，湿地里草木茂盛、百花争艳，湖边水草青青芦苇荡郁郁葱葱。春节过去不久，赵建刚再次走进张根换家门，老俩口满面喜气迎进门，让坐、上茶、递烟，端来盛满花花哨哨吃食的大盒子。他们边吃边聊，说起近三年来的变化，老伴连夸赵站长的主意好。“土地流转出去，不用劳动就来了钱。老头子在留下的土地里种些家里常用的粮食，够两个人吃用。在地里劳动，累了抬起头瞭瞭井房，浑身有劲。冬天不下地了，还时不时去井房转转，顺边看看自家的地，心里踏实着哩！赵站长，不要光听我说话，快吃枣糕蛋卷。”老伴乐呵呵呵地边说边抓了一大把小吃往赵建刚手里放。赵建刚摆摆手端起茶杯呷了口茶，说：“老嫂子，那回你拦着我说话，这回肯定想听我说话。”“那当然！”“这回说出来又会让你们不高兴的。”“那能呢，还有啥事？”

赵建刚坐起身干嗽了一声说：“今年，县委、政府加大治理岱海的力度，在岱海流域实施｀控水、控膜、控药、控肥’措施，号召在范围内的农民发展有机旱作农业。我是来通知你们拆井房拨水泵的。”话还没落音，张根焕就听不下一去了，他说：“控啥我也不反对，井房碍着谁了，就要拆？再说，水泵拔出来会生锈，那不成了一堆废铁？”赵建刚见张根换心痛井房水泵生了气，忙做思想工作：“为了保护岱海湖，在岱海核心区永远不使用地下水是县委、政府的决策。咱们既然不能再抽水浇地，留着井房水泵有什么用？上级还按平米给补贴拆井房费呢？“张根换更生气了，高声嚷道：“这不是钱的事。你不知道，我盖这井房多不容易。刚打出一眼好水井，别提多高兴了。我是连夜从县水利局拉回水泵安装好，第二天打早进城买来最好的水泥、砖石，高价雇回工程队盖成的，烈日下淋水养灰、黑夜里守着看着，就怕质量出了问题，那遭得罪可大了。可当一合电闸，从井房伸出的铁管口喷岀清淋淋的水，我的劳累疲乏一扫而光。井房是我心头的肉啊！拆了它不是断了我的念想。”说到痛处捶胸跺脚，眼里滚岀泪滴。

赵建刚站起身把张根焕拉坐在沙发上说：“老哥别生气，井房虽是你心头肉，可在岱海边长大的人怎能不为岱海湖想想？要是岱海周边村子的人都像你家家不拆井房，仍等着重开机井浇地，控水措施得不到彻底落实，那最终的结果就是岱海湖干涸，咱们村前不就是沙篷长芨芨草生的漫漫荒沙滩。井房和岱海啥重要，该好好想想。我劝你还是听镇里的安排，拆了井房，在留下的地里种有机农作物，别再追求高产了，使用农家肥、有机肥，种出有机粮食，健健康康生活吧。“张根换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痕，抬头看看老伴又低下头，老伴理解了他的意思，对赵建刚说：“你说的都中听，我们这些在岱海边长大的人，那有不恋岱海湖的。要是岱海没有了，还要那井房水泵有啥用。老头子心气一下子顺不过来，合同我来签。”张根换在村委会协助下，高高兴兴拆了井房、拔了水泵、盖实井口、和村里的老兄老弟们春天施农家肥、有机肥播种，夏季亲自顶着烈日下地锄草中耕，又过起“靠天吃饭”的日子。

赵建刚现已退休回家，他工作四十多年，在岱海滩做了两件矛盾的事：打机井扩大水浇地、封机井实施“水改旱“。他说：“这两件事看上去很矛盾，其实是一回事，都是国家投资，保护群众的切身利益，为的是岱海的老百姓。”

1983年秋天，22岁的赵建刚来到三苏木乡工作。随着单位职能的转换和撤乡并镇，三苏木乡改称为岱海旅游区办事处、岱海镇，赵建刚由一个涉世未深的青年一步步成熟起来，走上了岱海镇水利站站长的岗位。他的踪迹遍布岱海镇的各个角落，那里地下水层浅、那儿地质断层多、那条河道水量大……都了然于心。他参加了岱海滩打机井建设稳产高产田的大会战，对全镇机电井位置、出水量等情况非常了解。当时，他对有地就打井的不科学做法很反对，按常规井与井必须间隔175米远，他多次向上级反映情况，但提岀见意都遭到激进分子的反对，他们满腔热忱打井扩大水浇地，岱海滩井位成筛底型，水资源遭到严重破坏。就这样，群众打井的积极性空前高涨，对搞水利定井位的他非常欢迎，成了村里人的坐上宾。

可如今要保护岱海，必须封停滩中的全部机井。赵建刚对这一措施非常赞同：这样做既能控制地下水位下降又会重组岱海滩水资源布局。当镇政府安排入户说服群众封停机井任务时，他第一个报了名。没想到这工作太难做，第一次在苏义村入户就遭到了老熟人的白眼，真是打井关井两重天啊！他从张根换家岀来，几天没有睡好觉、吃好饭。心里想：身为共产党员、人民的勤务员，怎么与群众距离这么大。联系群众是党的优良传统，耐心细致做群众思想工作是最基本的着力点。他检视了自已没有站在有井农户方面想问题的不足，从保护岱海大处着眼，寻求做好群众工作的突破口，让他们心甘情愿接受关机井的政策。心里有了底，工作来了劲，他再次走进苏义村张根换的家，一举说服了他。在张根换的带动下，整个苏义村“水改旱”的工作全面推开。岱海镇当即把苏义村树为典型，以点带面，全镇在规定时间内顺利完成任务，除了特殊情况外，岱海镇封停140多眼机井。

2020年，凉城县引进龙头企业，利用集中连片的旱地发展有机旱作农业，首批建设5万亩示范区，以有机旱作方式种植谷子、小麦、藜麦、黍子等作物，待3年转换期满通过有机认证，每亩预计可收入约2000元。这样既能缓解农业与岱海争水的矛盾，又能带动种植业升级、农民增收。赵建刚觉得这是个常久之策，于是重走关停机井的户子，和他们算细帐、说收入，讲清楚种植有机农田的好处：种岀有机粮食，表面上看是减产，可粮价提高后，总收入会增加。大家可要从长远出发，配合政府种好地。张根换虽上了岁数，心服口服接受了赵建刚的提议，把家里留下的3亩地列入有机种植之中。他在地里干活时，也不再想井房了，休息时总会把目光投向村南边的岱海湖。没几年时间，湖里的水面似乎大了些，天上也出现了海鸟，环湖湿地扩大了不少，那草也绿油油的……他觉得这几年治理力度大，效果还挺明显。张根换闲时和老兄老弟拉话，总想说说岱海的事，说到高潮大伙儿都朗声大笑。高兴过后就是担心，他总要试探着问问身边的同龄人：“我们这伙老家伙们在有生之年怕是见不到岱海恢复到以前那模样了？”73岁的邸奎老人接过话茬，“中央和地方治理的决心这么大，引黄河水来岱海的工程已经开工，咱们肯定能等到那一天！”

秋雨洗刷过的天空，像大海一样湛蓝碧透。张根换来到自己种的地里，只见谷子长得足有半人高，长长的穗子拖在下面。他心里乐呵呵的，自语道：“40多年前，为了让庄稼有更好的收成，各村一阵风似地打机井，地头上有个能出水的机井，这片地就成了水浇地，在庄户人眼里是最幸福的事了。如今岱海变小了，灌溉大量使用地下水是个重要原因。政府号召不用地下水浇地，这样短期收益是没了、高产量是不可能了，可从长远看，一方面保护了岱海湖，另一方面使岱海滩的水资源得到休养生息。同时，县委、政府下大力气发展有机旱作农业，虽然产量会减少，但可以提高粮食质量，一定能卖个好价钱。种岀有机粮，就是一条致富的好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