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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先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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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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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之小者

安徽 孙先文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小者,为友为邻。

侠同学走了,走得石破天惊,走得又似乎云淡风轻。他在天堂一样的城市,飘然而逝,没来不及向钱塘潮挥一挥衣袖,也没来得及作别灵隐寺的云彩。

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许多年前我和侠同学在歌厅唱歌,唱起了李叔同的《送别》:“ 长亭外 , 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完全不懂“知交半零落”是什么味道。今天我懂了,懂得痛彻心扉。

古之侠者,喜欢结交朋友,任侠尚武,四处游历。侠同学似有古之遗风。他最早的名字是这个“霞”字。他可能觉得“霞”这个字色彩太过艳丽,太过婉约。工作之后他改为了“侠”,侠肝义胆,行侠仗义,侠骨柔肠,可能更贴近他想要成为的自己。

中学时代,他学会了“青年长拳”。在柿树岗鸥岗渡槽上,打得尘土飞扬,震天动地。那时电影《少年寺》刚刚风靡全国之后,哪个男生心里没有一个武侠梦想?侠同学一套电光火石的拳脚,把我们打得眼花缭乱。何同学不服气,想上前和他比划比划。此处肯定是尖叫和掌声。劲爆的场面最后以难分胜负完美收官。侠同学后来闪躲腾挪,在职场的江湖上继续打他的“青年长拳”,打出了一片锦绣天地。他朋友很多,有达官贵人,也有贩夫走卒。但他始终没有忘掉我们这批一起打过“青年长拳”的老同学。

侠者尚义。两肋插刀是义,慷慨解囊是义,急人之困是义,一诺千金是义。同学圈里得到侠同学帮助的人很多,多是像我一样落魄困顿之人。有人说:看一个人的德行,就看他对老实人的态度,特别是在他发达之后。八九十年代我是个乡村中学教师,他常来看我,我待之以粗茶淡饭,住在我那漏雨漏风的校园自建房里,我们秉烛夜谈,天南地北,荤素参半,一谈就是大半夜。那时他像一扇窗,让我看到了来自省城的光亮,传递着一种励志奋斗的力量。我也常去省城看他。小东门黄山大厦成了他接待我的常规地点。我去了,他邀“死党”,一定夜不归宿。我们一夜无眠,谈的多是放飞梦想和实现梦想的酸甜苦乐。我就像陈奂生上城一样,宾馆里的地毯、席梦思、坐便器、淋浴房……每一样东西对我来说都是“新式武器”。宾馆里的早餐,更让我大开眼界,丰盛到了让我惊艳的程度。那顿“皮蛋瘦肉粥”的味道至今无法超越。社会分为阶层,阶层固化是不利于社会发展的。同学的走向是会有阶层变化的。不同阶层是有隔膜的。打通这样的隔膜是需要有足够的同学情谊的。不然就如“迅哥”和“闰土”一样,中间隔着“厚障壁”。君不见,当年信誓旦旦“苟富贵勿相忘”的同学和兄弟,几十年后能不改初心的又有几人。

侠者行走江湖,阅人无数,洞穿事务,往往高人一筹。侠同学也有敏锐的洞察力。我曾在“愤青”年岁,自认为靠着一支粉笔打天下,我行我素,罔顾人情世故,得罪过领导的领导。这在职场应该是大忌。侠同学得知此事,立马赶来忠告。我还记得他说的话:你受了这点委屈就发飙,真是校园里待惯了。一点委屈都受不起的人,怎么能做成事?多少年后,我觉得他的话是对的。当我在酒桌上叱咤风云的时候,他说,见好就收,大酒伤身;当我在买“农家小院”纠结的时候,他说,土地资源不可再生,也许以后院子就是“绝版”;当我准备投资“华南城”的时候,他说全国有几个华南城成了“鬼城”和“空城”,投资需谨慎!

年轻时候,你会觉得同学朋友很多,四海皆兄弟,一场大酒就能喝出一群兄弟。到了如今岁月,你会觉得朋友就那几个,知己就那几个。岁月是无情的,岁月也是真实的。

穷困潦倒的时候我们会明白:能开口借钱的人并不多,愿意借给你钱的人也不多。我刚进城的时候,我找侠同学借过钱,他那时还未发达,一万块钱也不是小数目,他一个字据都没要,还说“可够了?不够再来拿”。人间正道是沧桑。人生的下半程需要我们盘点一下:你的人生旅程中,谁帮过你。是真正地帮过你,在你手里毫无资源回馈他的时候。

侠者重诺少言,胸藏万壑。侠同学似乎也有此风范。他寡言少语,特别是在事业成功之后,他近乎木讷。有人说他低调,有人说他深沉,还有说他藏有心机。我的理解是;商场打拼多年,成熟了,稳重了,敏于事而慎于言。有时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的话多起来。多说的是年少轻狂的往事,多说的是国家大政方针的来龙去脉,有时我们也八卦同学的“花边新闻”。疫情期间,我们冒险聚过几次。有一次,我们开玩笑:这个时候,不是生死之交是不敢来赴会的。今年开春,我们在一家私房菜小聚,他做东。我们吃饭,经常他做东,这也成了一种习惯。我俩邻座,我看到他端酒杯的手有些颤抖,我问他,他说帕金森。我很震惊。回来后我们手机聊到了深夜。他说争十保五,准备去巢湖边住,练练书法,骑骑自行车,种种菜养养花,换一种生活方式,态度还是乐观的。我也放心地各忙各的。最近半年,我们联系多了起来。一天下午,我在紫蓬山栽树,他突然约我去喝茶。翡翠湖畔,茶舍幽幽。蔷薇满墙,一院芬芳。他穿得比我多,我担心他是不是又阳了,他说身体怂。忆往昔,峥嵘岁月,同学少年,永远是我们津津乐道的话题。我们聊到了山南中学读书,考大学,分配工作,谈恋爱,跳槽经商……这次他话多起来。他又说起了一个老故事——当年我们在山南中学上晚自习,逃出去看电影。遇上山南街道几个“小痞子”纠缠我们。那个在鸥岗渡槽要挑战侠同学的何同学,书包一撂,捋起袖子走上前,掷地有声:“现在‘五讲四美’了,你们这些‘小痞子’不照了!”,何同学这一装逼意味十足的学生腔倒把小痞子们唬住了。这已是我们们同学间经典的“哏”。每次讲到这个故事,我们都觉得好笑好玩,青春年华恍如昨天。他感叹商场很累,轻描淡写地说了官场上朋友的沉沉浮浮,他说生意做大了,劳心费神,已经准备放马南山,颐养天年了。我说:我正在农家小院栽树,种菜,养花。这个小院他是熟悉的,是侠同学帮我下的最后决心买的,我相信他的眼力。任何财富的积累,都需要具有超越别人的眼光。我说我已经开启了告老还乡的生活模式。他表示肯定和赞赏。我们聊到了傍晚时分,又约了几个老同学,继续我们天马行空式的遥想当年。

最后一次见到侠同学,已是春末夏初。卫同学到我这里,我约他,他从北二环匆匆赶来,风尘仆仆,一脸疲惫。饭桌上他依然沉默,也许是他心累了,什么都不想说;也许他心里装的事太多了,不便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家大业大可能还没有一个小老百姓省心。他曾跟我说:我很羡慕你的现状。我说你别忽悠我了。他说是真的。我说这就像婚姻一样,笼里的鸟想飞出去,笼外的鸟想飞进来。半个月后,我惊闻噩耗。当时我在吃早饭,接圣同学电话,他说他一夜未眠憋不住了,思忖良久才告诉我的。我呆坐半晌,总觉得这不是真的,可能谣传。我又觉得应该做点什么,但也不知道应该去做什么。我坐立不安,茫然四顾。我骑着自行车往他家赶。我敲不开门,我在他家门前转悠了很长时间。我想到了我们共同敬爱的程老师,从程老师那里我联系上了他的家人。得到证实:他真的走了,走得义无反顾,走得触目惊心。

天堂的城市失去了天堂的温度,七月初的天热得叫人烦躁。亚运会筹备活动的标语和海报提醒着我们,这座城市的颜值是多么的在线。我和圣同学无心旁顾,直奔侠同学遗体安放之地。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看他最后一眼,送他最后一程。

我们在哀乐和哭声中和他告别。我看着他的遗像,高高的前额,明亮的眼睛,分明还是那个亲切的少年——有点倔强,有点任性,有点刚烈,有点忧郁,有点侠骨柔肠……泪水模糊了一切,随后几个健硕的工作人员很有仪式感的举起了灵柩,缓缓地走了,不远的距离,他们走了很长时间。

亲戚或余悲,

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

托体同山阿。

用陶潜这首看穿生死的诗送给侠同学,也许才是我最好的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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