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蝶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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１、没人知道谢元是怎么来这座镇上的最大的制造企业——华盛集团——当保安的！
这年头，能出去的全出去了。出门的距离成了人们面子的一个砝码，走得越远，似乎越能躲开人情淡薄，即便他乡辛酸苦涩甚至落魄街头，但尚能遮过乡邻耳目，留得几分薄面。所以，留在这个小镇上的，要么老弱病残，要么是外来和尚——外来和尚好念经吗？小镇人走出去，外乡人挤进来，从故乡到异乡，他们的心态何曾两样？
本地人和外来人此消彼长，所以小镇并不萧条，厂区商铺林立，人烟阜盛。华盛集团就是这个小镇规模庞大的制造业公司，很多人都想进。别家公司还为人力匮乏发愁，而华盛却早已岗位饱和。
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几乎是一个社会定律，江湖说白了就是各种利益关系的勾连！这年头打工的人到哪家公司不去哪家公司，很随性！但即便如此，职场这种地方，四面八方各色人等都有各自的小圈子，江湖小圈子在几乎所有公司里很普遍，公司文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一种江湖文化，尽管老板们嘴上死活不愿承认！
上司提拔自己的心腹，基层小主管拉拢几个亲信，员工也帮派林立，而老板们呢？在我赚钱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不难想象，象谢元这种人，要么是同行引荐，要么是公司那时实在缺人手，不然怕是很难进来。他似乎和所有人都不在一个平面上，确切说更象一个另类存在，孤独怪僻，哭丧着脸又似乎愤恨着谁。这种人没人喜欢，没人喜欢就是说连面试官都不喜欢，所以面试那一关就被挡了。倒不说他不适合做保安这种角色，而是谢元做保安更让这个妖魔化的职业增添了怪异邪僻！保安是职场里最底层卑微的一个角色，而且近些年，频频暴出的恶闻让保安形象被无数人垢病，各路媒体添油加醋，保安几乎被人们涂抹成青面獠牙的厉鬼！
虽然我和所有人一样，嘴上还说着职业无高低贵贱，自己劳动挣的钱就是干净的，但从骨子里说，我仍然很厌恶这类职业，旧小说里常将家丁护院和门前拴着的恶犬并列，这是被口诛笔伐践踏到尘埃里了！但看家护院的，主子们倒很关照，毕竟涉及自已身家性命，对看家护院的颇为优待。这是个明白人！糊涂的是，一些老板以为自己花钱雇了保安，觉得保安就该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唯唯诺诺，他不知道，满脸陪笑的保安正恨不得将这老小子一顿拳打脚踢解恨！
这让我想起那个遗笑千年的叫华元的家伙！得罪谁不好？偏偏让自己车夫怀恨在心！这位高高在上的宋军主帅，万想不到的是，战前两军未及交锋，便直接被自已的车夫羊斟给送进敌营，稀里糊涂当了俘虏！卑微车夫羊斟泄恨之余，还留下让人思之捧腹的千古名言：畴昔之羊，子为政；今日之御，我为政！千百年来，那些所谓正人君子者流无不痛骂羊斟“非人也”！而我对华元的点评，无非四字：此人活该！
遍历职场，我知道，保安这行当不止沦为职场最底层，还要被所有人踩在脚下。谁没有被老板们喝斥过？没有被客户们嘲讽谩骂过？没有被过路人睥睨过？普通人甚至和保安擦肩而过都会丢下满脸鄙夷：看门狗！就连保安自己，也自轻自贱破罐破摔！
我见到谢元的时候，是这样的：他穿着保安服，头上的帽子歪斜着，手里握着对讲机，另一只手提着一根橡皮棍，蹲在门岗旁，一会站起身，从左口袋里摸出半包烟，端在手心看一眼，跟着揣进右口袋，他扭过头的时候，那张头发胡须耷拉的面孔，活象一只饿了半个月的猪脸，尖削锐利。一辆车门上印着公务车的越野闯进大门，谢元匆忙起身飞奔上前，跑到车窗前躬着腰正要敬礼，那车略停顿，突然一脚油门，车尘卷过，谢元的帽子被车带起的风掀落在地，咕噜滚了一阵。谢元眼睁睁看着那辆越野肆无忌惮闯进停车场，在车位里停稳，车上走下几个倨傲的男子，转身走上台阶。看看人没了影，谢元追上帽子，嘴里向着大门骂出一句脏话！
很快，谢元发现站在岗亭边的我，脸向上仰起，将帽子扣在头上，右手用对讲机指着我。
“你！哎哎，我说你！”谢元换作一副颐指气使的表情，“干什么的？”
我立在岗亭边，饶有兴味地看着色厉内荏的谢元，朝我这边大马金刀走过来。
谢元接触到我的眼神，对峙片刻，谢元的眼神象一阵散兵游勇，一触即溃，他慌乱地低下头，但脚步不停，一直走到我面前。
“你，干什么的？我说你呢？你没听到？”
我老老实实地告诉他，我是随便看看，不会影响他正常工作。
“随便看看！”谢元板着脸，“你以为这是哪里？是你家啊？你说看就看？”
我耐心解释：“你看，我没有踏进公司大门一步，我只是看看，再说了，刚才有车进去你怎么不作询问登记？”
谢元脸涨得通红，据理力争：“那是政府公务车，和我们老板熟，你是吗？你和老板熟吗？”说着话，手伸向腰间的橡皮棍。
我心里一阵紧张，不过我谅这家伙不敢在我面前动粗，果然，谢元抽出橡皮棍，在手上甩了好几圈又收起来，嘴里十分不耐烦：“走走走，赶紧走！”
我被谢元推搡着，办公楼大门里飞快跑下来一个人，冲谢元吼：“谢元，你小子放肆！”
谢元象象瞬间遭受电击，我明显感受到他揪着我衣服的手哆嗦了一下，跟着双脚并拢，垂着头，两条胳膊贴着裤缝，对来人毕恭毕敬：“冯经理！”
人事经理老冯脸上对我陪笑：“秦部长，你看这帮家伙还不认识您哪！”
谢元目瞪口呆看我一眼，又慌乱垂下头，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一个音也没发出来，好久又抬起头，满脸讨好地对我弯着腰，脸上的笑就象干硬的墙上才涂上的一层稀泥，随时会垮落下来。
我拍拍谢元的肩膀：“你做得很好！”
谢元受宠若惊地不停点头，我安慰他：“你不要紧张，我和你一样，我也是打工的！”
谢元嘴里连说不敢不敢！说着话，挺直身子向我立正敬礼，模样很滑稽！出身军旅的我，感觉保安搞这一套有点画虎不成反类犬，不伦不类，但全天下保安莫不如此，就象戏台上的花脸，固定的角色日复一日，大家就不以为怪了！
老冯在边上板着脸提醒，看清楚了，这是集团总务部秦部长！
我看看老冯，心里很不以为然。久历职场的我，怎会不知道一个职场定律？谄媚讨好上司的人，必定是欺压同僚和同事的人！
这个非常好理解，他们就想将上司面前失去的尊严，以欺压同僚或同事的方式扳回来！同时也为欺压同僚同事寻找靠山和积累资本！
２、对了，我叫秦淮！一个月前我从前一家公司离职，通过应聘来到华盛就任总务部长。
上任之前，老板私下约我在一家小酒店吃饭。这种情形我经历过许多次，公司新晋高管，在老板心里都当作自己的股肱亲信，以私人形式联络感情，这样更能拉近上下关系，同时让新履职高管更快融入老板的圈子，或者说老板的江湖。
说是吃饭，实际上是一次谈话。梁总语重心长的说，总务部是公司最大的一个摊子，部门多，事务冗杂，所以，就会牵涉到方方面面的利益。
“你是职场老人了，”梁总提醒我“你的工作经历代表你的实战经验，很丰富！但也要有抗压的心理准备，总务这一摊子，涉及面大，总被人提意见，员工们提就算了，集团的股东们也提……”
这就让我想不明白了，股东怎会和总务部过不去？
看着我疑惑的表情，梁总压低声：“小秦哪，你才来，有些事我现在可以大概说给你明白一些，这家公司前身呢是一家濒临倒闭的代加工企业，所以向华盛融资，但却无力清偿债务，以资抵债，华盛入主控股，前公司一些股东仍按份额保留若干股权，这里面就包括前公司董事长总经理等一众高管，华盛方和前公司方，无意间形成新旧两派，华盛集团原计划将总部一并搬迁过来，后来考虑到战略拓展放弃了，我作为总公司授权的最高管代全面监管这家公司！为防止公司权力分散，华盛方对所有部门都进行了重组，重组过程也就保留了部分前朝人员，只不过总务部是重组非常彻底的一个部，所以，他们意见大些，其实不止总务部，公司的每个部门他们都有意见！”
梁总推心置腹，我就明白了。以我敏感直觉，公司内斗恐比梁总说的要更严重。看来，这又是一池浑水，被我蹚进来了，因为前一公司内部纷争，我选择了离职，不想一个猛子又扎进了深渊。但我想好了，我无意加入到他们的内卷，不掺和不表态不排队……但这可以么？
总务部下面就笼统了后勤、环安、保卫、人事与外联等一众部门。梁总约我吃饭，是给我吃一颗定心丸，同时也是对我工作支持的鲜明表态。
“不要怕，有什么事，你解决不了，就交给我！”梁总后来的口气很硬，“谁不服就拿谁开刀！”
梁总确有霹雳之风，跟着就召开公司管理层大会，全体基层主管一律列席，会上宣读了人事任命，任命书特别划定了公司高管名单，我自然在高管之列。这种以人事任命形式圈定高管的做法，我职场生涯还是头一次遇见！
我瞥了一眼会议前排的那些人，怨愤情绪在他们眼神里倏忽即逝。但有一点他们来不及隐藏，那就是嘴角的冷笑，象他们吃饭时不小心漏出牙缝的油渍，让人心里很不舒服！
台下的蠢蠢欲动俨如弥漫的瘴疠，梁总不看也心知肚明，所以加重语气：“公司管理一天不顺，我就下决心整顿，业绩亏损也在所不惜，我们有的是资金投入！”梁总威严地看着台下：“有些人记好了，如果被我发现暗中使绊子，背后搞小动作，立马除名！”梁总又加强一次语气：“坚决除名！”
我仔细审读了一遍人事任命书，高管层里，除我之外，还有三人，这三人以我分析判断，里面应该至少保留一名前公司人员的席位。
我的猜测是对的！人事老冯悄悄来到我办公室，关上门拿过任命书向我一一介绍，特别是高管的几位。
“这个，”老冯手点着高管层里的一个名字，压低声，“这个人，你要当心些！对！这个，就是这个！”
跟随老冯的手指，我看到那个名字：谢维金，常务副总经理！分管范围：公司外围的协调与往来。分管范围显然是梁总斟酌划定的。所谓外围协调与往来，就是处理公司与地方的关系。制造企业落脚本土，与地方的关系自然也充满着不确定性，比如涉及环保、安全等，不仅要与地方当局沟通，还得处理好与本地住民的关系。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一旦有事，便是扯皮拉筋让人头疼的烂事，所以得有个人去顶这个坑，这事落在这个谢维金身上，估计有两方面考虑，其一谢维金本土浸润多年，熟人熟事。其二就是权力架空，挂着公司常务副总的名头，表面看是公司鼎臣，实则就是一个弼马温。
而我则不同了，虽然挂职只是总务部长，却划定在高管之列，以文件的形式圈定！分管范围除总务一摊子外，还分管公司的人事与督查，有权直接向总经理提出对中层以下管代的任免建议！
老冯特意强调：“这个谢维金其实就是公司前身的总经理，华盛入主后，老谢被调为常务副总，实际是个安慰！”老冯笑起来，“但这个安慰可不好惹，他仗着自己持有份额，又是前朝瓢把子，凡事倚老卖老指手划脚，走哪都摆出一副派头，你不理他呢他就指责你不尊重上司，你主动打招呼呢，他却鼻孔朝天一副高高在上，这种人……”老冯很生气的摊摊手，“秦部长你说这种人，什么东西么！”
我看看老冯，没有说话。公司重组前，老冯险被谢总侄女顶替，谢总的侄女——后来老冯告诉我，什么狗屁侄女，这女人就是街上卖衣服的，老谢常去光顾，一来二去成了情人——打算进公司做人事经理。老冯的处境尴尬又危险，不知怎么那女人却又不来了，谢总后来说他侄女进了电视台，再后来，公司被华盛兼并，老冯逃过一劫。从此老冯和谢总那一伙划下道，心里装着忿恨！所以，老冯虽是前朝旧臣，却是死心塌地反水的降将！
这是我从别的渠道得来的消息，此事梁总未必不知道，但梁总不会说，老板说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有失风范，再说了，老冯的角色，实在无足轻重，在老板们眼里，不过蚍蜉撼树，影响不了大局。
突然老冯扭头看看门窗，声音压得极低：“有件事我说了秦部长千万别当人说呢！”
老冯这种话在职场上见惯不怪，承诺方与被承诺方，但凡走出这道门，不出二个时辰，秘密便满城风雨。老冯让我不要说出去，谁能保证他不会对下一个人如此这般。
“谢元老婆就是谢总的关系！”
我愣了一下：“你说的保安队那个谢元？”
老冯说，谢元是外地人，他老婆在公司化验室，是谢总亲自关照的。
老冯接着说：“谢元老婆和谢总有那种关系！反正整个公司的人都知道！”
这事就越说越乱了，我实在想不出窝囊的谢元，竟然还被自己的上司如此欺凌！
我心头的疑惑最后还是老冯给解释开了。
据谢元老婆自己说之前是做美业的，后来东莞扫黄，谢元老婆就回来，回来就匆忙找了谢元，找谢元这样一个老实窝囊的男人，是因为谢元老婆还带着孩子，这孩子是和谁的，谢元老婆不肯说，谢元也不知道。
老冯的话当然让我有了猜测：谢元老婆是做那种事的人，至于孩子，她自己也不确定是和哪位客人暗结了珠胎！
而被公认为窝囊的谢元，成为人们随意揉捏的对象。
“我看，”老冯是这样说的，“那女人哪管他死活！谢元是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
３、当我走出办公楼，仰头想要深呼吸时，那个满脸自以为是却浑身痞气的家伙，迎面向我走来。
那人双手插在裤兜里，显得很傲慢，怎么看又怎么象个二混子，我疑心这家伙在遇见我之前还在边走边吹口哨，不过见到我立马打住，刹时我感觉象吸进一口乌烟瘴气，很呛人！
“你，”他偏着头，用下巴指点着我，“就是新来的总务部长？”
我收敛了笑，有意带着玩味的表情打量他，不摇头也不点头，反问：“你是谢总？”公司高管层统共就几位？他居然还装作不认识！对这种颐指气使的家伙，我心里极度反感！
他显然未曾料及我的冷漠和强硬，愣一下，又有点恼怒，但很快压抑下去，仍然一副傲慢地点点头。
我这时也点点头，点头的意思不是对他先前问话的回复，而是蔑视。
谢总手还插在裤兜里，想要努力保持威严，但却象一只皮球被戳破，在我面前萎靡坍塌，他换作一副随意的口气：“你是老梁弄进来的吧？”
弄进来？这家伙口气还真放肆！我冷笑一声，转身离开，谢总还在身后说：“哎哎，你是不是姓秦……”
我是不是姓秦？这小子有病吧！我头也不回，将这家伙和他飙出嘴的废话扔在身后。
老冯从旁边小路上出来，看看身后的谢总，小声骂道：“就他妈一个地痞出身！秦部长你可能不知道，老谢之前是公安局刑侦科的科长，后来吧，有说是内退了，有说是犯错误了，天知道？然后和一帮人经商……这不是个好东西！”
我确信，老谢身上那股痞相，大概就是在某个环境沾染上的！
督查室老赵送来一份通报，老赵说食堂很乱，特别是保安部，动不动就跑进操作间，象什么话？
食堂我去转过几次，老赵说的情况确实如此！但我心里很恼火，食堂这种乱象一直就有，督查室也一直在，为何迟至我履职时才提出来？食堂是总务部后勤处的窗口，保安也是总务部直属，给人的感觉似乎是我做了总务部长，保安部和食堂就乱起来了！这不是督查，倒象暗中故意给我栽刺！
老赵是前朝遗老，而且老冯也提醒过我，老赵很奸诈，背里和谢总几个沆瀣一气，尽出馊主意，这且不说，还经常跑到梁总面前打小报告，看着人畜无害笑嘻嘻，其实最不是东西！
我看看老赵，老赵扶了扶眼镜，呲着牙站在办公桌边，很恭敬地等我签署意见。这副模样我知道就是装出来的。
我还是决定去随机抽查一下老赵说的这个情况，确证以后再整改。
老冯陪我走下办公楼，穿过楼后横塘的小石桥，横塘前的一座小楼是公司质检部，化验室就在质检部一楼。
质检部后面是公司员工食堂，我们打算从质检部前的小树林穿过去，一个女人隔着玻璃门很远和老冯招呼，那女人又偷偷打量我。老冯大声说，这是总务部的秦部长，女人便笑着向我问好。
公司管理大会员工是不参加的，而人事任命也只发至各部门办公室，再由各部向下传达，这是公司惯例。所以员工对新履职管代印象是模糊的。
我打量这女人，刚洗过的头发披散着，身体丰腴饱满，肌肤细腻白嫩，不说话，却有掩饰不住的艳冶！
等走过质检楼，老冯小声说，这女人就是谢元老婆！
老冯又说：“秦部长现在应该相信了吧？”
老冯说的相信了吧，就是指谢总和这女人的绯闻！我不能不信，因为前天晚上，我让内勤小胡陪我一起上档案室取一份文件，路过楼下票务室，一个男人背向玻璃窗，和里面开票的两个小女孩起劲闲侃。
小胡悄悄拉着我上楼，到楼梯拐角，小胡喘息说：“谢总就是个色魔！”说着就脸红。我看看小胡的表情，明白楼下那个闲侃的男人原来是谢总！我无意调侃了一句：“他纠缠过你吧！”小胡心有余悸：“想起来好恶心！我来之前就听说这里谢总是色魔，几乎公司所有女孩都没逃过他的掌心……秦部长，你说怎么办？”说着话，小胡楚楚可怜看着我。小胡的话我不知道真实性有多大，只能安慰小胡一番，嘱她有事就告诉我！
谢总和谢元老婆这种事，全公司人都知道，难道谢元不知道？如果谢元知道，却不见反应，要么是真窝囊，要么是忍气吞声，或者就想罩着谢总这层关系？可是如此做人得有多无下限……
冯经理当然明白我的疑惑：“两人半路夫妻，当初这女人不过想找个依靠，草草嫁了谢元，如今找了新靠山，就当没谢元这回事了，至于谢总？他怎会做谢元的庇护伞？所以谢元过得更窝囊了，头上绿了一片不说，同事们耻笑之余，又认为他是谢总的人，众人因为恨谢总，所以将怨气泼在谢元身上，处处想着刁难他！谢元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听完冯经理的话，我突然为谢元感到无比悲哀！这是一个老实的可怜人！
我们走近食堂的时候，帮厨大婶正从操作间向外驱赶一群人，我看见歪戴帽子的谢元，最后一个跑出来，被守在门外的赵督查喝住。
谢元顶撞道：“那么多人凭什么说我一个？”
赵督查厉声呵斥：“那么多人？我没看见，我就看见你了，你，谢元，每次闯进操作间都有你吧？”
谢元反击：“你这是专拣软的捏！”
“你再说一遍！”赵督查大怒，“信不信立马将你从公司除名！”
谢元怯懦站在原地，我看见这个男人似乎就要哭出来的样子。老赵对谢元的态度我都看不下去了！
老冯走过去：“这次就算了，谢元你先去忙自己的！”
谢元挪开步，老赵大喝：“站住！”
谢元可怜地垂首而立。
老赵大为不满，向老冯发难，“要这样纵容，那我就不管了，老冯你来管！”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对老赵说：“够了！”又对谢元摆摆手，谢元从身后快步走，嘴里还在嘀咕：“凭什么就欺负我……”
老赵看着我，色如猪肝，悻悻走进食堂。
我看着老赵的背影，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４、梁总办公室。
“你是说成立顾问处？”梁总表情复杂地看着我，“这行得通么？我想想！”
梁总坐着深思片刻，又笑起来：“你提的这个建议我原来也想过，总感觉别扭，一个公司还设个顾问处……行，这事就这么定了！你让人事起草一份建议书我过目！”
这个建议前，我是有心理准备的，公司以谢总为首的派系势力必须肃清，至少在我的管控范围内肃清！不然往后工作将寸步难行！梁总有没有这个念头？有！梁总为何不动手？权谋！梁总若自己动手，这场战火将直接烧向总公司大本营！但假他人之口说出来和自己亲口说出来，意义就不一样了！
人事建议书很快被通过。根据人事建议，谢总，包括前朝一帮遗老——当然，为了模糊目的性，人员名单里还刻意多安排了两名普通管理人员——组建公司战略顾问处，除谢总仍兼原职外，其余人等，一律免去原职，任公司顾问！
老冯起草正式任命时还忧心忡忡：“秦部长，这个督查室主任我怕是兼不了呀，能不能换个人来做？”
我给老冯打气：“以你的能力难道还不如那个老赵吗！再说，现在公司编制已经满员，暂无新的人资计划，你就辛苦一下！”
我太能理解老冯的想法，人事和督查整合本就顺理成章的事，对老冯来说可遇不可求，他担心的是老赵一伙背后使坏！
食堂用餐时，谢总那几个人倒也平静，只有那个老赵，将快餐盘使劲摔在窗台上，打过饭，又使劲摔在餐桌上，对谢总几个满脸溅朱愤愤不平：“哪个王八蛋给梁总出的馊主意！成立顾问处，让老子们做顾问……行，反正老子们现在一无职二无权……”
说着话，老赵嘶声笑起来，引来就餐员工目光围观。老赵还厚着脸对食堂叫唤：“李师傅，老李老李，给我拿瓶二锅头！老子要喝酒，让你督查去！”
食堂就餐员工发出一片笑，谢总实在感觉丢脸，筷子敲敲盘子：“你能吃你的饭么？”
公司规定，严禁员工在食堂饮酒！老冯正欲起身制止，我对老冯摆摆手，这帮人刚被撸掉，也要允许他们发泄情绪吧！
我注意到隔桌的谢元，在那里埋头吃饭，眼睛压得很低向老赵那一桌瞟，腮帮子跟着很开心地咀嚼。老冯碰碰我胳膊，顺着老冯的目光，我看见谢元老婆在窗口取了餐，手里托着餐盘四下里打量，看一眼谢元，很快收回目光，又看向谢总那一桌，谢总抬起胳膊用手指点着自己身边空位，谢元老婆犹豫了一下，竟端着餐盘坐到我这一桌。
老冯老到地和谢元老婆打招呼。这女人在一旁坐下，端正着姿势说，秦部长看着好年轻！
我客气地问：“上班很辛苦吧？”
女人捋了一下头发：“还好，谢谢秦部长关心！”小口吃着东西。
我有意看了一眼谢元，女人察觉到了，赶紧说，我老公！
我点点头，余光里瞥见一抹刀子似的目光，我淡淡看向谢总那一桌，埋头继续吃饭。
看来，果如老冯所说，谢元和他老婆大概名存实亡了！
我二楼办公室正对公司大门。一次，我站在窗根看楼下，我认出是谢元和保安队长当值，公司前路过一列婚车，队列里有一辆车就停在大门旁。车上下来一人，和保安队长说着话，我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保安队长向谢元挥挥手，公司大门打开一条走道，那辆车便进了办公楼前面的停车场找车位停好，跟着又进来两辆，也按样停好。为首那人对着保安队长千恩万谢，又是递糖又是拿烟，末了，看看保安队长又看看谢元，从裤兜里摸出两个红包塞在队长手里。嘴里在说着感谢的话，匆匆出门去了。
我看看不远处的大酒店，顿即明白，这大概是酒店车位紧张，所以这几台车就近找停车位求方便，也许这几人和保安队长平时就熟人熟事。
保安们私下向外提供停车位收费，这种事并不稀奇。在现实，人们痛恨以权谋私，腐败现象不只存于公职人员，几乎遍及权力的各个角落。我无意去追究保安队长的私行，但想着适当的时候开会敲敲警钟，达到震慑目的，让一些现象有所收敛就行。古人某说水至清则无鱼嘛！没毛病！
我以为保安队长会和谢元均分红包，但我错了！保安队长飞快将红包塞进自己口袋，然后转过头对谢元说，我回趟办公室，你一个人盯着点！
保安队长拐过办公楼，瞬间没有踪影。
谢元看着队长消失的方向，狠狠将脚下一颗石子踢得飞了好远。嘴里愤愤骂了一句什么！这句我没听清。用腿后根都能想到，保安队长是跑到僻静处拆红包去了，那个车主显然是按份子给的红包，保安队长将原本应该给谢元的那一份也私吞了。
谢元不是傻子！
５、我不知道谢元是如何被扇耳光的。但这个场面却深刻在我脑子里了！
那天我刚走下办公楼。前面停车场，一个戴眼镜有点秃顶的矮胖男子侧向着我，扬起右手带起一股旋风，狠狠抽在谢元脸上，谢元显然是没有任何防备，猝不及防，结结实实挨了一记响亮耳光！
那位大佬在扇过谢元后，奋力拉开车门，绝尘而去。
同样猝不及防的我也惊呆了，跟着心头一股无名火起，实在太嚣张了！我正想赶过去安慰一下谢元，想想还是停下脚步。
谢元头发蓬乱一只手捂着脸，目瞪口呆扭头看向车驰过的方向，又看看办公楼的玻璃门，半天没反应过来，末了才想起帽子滚到另一辆车的轮子下去了，谢元眼睛憋得通红欲滴血，向着那秃头男远去的方向，牙狠狠咬着唇愤愤骂出一句脏话。
我看见谢元勾着腰去寻他的帽子，手却抓上来一根树枝，谢元大怒，挥舞树枝不停朝地上猛抽，地上露出一道道被抽打的痕子，边抽打边咬牙切齿，我砍死你我劈死你我咒你祖宗八代王八蛋……
之后，谢元歪戴着帽子，手插在裤兜里，象一阵呛人的烟雾，向着大门岗亭滚滚而去。
谢元的遭遇不是个别现象，这一点我非常清楚。那些车主，尤其是开着豪车的，他们大摇大摆冲撞门岗，他们蔑称保安是狗，趾高气扬对着保安颐指气使，女人们向着保安尖声谩骂撒泼吐口水……。保安处是总务部直属部门，三十多人的保安队，如果今天被张三骂，明天遭李四打，这不仅是对保安的蔑视，而且是对总务部的挑衅，甚至也直接影响了公司的对外形象！
我把冯经理和保安队长叫到办公室询问情况。听完我的话，冯经理和保安队长都很气愤。冯经理说，秦部长你不知道，这些人有的是公司股东，有的是大客户，有的呢是地方政府部门人员，要么是些头头脑脑要么是老板，都是些得罪不起的爷！
我气往上冲：“什么得罪不起！到了这里就得守这里的规矩！”
保安队长沉默一阵说：“秦部长，做我们这个工作的，低三下四早已习惯了，您没来之前，公司要求我们对客人毕恭毕敬，谁要怠慢客人公司就砸谁的饭碗！可是我们为难呀，您也看到了，这些人蛮横无理仗势欺人，公司又要我们不得罪人又要我们保证安全……”队长向我摊着手。
我让队长去调查一下这事的始末，一会队长带着另一名保安进来，我认得是保安处老李。
老李满脸忿忿：“谢元提醒他一辆车占两个车位，这个是不允许的，后来不知又说了些什么，我就不清楚了，那人就动了手！”
我看向保安队长：“谁的车？”
保安队长嗫嚅着：“好象……”
老李嘴快：“是谢总的一个朋友，和谢总来往密切……公司要这么做，我们这些人也做不长，我也不想做，太欺负人了！”
在这个问题上，看来大家和谢元都站在同一立场，能同仇敌忾！
我向保安队长交待：“不要让我再看见这辆车出现在公司大院里！”
保安队长愣了好一会，冯经理说：“部长的话你听不懂吗？”
保安队长赶紧说：“哦，我懂我懂！既然部长说了，我们就执行！”
看着保安队长出去了，我感觉保安处也要整顿，谢元被打，老李明明就在附近，竟视而不见。
冯经理感慨地说：“谢元老婆和谢总的事谁不知道？大家嘲讽作践谢元，可是在谢总眼里呢？谢元又算什么？……谢总这帮人真不是个玩艺！没一个好鸟！还有那个老赵整天在大院里煽阴风点鬼火，什么东西！”
我走到窗根，看着楼下树荫里，一个穿着宽松绸衫的女人，头发蓬松，那女人正急急从石子路上穿过。
老冯指点说：“这是老赵的女人，也是有名的泼妇！别看老赵那副嘴脸，在这女人面前大气不敢出！”
６、时常，我会走下楼，到值班岗亭转转，这个时候，保安老李就主动上来陪我聊天。
“我们这些人，”老李手握着对讲机，边和出口保安联系边和我说话，“是最下贱的！公司要求我们给客户敬礼开车门提行李什么的，我们跑前跑后，身体笔直敬礼，人家鼻孔朝天理也不理，当我们是空气，被别人骂了还得忍气吞声，喂喂喂！……”
老李说着话，伸手拦阻一辆闯进门闸的小车，小车速度降下来，老李快步上前满是那么回事地给车主行礼。
这时门岗里的谢元也追过来。
老李说：“谢元你怎么搞的？”
谢元看看我，显得很紧张：“我还没来得及放门闸，它就硬闯进来，拦也不停！”
我退开到一边，毕竟这是保安的工作职责，留给他们自己解决。
谢元上前对着驾驶座也敬了一个礼。
“请问您是客户还是来办事或者找人？有预约吗？麻烦您到门岗登个记！”谢元声音很小，但表达还是很标准的。
那车主双手挽着后脑勺头枕在椅背上，眯着眼从缝子里盯着谢元：“我不是客户也不办什么事，我就想进来停下车，怎么呢？”
“你……”谢元一时语塞，脸憋得通红。显然这小子就想找茬，谢元看向老李，老李于是走近说：“希望您理解一下，无关车辆是不允许在我们这里停放的！”
车主满脸鄙夷和戏谑：“可我就想在这里停下车呀！你说怎么办？”边说边打开车门，从口袋里掏出烟叼在嘴角，神气活现旁若无人在停车场溜圈子，又将抽了半截的烟很潇洒地弹出去，跟着转过身，向办公楼后面去了。
老李转头看着我，我掏出手机给保安队长打电话，保安队长匆忙赶到，我指着那台车对保安队长说：“如果这台车今天离开了，我拿你是问！”
保安队长一愣，谢元前言不搭后语将事情说一遍，保安队长就明白了，向我保证：“走不了！部长你放心！”
我转身向办公楼走去。身后，保安队长正对着电话吼：“把车开过来，不，开两台车过来，老子今天非憋死个孙子！”
事情的结局可想而知！保安队长半夜给我来电话说，两台车，把那小子困死在停车位里了，那小子四下告饶，放不放？部长！
我伸个懒腰说，等明天吧！翌日，保安队长又问我放不放？我冷冷说，你告诉他，随地丢弃烟头可不是个好习惯，让他把停车场打扫干净再说吧！
保安队长显然没想到我会如此折腾这家伙，嘴里连说好好！
应该说这一次我的决定让保安处大快人心！就连谢元，那张哭丧的脸上也似乎有了笑。但我觉得谢元笑倒不如不笑，谢元笑的样子实在怪异，他笑也是哭丧的样子，就象费力从脸上挤出来的污垢，让人胃禁不住一阵涌动！
我能理解别的保安不和谢元接近的缘由，因为我也不愿意和谢元说话，你能说什么呢？聊天？感觉滑稽！感慨？和谢元这种人谈感慨，想想都很荒谬。
老李偷偷告诉我，前几天被困死的那小子是老赵的侄子！我问老李怎么知道，老李说，老赵站在食堂旁打电话，恰好被自己听到，老赵电话里骂他侄子活该！
我很佩服老赵的志气，打死都不来向我低头！老赵骂他侄子，并不意味着老赵不恨自己，就象世上的小人，心里时刻做着阴暗的盘算，别指望老赵是个好人！
7、老李发牢骚之外，说得最多的就是关于谢元、谢元老婆和谢总的事。
老李说谢元真是一个可怜人，所有人小看他，所有人都蹲在他头上，所有人想踩他一脚就踩一脚！说他是谢总的人吧，谢总从来也没关照过他，说他不是谢总的人吧，他老婆红杏出墙，公司人尽皆知，大家先是欺负他的窝囊，后来又把对谢总的恨也发泄到他头上！
我看看老李表情，老李嘴上说得很同情，其实骨子未必不是在嘲笑谢元寻开心。这个世上的人，他们其实根本就习惯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另外的痛苦之上，他们甚至将自己某件事的快乐建立在自己某件事的痛苦之上，而况乎他人？
谢元让老李这些最底层的保安们平复了许多忿恨情绪！人活着的终极目的，不是地位有多高，钱赚到多少，而是让所有自己身边的人都活得不如自己！这是人性最阴暗处！而这最阴暗处在现实中却被罩上励志的光环，让人顶礼膜拜，他们给取了一个动听的词：理想！
我无比同情谢元，很多时候，工作之余，我就走到窗前，看大门岗亭那里值勤的谢元。
象谢元这种人，不是被谑就是在被谑的路上！保安们被那些车主老板们蹂躏践踏，他们往往忍辱含恨，转身将一腔怒火和忿恨，悉数发泄到比他们更劣等的谢元身上！
他们揪着谢元的耳朵，让谢元请他们抽烟。他们将谢元的帽子揪下来，象传球一样扔，谢元因怒火而胀得通红的脸，在这一阵人中间象一只蹦跶的猴子，窜来窜去抢他的帽子！就连新来的那个外表老实巴交瘦得象一根麻杆的保安，也用躲在眼镜片后的目光嘲笑谢元。更过分的是，有人要谢元说出他和他老婆，还有他老婆和谢总那些事。直到谢元眼角充血，眼见着目露凶光，他们才作罢！但下一次仍如法炮制。
车主们作践保安，谢元并非唯一！那次，一辆豪车正倒进车位，满脸傲慢的车主煞有介事盯着倒车镜打方向，突然发现车头前面出现一个人，站在车前支手舞脚指挥。扰乱自己倒车，不觉大怒，将车踩停，吼道：“滚！”
上前指挥车主倒车的就是保安吴肠子，人高马大的吴肠子，当着停车场上一堆人的面被羞辱，憋屈得老脸变成猪肝色，悻悻退回原地。本来看吴肠子指挥倒车的谢元，咧着嘴有些幸灾乐祸的笑，嘴里说：“马屁拍在马蹄子上了！”
吴肠子脸色阴沉：“你再说一遍！”
谢元咧着嘴就又说一遍：“拍马蹄子上了！”
吴肠子大怒，手掌旋起一阵风，“啪”！谢元痛叫一声，捂着脸踉跄倒地，又飞快爬起来，从地上摸起一块石头。
吴肠子退后两步，恶狠狠指着谢元：“来，你来！你今天敢扔石头，信不信老子拧下你的脑壳！”
谢元高高举着石头，嘴角流着涎沫子，眼睛血红浮着泪，鼻息象“呼哧”的风箱。他掂量自己和吴肠子，表情绝望而无比愤怒！谢元举着那块石头，原地四下转着身子寻觅。
突然，谢元有了发现，那个送快餐的摩托车，不知何时从门限缝子溜进来。外卖小哥从车后箱取出外卖，径直往办公楼大门走。
谢元奔上前，手里还高高举着那块石头，嘴里裹着涎水含糊不清嚷着：“你，你！给我滚出去！咦，你聋呀？”
外卖小哥看看红肿着半边脸的谢元，嗤笑一声，扭过头快步走进办公楼。
谢元大怒，手举石头气急败坏对着摩托砸过去，竟砸个空，石头沉闷落地，地上出现一个白点。
看热闹的保安们疯笑！
谢元咬牙切齿冲过去，掏出小刀顶着车轮气门芯放气，放了一会气，感觉手乏，挥舞小刀对着车轮一通乱扎。
外卖小哥正下楼，二人狭路相逢，看看谢元手里的小刀，半瘪气的轮子，轮上的刀痕，外卖小哥大怒，冲上去扭着谢元脖子，谢元不知哪来的勇气，竟与外卖小哥扭打在一起。几个回合，谢元倒地，被按在地上打得口鼻出血。怒火攻心的外卖小哥又从谢元手里夺下小刀，向谢元挥过去。
众人见得不好，急忙上前将外卖小哥扯开。外卖小哥才作罢，又对着地上的谢元踢几脚解气，骑着瘪气的摩托扬长而去。
人们看着地上可怜的谢元，又纷纷散开。
谢元躺了一会，咬牙爬起来，仍旧从地上捡起那块石头，咬着牙四面瞄，愤怒的目光从从那一堆人里扫过，终于看见新来的戴眼镜的麻杆保安，谢元眼睛一亮。
见谢元居然想拿自己出气，麻杆保安严阵以待，摘下腰间的橡皮棍。
谢元瞬间怂了，握着石块，嘴里嚎叫着向远处猛掷过去。
这一次，谢元丢尽了脸。
8、谁在背后叫我？是谢总！
“你等等，”我回头，看见谢总向我招手，“我有话对你说。”
我冷冷看着他，停在原地。谢总想想，便走过来。
“我是小看你了秦部长，”谢总怪腔怪调一副痞相，“你来了，我们这些人全成顾问了……”
我不客气地打断他：“谢总，话不能这么说，你以为我有决定你们职位的权力吗？”
谢总摇着手：“好好，不说这个不说这个，我今天找你有另外的事！”
我等他的下文。
“王总是我们公司的一个大客户，”谢总这里用强调的语气，“你们保安部把别个拦在门外不让进，是什么意思？来了几次，你们拦了几次，我打电话都不行！哦，我都没这个权力了？”
我等他继续往下说。
“他们说是你交待的！”谢总冷冷盯着我。
我坦然承认：“是我交待的！”
“为什么呢？”
“你问问这位王总他干过什么！”我态度强硬。
“你是说他打了谢元一耳光吗？活该！”谢总表情厌恶冷漠，“客户也是他随便得罪的吗？不打他打谁？”
我饶有兴味地盯着眼前这个人看。谢总满脸尴尬，嘴里说：“行，这事你要是不处理，我就找梁总去！”
他居然威胁我！我冷冷摇头。
谢总转身，我看见从一边的小路上转出的老赵，满怀怨恨的眼睛朝我打量一下，然后和谢总肩并肩走远。
老赵恨我，大概是阴魂不会散的。老赵的表现象一条狗，而谢总却让我见识了什么叫卑劣无下限！睡着谢元的女人，竟毫无愧色羞辱作践谢元！
而谢元呢？根本就是扶不起的阿斗，糊不上墙的烂泥！我在心里恨铁不成钢的调侃，反正都姓谢，自家兄弟，所以有福共享！哈哈！
谢元老婆很耐看，就象雾里看花，雾渐散而花渐丽！我不知道用美还是艳来形容，我想还是用美艳吧！这更合适谢元老婆的妖娆风骚，应该说所有见到她的男人，心里一定会生出不可描述的企图，这女人骨子里艳的味道，就象一盆火，随时可能会引燃那些干渴的男人！
而恰恰这样一个女人，却嫁给了窝囊的谢元而非富贵豪门。不知哪位哲学家说过，这世间所有一切，皆趋向于平衡，我想起老子的话：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恒也！
看这话说的，也只能呵呵了！
老李说，这女人浪而不漫，一看骨子里就很騷。这些话我只当是闲话私语，不能表现出热衷。作为总务部老大的我，在他们面前必须一本正经，这是职场形象。
那个黄昏，我在岗亭前闲逛。看见老赵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匆匆从身边走过，那女人对我点点头，空气中散发着浓醉的香水味。
老冯和老李抽着烟走过来。两人站在我身边，老李望着老赵女人的背影，略有所思说：“这女人，打扮得这么妖艳，又干什么好事去了？”
老冯冷冷说：“这娘们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老冯和老赵是死敌，老冯的女人和老赵的女人也素不相轮，倒也合乎夫倡妇随的道德规范。
老李悄悄说了一句话，让我又一次差点惊掉下巴。老李说：“老赵女人和谢总……”
老李的话没说下去。我看向老冯，老冯向我点点头，我明白了！
我知道老李之前曾做过很长时间的保卫工作，类似如今的辅警，有人告诉我，老李有一个外号叫追击狗。我一直认为这是一个蔑称，一个人被称为狗，怎么都不是一件让人光彩的事。但事实是，老李有一个无人能比的本领，那就是对男女之事的敏锐与洞察。无论表面看起来怎样风平浪静和泰然自若，但只要这对男女私下有什么事，老李竟就能一眼看穿！
若果真如此，我觉得老李做保安太屈才了，他应该去做私人侦探！自由、高薪而且人尽其才，何其理想？人事老冯私下告诉我，老李也确实做过私人侦探，后来被仇家报复，差点丢了命，老李从此改行，再不肯涉老本行了。但老李这项技能估计没多少人能与之匹敌了。果如老李说，老赵女人和谢总就果真假不了！
我才走回办公室，突然保安老李匆匆奔进来。
老李说：“不好了秦部长！”
我吓了一大跳：“出什么事了？”
“要出人命了！谢元要打死人了！”老李慌里慌张。
“谢元？你说什么？你们这么多人，难道不会制止？还要跑到我这里来报告？保安队长呢？冯经理呢？”我很生气，保安处的事自己不会解决，竟然跑到我这里来！
老李哭丧着脸：“都去了，谁劝也不听呀，还在往死里打，谁劝打谁！”
我二话不说，起身就往楼下跑，老李在后面跟着喋喋不休：“一个偷东西的，不晓得怎么进到公司拿了截废钢管，用袋子装着出门，被谢元发现，撕扯下就打起来，后来人越围越多，谢元突然发疯似地操起钢管把人往死里打，谁劝都不行，越劝越打得凶，后来谁劝就打谁，您说，秦部长，谢元是不是疯了……”
等我赶到时，一大堆人围着，那个偷东西的倒在地上，双手抱着头，血顺着指缝流得稀里哗啦，谢元还在挥舞着钢管，嘴里凶狠地叫着：“我让你偷我让你偷！还偷不偷！”
我看着保安队长和冯经理：“你们两个干什么吃的？”
保安队长伸出手，手上乌青了一块，又转过冯经理的背：“秦部长你看，这打的不轻呀！谁敢劝？”
我倒吸一口凉气，冯经理背上，直直的一道棍痕！
但人命关天，我顾不得了。保安队长和冯经理一前一后护着我，穿过人堆，保安队长吼道：“谢元，秦部长来了，你赶紧给我住手！”
挥起钢管的谢元就愣了一下，抬头看我一眼。我注意到谢元的眼角充血，象要杀人一样！我努力用温和的口气说：“谢元，你冷静一下，把手里的钢管扔了，有什么心里话，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谢元看着我，手里的钢管终于垂下来。
我平和而安静地说：“你看，你打的这个人，就拿了一截废钢管，本来偷东西确实不对，但也是可怜人对吧？如果不是可怜人，怎么会去偷一截废钢管呢？我们不能欺负可怜人对不对？谢元你说呢？”
谢元呆呆看着我，钢管从手缝里“咣当”落地，谢元双手抱头蹲下来，“哇”地一声痛哭起来。谢元边哭边絮叨着：“我也不想这样，我没想过要打人……你们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老子要杀了你们……”
谢元后来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我和保安队长还有冯经理他们忙着救人！
9、保安部动静闹得这么大，梁总找我谈了话，我向梁总作了检讨，又做了简要工作汇报。
梁总沉吟好一会，突然说：“公司的双舟河旅游项目已经启动，你这边的后勤综合服务工作也要跟上进度了！”
梁总的话没明说，但我已经明白了。双舟河旅游项目报告我看过，前期筹备工作已拉开序幕，这就意味着总务部在双舟河的工作部署也将展开。
根据人事计划，保安队进行了扩编，我对冯经理特意交待，谢元上次的事就算过去了，你们谁也不许再提，另外，调谢元到双舟河旅游保安处。
近中午时，我下楼碰见谢元，谢元对我点头弯腰表示感谢。老冯跟过来对我说：“上午双舟河筹备处上报人员名单给人事，我还没来得及送你审核，里面有谢元老婆！”
谢元显然是为自己能和女人在一起高兴！但我还是禁不住苦笑一下，谢元有什么好高兴？在我看来，谢元和他老婆，已名存实亡。
人事老冯有意无意对我说谢总出差了。谢总出不出差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他在或不在，对我来说，都没有存在感。
但老冯说的却是另一回事，老冯说，你知道老谢带谁出差了？
我愣了一下。
老冯：“老赵老婆！”
老赵老婆是财务部助理会计，我问老冯，老谢出差经常这么带吗？
老冯：“之前吧，说是要带个懂化验的，这样好和客户沟通，所以带谢元老婆，现在呢，说是要带财务，这样方便在外面和客户对账还有各项费用支出，所以就又带老赵的老婆！”
老冯说完笑起来，我也笑了。这谢总，果真不愧色魔称谓！
老冯说，别人说的起先我还不太信，老谢这人说真话，痞里痞气满身流氓气息，但老赵毕竟是老谢的人呀，兔子不吃窝边草嘛！
我笑着调侃：“既然窝边有草，何必满山乱跑？”
老冯于是给我讲了一件事：“公司被整合前，老谢只要是出差，老赵老婆多半会跟随着，也就是背着钱袋，方便老谢在外请客送礼拜访客户什么的！我起先是不知道的，有一次在酒店里，大家说打牌吧。我说我不会打牌，但是这个年头，一个男人说自己不会玩这个，谁信？要说会也是会一点，我的本意是想让老赵老婆上去凑牌桌，但这女人一个劲说，冯经理你玩你玩！我硬着头皮上去，一局接一局输。牌桌上几个人实在看不过去了，老谢就说，冯经理你就算了，我看你是真不会玩这个，看着老赵老婆说，你来你来！
老赵老婆就坐上去，我闻到这女人身上好浓的香水味！中途我俯身下去帮忙捡掉地上的牌，突然，我看见老谢一只手很无意地放在老赵女人大腿上，又很快拿开，我瞬间明白，老谢和这女人有那回事了！”
虽说老李已经向我透露老赵老婆和谢总有私情，但老冯的故事仍让我无比吃惊！谢总这家伙真是荤素通吃毫不忌口，再怎样说，老赵也算是他的股肱心腹了，朋友妻，不可欺！怎么能禽兽不如呢？
但很快，我这种想法就被活生生打脸！
那个黄昏，天麻麻黑，内勤小胡说：“秦部长，走，我带你散步去！”
我来的时间不长，别说街区，就这个公司大院都没熟悉。这个时候，我不想走太远。
小胡陪我就在大院那片小树林散步，那是公司大院的一处角落，说是休闲处，平时却罕有人迹。那个时候，树林里显得格外阴暗。
我们悠闲走着，突然不远的树林子里似乎有动静。这让我很紧张，因为之前有小偷小摸翻越围墙或护栏进到公司，小胡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拉着我隐入树林里。
不一会，对面的小路上走来一男一女，步履匆匆。男的走路带着痞相，不用猜甚至也不用看，是老谢无疑！女的穿着束腰风衣，黑暗里很模糊，突然从女人身后的风里飘来的那股香水味，让我疑心这女人就是老赵老婆。因为这种香水味时常弥散老赵女人的身后，象过道、楼梯、办公室，很熟悉！
两人彼此紧紧搂着向前走。看样子他们要从树林旁的小侧门出去，那个小侧门原是废弃的，用砖堵了一半。因为背靠着一条河，平时保安只是随机巡查一下，并不常来。
小胡转过头，突然又用手遮住我的眼睛，小胡说，好恶心，不要看不要看！
我看看小胡，又看看那处小侧门，不见了那两个人，显然刚从那里溜出去，我揉揉眼睛，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疑心自己刚才是见鬼了！
次日午餐时，我和老冯取了餐，正坐下来，令我意外的是，老赵竟也端着餐盘坐过来。
这让我突然对史上那位汉宣帝充满同情和理解，毕竟我不是宣帝，老赵更不配做霍光。但这种阴阳怪气的人坐在身边，让我确有芒刺在背的感觉！
老赵在我身边坐下，我真担心老赵吃着饭突然跳起来大吵大闹，那就出洋相了！免不了暗中戒备。但面子上还要过得去，我笑着对老赵点点头。
老赵眼睛盯着不远餐桌上的谢元老婆。怪里怪气地说，不知道的还以为谢元这小子艳福不浅，你看这女人唇红齿白的……只可惜谢元是个摆设！
老赵的阴阳怪气让我很掉胃口。我同情地看着老赵，自家后院失火，他倒有心说别人是非。同时在心里腹诽，谢元和谢总是兄弟，你也和谢总是兄弟！
老赵被我看不过，说，秦部长，你这样看我，我脸上有漫画吗？
我赶紧说，哦哦。我在想你说的话呢。
午餐过，老赵垂着头显得神情低落，他从口袋里掏出烟，我摇摇头，老冯要了一支，老赵自己叼了一支。老赵闷头抽着烟，突然叹口气，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我和老冯坐在那里，发现老赵似乎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似的。再没之前那股嚣张和刁钻了。而且对我和老冯，似乎表现出友好。
又抽了几口，老赵将很长一截烟按熄在餐盘里，好象自言自语：“这世道，有些事，男人要想开些，女人么你别太当真就行！”
我和老冯面面相觑，老赵在公司里这么目空一切无法无天的一个人，这是怎么啦？
我看看老赵的表情，老冯也看看老赵的表情，我和老冯突然明白了什么。难道老赵到现在才知道他老婆和谢总的事？极有可能！
进公司头一次，我对老赵的同情多过对他的鄙夷！
10、陪梁总到双舟河项目巡视了一个来回。项目进展很快，各景点主体结构基本树立起来，整个项目初见规模。
我们乘坐公司的游艇沿河流穿行，两岸苍翠浓绿，景点错落有致，空中跳水、玻璃人行栈道、高空蹦极、南山道观……正在紧锣密鼓进行着最后扫尾工作。
这个项目已纳入本土政府规划的最大旅游投资项目，并向上申报为年度推荐最佳旅游景区。宣传也够震撼：北有九寨沟，南有双舟河。
梁总兴致极佳，一路指点赞叹，等游艇靠岸，梁总还站在舷梯上让随行人员拍照，最后大家又站在码头上合影。梁总转身对我说：“小秦哪，我了解过你的履职经历，我有个想法，以后你要负责我们公司尤其是景区的宣传工作，这个担子你要帮我担起来！”
我愣了一下，进入职场以来，一直做着宣传工作的我，其实是很腻了。梁总接着说：“我们打算成立宣传部，之前这里的宣传工作由总部兼着，宣传一直是我们的弱项，现在摊子大了，而且你看，旅游需要的宣传力度前所未有呀！必须有一个得力的人来做这项工作！所以我慎重考虑了一下，你那边先兼着总务部长，我给你配一个总务助理，这边呢，你把策划宣传的担子挑起来！你考虑一下！”
梁总转身又和另外几位随行搭话。突然老冯从一边跑过来，表情焦急地拉拉我袖口。梁总看见说：“有什么事吗？”
老冯赶紧说：“我找秦部长一点小事！”
梁总看看我说：“你去处理事情吧！”
看老冯的表情，我就知道有事。果然，走到很远，老冯说，谢元和老李打起来了，打得头破血流！
我头“嗡”一下就大了，今天公司所有高管全部到齐，如果这事闹到让梁总知道，纵算梁总不说什么，我面子也挂不住！这个谢元，之前老实窝囊，现在又凶又狠，这是疯了么？
两个肇事者：谢元和老李！他们被几个保安围在筹备处的一间办公室里。我走进去时，两人一个坐着，一个蹲在墙角。那个蹲墙角的就是谢元。我看看两人的头脸，四面挂彩，活象才走下战场的伤兵！
这个节骨眼闹这一出！我感觉自己快要失去理智了，禁不住也暴起粗口：“你们他妈的是吃饱了撑的么？撑的是吧？保安队长！”
保安队长赶紧走过来。
“他！还有他！对，他们两个，”我指着谢元和老李，“今天让他们轮流值岗！全天候二十四小时！”
“这……”
老冯赶紧说：“秦部长别急，我先想办法遮掩一下，好歹等梁总他们走了再说。”
保安队长：“这两个头破血流，要不要先送医院？”
我简直气昏了：“送什么医院，死不了！”话是这么说，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就不好交待了！
老冯说：“要么让他们先把头洗干净？”
这种事也问我？这个老冯，大事小事毫无主见，之前我还想着向梁总推荐老冯接任总务助理，现在对老冯毫无想法了。
老冯还在问：“要不要再缠个绷带什么的？”
我懒得说话了，感觉累！
气极之下竟说了句：“给那两颗狗头缠个绷带吧！”
屋子里众人掩嘴偷笑，我也气极而笑！
保安队长向我讲述了事件始末，我才知道这两人头破血流的火药桶是如何引爆的！
双舟河保安处不知哪里传起谢元老婆和公司谢总那回事。本来双舟河对谢元来说还是一片净土，很快谢元发现，所有人看自己的目光又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这事不止保安处传着，最后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知道谢元老婆和谢总这回事了。
谢元高度怀疑是老李散布的，这次保安调整，老李也调来景区，但谢元没有证据。
终于，老李抽着烟和同事闲聊，那些朗朗上口的故事自然是主角。谢元恰巧喝水恰巧走到身后偷听，恰巧听到了女人和谢总滚床单被老李说得有鼻子有眼惊险火红，仿佛身临其境……
谢元起先听得心惊肉跳脸红耳热，反应过来原来老李说的就是自己女人那些事，怒火中烧，扑上去和老李扭成一团，桌子倒了，报架倒了，窗玻璃碎了一地。战火从屋内蔓延到屋外，二人拼尽全力搏斗。老李做过私侦颇有些身手，而谢元比老李年轻硕壮，这场厮杀势均力敌天昏地暗，
我正要转身，身后谢元和老李又动起手。
谢元撕着老李的领口不放，老李脸红脖子粗。谢元一定要老李说清楚他老婆和谢总这事。老李决不认帐自己说了这话。谢元一口咬定是老李说的。
我这个气！我说，老李，谢元，你们还是小孩子吗？丢人不丢人？要脸不要脸？你们是不想干了吗？不想干现在就去写辞职报告，我立马签字，让你们滚蛋！
谢元抱着头又蹲到墙角，头不断撞着铁皮墙，边哭边骂：“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总有一天，老子要杀了你们……”
谢元的话让我脊背生凉，照这样下去，谢元不疯也会狂！
11、梁总对双舟河旅游项目的试运营成绩很满意。提醒我总务各项工作要有条不紊跟上进度，同时在保证总务服务工作前提下，做好前期宣传与策划推广。
根据总经办公会议决议，旅游项目最新成立的导游服务部将纳入宣传策划部管理，所以我本人除开做好宣传与策划推广，还涉及到旅游的地接与地推工作，从内心说，一个总务部摊子大且乱，如果再加一个宣传策划部，就有些疲于应付了。
梁总一再强调，马上会给我配齐总务助理。我心里很能明白梁总的良苦用心，在未物色到合适人选接手总务部时，决不能核心权力旁落。既然如此，我只能奉命于危难之间了！
谢元女人就在导游部做地接工作。导游部办公点在景区酒店一楼。导游部经理陪同我检查导游日常工作，见到谢元老婆时，谢元老婆正在试妆，画着淡妆的女人从镜子前转过身向我打招呼，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女人，确实，我不得不承认，这女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丰润与成熟。我很想问她和谢元还好吧之类的话，但话到嘴边我又咽回去了。我想起老李的话，谢元和他女人早就不在一张床上了！自己何必多此一举呢？
导游经理让谢元女人也陪同一起去各景点巡查，谢元女人很熟练地介绍各景点硬件配置，历史掌故，文化内涵，行云流水轻音婉转。
我走着看着听着，玻璃人行栈道上颤抖的游客呼天抢地，高空蹦极哆嗦的客人鬼哭狼嚎，南山道观虔诚香客的膜拜……。一路走过，我一路想，这哪是旅游项目？这分明是现实人性的一面照妖镜呀！这些惊险刺激的旅游景点，它一件件剥去人性虚伪的外衣，不着寸缕，暴露出最终的丑陋！
导游经理说：“秦部长要不要上去体验一下？”谢元女人来劲了，拼命鼓动，我急忙摇手，表示等这一阵忙过，会组织员工做拓展训练，到时大家就都能亲身体验一把了。
导游经理开心得象个小姑娘。我看着谢元女人的微笑，想，这女人不该是人们传说中的那种放浪呀！
旅游项目的强势宣传，加上本土政府的配套服务与渠道推介，景区客流量越来越大，最多时景区内人满为患，营销与管理之间缺乏统一协调，一些客人不听从导游指引与提醒，给地接工作带来很大困难。
特别是高空跳水和蹦极这两个高危运动项目，体验的客人很多。那天正好是谢元女人负责跳水景点的接待，而跳水的全是清一色男人。谢元女人无疑成为这群男人的焦点，这一堆人起先还比较收敛，后来便满口黄段子，粗俗调侃，谢元女人倒也沉着冷静。
那里面就有两个年轻客，说着黄段子，还要让谢元女人陪他们一起跳水裸浴。也是活该出事，那两个男人见谢元女人美艳，两人攀比着要出风头。
按操作规定，这种高空跳水，必须在指定位置，悬挂安全绳后方可进行。其中一男子原是某跳水队队员，自恃跳水技术一流，为在谢元女人面前表现英雄气概，竟自行选择了一处崖石，也不悬挂安全绳，就要跳。
谢元女人拼命阻止无果，就给保安处打电话请求协助制止。
保安处当值正是谢元，谢元赶到，上前劝阻，那男子竟当着谢元女人的面狠狠扇了谢元一耳光。
扇过谢元耳光的男子，满脸自负站在崖石上，姿势夸张，纵身一跃，悬崖上众人鼓噪欢呼，站在崖上静等英雄凯旋！
谁知这一等，竟壮士一去兮不复还，那男子再没浮起来。
起先众人还调侃，这家伙去龙宫招亲去了？被水妖抢走了？再后来众人情知不妙了！
跳水点瞬时就炸了锅！
如此重大的安全事故，很快传到公司梁总那里，梁总顾不得正在用餐，丢下碗驱车赶到。
双舟河流深水急，四面山石林立，险象环生，跳水那一片水域比较开阔，如果死者被冲向下游，那就麻烦大了。
我吓出一身冷汗，梁总一行到达时，我也赶到现场，张口想要解释，梁总摆摆手：“现在什么都别说，赶紧捞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从白到黑，到半夜！人终于被打捞上来。跟着就是善后，我陪梁总前往死者家属处，安抚家属，经过通宵谈判，我们和家属就赔偿达成最终谅解协议。
好在事情得到妥善处理，当地媒体的所有舆论准备，在公司公关部和政府部门的干预下，最终消解掉。
才开业就发生如此重大安全事故，这件事导游服务部是脱不了干系的，而且安全也是我分管的范围，最终说来，如果公司追责，我将首当其冲。
晚餐后，我想一个人静静，一连发生了这么多事，让我心乱如麻。内勤小胡过来想陪我去看场电影，小胡说，别想那么多了，看电影让自己放松一下！你会忘掉许多不愉快！
电影当然没有这么大魔力，但这个时候有人来安慰，即便平日里最不起眼的人，也会让自己心生感动。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这个时候老赵突然给我打来电话，老赵电话里安慰我一番后，突然压低声说：“你要当心老谢在背后捅刀子！”
老赵态度的转变绝对是有原因的，这个时候我不太信老赵还会做谢总的内奸为虎作伥！自古之怨莫过于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了！老赵从老谢阵营反水也在情理之中。
梁总大概知道了我情绪低落，特意把我叫到办公室谈心。梁总安慰我：“事情出了，你不要有太大压力，这个事方方面面都有责任，也不是你一人，就我！”梁总指指自己，“我也要检讨，不要怕犯错，就怕犯了错不知改正！所以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一些事，我会压下去的，你要放心大胆开展工作！”
梁总的话态度鲜明，同时也验证了老赵电话里的提醒，老谢一定搬弄了不少是非，但给梁总压下去了。
12、公司月度例会和安全工作会合并召开。
会上剖析了这次安全事故的原因，宣读了公司的处理决定。对除营销部之外的所有部门都进行了通报批评，作为总务部和宣传部两大部管代的我，被指因疏于督导，致管理出现失误等等。通报表述明显笔下留情！
但对总务部和宣传部下面的处理却很严厉，导游部经理和保安队长被严重警告，环安处主任调离岗位，会议还专门点名了谢元，要求总务部尽快拿出处理意见。而我，侥幸逃过一劫。其实我心里比谁都清楚，梁总为了保我，让我下面的人顶了锅。感激之余，内心忽起惊悸，职场这潭水深且险！
梁总要求总务部拿出对谢元的处理意见，这句话往深里读就明白了：除名！
但梁总显然又给了我自决的权利，谢元的遭遇让我心里其实很同情，我最终决定装糊涂，保留谢元的岗位。
我征求了人事老冯的意见，老冯和我看法基本一致，谢元其实是个可怜人，还是保留谢元的岗位，不作除名处理。基调确定后，老冯说：“秦部长真是好人哪！不过，谢元是不是在部门会议上作个书面检讨！这样部长也算是给公司一个交待了！”我以为然，又细想想，如果在处理上太过轻描淡写恐适得其反，遂又对老冯交待：“这样，暂将谢元调离，比较稳妥些！”
老冯问：“往哪调呢？还是调回公司那边？”
我沉吟片刻说：“下个月起，调蜀山景区做保安吧！”
我知道这个项目，离城区很远，在一处山里，说是新项目，其实整个项目因为融资问题烂在那里。说白了，谢元过去就是留守人员。
我让老冯准备文件，老冯告辞要出办公室的时候，突然停下来：“秦部长你还不知道吧？”
我愣了一下，看着老冯，这个节骨眼上，对我来说，所有异常都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老冯说：“谢元老婆正式向谢元提出离婚！”
“这什么时候的事？”我很吃惊。
“公司大会一开过，就前几天，谢元老婆就提出来了，谢元死活不同意，但女人态度坚决，见走不了正常离婚渠道，就向法院提起诉讼，判决大概这些日子就会下来。”
老冯走后，我沉默许久。有人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谢元是可怜之人，但谢元的可恨之处在哪里呢？怒其不争？一个被众人踩进泥尘里的保安，又有何可争呢？
我本想委托老冯去和谢元谈谈，想来想去，我还是决定亲自和谢元谈谈。
我路过保安队的时候，谢元正被保安队长劈头盖脸地骂，让我诧异的是，一贯忍气吞声的谢元向保安队长嘶哑着嗓子叫嚷。保安队长看到谢元渐渐发红的眼角，突然就偃旗息鼓，一下蔫了，嘴里装腔作势骂骂咧咧走出值班室，见我来了，匆忙又回办公室坐下。
谢元也安静了，我对谢元说，你先出去一下。谢元便出去了。
保安队长向我解释：“部长，我不是为背处分的事发牢骚，谢元现在越来越不象话了，你还没说两句就顶撞，说啥都不听，反正就是对着干……”
我对保安队长说：“算了，你们都宽容点，谢元也是个可怜人！”
保安队长：“谁说不是呢？出了这次事故，偏偏这节骨眼上，他老婆又提出和他离婚！”
我看看门外垂头站着的谢元，心里莫名有种悲凉！我对保安队长说：“你把谢元叫进来，有些事我和他单独聊聊！”
谢元进来，保安队长带着办公室其余人员巡逻去了。办公室很安静。
我让谢元放松些，坐下来，我们随便聊聊。
谢元只是垂头站在面前，不肯坐，我只好让他就那么站着。我向谢元说了部门对他的处理意见，当听到不对他作除名处理后，谢元的眼眶里刹时噙满泪水，我无法判断那泪水是感激？委屈？还是别样情绪？我很想问一下谢元和他女人离婚的事，话到嗓子眼了，最后还是硬咽了下去。
我离开保安部的时候，谢元突然在身后叫了一声：“秦部长！”我转过身的刹那，谢元无比郑重向我弯下腰！我对谢元点点头，走了。
总务部和宣传部事出多端，繁琐冗杂，有一段时间，我整天沉浸在工作中，早已忘了谢元女人和谢元这回事，甚至也忘了谢元这个人。
一天下午，我吃过晚餐，回到办公室继续起草方案，突然桌上的手机骤然响起，我还没来得及拿起手机，一个人旋风般从门外闯进来，看清来人是老冯，我正想发火。
老冯额上挂着汗珠，头发明显因为疾跑被风旋成鸡窝，不待我开口，老冯惊惶失措地说：“不好了出大事了！”
才从前一场事故中脱身出来的我，因为前车之覆，已如履薄冰，听完老王的话，条件反射般从座位上弹跳起来，我焦急的冲老冯大吼：“你说清楚，什么出大事了！”
老冯舌头打结：“是、是真出大事了，谢元杀人了！杀人了！”
我生气了：“老冯你总是夸大其辞，你上次说要打死人了，死人了吗？啊！”
老冯急得脸色煞白：“秦部长，这次是真的，赶紧过去！”
老冯的话让我险些摔倒在地。
我随老冯一起旋风般从楼上卷到楼下，飞一般往出事地点赶，老冯带的方向是景区停车场，远远看见很多人围成一个半圆圈子，现场杂沓乱成一片。我禁不住脑子“嗡”地一声。出大事了！
人们喊着、叫着、哀求着、劝阻着，各种声音。
谢元，你赶紧放下刀！谢元，你这是犯法的！谢元，你冷静一点！谢元，你要想想你家里还有父母还有……
老冯大声喝叫：“让一下让一下，秦部长来了！”
圈子闪开一道缝，眼前的画面让我终生难忘。
那个头发凌乱，眼睛血红的人正是谢元，谢元背倚着墙，手里握着一把半尺长的西瓜刀，刀尖朝向人群。地上一大摊血，那个人象一只破烂麻袋倒在地上扭成一团！
我绝望地对冯经理吼道：“你们这么多人！叫救护车呀！”
冯经理抹着湿漉漉头发：“谁敢上去？谁上捅谁……已经打过急救电话了，救护车一会就到！”
“梁总知道吗？”情急之下，我竟不知道这事是该通知梁总还是不通知梁总。
老冯说：“我做主给梁总打过电话了。梁总正在外面接待客人，说稍后赶回来。”
我跨过圈子，试图和谢元靠得更近一些，谢元挥舞着手里的刀，声嘶力竭吼道：“别逼我！”
我知道，此刻说什么也没用了。
远处有车灯闪起，梁总赶来了，梁总看着现场，声音颤抖：“报警了吗？报警报警！”
关于报警，我说明一下，作为公司内部事务，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选择报警，以免影响公司公众形象。此刻，梁总显然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警笛声由远及近，我的心禁不住揪紧。
突然靠墙的谢元，挥舞着刀逼开一道人缝，向远处的街区跑去。
人群炸了锅。有人大叫：“快快，拦住他拦住他！”
13、还在我头一次遇见谢元的岗亭边。老李向我讲述了整个事件的始末。
你还记得谢元那次被抽一耳光的事吗？对对就是谢总的那个朋友王总，真是冤家路窄呀！那天，谢元按规定给这些客户车进行冲洗，洗过又按规定在每台车的窗玻璃贴上爱心贴，这是公司统一的服务要求。谢元做得没错！
偏偏就是这位王总，当他回来看见车上的爱心贴，很不客气一把扯下，嘴里还骂着什么玩艺！谁知这么一扯，爱心贴上的背胶却粘在车玻璃上，王总用手抠了几下，不由大怒，满口粗话向四下里叫骂，正好就看见谢元。对，谢元是这天当值。王总就对谢元很傲慢招招手，过来过来！
谢元小心翼翼走过去。王总问，你贴的这玩艺？谢元点点头。王总冷笑，你贴的东西把我车玻璃弄脏了，你说怎么办？
谢元不吭气。
王总又向谢元招招手，你过来你过来，你贴近来看！
谢元于是走近，眼睛凑近车玻璃，那位王部竟抬手对着谢元的脸就是一耳光抽过去！谢元顺手就从腰里拔出刀！……你要是问谢元身上怎么会有刀，这可谁也不知道！是呀，谢元身上平白无故怎么会揣上一把刀呢？谢元比我儿子大不了多少，这孩子……
老李眼睛突然有点红了：“顶着碓窝子唱戏，人吃了亏戏又不好看！谢元真是呆，规定么，睁一眼闭一眼就行了……秦部长，这帮孙子太欺负人了，别说谢元，我都想一刀捅了他！”
我呆呆看着老李，一句话也说不出。
谢元事件成了这座城市的爆炸性新闻。关于谢元行凶的新闻，报纸、网络、视频它们铺天盖地，各种质疑、现象探讨层出不穷。诸如《一个保安身上为何藏有凶器》、《不要忽略了人性深处的恶》，这些文章直指事件当事人，公司笼罩在公众舆论的风口浪尖，被各种质疑的声音拷问，甚至公司梁总也遭到好事者人肉上了热搜！
我整天生活在阴郁和极度不安中。不敢打开网络，不敢看任何新闻版块。谢元现在哪里？我不得而知，冯经理告诉我，谢元由重犯看守所转押到郊县的另一个重犯看守所去了，案件还在进一步侦办中。
为紧急应对谢元事件带来的负面影响，为此公司提前召开上半年股东、董事和监事会议。
董事会议期间，梁总才做完工作报告，谢总便第一个起身质询：“公司发生如此影响恶劣事件，谁之过？我们在管理任用上有没有问题？某些高层管理是不是认真履行了管理职责？为什么这种事频频发生？我们应该追究相关管理人员责任！”
说完，谢总便毫不客气看着列席位置的我，董事们的目光自然也聚焦过来。谢总说：“总务部秦部长，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谢元是总务部下属人员，这种事发生了多少次，你自己心里有数吧？先不说你负责的宣传部之前的溺人事件了！”
谢总煽动的言论让会议室起了一阵骚动。
谢总转头看着梁总：“上次景区溺亡事件之后，谢元这种人就应该被辞退，为何还有人保他？这算不算徇私舞弊？”
梁总看着谢总，意味深长地说：“辞退了谢元，谢元女人可是要跟着他一起走的呀！”
可以说，坐在这间会议室里的人，几乎对谢总那回事无人不知，自然听得懂梁总的话外音！
我看见谢总在那里如坐针毡满脸尴尬。
梁总耐心向董事们解释了由我一人挑起总务和宣传的原因，董事们对梁总的决定还是表示支持的，这从董事们对梁总的态度可以感知。但董事们也希望梁总能慎重考虑高管层的任用。
会后梁总单独约谈了我，梁总希望我不要对会上董事们的意见有太大压力。对谢元的事他并不感觉诧异，以梁总的说法，该来的，迟早会来。
我比谁都更清楚，谢元事件不是一个孤立事件，但……说与谁知？
走出办公大楼，街上人迹寥寥，空气开始变得干燥阴冷，这座城市，冬天正在到来。
路上碰到老赵，老赵又一次提醒我一定要当心老谢！
我对老赵笑一笑。因为老赵不知道，我已经打算离开这里了。
或者在明天，或者在后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