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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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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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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人来福

 

 

来福原来是国營盐场工人,今年虚六十一岁,一直居住在农村老家。虽够了年龄,退休没办下来,低保也没吃上。

来福自己懒得去镇里问,让村干部去给他打听一下。村干部给他去镇上的社会事务中心问了问,人家说压根就没他的职工档案,还不知道它曾当过盐场工人。至于办低保的事,前几年就给村里答复过:政府不养懒人,等过了六十周岁再说,现在虽过了六十周岁,但他与爹没分户,爹的工资收入每月8000多块,不够吃低保条件,除非他爹死了。

来福的懒,在村里,包括在四里八乡,那是出了名的。人们说他在家油壶倒了不待扶的,草横在门口跨过去可以,但不待捡起来的;白天躺在阴凉看蚂蚁上树,晚上躺炕上屁眼里跑蛆。那意思就是说来福拉了屎屁股都懒得擦,屁眼里都能长蛆。

来福小时候,那可是在蜜罐里长大的。爹是吃国家粮的老师,每月都嘎吱噶地往家领钞票,娘在生产队里有也罢无也罢地跟着混个中等劳力工分,上面只有一个姐姐吃闲饭,比比那些拖了五六个孩子的纯庄户家庭的日子,那就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我们这些差不多大的六十年代初出生的人,没饿死的,能吃上草根树皮活下来的也不错了。地瓜干子萝卜皮的生活,也只有来福这样的家庭才有,但来福还不一样,他爹每月还有点白面细粮。拿我家奶奶的话说,人家吃的那是“洋面”。来福爹的细粮,也只有来福一个人享用,因此村里人都叫来福“洋面疙瘩”。

来福大我们几岁,但上学是和我们一块的,主要是他离了爹不行,而他爹又不在村里教学,是在公社驻地的中学里当老师。到了上学年龄,娘把他送去村里的小学,前脚送过去,后脚他就哭着跑回家去,说人家孩子都欺负他。拖了几年,实在不行了,来福娘就左手一个鸡蛋、右手一个白面卷子,把他哄进了校门。

来福上中学那会还不用考试,不过劳动课多,来福爹找本校的同事老师走个小后门,尽量给来福安排点轻快活干。本来他在家除了吃饭睡觉就啥也不会干,到学校里就更不会干了。甚至连上学走路都懒得走,必须爹用自行车带着他他才去。有时候爹有事没法带他,他就揣着娘给他带的好吃的,走在路上找个没人的地方躺下睡,睡醒了把带的好吃的吃了,再睡。约么着该放学了,就走回家去,娘也不知道他去没去学校,爹虽然有时候知道也没觉得是个事。

不管怎么说,来福还是混到了初中毕业。来福毕业回乡,照样是啥也不会干,生产队长安排他夏天放牛,冬天放猪。好在是猪和牛没丢,吃饱吃不饱,那就不知道了。

来福爹为了来福,主动要求去新疆支教一年,为的是能把老婆孩子都转成非农户口,这样就可以给来福安排工作了。来福姐姐是没法解决的,已经过了十八岁。

来福后来就成了盐场工人,爹还特地给他买了一辆崭新的大金鹿自行车和一块工农牌手表。来福也很积极,每天早上都是起来洗洗脸,刷刷牙,抬腕看看手表,骑上大金鹿自行车就奔着十里路外的盐场去。把村里的姑娘们馋的不止是吧嗒嘴,那眼神都随着他背影跟到望不见的地方。

开始还好一些,尽管来福还是啥也不会干,但还能听话,让他干啥就去干啥。就是没有一样能干明白的:让他在盐池里看卤水晒盐,他贪睡觉了,水放多了放少了都不知道;领导看他人长得块头不小,就让他从盐池里往盐跺上推盐,他更干不了,别人一车推八百斤,他连四百斤都推不动,再不就推到半路上,故意把车歪倒在盐沟里。领导实在拿着没撤了,干脆就让他在运盐的路上干个巡查吧。

那时候,盐场周边的老百姓,吃盐很少去供销社里买,爱动弹的就去海边盐滩上刮盐土,回家自己熬盐;不爱动弹的,特别是妇女,就去运盐的路上拾盐,或者说扫盐。俗语说,是拾三分偷,一个盐粒一个盐粒的去拾去扫,那多费劲,逮住机会就下到盐池里摸一把,再逮住机会就从运盐的手推车上抓一把。

来福适合干这样的活,不用费力气,扛个小铁锨只在路上来回走就行,看见偷盐抢盐的就虚呼虚呼,能抓住的就把盛盐的篮子、袋子和盐统统没收。不过就是没机会睡觉,这点不好。

那些偷盐抢盐的妇女们,时间久了也学会跟来福打游击,看见来福来了,就提前预警:来福来了!来福来了!你传我,我传她,一个个都提前做好准备跑路的准备。有些妇女并不知道他叫来福,就会误喊成:懒福来了!懒福来了!时间久了,懒福也就替代了来福的名字。

这一天,来福忽然心血来潮,认起真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小媳妇,刚从运盐的车上抓了一把盐放进布袋里,被不远处的来福发现了,小媳妇没处跑但也机灵,把个布袋一下子坐在屁股下面。来福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手插到小媳妇的裤裆里去夺盐袋子,小媳妇嗷嗷大叫,说来福耍流氓,摸她的下面,来福偏就不听这一套,就把小媳妇给掰仰八叉了。小媳妇又哭又闹,不算完,还回家叫来了自己的男人、亲戚,非要把来福送到公安局。

好歹场里领导出面才把事给摆平,不过,这最适合来福干的工作,是不可能再继续干下去了。让他继续去运盐。来福一生气,干脆回家去,班也不上了。啥时候发工资来福才会来走趟,拿到工资就走人。躺在家里还有钱花,多好的事!

来福不用上班,工资还照拿不误,更把村里的姑娘们馋的不行不行,好多人还专门托人来提亲,来福看不上人家。自己吃国家粮的人,还是工人,工资也不少,哪能看得上庄户嫚姑子,怎么也得找个和自己差不多的人。

还是爹帮忙,从学校里给他介绍了一个民办教师,叫春香,比来福大三岁,人长得瘦小点,还算好看。来福爹跟来福说,政策好了,民办老师马上就可以转正,到时候也就是标准国家人。

来福把媳妇娶到家后,更不去上班了,人家场里来找过几次,还给他发了纸面通知,再不去上班,就要开出场籍,啥也没有!来福懒得理他们,爱咋咋地。

不久,来福的工资就被停发了。来福去问过几次,人家告诉他,盐场不晒盐了,盐池都改为虾池养大虾,全部是承包性质,你愿意来承包也不是不可以,每年向场里交承包费,场里不再发工资。同意就签合同,不同意就签字算放弃工作,一次性发半年工资然后去自谋职业,以后与场里再无瓜葛。来福喜欢后者,糊里糊涂就签字了,不过他心里觉得自己还是这里的工人,到时候你给我办退休就行。

来福爹给来福娶上媳妇,就把来福娘也带到镇里的学校去住了,老教师受照顾,学校分给了两间房子。还有一点就是不跟儿子媳妇住一块,也让来福早点挑起家的担子来。

来福手里有半年的工资,新娶得媳妇也多少有点工资,不用问自己要钱花。就白天树底下看蚂蚁上树,再看大街上公鸡压母鸡,晚上回家压春香。

春香和出嫁了的的姐姐都是农业户口,分得的三亩半责任田,反正也不是自己的,自己没责任去种去管去收,媳妇让去帮着干,那不行,责任田吗,谁的田谁有责任,我没那责任。媳妇春香该上班了上班,只好周末和放假的时候,来打理这点责任田,把人累的更加瘦小。

时间不太久,来福的那半年工资早就花光了,这就倒过头来向媳妇要了花,媳妇不给就去问爹要问娘要,要不着就看好啥东西拿啥东西去卖。

懒人是不计较吃的,但必须要有酒喝,来福就喜欢喝酒,吃不吃无所谓,媳妇早上上班走,给做好饭留着中午就吃口,不留就喝半斤酒算完,喝个小酒迷迷糊糊地睡上一觉可是舒服。媳妇和爹娘不给钱也不怕了,村里的小卖部可以赊账,谁怕谁,我爹拿工资,我媳妇也拿工资,能欠下谁的?

这年,媳妇找人把三亩半责任田全部种上了花生,为的是料理起来简单,自己好腾出功夫复习功课去考县里的师范学校进修,毕业就可以转为公办老师。为了这事,孩子都没敢要,就等着进修完了再生,公爹也完全支持。

暑假里一个多月,媳妇春香全身心投入到复习中去,把地里的事就唠唠叨叨地安排给来福去管,来福也答应,每次来福从外面回来,问问花生长得怎样?来福就答应:挺好挺好!

等媳妇复习完要去考试了,去地里一看,差点气的昏倒在地头 :来福哪里还来过啊,满地的青草都盖过了花生。一些本村的还有邻村的妇女都把这当做没人要的荒草地了,连草带花生割了回家喂牛。那时候农村里种地用除草剂的不多,多数农户,养的牛驴是主要劳动工具。

想想夏季里雨水多,青草那可是疯长,别说一个多月,就几天功夫也能长得让人看不过眼去。春香回家跟来福打了一仗,委委屈屈、郁郁闷闷地去参加考试了。

来福也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媳妇,媳妇去考试以后,就背个手难得的来到地里:这还了得,这些臭娘们也太不够意思了,你割草喂牛也不能割了我的花生啊!在盐场抓偷盐的那事早忘了,咋咋呼呼地奔着几个割草的娘们去了。他一咋呼,割草的娘们撒腿就跑,来福就后面追,总算追上了一个。

来福也没啥恶意,把追上的这个邻村娘们押回到自己地里,我不打你不骂你,你给我薅草,要天天来薅,啥时候地里没草了就可以不来了,被捉住的妇女,也没怎么反抗,那就干吧!妇女在前面薅,来福在后面监督,他不能离开,离开了这娘们跑了怎办?好好干,中午我还管你饭。

村里有爱嚼舌头的女人,被来福咋呼跑了的几个本村妇女回村就嚷嚷开了:说来福抓了邻村的一个娘们,在地里帮他薅草呢,你传我,我传她,传着传着就变味了,最后传成来福在地里和邻村的小娘们鬼混,还回来从小卖部里赊的饼干,火腿肠,还有啤酒,在地里和这个娘们一块吃。

不巧,老娘们在街上议论的时候,偏就被考试回来的春香给听到了,那个气啊,去小卖部一打听,可不,就是賒走了那么多东西。加上自己考试不顺利,越想越觉得这辈子完了,算是彻底绝望了,活着真没意思,回到家摸起来准备用来灌花生的一瓶甲胺磷就喝了下去,被送去医院救也没救过来。

来福自从媳妇春香走了以后,更懒得不行,原来还出去看个蚂蚁上树,公鸡压母鸡。现在基本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瞅个街上没人的空挡,去小卖部賒上一瓶酒,一包火腿肠,两包小咸菜,或者再带上几个馒头,有时候换换口味,就拿上两个大碗面,够一天对付的就行。责任田更好说了,来福把它租给了本村愿意种地的户,每亩每年200元,外加十斤黄豆,十斤生油,黄豆用来换大豆腐吃,生油用来炒个鸡蛋煎个鱼吃啥的。

来福到四十岁的时候,爹办理了退休手续,把学校的公房退了,回家和来福住在一起,主要也是心疼这个懒儿子,管着他吃饭喝酒就是,要不也得每月回来给他打小卖部的饥荒。但来福不是很乐意,给钱花行,住在一块似乎不行,自己还需要再找个媳妇。关键是还有爷爷,原来是爹住在外面,大伯一个人养着爷爷,爹现在既然回来了,大伯就提出,该弟兄两个轮着养了。这么一大家人住在一起,就更没人愿意跟了。

那年的年除夕,天气寒冷。来福的叔伯大哥,从城里开车回家过年,离村子还有七八里路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二叔二婶,也就是来福的爹娘,两人坐在路旁的沟里,眼前生着一堆火取暖,下车一问,二叔没说啥,二婶却是嚎啕大哭:养了来福那么个杀才,把我们给撵出来了,想想,大过年的我们去哪儿去啊!想去貢口你妹妹家,又冻的实在走不动了!然后就是来回叨念一句话:惯子就是杀子啊!

叔伯大哥把二叔二婶拉回了家,找上村干部一起,开了来福一个“批斗会”,来福爹娘总算在家过了一个年,最后达成妥协:来福爹娘还回学校去要房子住,来福在家替爹轮养爷爷,前提是,来福爹每月拿一千块钱赡养费,至于赡养的是爹还是来福也就没法界定了。不过,这点事上,村里人都说,来福还不错,有自己吃的就有爷爷吃的,总算把爷爷送到了黄土下。

至于再找个媳妇的事,那就要再等以后了。随着董家口港的大规模建设,村子马上就要拆迁,来福家的房子,还有姐姐和媳妇春香当年分得的那三亩半责任田,怎么也该补偿个百八十万的,来福一下子就能成百万富翁,说个媳妇也不是没有可能。

懒人也许还真的有懒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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