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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扬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鲁迅文学院学员

诗歌
2018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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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 曲

题记:刘细君,江都(今江苏省扬州市)人,西汉江都王刘建之女,汉武帝刘彻之兄刘非嫡孙女。元封六年(前105年),汉武帝为结好乌孙,共制匈奴,封细君为江都公主,下嫁乌孙国王昆莫。后从乌孙国俗,再嫁昆莫之孙岑陬(乌孙王军须靡)。细君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名传史册的和亲公主,为国家的利益和民族的团结,做出了巨大贡献。她善书画音乐,为人柔顺,因不适应乌孙风俗习惯,且语言不通,思乡心切,与军须靡生下一女后,便忧郁成疾早逝。细君在乌孙生活了五年,留下一首脍炙人口的《黄鹄歌》。

 

前奏曲

千秋女子,千秋泪。

君不见,中原第一位和亲公主刘细君,装饰了宫廷与大漠的梦境,辉煌了故乡的历史。

  

我诞生在祖父刘非建立起来的江都王国,她在独尊儒术的思想统治下繁荣昌盛。

祖父死后,王位传给了放荡不羁的父亲刘建,宫中到处都是淫乱的罪证。

我是谁?我对自己已没有了判断。

我的父王和母后都不停地变换面具,而那些面具的后面又藏着若干面具。

我是他们唯一的简洁。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间?我看到无限的光明,又看到无边的黑暗。

光明来自梦幻中一大片芦苇的光芒闪现,为了我的出生,一个新的生命。

而黑暗就是光明的反面。

 

 

  广陵曲 

莫非真是红颜多薄命?世道似乎也特别嫉妒美貌且多才多艺的女子。

刘细君的一生起起落落,即使享尽荣宠,也难逃颠沛流离的悲情命运。

  

那是父王的叛乱,我小得无权说话。

我只能看着父王的荒淫和野心让美丽富饶的广陵沾满了血腥。然后,父王与母后从覆灭的王道走下地狱,向惊恐的祖父请罪。

广陵从此不国,而我也成为一个没有家的孤魂,沦落到人间,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倘若真能永远忘记,是否就能太平?

可我身体里流淌着皇家的血液,我无法选择出生,也无法选择逃亡。

我做不了平民,只能在国破家亡中寄情于诗文音律,祭祀我的山水。

 

谁不羡慕我被册封为江都公主呢?多么盛大的排场啊!

旌旗蔽日,鼓乐喧天,车队浩浩荡荡,数不清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和亲乌孙,这是女子的命运,也是历史的真实。

西域有多远?乌孙有多远?国王什么模样?

不能问,不敢问。

我已是一个丢失出处的人。

 

① 江都国首都,今扬州。

 

 

  桥曲 

故乡的小桥流水庇护得了这位花容月貌的遗孤吗?

天子一纸诏书,细君被车马簇拥着上路了。只有灵魂在空中游荡,乡音在桥上徘徊。 

 

桥是险境吗?

我还没有等到杏花春雨,没有等到月下蛙鸣,就要立刻上路吗?

目光渐行渐远,琴声滑进流水。远方,哪个枝头能承载一朵花羸弱的命运?

走过去,生命连根拔起。莫问归处,莫问结局。

分离的终将分离,谁还呼唤着我的乳名?

桥,悲愤的不是连接,而是隔断。

 

请问,我的广陵还好吗?我的宫殿还在吗?

千古江山,万里画屏。有多少悠远的钟声撞入梦境?有多少温润的露珠沾湿衣襟?

红颜会当时,薄命换和平。

既然离别是前世注定,今生能有一个乡音惦记也就够了,其他什么都不需求。

 

 

琵琶曲 

西出阳关,一去无回。

谁能理会这位才华横溢的大汉公主内心深处的反抗和绝望呢?只有凄凉的秦琵琶碎人心、断人肠…… 

 

大雁啊,你看到塞外风光,看不到汉关脚下的血泪诗章。

命我昼夜兼程,美其名和亲,却是以美色做贡品。

罪孽深重的父王啊,你躺在故乡的墓地,可知女儿跋山涉水,有去无回?

 

叹,叹,叹,细君身世飘零。

大漠茫茫,天涯苍苍。

转身眺望,已不见雁行,无限惆怅。

 

空旷,越来越使生命荒芜。

奶酪与动物的腥气混合表演,胃以反酸代替抒情。

大漠粗糙,粗糙得失去浪漫之心。丝绸之国的文明与礼仪,被野蛮孤立。

老得像故园腐朽的老槐树,只有悲啼的秦琵琶声声断肠。

 

罢,罢,罢,凄凉琵琶曲中怨。

和亲是国家的安邦大计,一个失去出处的人有什么值得自怜?

还是强作欢颜吧!让跌宕的曲调保持清醒。

 

① 汉武帝刘彻

② 乌孙王猎骄靡

 

 

  天马曲 

泪水洒落八千九百里路途,边陲的天马能给细君安慰吗?能解汉家女子的乡愁吗?

天马的企图是让流亡的灵魂离故乡越来越远…… 

 

两匹马以敬礼的姿势站立起来,似乎有太多的激情。

同时站立起来的还有那条先我抵达的小河及河里树木的倒影。

对岸青黄色的草地上矗立着白色毡房。

它们像迎接主人一样欢迎我,发出阔大苍茫的呼啸。

脚下的石块绊住了我的红色长裙,摩挲着塞外草原的心脏。

说,到我的大漠来,让天马做你忠诚的伴侣吧。

 

难道这就是上天指给大汉公主的归宿?琵琶的颤音落满八千九百里的路途。

啊!为了江山社稷,爱,已不是一个女子的全部。

啼血的红飘扬在空中,我乖乖地接受旨意,让娇弱的身躯骑上天马。

流亡的灵魂开始飞腾,我的思想还是决定逃离,去寻找我的故园,我的时代,

——那片沙漠之外的绿。

 

① 乌孙王猎骄靡

 

 

  鹰曲 

鹰,在少数民族是神的化身,也是力量的象征。

细君万般无奈下,只能将希望寄托于鹰。可是,鹰能拯救一切吗?能实现细君的心愿吗? 

 

你们不要叫我主人,只要借给我一对翅膀。

借给我一对英勇的翅膀吧!告诉我如何忍住剧痛飞翔?

风沙越来越紧,尘烟越来越多。追赶的队伍像风一样举着雷电,大地发出隆隆的轰鸣声。

请问东方在哪个方向?故国在哪个方向?故国的旗帜在哪个方向?

 

好吧,既然你们不能回答,我接受洗礼,我让灵魂钻进太阳的身体。

当黄昏在紧张中滑下金辇的时候,幻觉成为现实。我是鹰,世上最勇敢的神鸟。

我用新生的翅膀扑灭所有的杀戮,包括所有的掠夺。

 

我是鹰,我已将身躯捐献,我希望两千年的战争变成一万年的统一。

我希望鹰的最后一滴血能打开云彩之门,看到故国翠绿的树枝。

我希望故国的鱼和水每天都在亲吻,人间每天都在恩爱。

 

我是鹰,鹰有不朽的精神!

我希望涅槃重生的翅膀永远保持着飞翔的姿势。

 

 

  蚕桑曲 

丝绸,是东方古老文明的象征。

将中原的桑蚕养殖技术传播到西域,是胸怀民族大义的细君为拓展丝绸之路做出的巨大贡献,也寄托了她对故乡的深切思念。

 

是作茧自缚吗?

小小的灵魂蜷缩在祭祀的碧绿上,吐出洁白的丝。

纤细的温柔被草原铺展,变成一条通天的彩带。

脱茧羽化的蚕献出了短暂的生命。

 

还有什么美能超过它的高贵?

大漠高高挂起亮丽的锦缎,柔软的丝绸征服了兽皮的野蛮,马群发出惊奇的嘶鸣。

胡人进入花团锦簇的梦幻,毡房里荡漾着交合之欢。

 

丝绸之路是吉祥和平之路,蚕是引路的神。

敢于突破皇帝的禁令,使故国的桑蚕在西域繁殖和传播,恍若细君的思乡倾诉。

 

 

  屯田曲 

细君和亲,不仅开启了西域数千年的屯田史,抑制了漫长的战争,而且,还向西域传播了中原先进的农垦生产技术,谱写了新疆开发史上的重要篇章。屯垦戍边,是现今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肇始。

然而,屯田能减轻细君对故乡的思念吗?

  

当命运落入贫瘠的荒坡,寂静是阔大无边的孤独。

水土不服的汉军既承担着戍边任务,又放牧着饥饿的忧伤。

如何犒赏一下这些忠诚的卫士?把望眼欲穿的思念变成禾苗青青,让荒芜的土地穿上丝质的绿衣?

苍穹说,只有在龟裂的伤口洒下种子,将回不去的乡愁开垦进屯田。

 

那流淌的汗珠,是咸咸的颤栗吗?

那游离的梦境,是凄凄的呜咽吗?

既然尸首也不能运回去安葬,就把骨骼做成肥料吧!

 

细君和亲,开启了西域数千年的屯田史。

屯田,阻止了匈奴的入侵,抑制了漫长的战争。荒凉的旷野上,一垄垄庄稼长出来了。

一个个瘦瘦的灵魂,多像故乡久违的亲人。

 

 

  断魂曲 

祖孙共妻俗,是乌孙的国俗。一个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公主成为国家的贡品,承受着难以隐忍的耻辱和巨大痛苦,只落得香魂飘散,袅袅无归处

不可抗拒的使命,就像不可抗拒的人生。

 

圣贤啊,我如何膜拜您的伦理纲常?

老昆莫已衰弱不堪,去世前,竟然要将自己的右夫人转让给孙子岑陬,就像转让他的江山一样。

我夹在乌孙的国俗和儒家思想的黑白之间,羞耻迅速消失。

骇人听闻的祖孙共妻俗,竟然会落在一个熟读圣贤书的大汉公主身上!

这是最正常不过的继承,老昆莫客气地安慰。

 

愚昧!罪恶!肮脏!乱伦!博雅贤淑的公主惊恐得无法接受。

我来自东方文明之都,怎能让纯洁的身体蒙羞?

容我禀奏皇帝,让我回去吧!我不要荣华富贵,不要江山地位,只要准我归汉。

皇帝曰:“从其国俗,欲与乌孙共灭胡。”

啊,这就是女子的命运?一个失去根的公主是和亲的贡品,必须为国家献身!

忍辱负重的细君无奈接受了现实,伤口血流成河……

 

琵琶声声,伶仃孤苦的佳人魂断何处?

不要史书记载啊!中原第一位和亲公主刘细君以柔弱之躯担负起国家民族大义,远嫁乌孙,语言不通,水土不服,受尽煎熬,产下一女后去世,终生不曾归汉。

呜呼!广袤的大漠,此时,谁最能体味那首凄绝千古的《黄鹄歌》

 

① 乌孙王猎骄靡

② 乌孙王军须靡

 

 

  黄鹄曲 

细君的一生充满传奇色彩,历经坎坷和磨难。短暂的生命,却留下了千古传诵的诗章。

那滴血的倾诉,无边无际的愁绪,是生命的写照吗? 

 

黄鹄偷偷移动了我的塑像。

一个孤单的身躯站在山坡上,眺望故乡。

 

我听到远古的风,远古的秦琵琶,有人如泣如诉地弹唱: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穹庐为室兮毡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①

 

苍穹辽阔,歌声凄凉。

我在风中矗立,血液凝固在空中,陌生的空气阻止了它的流动。

我是谁?我在哪里?

失去了根的女子啊!我已抚摸不到自己。

 

倾听,化作人形的黄鹄引颈号啕:

细君,归来吧……

细君,归来吧……

啊,谁在坟墓里找到了我的名字?

 

黄鹄黄鹄,只有你的语言令我熟悉,只有你的呼唤令我亲切。

可我无法随你归去,帝命我献身于大漠。

如果你的翅膀坚硬,请将我的魂魄带回故里,让我的土地重新长出我的名字,让和亲之路绽放出和平的花朵。

 

① 细君公主《黄鹄歌》(又名《悲愁歌》、《乌孙公主歌》、《悲歌》)

 

 

  复活曲 

魂兮归来!细君永远活在故乡的土地上。她不朽的功绩被载入史册。

桥,犹如朝代,屡兴屡废。细君恐惧的险境,已经不见了。雄伟的万福桥下,新时期的故乡已迎来新的繁荣。

 

芦苇在最寒冷的季节埋下种子,等待一场复活。

那时候,会有数不清的大鸟搭起彩桥迎候我的新生。

善良的巧匠在彩桥上刻满一万个福字,为我祈祷平安。

享受恩泽的乡亲在万福桥的两岸建造了雄伟的城阁和美丽的花园。

 

古代与现代的界限被夕阳镀上了金辉,瘦削的芦苇像河道的骨骼,反映着更加幽深的人间。

我在刺木丛中找到我的洞穴,找到我的头发和皮肤。

我开始创造自己,我将腐烂的苇叶和断裂的苇根堆在一起,点燃了火焰,代表将过去的苦难和丑恶扔进火里。

接着,我又用河水和芦苇的汁液配制我的鲜血。

大火燃烧着旧的制度和新的诞生,芦苇的能量传输给我,舒通了我的经络,我的身体有了温度,血液开始畅流。

我重新醒来的时候,矗立的芦苇更加轩昂,万福桥发出通天彻地的光芒,世界有了更加清澈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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