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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桂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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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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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酒

        我的父亲,是个跛子。

        父亲生于一九六四年腊月二十。 一九六八年的夏天,不满四岁的父亲帮奶奶拎烧水壶,一个踉跄摔倒在门槛儿上。左小腿肚烙下一个巴掌大的烫印儿,右大腿烫伤严重,大腿神经损伤,成了跛脚。

        父亲是个酒鬼。每天晚上两盅酒,就着一盘洗好的葱,时不时蘸下豆瓣酱,呷着那十块八块一瓶的劣质酒,咂摸生活的滋味。而母亲每次都会拿邻里说事,说她嫁错了人,过得多苦,骂父亲没出息,挣不到钱,喝酒只能喝劣质酒。喝着酒的父亲脾气暴涨,一边骂着母亲“滚”,一边酒盅“啪”得一声摔在地上,昏暗的屋子刹那间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吵闹。从我记事起,摔的酒盅没有一千,也过百了。而我呢,和我从小玩到大的同伴,总是爱模仿父亲一瘸一拐的走路样子,我每次气不过,就和他们打上一架,等回到家时,浑身脏兮兮的,衣服都被抓破了。脸上、胳膊、身上全是和他们打架留下的抓痕,咬痕,每次父亲看到我这副模样,带着我去街坊邻居家里理论理论,要挣个理,非要让其他孩子给我道歉才肯罢休。母亲天天埋怨父亲的无能,让一家人都跟着受欺负。我晚上都躲在被子里哭,哭我的委屈,哭命运的不公,哭我为什么会有这样跛脚让我丢脸的父亲,哭家里很穷很穷。

       二零零六年麦收时节,家里种了五六亩麦子,阳光充足,雨水充沛,麦穗丰硕,颗粒饱满。大丰收的那年,将近达到了一万斤,父亲难得那么高兴。却又愁着晒麦子,麦场就够晒两千斤的麦子,算上奶奶家和自己家里院子,还得需要一大块场来晒麦。父亲想到二舅家的平房大,院子也大,而且二舅家就种了一亩小麦,在二舅家晒麦子再合适不过了。便让母亲去问二舅,二舅晌午头答应得好好的。父亲得知有地方晒麦子了,高兴得哼起小曲儿了。晚上呷着酒,一口又一口。当天晚上二舅来到家里,说自家的平房当时没修好,老是漏雨,再晒麦子又耽误他家补平房。说了没二十分钟,便以家里有事为由回去了。二舅刚踏出大门半步,父亲狠狠地把酒盅摔了,眼里泛着淡淡的泪光,却又一句话没说。母亲也沉默着。过了好久,全家人的沉默被父亲一句话打破了,他说:“儿啊,爸无能,你得好好读书啊。”一直以来,我都是那个被放养式教育的孩子,这是我至今为止,他唯一的一次跟我说“好好读书”,自那时起,那种由心底发酵出的争一口气的念想愈发得无比强烈。

        二零一五年七月二十三号上午九点四十二分,报考批次:提前批,报考院校:空军航空大学,录取状态:录取。

        在招生考试院官网查到那一刻,近二十年的委屈和屈辱已经完全抑制不住,随着像泄了洪一样的眼泪,大滴大滴涌出眼眶。哭得默默无声,却足足流了一上午眼泪。中午父亲回家,听到母亲说我考上空军航空大学了,父亲站在锅屋门口,看着门框外的天,一句话也没说,就那么静静站着。

        晚上吃饭时,父亲一如既往地拿起了他的酒盅,说:“咱今天可算是挣了一口气”,直接一盅酒入喉,接着第二盅、第三盅。那天,母亲没有唠叨父亲无能、也没埋怨喝酒。父亲也没有摔酒盅,却足足喝了一斤。后来听母亲说,那晚其实他们两个人都没有睡着。半夜里她还听到了父亲轻轻地抽泣声。

        二零一六年春节过年回家,父亲一再嘱咐,一定要穿着军装回家过年。过年期间,没有父亲的允许,我不能轻易的更换衣服,他说他跟母亲都喜欢看我穿军装,爱我穿军装。那段时间,父亲去别人家串门一定要叫上我,他说,看我穿着军装,他就有一种安全感、自豪感、满足感。甚至有时候晚上我上床睡觉了,父亲都会让母亲把我的军装拿到他们的房间看了一遍又一遍!母亲责备父亲,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二零一九年,我分配到沈阳某航空兵团。还没孝敬父母,父亲便因肝硬化离开了我。出殡那天,我哭得厉害,哭父亲走得太早,哭自己没尽孝,哭这个不公的老天。墓碑前的祭台摆满了茅台,可是父亲再也喝不到了。我跪在父亲的坟前哭到不省人事,直到别人把我拉去了医院……

       我的父亲,爱喝酒,却一辈子没有喝过好酒。我曾经恨我的父亲是个跛脚,恨他的无能,恨他的摔酒盅。可是他供我上学,供我读书,拼尽全力却从未想过报答。曾经的恨,“嘀嗒”“嘀嗒”从眼眶滑落,心底只有无尽的悔恨和遗憾……

       父亲,多想叫你一声“大大”,您听得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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