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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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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0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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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日》(组诗)

 梨子

 

一只梨子

端坐在1987年秋天午后

一张枣红桌面上

它像个少女,娴静

散发出奇异的香气

后来我见过太多的梨子

她们被改良,口味

更为纯正,且易于存储

可那只1987年的梨子

依然端坐在她所在的位置上

她颜色灿灿,清香扑鼻

在一张枣红的桌面上

投下淡淡的影

 

 另一个爱丽斯

 

这个爱丽斯并非追随

一只兔子误入歧途的爱丽斯

而是另一个爱丽斯

一个始终待在床上不肯下来的

爱丽斯,是苏珊•桑塔格

笔尖走出的爱丽斯

整个下午我都在读

这个简短的故事。爱丽斯

三十岁后一直待在床上

床是什么?它具象又抽象

可以是温床,也可以是墓穴

爱丽斯有很多侍者

鼓励她下床,均无果。

她裹着厚厚的被子,仅有她的意识前往

一直想去的罗马进行过短暂的旅行

事实上,她仅靠开着的窗子听到

外面的声音,在她的体内回响

她还假想和玛格丽特、狄金森

迷尔达和昆德丽一起谈论“孤独”和“不幸”

爱丽斯始终坚持,死亡对她来讲

是密友和安慰,死不过是种现实

而生命也不过是桩实践。于是

她再也不想从床上下来,她醒着,也睡着

这让人厌倦又绝对安稳,最后出场的

入室夜贼带来外面新鲜的空气

却依然拯救不了她颓丧又坚定的意志:

那就把一切带走吧,只留下她和床

活着的本质。读完整篇故事,我的脑海里

始终回旋着爱丽斯三十岁时和父亲的最后

一次谈话:我已爬上树顶已无处可去

 

 生病

 

一个混乱空旷的空间

它形如漩涡

它吸住我,尽管我

已在它腹腔内

还是不断被拽向更深处

我随身携带眼泪、鼻涕

异常的体温和

这几日的坏天气

我肢体疲倦,已疲于抵抗

“你好,疾病

我们坐下来谈谈吧”

只有我的声音,而没有

应允之声

“死亡没有回声”

泥沙俱下的生活

继续裹挟我,直到

生命的线索

穿过死亡的针眼

 

 阴天偶遇另一个周云蓬

 

下午六点三十分

天提前黑下来了

乌云压顶,空气郁结

我还捧着几天来不肯释手的

周云蓬的《绿皮火车》

读一个看不到任何人间画卷的人

充满画面感的描述

周云蓬很幽默很乐观,看得我

倍感人间值得。但今天周云蓬似乎心情不佳

我在字里行间读到一个残疾人士

“尊严”的问题。他说,要么我们互换两天的

命运,我足不出户,没日没夜地看

两天世界杯或者NBA,你蒙着眼睛

拄着拐杖坐上绿皮火车,去西藏

喝顿青稞酒。关于死亡和疾病

周云蓬引用史铁生一句话:

“假如你已经死了,你还有

什么可怕”。我读完这段文字

掩卷。外面的天空越来越暗

我期待那些悬而未决的雨水

赶紧落下来,因为还不到

天黑的时间

 

 

 

好久不见你

你是这个季节的囚徒

让我无处探视

可我还是想见你

想得心空空的

我要乘车去我们曾经去过的

一个地方。想必

那里的李子熟了

风吹过像傍晚的灯火

故地重游。想必

心依然是空的

但我相信

两种空是不同的空

 

 雨天

 

我整理衣柜

看见不同的自己

它们分别是二零零五至

二零一六年的各个时期

它们多是红色黄色白色

和绿色

而如今我更倾恋于灰和黑

它们染上岁月的潮气和皱褶

却依然新鲜一如昨日

我把它们打包

丢进小区的旧衣物回收箱

转身上楼

它们蘑菇一样

在我身后探出头来

 

 立秋日

 

我想着

去年的秋天

我在做什么

彼时,我一定也坐在

这个临窗的位置

外面是一排悬铃木

是的,去年秋天我写过一首

名叫悬铃木的诗

那时候它的叶子已经发黄

结满绒绒的铃铛

而今日立秋

刚下过一场雨

悬铃木的叶子

绿得很深沉

铃声沉默

它还没有走向

焦灼的自己

 

 梯子

 

这把梯子很多年

没有人用过它了

现在它仍靠在我老家的屋檐

小时候我们经常攀过它

爬上屋顶

在老槐树的树荫下

歇凉,吃母亲做的挑面

槐树的花吃起来也是甜的

但母亲说吃多了生槐花

脸会浮肿,槐树当年有鸟窝

我们从不去惊扰那些鸟儿

常能听到它们明亮的叫声

房顶上还有姐姐的仙人掌,夏天

开黄裙子一样的花

如今它们都已经不在了

只有形只影单的老屋子还在

只有它还在,无人居住的老屋子

像一位孤独的老人

像我永远离去的父亲

把他的骨架留在了那里

我爬上梯子

看见屋顶上的裂痕,像一条条闪电

它们在雨天漏雨

在墙壁上蜿蜒像一行行纵横的老泪

我悲伤地想着,很多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而母亲说,她会回来,县城的楼房

并非真正的家。如今我站在梯子上

像小时候站上父亲的肩头,而此刻

老家就像一个被挖的方方正正的坑

堆叠了我们越来越多的回忆

我站在梯子上,有片刻的失神

我知道我永远也逃离不掉了

即使这把梯子伸得再高再远

 

 哦,母亲

 

一个毫无征兆的下午,七十六岁的母亲

忽然说到了她的死,她说在脑子还没

糊涂之前,把家分一分

她说家里的老房子和村南的一块宅基地

你们兄弟俩一人一半,具体怎么分

你们另行商议,无论谁分得房子

将来要有我停尸的地方,她说

在身体没有出现大恙之前找个公证人

我的伯父小脑萎缩整日乱跑,伯母耳背

天天跟着,显然不是合适人选

而我大堂哥常年打工在外,二堂哥

脑子不灵光,只有我同在县城工作的

三堂哥最为合适

等你们商量停当,母亲说

立下字据,两个儿媳也要在场

……

母亲说完,整个世界变得沉默

一条待宰的鱼在盆子里

做最后的翻腾,西红柿

在砧板上散发着死亡的

红光,二十三年了

二十三年前父亲撒手人寰

母亲辛辛苦苦将我拉扯成人,甚至

直到前一刻钟我还依然无法透彻地理解死

而如今,在母亲闭口的那一刻

它那么真实地击中我

——像是被整个世界突然遗弃的孤儿

那个下午。光线慢慢暗下来的

下午,我不敢看我的母亲

陷在阴影里

 

 索玛香烟之夜

 

晚上的时间总是太快

晚上的时间是自己的

白天的琐事用黑窗帘

隔到外面

晚上请给我一把写作的椅子

晚上我要写首诗

至于写什么我并没有多想

前一刻我还在看杨黎

《小杨与马丽》

薄薄的一本小书

我必须写一首诗在今夜

不能浪费掉整个属于自己的晚上

杨黎在诗中抽索玛牌香烟

他说很喜欢抽这种香烟

特别是在深夜

现在夜在走向它的深处,我摆弄着

一些无用的词语,它们

在黑夜里发出索玛香烟般的星火

直到我发现

我的对面坐着另外一个人,抽着香烟

他无所事事,自由洒脱

香烟的味道有些呛人,不过可以确定的是

他成了这首诗

最后的构成部分

 

 野薄荷

 

我在山里遇见

野薄荷

她站在慈姑和半夏

中间

她没有撑一把小伞

也没有戴朵小白花

甚至衣服也不

那么耀眼

可是野薄荷

野薄荷,我还是

一眼就认出了你——

你眼里盛满

清凉的星星

 

 房间里的狮子

 

一头狮子进入

我的房间,透过

监控我看见

它的威风凛凛

它先望了望饮水机

(狮子渴了?)

电视黑屏出现自己的

倒影吓得它倒退一步

小型鱼缸发出嘶嘶的噪音

内壁已生出薄薄的绿苔

(狮子打个喷嚏)

它试图跃上沙发又作罢

对一张丢着笔记本电脑,翻开的

赫拉巴尔小说的单人床显然

也毫无兴致

它望向砧板,几枚失去

光泽的果子,三颗土豆

探出钉子一样的绿芽

(狮子摇了摇头)

再没有其他领域可供探寻

这头无辜的狮子在逼仄的

空间里迷失,它只好

选择客厅最广阔处躺下

——它梦见了一整片的草原

 

 两面性

 

阳光穿透玻璃杯

却穿不透午后的我

把我身体里的黑

推到白墙上

有时我确实

有着两面性

一边虚怀若谷

接纳被强加的部分

一边拒绝意义

迷恋虚幻之美

正如此刻

一只壁虎

爬进我的身体

稍作停留后

慢慢爬了出去

 

◎ 芝麻的比喻

 

立秋过后

天气反而燥热

驱车和女儿去宣务山

没有觅得半爿风景

山中还是山,荒草

满坡,迷人的风景

实属易耗品

下山途中,泜河边

长满芝麻,显然

女儿第一次见这种植物

难得露出欢喜的神情

“它一步一个脚印地往上走”

而我联想到结绳记事

回来路上,我还在琢磨芝麻

带来的两个比喻

和我当下混乱又滑稽的

生活

 

◎ “飞机上我看见”

 

在飞机上

我看见小小的

一块乌云

遮挡住的城市

也许

很快会有

一场大雨

去到这座城

我在更高处

经过它

——人类的悲伤

像上帝的

一粒小雀斑

 

◎ 在鲜来鲜吃火锅店

 

我们已精于算计

人至中年

不再像邻桌年轻人

桌子上摆满新鲜娇嫩的

菜蔬和笑脸

我们一家三口点的菜刚好

一百元。刚好

达到火锅店赠一份肥牛的标准

不多一分,也不少一毫

我们吃掉的都是必须

不像四周过“七夕”的情侣们

潜藏在肉和蔬菜的丛林里

吃什么都是次要

他们用筷子翻捡着

不达意的语汇,压抑着

心底沸腾的锅底汤料。接下来

他们也许还有好多事要做,而

我们只有生活

直到我们三个吃得差不多,开始

打起饱嗝,仅剩餐盘里

一枚鸡蛋。它光滑,温润

像另一个额外的馈赠,明天

这枚鸡蛋蒸着吃,还是煎着吃

我们的女儿说了算

 

◎ 我读安部公房小说《砂女》


如果试着把“砂女”这个意象

去掉,那么安部公房这部小说

就变成了这样:

一名昆虫标本爱好者只身前往

沙漠寻找一种少见的昆虫

因为天色已晚,寄居到一个砂穴民宿

为防止夜里从上方流泻的砂子

吞掉砂穴,该男子进入无止境挖沙运砂

保卫砂穴的境地

由此可见故事的主线变得清晰而简单

安部公房笔下的仁木顺平(指昆虫爱好者)

表面上是在寻找一种昆虫,而事实上

茫茫荒漠中他岂不是也是为了命运

盲目奔波(乱飞)的昆虫

(人=昆虫?)

我们再把安部公房设定的两种生存形态提取一下:

仁木顺平之前生活的都市和目前

远离都市的茫茫荒漠。说到底两者之间

其实也没有本质的区别。

(都市=荒漠?)

于是,在故事的结尾,安部公房告诉仁木顺平

“砂女”只是障眼法,你不要再企图逃走。因为

人是在一个永恒的空间里:

就好比站在麦比乌斯环上的

虫蚁,日复一日,周而复始,无法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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