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田亚红的头像

田亚红

网站用户

随笔杂谈
202403/06
分享

丰收

我在上学认字之前,就已经跟着母亲下地干活了,六月是丰收的季节,天气炎热,土地都快被烤焦了。

晚上八点半以后,天色逐渐黯淡下来,脸边吹起阵阵南风,燥热才开始散去。晚上的田野呈现出一片宁静祥和的氛围,空旷的天地间只剩下嘎嘎的田鸡声和喳喳的蚂蚱声。蚂蚱声音虽不大,但是很有节奏感,清脆悦耳,动听非常。白天,这片土地是属于人类的,熙熙攘攘,匆匆忙忙;到了夜晚,这个世界就完全属于这些小动物了。

六月初,小麦差不多已经成熟,饱满的麦粒压得麦穗抬不起头,微微下垂的麦穗显得谦虚而又沉稳。大片大片的麦田好像金黄色的油画一样,铺满整个田野,扑面而来的南风,夹杂着成熟的麦香,农家的脸上也洋溢着得意的微笑。这是胜利的喜悦,也是淳朴敦厚的返璞归真。

天空偶尔会下几次雷阵雨,但雨量都不大。虽然六月干热,大地需要雨水,但是庄稼人却不希望这个时候下雨。如果连续下好几天暴雨,成熟的小麦会被雨水浸泡,时间长了很容易发芽腐烂。那样一来,损失会很大,庄稼人一年的辛苦就要付之东流了。

俗话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如果早上出现红霞,预示天要下雨,大家得把田里的麦捆摞起来,一排一排码好,以防被雨水浸泡,如果麦场里晒了麦子,也要及时摞起来。有时候,人们正在紧张地收拾,突然会乌云滚滚,昏天黑地,一道闪电哗地划过天际,紧接着一个惊天的响雷轰地一声,好像要撕天裂地一样。不一会儿,就下起了滂沱大雨,一串串雨珠好像织布机上滚动的丝线一样源源不断。老家有句谚语说得好“白雨忙,跑不过一面场。”很多在麦场收拾麦子的人还来不及跑回家,就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淋成了落汤鸡。

有时,会在家里听见咔嚓一声巨响,就知道又是什么东西遭到了雷击,有时候是一棵树,有时候是一堵墙,有时候是一座山头。在山上干活来不及跑回去的人,躲在树底下避雨的时候也会被雷劈到。有人就会说一定是那个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遭到了天谴,这是他的报应来了,这么说未免太武断,也不科学。晚上,天边如果出现了一片红霞,就预示第二天是个好天气。

农村的房舍,都零零散散地坐落于村庄各处,农村地广人稀,高低不平,夜深人静的时候显得很寂静。晚上大家睡觉很早,十点之前基本上就都睡了。母亲毕竟是一介女流,胆子较小,凌晨四点不敢一个人上山割麦。不要说一个女人,就算是一个男人,在凌晨四点也不敢轻易到处乱跑。

天还没有亮,别人都在满天繁星的梦里熟睡,母亲会叫醒还在睡梦中的我们,上山割麦去。出发之前带上被子,到了麦田,母亲先割几捆麦子给我们铺上,让我们继续睡觉,然后她开始割麦。等别人来到麦田的时候,母亲已经割了一大片麦子了。

小时候,对父亲的印象很模糊,他一年四季都在外面打工,很少回来,所以我很少见到他。父亲到年底才会回来几天,就算是夏天收麦,也经常不回来。所以,母亲一个人割麦的时候,就感觉身心疲惫,脾气也变得很暴躁。经常一边割麦一边骂人,有时候骂我和姐姐,更多的时候都是骂父亲。刚开始大声叫骂,到后面就变成自怨自艾,怨天尤人了。不管骂得多大声,隔着千山万水,父亲也听不到,也不会回来帮忙收割小麦。

虽然是大夏天,但昼夜温差很大,白天太阳晒得睁不开眼,晚上睡觉还要盖厚被子。

五六岁的时候,我还拿不动镰刀割麦,都是跟在母亲身后捡麦穗。母亲割麦很快,一天大概能收割一亩半地的小麦,在当时也算是小有名气,不过这也是被逼无奈,吃了多少苦只有自己知道。小麦又干又脆,几镰刀下去,地上就会掉很多麦穗。这时,就靠我们姐弟俩来捡这些麦穗,这样,母亲就可以少弯几次腰,加快割麦的速度。

刚开始钻进麦田的时候,感觉好像到了原始森林一样,永远到不了尽头,也找不到方向,后来磨炼一段时间,也就习惯了。

我们中午一般不回家吃饭,早上出来带点干粮和凉开水,中午,用麦捆搭两个麦垛遮阴,我们钻进去吃一点东西,休息一会继续割麦。后面,我稍微大一点,大概七八岁的时候,有力气拿镰刀了,也开始学母亲割麦,我一般都是割麦田边上又稀又矮,杂草丛生的那一绺。就割不到一米宽的地方,不一会儿,就钻到前面去了,一般靠近地艮子或者地畔边缘的庄稼长得都不太好,靠近艮子的被挡住了光线,采光不足,影响长势。靠近地畔边缘的肥料和雨水不足,也会导致庄稼营养不良,边缘的土地本身比较贫瘠。

有一次,母亲为了鼓励我快点割麦,说我割的小麦是属于我自己的,打下粮食可以拿去卖钱花。一听到这个,我眼前一亮,一下子精神抖擞,挥动镰刀开始拼命割麦,下一秒就把脚面割了一条口子,鲜血直流。

小时候,常听大人说我的眼睛总是迷迷糊糊睁不开,好像刚睡醒的样子,或许是太阳晒得太厉害,伤了眼睛的缘故!

母亲不仅是麦田里的守望者,还是我们全家人的守望者!

夏天的酷热渐渐褪了下去,夜晚,悲戚的蝉声告诉这个世界,夏天就快结束了。经过六月紧张的抢收,一片片黄灿灿的小麦,终于变成一摞一摞的小房子,被整整齐齐地码在田间地头。农民的脸上也绽放着收获的喜悦,忙活了一年,就是为了迎接收获的这一刻。

小麦收割完之后,大家就可以松口气了。为了让麦粒快点干透,农民会把收割完的小麦在地里放十天半个月,等太阳彻底晒干了才往回拉。大路可以通到地头的麦田,大家都用两轮木架子车拉小麦,一车可以拉十几摞小麦,一摞是十捆,装满满一架子车,用绳子捆好,慢慢拉回去。

乡间小路大多都是窄小的土路,最多有两米宽的样子,还经常被雨水冲得坑坑洼洼、高低不平,加上山路陡峭,翻车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大部分小麦的秸秆都已经晒干了,又轻又虚,装在架子车上面,重心不稳容易翻车。这些架子车可以通到田里的小麦,很快就被拉回去了。但还有很多地块没有大路,麦田卡在别人家的田地中间,这些地里的小麦只能靠肩膀一捆一捆地背回去。

大人一次可以背二十捆小麦,有些人也用扁担挑。我们孩子太小,不会挑扁担,只能靠肩膀背,湿一点的麦捆我一次只能背两三捆,干透的麦捆一次可以背四五捆,晚上回去,肩膀像染了颜料的馒头一样,红一块紫一块,过很长时间才会结疤褪去。

所有的小麦都拉回麦场以后,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一环——碾场。碾场之前,大家通常会把摞好的小麦拆开,放到太阳底下好好的暴晒几遍,等彻底干透了才开始摊开碾场。晒麦捆的这段时间,母亲会挑秸秆整齐粗壮的麦捆,单独筛选出来,放在一边。把小麦前面的穗子用剪刀剪掉,剩下的秸秆放到阴凉处,晚上,把这些秸秆用凉水浇湿,等这些秸秆变得柔韧一点,就能掐麦辫了。

村里大多数妇女都会掐麦辫,麦辫可以编草帽草鞋,也可以编筐子篮子。晚上吃完饭,睡觉之前的这一段时间,她们会抽空掐一些麦辫,白天一直都在干活,腾不出时间。很多人只会掐一些简单的麦辫,只有极少数心灵手巧的妇女,会把掐好的麦辫编织成草帽、筐子、篮子之类的生活日用品。空闲了拿到集市上去卖,这样就能多卖几个钱,不过,她们也要经历很多个日日夜夜的辛劳,手上会磨出一层厚厚的老茧,黑眼圈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都会瘦一圈。

碾场的时候,大家要互相帮忙,互相合作,一般都是就近原则,邻居们互相组团。碾场要挑一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要是被突如其来的雷阵雨搅和一下,那就损失惨重了。碾场的劳力和工具是牛拉辘轴,辘轴也叫石磙,是用天然的石头打磨的一种圆柱形农具。石磙两端中心位置有洞,洞里面加上木轴,外面套上架子,用牛拉动起来,一圈圈地平场碾麦。后来,渐渐有了拖拉机代替牛拉辘轴碾场,刚开始,一个村里面只有一台拖拉机,全村的小麦基本上都靠这一台拖拉机来碾。

我五六岁的时候,姨母家买了一台拖拉机。从此以后,我家的小麦每年都是姨父开他的拖拉机过来给我们碾,这样,我们就可以少花很多钱。

一般人碾场,拖拉机后尾都拉一只石磙,而我姨父每次给我们碾场,拖拉机后面都拉两只石磙。那时姨父正值中年,意气风发,年轻气盛,做事不拘一格,出人意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这也成了很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只可惜,后来姨父发生意外事故去世了,走的时候年仅五十九岁。姨父虽然已经驾鹤仙游,但是他开拖拉机的样子,一直都在我的记忆中徘徊,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也一直在我的耳边回响。

碾完场以后就是扬场,以前都是纯靠人力用木掀扬场。晚上起风的时候,大人就用木掀一掀一掀地扬场,一晚上下来,胳膊就抬不起来了。木掀有点像铁锹,不过,掀板是一层薄木板做的,两边没有卷起的沿子,不像铁锹两边是卷起来的。如果一直有风,一晚上可以扬出很多小麦来,用不了几个晚上,所有的小麦就都扬完了。

后来,有了手摇木风车代替木掀扬场,速度快了许多,也可以省不少力气。不过木风车还没有普及,一个村里面也就两三台风车,想要请一个木匠做一个风车,代价很大。再后来,大家都用拖拉机的发动机带动三叶铁风扇来扬场,效率大大提高了,既省时又省力。

时隔多年,虽早已看不到这些场景,但这些记忆已经牢牢地印刻在我的内心深处。不管浮世如何变迁,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一个农村人的本分,不会忘记那些黄金岁月,也不会忘记母亲为这个家庭所做出的伟大贡献!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