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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拌苦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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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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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彩礼会飞的猪

一、

老白在为二小子的婚事发愁。

媒人专门来找老白两口子说彩礼的事:女方那边说了,彩礼就按村里的标准八万八,一辆十万左右的车,一套三居室的单元房。

老白对彩礼没啥意见,这和去集市上买东西一样,要随行就市,别人啥价钱咱就啥价钱,卖家不会随便要价,买家也不会随便出价。

车也没意见,现在的年轻人谁还没有个车?老大结婚的时候倒是没买车,结婚后儿媳妇见别人家都买了车,就一直吵闹。

为了能让小两口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老白不得不花了七八万块钱,又给大小子买了一辆轿车。

唯独这买房子的事,老白想不通。他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是咋想的,放着独门独院、宽宽敞敞的六大间新房不住,非要跑到离村子三四里地的镇上去买个鸽子窝住,难道住进那个鸽子窝,就能变成城里人吗?

老白低眉耷眼的踌躇了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说道:

“别的都好说,就是这房子的事,你看能不能给那边再说说,咱家里新盖的六大间新房,还没住过人......”

老白话还没说完,就听媒人提高了嗓门,说:

“不行、不行,咱家的情况我知道,这事我当时就给女方说了,女方那边不同意。说实话,按照现在的行情,人家女方那边要的不框外,车子和房子的事根本就不用说,都是必须得买的。”

老伴儿张彩娥赶紧在一旁打圆场道:

“对、对,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住楼房,人家要的不框外、不框外。他三婶,这事咱就按人家说的办,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人家闺女到咱家来过日子,咱总得给人家搭个窝不是?”

媒人说:“那行吧!我这就再跑一趟,和女方那边说一声,定准儿的事咱们就推到年后办,你们也好准备一下。”

送走了媒人,老伴儿转身去了小屋子旁边的灶房里做晚饭,老白也没劲干活了,就如往常那样,坐在小屋子前面抽烟。

太阳已经落山,天还没有黑,半个天空都被烧成了火红色,连带着养猪场和坐在院子里抽烟的老白,都被淹没在一片火红的霞光中。

老白不老,今年才五十出头,虽然头发已经白了一半,干起活来却像精壮的小伙子。

老白也不白,脸、脖子、胸脯、后背、胳膊、以及赤裸在外面的小腿,都是黢黑黢黑的,在晚霞的映衬下,泛起古铜色的光。

一只肥头大耳的猪崽儿,从旁边的猪舍里跑了出来,跑着跑着就变成了金色。

趴在老白脚边打盹的黄毛狗,看到满院子撒欢儿的猪崽儿,顿时就精神了起来,嗖的一下蹿了出去,眨眼间便到了猪崽儿屁股后面。

惊慌失措的猪崽儿,一头扎进了支在场院边上的柴火灶底下,再跑出来时成了黑色。

受到惊吓的几只麻花鸡,扑棱着翅膀四处逃散,身上沾满了泥污的白灰鸭子嘎嘎的叫成一片,偌大的场院马上就热闹了起来。

说是院子,其实就是用铁丝网在杨树林里面圈起来的一片空地。越过稀稀拉拉的杨树向远处看,能隐隐约约看到河西的村庄,以及村子边上两处红顶子的新房。

前面那一处是老白的,后面那一处也是老白的,这两处院子便是老白辛苦了大半辈子挣下的家业。

老白有俩小子,就盖了两处院子。老大前几年已经分家另过了,不用老白再去操心。现在,能让老白犯愁的,就是二小子的婚事。

老白的二小子今年都二十六了还寻不到个媳妇,这成了老白两口子的心病。在农村里,二十六岁已经算是大龄青年了,想找个合适的对象都很困难。

好在前些日子有媒人给介绍个对象,俩孩子见了面也都满意,这二小子的婚事算是看到了一点眉目,接下来就该老白为钱的事发愁了。

发愁是发愁,可这愁发的好,这愁发的让人高兴,村里还有很多家,想发这愁还愁不上呢!

老白想到这里,堆满了沧桑的脸上露出一抹骄傲的笑容,他把手里的烟袋锅在鞋底子上磕了磕,又给自己点上一袋,吧嗒吧嗒的抽着。

想起刚分家那会儿,他和娘们儿孩子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一家四口挤在老院子的一个小东屋里,本就住的憋屈,还要天天看大嫂的脸色,那才叫苦呢!

他和老伴儿没日没夜的干了这么多年,就是因为心里憋着一口气,想干出个样子来,给瞧不起他们的人看看。

当然,老天也没亏了他,这几年的猪价虽然一直是起起落落,但是,老白的运气始终都挺好的,多多少少每年都能挣几万块钱。

当然,挣得多花的也多,先是花了三十多万,一下子盖起了两处新院子,紧接着是给大小子娶了媳妇,还买了一辆七八万的车。

现在,孙子、孙女都有了,大小子那边也分开另过了,不用他再去操心。他只需要再猛干两年,给二小子把家成了,他和老伴儿就算是把这辈子的任务给完成了。

想到再有几年,手里存个养老钱,他和老伴儿就能像城里人一样退休,消消停停的活几年,老白的脸上又露出美滋滋的笑容。

如果是以前,遇到这样好心情,老白早就把烟袋锅丢到了一边,拿出只有来了客人才会拿出来的红塔山,美美的抽上两支。

老白刚才也确实是想起身去拿的,只是,屁股还没离开板凳,他又坐了回去。

那盒烟只剩下几支了,一会儿要去村里找人办事,他得带着。要是现在抽完了,一会儿还要再花七块钱买一包。

唉!懒得去拿了,这次买的烟丝也挺香的。

老白这样想着,把烟袋锅里已经燃尽的烟灰磕了出来,又从一个小铜盒子里捏出一撮烟丝,填进烟袋锅里,他要好好合计一下钱的事。

婚事的花销基本上已经确定下来了,彩礼要八万八,车要十万,再加上金银首饰,以及给女方的零碎花销,总的下来要二十万。

房子是个大事。前几天,老白的侄子才在镇上新盖的小区里买了房子,听说现在是三千五一平。按照这个价格计算,买套一百二十多平的房子要四十多万,光首付就要十五六万。

还有订婚和婚礼的花销,虽然都是些小钱,可要这两场事要想风风光光的办下来,也要花个四五万块钱。也就是说,老白从现在到过年,要挣够四十万,就算是挣不够,借也要借够。

其实,房子的事还可以再晚一步,等孩子先把婚订了再买也行,村里的很多人家也都是这么过来的。

但是,老白不想这么弄,他有他的算计,他要赶在订婚前把房子的事搞定。

老白是给自己留着后手呢,订婚前买房子,合同上不用写女方的名字,只需要把他二小子的名字写上就行了。如果是订婚后买房子,只要人家女方提出来,就得把人家的名字也写上。

村里之前就有过先例,房本写上了女方的名字,日子过了没两年,女方就闹着要离婚,结果是媳妇没了,房子还要分人家一半,这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无疑是一笔天大的损失。

老白虽然没有啥文化,但是心思却细密的很,他这些年之所以能把日子过好,全仗凭着他精于算计的心智。

比如说养猪,十里八乡像老白这样养猪的不少,但是,干的最好的,就属老白了。每次赚钱的时候,他都能赶上,每次赔钱的时候,他都能躲过去。

精于算计的人,做事都比较谨慎,老白从来不盲目跟风,步子一直都迈的很小,始终是保持着稳步的发展,这也是他能一直赚到钱的秘诀。

他的猪场里养着十来头下崽儿用的优种母猪,这些母猪就是他的底气。去年生猪价高,老白就把母猪生下来的猪崽儿养大了卖膘猪。

今年的猪价太高了,带毛的生猪都到了十六七块钱一斤,老白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行情,他对今后的价格走势有些担心,就放弃了自己养的打算。

从春天到现在,老白一共卖了十来窝猪崽儿,手里攒下的六七万块钱,都是卖猪崽儿赚来的。

老白不由得在心里琢磨到,一头二十多斤的猪崽儿,就能卖到上千块钱,就这都还抢着买,那些人是不是疯了?

二、

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越来越近,正在院子里撵猪的黄毛狗突然站在了原地,支棱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就撒着欢儿朝大门口跑去。

不用看就知道,二小子白建伟回来了,他开着小货车,拉回来满满一车玉米面和麦麸,这些都是用来喂猪的。

老白起身指挥着二小子,把车停到一个简易的厂棚下面,就喊他过来商量接下来的安排。他先是把媒人来过的事给二小子说了一遍,紧着就说出了他的打算。

家里倒是存了六七万块钱,都是今年攒下的。以前挣的钱都填了盖房子和大儿子结婚时落下的窟窿,去年年底才把几年的旧账还完,刚感觉肩膀上轻松了些,就又赶上了一件大事。

现在刚进七月,离年底还有五个多月,他们一家子要在这五个多月的时间里,把几项大的花销给凑够了。

老白的猪场到年底还能再出十来窝猪崽儿,要是把这些猪崽儿都卖掉,按照春天的行情算,能再赚个六七万块钱,再加上他手里的六七万,今年一年就能赚十几万。

按理说,这收入也算是相当不错了,但是,还远远不够二小子结婚用的。所以,老白刚才已经做下了决定,后半年要大干一场。

白建伟听到他爹说要养二百头膘猪,神情顿时就严肃了起来,他有些担心的说道:

“现在猪价这么高,一头三十斤的仔猪就要一千出头,光仔猪就要投入二十万,饲料之类的成本也要十五六万,全部下来要三十多万的投入,风险是不是太大了?”

二小子说的这些,老白都考虑过了,不过,他觉得在今年年前,猪价掉下来的可能性很小。

首先,从春天到现在,生猪价始终保持在十五块钱以上,而且,这两天又见涨了,听说能卖到十七块多。

再者,据以往的经验,猪肉的价格一般是在春夏季节往下掉,过了秋到年底这段时间,只见过涨价的,还从没见过掉价的。

老白都计划好了,现在进猪崽儿,正好赶到年底价高的时候出栏,五个月的时间能长到一百八十斤左右。

按照现在的行情算,平均一头猪能卖到三千二三,减去一千六七百块钱的成本,一头猪能赚一千四五百块钱,二百头猪稳稳当当就能赚三十万。

还有就是家里的母猪都已经怀上了,再有一个多月,第一批配种的就要生了。

在过年之前,十来窝小猪崽儿都能出窝,这又是六七万块钱的收入,再加上他手里存的六七万块钱,把二小子的婚事办下来,绰绰有余。

白建伟听了他爹头头是道的分析,心里虽然还是有点担心,但是,眼神里多了一份热切和期待。

他早就想大干了一场了,只是他爹的老成稳重影响了他,尽管他才二十多岁,性格却和他爹一样小心谨慎。

从初中毕业后,他就跟着他爹一起养猪,虽然挣得钱不多,却是学到了很多本事。

这两年行情好,他们不仅还清了盖房子和他大哥结婚时欠下的外债,还存下几万块钱。最主要的是,还有这一片占地十几亩的简易猪舍,和一大堆的养殖机械,这一摊子要是全部折合成钱,少说也能值个二十来万。

白建伟从兜里拿出烟来,递给他爹老白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支,细细的思量了一番,才开口说道:

“这事是个好事,关键是资金咋解决?三十多万不是个小数目,咱手里现在总共才七万多块钱,还差二十多万没着落,就算是借,咱也没地方去借啊!”

老白微微一笑,胸有成竹的说道:“这事我也想好了,咱先去你庆山叔那儿拿十万块钱,把猪崽儿先买回来,剩下的钱慢慢凑就行。”

白建伟说:“二百头仔猪最少都要二十万,你拿十万块钱咋够?”

老白依然是不急不缓的说道:“我明天早上就去找王志诚商量一下,猪崽儿和饲料都从他那边拿,先给他一半的钱,等交了猪,再把剩下的钱给他就行。”

老白说的王志诚,是他们河东镇志诚养殖合作社的老板,和老白合作了很多年,俩人的关系非常好。

志诚养殖合作社原来只是一家卖饲料的小门市,随着养殖行业的快速发展,才短短几年时间,这家小门市就成了集猪仔供应、饲料供应、技术支持、生猪回收的,产销一体化的专业合作社。

王志诚听了老白的想法,高兴的说道:

“老白,你可算是开窍了,现在正是好时候,你就放心大胆的干吧!资金的事不用担心,你能拿多少就拿多少,不够的我先给你垫着。不过咱得先说好,这二百头猪你不能卖给别人,都得交到咱们合作社来。价格上你也不用担心,咱们随行就市,只会比市场价高,不会比市场价低。”

老白连忙点点头,赔着笑脸说道:“中、中,咱就这么定了,你先给联系一下猪崽儿的事,联系好了我就把钱给你拿过来。”

他对王志诚的全力支持,发自内心的感激,当然,王志诚之所以会全力支持老白,除了对老白的信任,还有利益方面的考量。

现在的行情好,一次性卖二百头仔猪,他最少都能赚两万块钱,要把这二百头仔猪养到出栏,最少都要用十五六万的饲料,这一项又能赚两万块钱,再加上回收生猪的利润抽成,仅用半年的时间,他就能从老白这里赚六七万块钱。

至于欠款的事,他早就习惯了,经常合作的几个养殖大户,哪个不是常年欠着二三十万的货款,老白欠的这点钱,对于他来说也不算个事。

老白从镇上回来后,直接去了村支书白庆山家。他们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老伙计。

白庆山家开着一个机械厂,日子过得宽裕,老白资金周转不开的时候,经常从老伙计这里倒借。

老白到白庆山家时,白庆山的老伴儿王海兰刚把中午饭端到客厅的茶几上。白庆山非要拉着老白一起吃,老白推辞了一番,就赶紧说明了来意。

王海兰听到老白说要倒借十万块钱,马上一脸八卦的看着老白问道:“是不是老二的婚事定下来了?准备啥时候办事啊?”

老白嘿嘿一笑,说:“都说好了,到年后就订婚。”

白庆山说:“能早点定就早点定,你看现在啥都涨得厉害。”

老白说:“可不是嘛,这才几年时间,不光彩礼翻了一番,还得买车买房。”

说话间,白庆山去了里屋,再出来时,手里抱着一摞钱。这些钱都是整把的,他把钱放到茶几上,对老白说道:

“这是准备给工人发工资的钱,你先拿去用吧,我回头再去银行取。”

王海兰拿了一个手提袋递给老白,说:“这些都是才从银行取出来的,你数一下。”

白庆山也跟着说道:“对,对,数一下。”

老白接过王海兰递来的手提袋,说:“不用数、不用数。”

回猪场里吃了中午饭,老白又让二小子和他一起,把这十万块钱的现金送到了王志诚门市上。

王志诚收了老白送来的十万块钱,兴高采烈的说道:“我刚才已经联系好了,仔猪三天后就能送过来,都是优种猪,最小的不低于三十斤。”

老白说:“那正好,我们回去了就把猪圈收拾一下,剩下的款就只能等这批猪出了栏再给你了,饲料你也给准备上,过几天我让小子给你把钱转过来。”

王志诚说:“放心吧,都给你安排好了,钱的事不用急,等交猪的时候一起算就行。”

话是这样说,事却不能这么办,王志诚把二百头仔猪和一车饲料送到猪场里时,老白让他二小子当场用手机给王志诚转了五万块钱。

王志诚收了钱,高兴的说道:“后面再用到啥,你们只需要打个电话,我就安排人给你们送过来。”

对于他来说,老白不算是大客户,却是信誉最好的客户。他和老白合作了很多年,每年到年底的时候,都是把账算得清清楚楚的,从没差过一分钱。

猪有了,料也有了,老白一家子又忙了起来,王志诚也会时不时的过来指导一下,小猪崽儿就像用气吹起来的,一天以一个样,眼看着往大处长。

生猪的价格依然坚挺,老白不看新闻,却时时都关注着猪肉的价格走势,看到猪肉的价格像他预期的那样,入冬后就开始逐渐上涨,老白这心里就充满了希望。

每当老伴儿抱怨猪肉又贵了,割二斤肉要花好几十,老白就笑呵呵的说道:“贵了好,贵了好,咱养猪的还怕猪肉贵吗?”

三、

老白的大小子白建强,正在家里和媳妇张晓梅置气。张晓梅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老白要给二小子买房的事,就在家里吵闹着,让白建强去找他爹妈要房子。

白建强说:“咱结婚的时候欠了那么多钱,都是咱爹和老二挣钱还的,现在老二要结婚了,咱一分钱都不出,你还没事找事,你这心里头是咋想的?”

张晓梅说:“你家欠的钱关我屁事啊?凭啥叫我还?娶不起媳妇你们可以不娶啊,我又没逼着你来娶我。反正我不管,他们要是给老二买了房子,就得给咱买,俩小子得一碗水端平,不能有偏有向的。”

白建强把头一拧,说:“要说你去说,我没脸去爹妈那里开这口。”

“我去就我去,你以为我不敢啊?”

张晓梅说着,就抓起了放在沙发上的羽绒服,要去猪场里找她公公婆婆说房子的事。

白建伟一把拽住了张晓梅,怒声呵斥道:“你还要脸不要脸啊?你说这几年是缺你吃还是缺你喝了,你咋这么不懂事啊?”

张晓梅也火了,一把推开白建伟,骂道:

“我不懂事,我是不懂事,我当初咋就瞎了眼,嫁给你这么个窝囊废,我今天给你把话撂这儿,他们要是给老二买房了就得给我买,不买就离婚。”

白建伟也火了起来,说道:“离婚就离婚,不想过你现在就可以滚。”

他实在是受够了,在他的心里,充满了对父母兄弟的愧疚和对张晓梅的怨恨,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娶的不是媳妇,而是一个吸血鬼,能把他们一家子都吸干的吸血鬼。

白建伟结婚的时候,家里刚盖了房,日子正是紧的时候。给张晓梅的彩礼钱和结婚的各项花销,加起来有十几万,都是他爹老白去外面借的。

像他家这样的情况,在村里也算是正常,欠下的钱等结了婚之后慢慢还账就行了。

只是,结了婚之后,张晓梅就吵闹着要分家,不仅外面的欠账一分都不还,还让父母花了七八万块钱给买了一辆轿车。

白建伟当时就说过要离婚,被他爹老白给狠狠的训了一顿,然后就按照张晓梅的意思,把他们分开另过了,买车的钱也是他爹去借的。

这件事就像一根刺扎进了白建伟的心里,每次看到他爹那佝偻的身影,心就隐隐作痛。他觉得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弟弟,但是,为了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他也只好忍下这口气。

现在,老二要结婚了,他作为家里的老大,不管怎么说都应该给家里拿一部分钱出来。他和张晓梅商量这个事的时候,张晓梅不仅不同意,还吵闹着要让父母给买房,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张晓梅冲到卧室里拿了两件衣服,就背着包跑出了家门,连闺女和小子在身后哭喊着找妈妈也不管。

白建伟也不拦着她,伸手抱起了刚会走路的儿子,拉着已经上幼儿园的闺女,随手锁上大门就回了屋里。

老白两口子是第二天早上才知道大小子和儿媳妇吵架的事,老白气的连早饭都不想吃了,白建伟在一旁气愤的说道:

“外面的账一分都没让他们还,他们还想咋?建强就是个窝囊废,连一个女人都治不了,换成我早就把她打跑了。”

老白啪叽一下就把手里的碗摔到了地上,瞪着眼吼道:“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咋就养了你们两个白眼狼。”

白建伟把吃了一半的馒头也丢到了箩筐里,怒气冲冲的喊到:

“白眼狼,谁是白眼狼?我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挣得钱,都给他填了窟窿,我要是去厂里上班,一年咋不攒个三万两万的?你算算我这十来年能攒多少钱?他结婚欠下那么多账,一分钱都不还,还一天天的没事找事,这日子还过个屁啊!”

说完,他便眼里含着泪水,转身出了灶房。

他心里觉得憋屈,大哥结婚的账都是他和父母辛辛苦苦挣钱还饿,现在他要结婚了,大哥不仅一分钱都不出,还嫌父母不公平,这事他找谁说理去?

老伴儿张彩娥瞪了老白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这事又不怨孩子,你冲着孩子发啥火?”

说完,她也转身走出了灶房,准备到家里去看看。她心疼孙女和孙子没人照管,要去把孩子抱过来。

就当张彩娥走出了养猪场,走上了回村的小路时,只见大小子白建强骑着电动车,带着他小子走了过来。

张彩娥伸手把小孙子从车上抱下来,抱在自己怀里,一脸埋怨的看着白建强,说道:“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咋就不能让大人省点心啊!”

白建强没有吱声,径直骑着电动车去了养猪场。他走进养猪场的院子时,他弟弟白建伟正圪蹴在灶房门口抽烟,脸上还带着没风干的泪水。

白建强走到弟弟跟前,问道:“咱爹呢?”

“在屋里。”

白建伟连眼都没抬一下,冷冷的回了一句,他心里,对这个大哥有一大股怨气。

白建强是来送钱的,他早上送闺女上幼儿园的时候,把这几年攒下的十万块钱都取了出来,用一个手提袋包着拿了过来。

老白看着放在低桌上的一摞钱,气的浑身直哆嗦,说不出一句话来。白建伟也从外面走了进来,看着低桌上的钱,对他哥哥白建强说道:

“我结婚的钱不用你们管,你们别没事找事就行。”

白建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扑通一下跪在了老白面前,哽咽着说道:“爹,是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建伟......”

白建伟看到他哥哥这样,心里的委屈顿时就消散了一大半,他伸手把白建强从地上拉了起来,也哽咽着说道:“哥,你这是干啥?”

老白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你把存的钱都取出来,人家晓梅还咋和你过?你咋就不体谅体谅大人的难处,安安稳稳的把你们的日子过好。这钱你赶紧拿回去存上,老二结婚的事不用你们管,你们只要不给当老人的添麻烦就行了。”

四、

今年的雪下的特别早,也特别大。从早起开始一直下到晚上,地上的积雪已经有多半尺厚了,不仅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越下越大。

老白的猪舍都是简易猪舍,上面只盖了一层石棉瓦,最害怕的就是积雪太厚,会把顶棚给压塌了。

吃过晚饭后,老白就喊上二小子,一人搬一个梯子,要把猪舍顶棚上的积雪清理下来。白建伟扛了梯子,手里拿着木锨,对他爹老白说:“你别管了,我一个人去清理就行了,黑灯瞎火的,别把你给摔到了。”

老白也扛了梯子,手里拿着一把木锨,说:“我还没老到啥也干不了呢!”

白建伟知道他爹的犟脾气,也就不再吱声,肩膀上扛着梯子,一手提着木锨,一手拿着手电,钻进了风雪里。

简易的猪舍一共有四排,每排都是两米五宽,五十米长,每排十个猪圈,每个猪圈养五头猪,四十个猪圈正好养了二百头猪。

这些猪舍都是用沙竿搭了架子,周围用石棉瓦竖起来当墙,顶棚也是石棉瓦。为了冬天能保温,老白和二小子秋天的时候打了很多秫秸个子围在周围,既挡风又保暖。

朝南的那一面原来是敞开的,入冬的时候蒙上了塑料布,还买来了盖大棚的草毡子盖在上面,就像种蔬菜的大棚一样。

天好的时候把草毡子掀开,天不好的时候就把草毡子盖上,猪舍里的温度也像蔬菜大棚里一样温暖如春。

不仅如此,老白还准备了很多柴火,每一排猪舍里都垒了专门的火洞,到了晚上就烧柴火给猪舍取暖,以保证猪舍里的温度达标。

老白这办法虽然土,却是非常管用,猪圈里的猪并没有因为外面的天寒地冻而放慢了生长的速度,就连见多识广的王志诚,都对老白的这一手赞不绝口。

俗话说,家有万贯,带毛的不算,足以说明了养殖这一行有多难干。

老白是全凭着一股不怕苦、不怕累的干劲儿,才靠着养殖这个行当发了家。他今年虽然五十出头了,干起活来比一般的小伙子还要利索。

他爬到梯子上,手里挥动着长把的木锨,把猪舍顶棚上的积雪一片一片的推到地上去,周围的推光后,就从梯子上下来,换个地方爬上去继续推。

白建伟清理好了一排,就顶着风雪跑到他爹身边,仰着头喊道:“你清了这一排就回去吧,剩下的我一个人干就行了。”

老白手里的活不停,大声说道:“赶紧干活去吧,别管我了。”

白建伟扛了梯子,又去另外一排继续干,就当他把第二排清理完,准备去第三排的时候,只听见他爹“唉吆”喊了一声,然后就听到扑通一下。白建伟丢了梯子,赶紧朝另一头跑去。

第三排已经被老白清理完了一半,就当他准备从梯子上下来换地方时,脚下一滑,从梯子上跌了下来,脑袋正好撞到一旁的木头桩子上,顿时就有鲜血流了出来。

白建伟把他爹扶到屋里,拿出药棉和酒精,帮他爹处理伤口。虽然流的血不少,口子却不大,只是蹭破了一块皮。

处理好额头上的伤口,白建伟又帮老白把靴子脱了,外面的棉裤也脱了下来,腿上的口子鲜血已经把秋裤染红了一大片。幸亏老白体格好,身体还算灵活,没有伤到筋骨,只是些皮外伤。

白建伟帮他爹处理好伤口,继续去清理猪舍上的积雪,等他彻底清理完,已经到了夜里十二点多。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房间时,手和脚都被冻得没了知觉。

大雪下了三天,直到第四天的早起,天上的乌云才散开,久违的太阳从乌云的缝隙里露出了笑脸,把金色的霞光洒在大地上。

五、

眼看着就要进腊月了,老白一家子马上就要熬出头了,猪肉的价格却掉了下来。

猪肉降价了,生猪的价格也跟着往下掉,一天一个价,没几天的时间,猪肉就从三十多降到了八九块。

老白沉不住气了,就给王志诚打电话,问王志诚是咋回事,这世道咋就突然变了。王志诚说:“还不是进口猪闹得,听说进口的猪质量比咱的好,价格还便宜。”

老白说:“那也不能便宜这么多啊,难道他们的猪都是喝风长大的,不要本钱吗?”

王志诚说:“你这边还不急,再等等,兴许到年底的时候能往上再涨涨。”

进了腊月后,老白就再也等不下去了。猪价不见往起涨,还在缓慢的往下掉,生猪的价格昨天还五块五今天就五块三了,如果按照这个价格计算,他这二百头猪连买猪崽儿的钱都收不回来。

老白专门跑到镇上去找王志诚,让他想办法尽快联系买家,王志诚苦笑着说:“我把能联系上的屠宰场都联系了,都说收的猪太多了,要等几天才能过来。”

老白没办法,只好回来等着王志诚的消息。白建伟说:“实在不行咱就自己宰了卖肉吧,这样还能少亏点。”

老白瞪了二小子一眼,说:“咱自己才能杀几头,再说了,就算是杀好了,也卖不出去啊!”

白建伟说:“能卖多少咱就杀多少,卖一头少一头,总比这样干等着好吧!”

老白思虑了一番,觉得小子说的也有道理,就尝试着和几个卖肉的熟人联系了一下。几个卖肉的听说了老白的情况,也都愿意帮忙,就约好了时间来养猪场看猪。

这些卖肉的以前都是自己去村里买猪,回来自己杀了卖肉,自从实行定点屠宰后,他们因为办不下来屠宰证和检疫证,就只能去屠宰场进现成的肉卖。

老白这边也没有屠宰证和检疫证,但是老白这边的肉比屠宰场的便宜,商贩们也都愿意帮老白这个忙。

这些卖肉的商贩都是宰杀的好手,老白在院子里支起了两口大锅,白建伟专门拉来一车劈柴,还有一大堆煤炭,把大锅里的水烧的热气腾腾的。

村里的乡亲们听说老白这里在杀猪,也都纷纷跑了过来买肉。今年的肉价便宜,老百姓也舍得吃,人少的家庭两家分一头,人多的家庭一户就能要一头。

其实,就算是买一整头的猪肉,才一千出头,如果放到去年,这些钱只能买三四十斤肉。

对于老白来说,如果是卖生猪的话,他这边的猪都是一百八十斤左右,现在的生猪价格是五块,一头猪最多能卖九百块钱,连猪崽儿的钱都收不回来。

如果自己宰了卖肉,一头猪能出一百三四十斤肉,现在的猪肉是十块零五一斤,他按十块卖给村里的乡亲们,一头猪能卖到一千三四百块钱,剩下的猪头和下水之类的,还能卖几十块钱,最起码能保个成本。

老白卖给那些专门卖肉的商贩,按八块五一斤,有个条件就是那些卖肉的商贩要自己动手杀猪。

那些卖肉的也都很高兴,这比他们去屠宰场进肉便宜了将近一块钱,一头猪就能多挣一百多块钱,一天卖两头猪,就能多挣二百多。

从早起一直忙到天黑,一共杀了三十头猪。商贩们拉走了二十头,剩下的十来头都卖给了村里的乡亲。

白建伟开着车把清洗好的猪下水送到了熟食店,又买了一大堆熟食回来,还从镇上的超市买了一箱白酒。

养猪场里还有他的一帮伙计和他爹的一帮伙计,等着他回去吃饭呢。这些人都是免费来帮忙的,辛苦了一天,晚上肯定要管人家一顿酒喝。

而且,今天晚上还要人家再给帮忙,那些卖肉的商贩说白天杀猪太耽搁时间,他们准备晚上过来杀猪,明天早起就能拿去卖。

老白也乐得这样,因为他们没有屠宰的手续,大白天的杀猪害怕被有关部门抓住了罚款。其实,那些卖肉的也是怕被抓到,才和老白商量了晚上来杀猪。

六、

卖肉的商贩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拉着一车车猪肉离开了老白的养猪场,等到天亮时,老白和他小子已经收拾的妥妥当当的,院子里已经看不到杀过猪的痕迹了。

从腊月初十到现在,连续干了五天,除了第一天杀了三十头,后面这几天,每天晚上都是二十多头,猪圈里剩下的几十头,再有个两三天就能杀完。

老白和小子吃了早饭,就准备回屋睡觉,只见白庆山领着几个穿制服的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不用说就知道,这些人都是县里来的,过来查老白私自屠宰的事。只是,院里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的,他们也没抓到啥证据,再加上白庆山在一旁打圆场,好歹把这一伙人给打发走了。

送走了县里来的人,白庆山又折返了回来,他是来嘱咐老白这两天最好停一下,免得被人家抓住了不好办。

老白有些为难的说道:“再有个两三天就能把圈里的猪处理完了。”

白庆山沉吟了一下,说:“尽量小心点,别被人家抓到了,有啥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老白点点头说:“行,那就麻烦你给照应着点。”

说完,他让白庆山等一下再走,他则是转身回了屋里,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个小包裹,里面是他借白庆山的十万块钱。

老白把包裹递到了白庆山的面前,说:“这是从你那里借的十万块钱,你正好来了就拿回去吧,省得我还要专门给你送过去。”

白庆山摆了摆手,说:“这钱我不急着用,等过了年你还要给老二办婚事,你就先用着吧!”

老白说:“过了年用过了年再找你拿,现在到年底了,咱手里有就先还上。”

白庆山见老白这样说,就随手接过了老白递过来的钱,说:“这钱我给你留着,你用钱的时候过来拿。”

他和老白从小玩到大,太了解老白的为人了,当初说好了年底还,就一定要在年底还上,除非是没办法了,才会往后推。

老白这二百头猪,总共投进去三十多万,辛辛苦苦的养了几个月,不仅没赚到钱,还赔进去十来万。

他已经算过好几遍了,按照现在的行情,就算把圈里的猪全部杀完,最多只能收回二十五万。

当初买猪崽儿的二十万,他只付给王志诚十万。用了十五万多的饲料,他只付了五万,也就是说,他还欠人家王志诚二十万。

还了白庆山的十万,卖猪肉的钱就只剩下十万了,好在秋天的时候还卖了十来窝猪崽儿,挣了六七万块钱,加上卖猪肉的十万,手里还有十六七万。

等猪圈里的猪都杀掉,还能卖个五六万块钱,把欠王志诚的二十万还上,手里还能剩下两三万块钱。

想到这些,老白就一阵头大,二小子的彩礼钱就这么赔了进去,过了年还不知道该咋办。前两天媒人又来了一趟,说是女方那边都说好了,等过了年就准备订婚的事。

老白现在也顾不上这么多了,他要先把猪圈里的猪赶紧处理掉,把欠人家的账都还清了,过了年的事,只能等过了年再说。

老白送走了白庆山,还没来得及回屋睡觉,只见白庆山又跟着一伙人折返了回来。

这一次是环保局的人,他们先到猪场里查看了一番,用手机拍了一通照片,才问老白有没有环保手续。

老白被问得愣住了,问道:“环保手续?啥是环保手续?我就养几头猪,还要啥环保手续?”

一个年轻人耐心的给老白解释:“按照相关规定,养猪场要经过环保审批才能投入使用,你有没有营业执照,拿给我们看一下。”

老白摇摇头,说:“第一次听说养猪还要办营业执照的。”

另一个年轻人说:“你啥手续也没有,就敢建这么大的养猪场?”

老白说:“有手续,这块地是我承包的,我有承包的合同,不信你们可以问支书。”

一边说着,他指了指站在旁边的白庆山。

白庆山当然知道开养猪场要办理相关的手续,但是,老白在这树林子里干了这么多年,也没见有人来查过,他心里也是奇怪了,怎么都赶到了今天过来查。

此时,他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对环保局的几个人说:

“县里不是号召咱们发展林下经济吗?他这么大岁数了,家里又比较困难,村里就把这一片林地包给了他,让他养上几头猪,挣个零花钱。我在村里干了这么多年,还从没听说过老百姓养几头猪,还要办这证那证的。再说了,他在这里养猪,猪粪正好给这些树施了肥,既没有烟,也不产生有毒有害的废水,和环保也搭不上边啊?”

领头的年轻人态度诚恳语气却坚定,说:“他这个养猪场肯定要拆除的,要是被上面查到了,我们也不好交差。”

一边说着,他就拿出两张单子,让老白签上了名字,然后把其中的一张交给了老白。

这是一张限期整改通知书,要求老白必须在一周之内,把所有的猪舍全部拆除,否则他们就会组织人来强制拆除。

老白接过单子看了一眼,说:“我们一家子就住在这里,要是都拆了,我们去哪里住啊?再说了,这块地我们签了十年的合同,还有三四年才到期呢,总不能说不让干就不让干吧?”

年轻说:“我们没说要收回你承包的土地,这事也不归我们管,你只需要按照相关规定,把猪舍拆除就行了。至于你们居住的房子,不归我们管,也不用拆除。”

站在一旁的白庆山赔着笑脸说道:“小兄弟,你看他都这么大岁数了,你们通融一下就过去了,就算领导们检查,也不会跑到这荒郊野外来吧。”

年轻人说:“要是没人举报,我们还真没发现这里有养猪场,光看无人机拍的照片,还以为这里是蔬菜大棚呢!”

年轻人这句话看似不经意的说漏了嘴,其实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了白庆山,他们是因为有人举报了才找过来的,这事上面的领导盯着呢,要是不处理,他们也不好交差。

白庆山一边琢磨着年轻人的话,一边笑呵呵说道:“那行吧,该拆的咱肯定得拆,不能让弟兄们为难,咱有啥事到回村里说吧,这里冷呵呵的,也不是个说话的地方。”

他让这伙人和他一起回村里,并不是要替老白求情,话说到了这份上,人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他不能再去为难人家。

他是想和这伙人好好聊聊,看看是谁打的举报电话。他在河西村干了二十多年,还从没出过这样的事,他要把这个内鬼给揪出来,好好收拾一顿。

等白庆山带着环保局的一行人走了之后,老白就联系了那些卖肉的商贩,让他们晚几天再过来杀猪,省得被人家抓住了罚款。

七、

老白也顾不上睡觉了,联系过卖肉的商贩后,就跑到镇上去找王志诚,他要把场里的十来头母猪想办法处理掉。如果把猪圈拆了,这些母猪还真没地方安置。

王志诚听老白说了眼下的情况,沉吟了片刻,才看着老白问道:“你是想找个地方养着,还是想卖掉?”

老白有些心疼的说道:“卖掉吧,万一人家要是把猪场给拆了,过了年还不知道该咋办,留着这些猪也是个累赘。”

王志诚又问:“你打算卖多少钱?”

老白说:“这些母猪都是优种猪,才下了两三窝小猪,要是当膘猪给杀了实在是可惜。”

王志诚想了想,说:“干脆都卖给我算了,咱也别说多少钱一斤了,就按三千块钱一头,十头猪我给你三万块钱,你看行不行?”

老白当然没意见了,现在行情不好,根本就没人愿意白白养着这些母猪。如果是当膘猪卖,他这十头猪最多也就卖到两万块钱。

除了能多卖一万块钱,老白也舍不得这些优种母猪被杀掉卖肉,要知道,这些猪可都是他的宝贝。

王志诚也是想帮老白一把,他知道老白这次赔了不少钱,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就想着通过这样的方式,帮衬一下这个合作了很多年的老伙计。

谈好了母猪的事,老白又说到了欠账,王志诚说钱的事不急,要是今年手头紧,就推到过了年再说。

老白说:“等把剩下的猪都处理掉,就能把你的二十万还上,你放心,年前肯定能把你这边的账结清。”

王志诚连忙说:“不急。不急,你要是手头紧就先用着,等啥时候宽松了再还。”

老白激动的说道:“先把今年的账结清,等用钱的时候再来找你拿。”

王志诚说:“行吧,我给你看一下还能不能优惠点,你今年赔了不少,我就只收个成本算了。”

一边说着,他就翻开账本算了起来。

仅用了几分钟的时间,王志诚就把老白的账算了出来,仔猪每头给老白优惠了一百块钱,总共优惠了两万,老白已经给了十万,还欠他八万块钱。

饲料一共是十五万七,他给老白优惠了一万七,老白已经给了五万,还欠九万块钱。两项加起来,老白一共还欠他十七万。

王志诚把账本推到老白面前,说:“总共还有十七万,减去母猪的三万,你再给我十四万,咱们的账就算是清了,你看一下对不对。”

老白伸手把账本推了回去,感激着说道:“不用看,我还不相信你吗?这一次让你也跟着赔了不少钱。”

这些账他早就算过好几遍了,根本就不用看,没想到王志诚一下子给他优惠了三万七,他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王志诚说:“赔钱倒是不至于,就是赔了几趟运费,咱搭了这么多年的伙计,就算是赔点也不算个事。”

吃过中午饭后,王志诚就带着两个小伙子,开着一辆货车过来拉猪了。

白建伟指挥着司机把车开到一个专门装车的土台旁边,然后把车厢后面的挡板打开,正好放平到土台上。

这个土台就是老白为了方便把猪赶到车上,专门堆起来的,既好用还不费力气。

等司机停好了车,白建伟和另外一个年轻人已经把母猪从猪圈里赶了出来,没用几分钟,十来头母猪就被他们赶到了车上。

趁着几人往车上赶猪的功夫,老白从屋里拿出来十四万块钱,当着王志诚的面又数了一遍,然后用一个塑料袋包了起来。

看着王志诚的车走远后,老白也没了回屋睡觉的意思,就像往常一样,坐在屋子门口抽他的烟袋锅。

和往常不一样的是,他的脸上又多了很多皱纹,这些充满了沧桑的纹路,在他的眉心凝结成一团,就变成了化不开的忧郁和苦愁。

八、

杀猪的活停了四五天,一直到腊月二十的下午,老白才给卖肉的商贩打了电话,通知他们今天晚上继续杀猪。

老白不敢再往后推了,因为整改通知书上写的明明白白,一周之内要是这些猪圈全部拆除。

吃过晚饭后,卖肉的商贩都陆陆续续赶到了养猪场,白建伟已经把两口大锅里的水烧的滚开,就等着大家动手杀猪了。

这些人提前就分好了工,抓猪的只管抓猪,杀猪的只管杀猪,褪毛只管褪毛,开膛破肚的也不含糊,刷刷几刀就把肚子里的内脏卸了下来。

杀好的猪从架子上抬下来,先堆到一大块塑料布上,等杀够了商贩们要的数目,再统一过秤装车。

十来个人干了整整干了一个晚上,总共杀了三十头猪。等小贩们都走了之后,老白到猪圈里看了一下,圈里还剩下三十头猪,今天晚上再干一个通宵,就能全部处理完。

吃过早饭后,老白和白建伟就钻进屋里睡觉,连中午饭都没吃,一直睡到吃晚饭的时候,才从炕上爬起来。

昨天晚上可把他们爷俩给累坏了,不过,累也没有办法,自己辛苦点还能多卖一点钱。

又忙活了一个晚上,东边的天空刚开始泛白,卖肉的商贩们就拉着杀好的猪离开了养猪场。

老白和他小子白建伟正在收拾满地的猪下水和猪头时,县里的人又来了,这一次可以说是人赃俱获,被人家抓了一个正着。

人家清点了一下,一共三十个猪头,按照一头猪一千五计算,涉案金额一共是四万五千块钱。

随行的民警当场就把老白和白建伟控制了起来,说他们涉嫌非法经营,要拘留十五日。还要没收违法所得四万五千块钱,并且处以五倍的罚款,共计二十七万元。

白庆山带着村里的几个干部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他刚起床,还没来得及洗漱,就见老白的老伴儿张彩娥连滚带爬的跑到他家里,只说是养猪场出事了,一群警察要把老白和建伟抓走,让他赶紧过来看看。

白庆山也顾不上洗漱了,着急忙慌的喊了村委会的几个人,就赶到了养猪场。他先把派出所的所长赵应民拉到一边问清楚了情况,又跟着赵应民找到了县里来的管事的人。

白庆山先是声泪俱下的把老白的情况讲了一遍,他说今年的行情不好,老白一家子赔的不能过了,要是再被罚了款,这一家子估计会去寻死。

管事的人当然不会吃白庆山这一套,冷着脸说道:“我们只是依法办事,他们非法经营,我们就得依法查处。”

白庆山见这个人不听好赖话,也拉下了脸,冷哼了一声说道:“依法办事也得给人留条活路吧?”

站在一旁的赵应民见俩人谈崩了,马上过来打圆场。他拉着管事的人到旁边小声嘀咕了一阵,又过来把白庆山拉到一边,小声说道:

“人家过来一趟,总不能白跑吧,你让他们多少意思一下,这事就算是过去了。”

白庆山连忙点点头,说:“应该的,应该的,我替他们做主了,给弟兄们拿五千块钱,算是弟兄们的辛苦费吧!”

赵应民有些为难的看着白庆山说道:“老白,这事五千块钱怕是摆不平吧,场面上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白庆山嘿嘿一笑,看着赵应民问道:“那你说多少钱能行?”

赵应民沉吟了片刻,伸出了一个手指头,在白庆山眼前晃了晃,说道:“最少也得一个数。”

白庆山咬了咬牙,说:“行,一万就一万,我现在就去给老白说一声,你也再和他们说一下,让弟兄们今天都别走,咱们中午到镇上去搓一顿。”

白庆山听到赵应民说出一个数的时候,一颗悬着的心马上就放到了肚子里。

场面上的事他再清楚不过了,这么大的事花一万块钱摆平,赵应民也算是帮了他的大忙,等过年的时候,免不了再给老赵多送些土特产。

九、

县里的人没有留下来吃饭,他们给收了一万块钱的罚款,给老白开具了罚款单,就开着车离开了。

临走时,领头的那个人还特意交代了白庆山:“你们这个案子连局里的领导都惊动了,下次再被人举报到局里,就不是罚款能解决了。”

领头那个人的意思很简单,有人把举报电话打到了局里,他们如果不来处理,没法给上面的领导交差。

刚把县里来的人打发走,老白和他小子白建伟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到他老伴儿张彩娥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哭喊道:

“老大快被晓梅娘家的人打死了,你们快回去看看吧!”

张晓梅上次回娘家后,张彩娥找了白庆山的老伴儿王海兰当管事的,往张晓梅娘家跑了两三趟,才把张晓梅从娘家叫了回来。

张彩娥还答应了张晓梅的条件,说是等老二把婚结了,就攒钱给张晓梅买一套一模一样的单元房。

但是,张晓梅回来后,并没有像老白两口子期待的那样,能安安稳稳的和白建强过日子。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眼看着就过年了,也不能让人安生几天。

昨天晚上,白建强终于忍不住,动手打了张晓梅,原因是他上厕所出来时,刚好听到张晓梅在院子里打电话。

虽然张晓梅故意压低了声音,白建强还是听到了她的说话声,张晓梅正在向有关部门举报老白私自杀猪的事。

白建强当时就被气得昏了头,随手拿起一根木棍就朝张晓梅的头上抡了过去,幸亏张晓梅躲的快,要不然这一棍子能要了她的命。

张晓梅见白建强像疯了一样,眼珠子都成了血红血红的,吓得她连外套都没顾上穿就跑出了家门。

张晓梅挨了打跑回去,她娘家的人当然不干,天还不亮,张晓梅的爹就带着张晓梅和她的两个哥哥找了过来。

他们到白建强家里后,直接把大门锁了起来,父子几人把白建强拉到院子里,一个劲儿的往死里打。

张彩娥喊了白庆山之后,就跑到白建强这里,想让她大小子也跟着去养猪场,结果却听到了白建强的惨叫声,和两个孩子的哭喊声。她使劲推了推大门,见推不开,就一路哭喊着回养猪场去喊人。

白建伟听到他大哥挨打了,骑着电动车就往村里走,老白和白庆山他们也都纷纷跟着往回走。

白建伟赶到他大哥家门口时,已经有乡亲们搬来了梯子,准备翻墙进去。白建伟二话不说就顺着梯子爬到了房顶上,他叔叔家的小子白立伟也跟在后面爬了上来。

此时,白建强蜷缩着身子倒在地上,已经没了动静,张晓梅的两个哥哥还你一脚我一脚的朝白建强身上踢。

白建伟看到哥哥被打成这样,顿时就急了眼,随手拿起房檐上的砖就朝张晓梅的两个哥哥砸了下去。

张晓梅的大哥被房顶上丢下来的砖头砸到了头上,扑通一声就栽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张晓梅的二哥一个闪身躲了过去,但是她爹就没这么幸运了,被白建伟丢下来的砖头砸到了肩膀上,也是一个趔趄就瘫倒在地上。

“打死人了,快来人啊,打死人了......”

张晓梅看到他大哥和他爹都栽倒在地上,顿时就慌了神,蹲在地上抱着她爹鬼哭狼嚎的喊叫了起来。

白建伟从院里的梯子上几步就跳了下来,随手提起一把铁锨,就朝张晓梅的二哥拍了下去。

张晓梅的二哥跳了一下没躲开,被铁锨重重的拍到了后背,一下子就摔倒在地上。

白建伟抡起了手里的铁锨就朝他的头上拍去,幸亏白立伟手疾眼快,从后面一把抱住了白建伟,铁锨拍在水泥地面上,铁锨头被拍的裂成了两半。

如果这一铁锨拍到张晓梅二哥的头上,能把他的脑袋给拍扁。另外两个年轻人也从梯子上跳下来,打开了紧锁的大门,老白和白庆山以及村里的干部都赶了过来。

看到地上躺的几个人,和正在一旁鬼哭狼嚎的张晓梅,白庆山和村里的几个干部都惊呆了,他们万万没想到,一家子打架会打的这么狠。

赵应民带着几个民警赶了过来,他刚把县里的人送走,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接到了报警电话,说是河西村打架打出人命了。

十、

白建伟被戴上了手铐,说是要刑事拘留。四辆救护车,把张晓梅的两个哥哥和她爹都抬上了车,还有已经昏迷的白建强。

河西村的乡亲都赶了过来,把赵应民的警车给围了起来,说白建伟是为了救他哥哥才动手打伤人的,属于正当防卫。

还有人说张晓梅一家子太霸道了,跑到人家家里打人,要是白建强有个三长两短,河西村的乡亲们,要把张晓梅一家子给活剐了。

已经坐上救护车的张晓梅,被一群老娘们从车上拽了下来,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打。张晓梅虽然没受什么伤,脸上却是被抓出了一道道口子,就连头发都被扯掉了几把。

赵应民知道河西村的人心齐,却没有想到会这么齐,眼看着场面要失控了,只见白庆山爬到了桑塔纳警车的前机盖上,对着围着周围的人群大声吼道:

“都疯了吗?你们这是要干啥?建伟是正当防卫,到所里调查清楚就会放回来。你们这样闹,非得整出人命来,你们是想把他送进去吗?”

老白为人好,在村里人缘好,家里出了事,乡亲们都护着他们一家子。白庆山在村里干了半辈子支书,说话自然是有分量的,周围的人群马上就安静了下来。

白立伟站在人群里大声喊道:“我看到张晓梅一家子打我大哥了,建伟哥是为了救我大哥才动手的。”

周围马上就有人附和道:“对,他们要是冤枉了建伟,村里的乡亲们都不答应。”

白庆山瞪着眼在人群里扫视了一圈,又大声吼道:“行了,都让开一条路,让救护车赶紧走。”

说完,他从警车上跳了下来,指挥着救护车开了出去,派出所的警车也跟在救护车后面开走了。

老白已经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只剩下张彩娥抱着两个孩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医院里,张晓梅的大哥经过抢救,总算是醒了过来,他只是额头上被砸了一个大口子,没有生命危险,晕倒是因为脑震荡,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张晓梅的二哥虽然被拍了一铁锨,却是没受什么伤。她爹的锁骨被砸的骨折了,也没有生命危险,只是需要在医院里住一段时间才能出院。

要说受伤最重的,是白建强,肋骨被打断了几根,整个胸脯都被踩塌了下去。

有一根断掉的肋骨扎破了脾脏,经过抢救后,直接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医院里也给家属下了病危通知书。

随后赶来的白庆山了解到几人的情况后,冲到张晓梅面前,啪啪扇了她两个耳光。打过之后,他又后悔了,想到自己几十岁的人了,居然对一个年轻孩子动手,心里又是一阵懊恼。

他实在是太生气了,这孩子真是太不懂事了,就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居然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要是白建强有个三长两短,这两个家庭都得毁了。

白庆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拿出手机给老白的侄子白立伟打了电话,让他赶紧到医院来。此时,老白已经癔症了,就像个木头疙瘩一样,呆愣愣的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了。

腊月二十九,被关了五六天的白建伟终于放了出来,是白庆山以村委会的名义做了担保,给他办了取保候审的手续。

他到家里拿了几件衣服就去了县医院,他要去医院照顾他哥哥白建强。白建强经过几次抢救,堪堪保住了一条命,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张晓梅她爹和她大哥已经出院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回家就被刑警队的人带走了。还有她二哥也被抓了进去,他们爷几个因为涉嫌故意伤害,被刑事拘留了。

十一、

大年三十的下午,张晓梅被放了出来,她先回了河西村养猪场,想去看看两个孩子。只是,她还没进门,就被她婆婆张彩娥给骂了出来。

天擦黑的时候,张晓梅才回到娘家,她娘正一个人坐在黑屋子里嚎啕大哭,哪里有一点过年的样子。

老白家也差不多,张彩娥倒是包了饺子,正在灶房里烧火。老白依然像个木头疙瘩一样,坐在屋子门口,看着被拆的乱七八糟的养猪场发呆。

自从医院回来后,他就成了这样子,不过,现在已经顾不上管他了,要等大小子白建强出院了,才能带着他到医院去看病。

村里有人在放烟花,随着轰隆轰隆的炮声响起,一朵朵烟花在空中绽放,孙女拉着孙子从屋子里跑了出来,拉着老白的手,蹦蹦跳跳的喊道:“礼花,爷爷快看,有人放礼花。”

老白突然站起来,挣脱了孙女的小手朝已经被推倒的猪舍跑去,嘴里还大声喊叫着:

“猪、猪、猪都飞到天上了。”

只是,他还没跑出几步,就被地上的一根木棍给绊倒了,直挺挺的摔倒在地上没了动静。被老白拽倒的孙女和孙子,蹲在地上哇哇的大声哭了起来。

老伴儿张彩娥从灶房跑了出来,先是扶起了蹲在地上的孙女和孙子,又跑到老白身边,抱起没了气息的老白,大声哭喊了起来:

“老天爷啊,你这是要把人活活逼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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