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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茂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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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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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棋山

接近棋山国家森林公园的时候,我的目光触及之处,看见几株落尽叶子的树木在空荡荡的原野中站着,仿佛一段残缺的历史提纲。历史确实湮灭了许多曾经的繁荣。这样的景色如此的平缓,空洞,似乎告诉我们这块土地一直蛮荒着,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一般。秋色中的棋山苍茫,不远处,河流水面宁静。原野已经收获,到处残留的是已经开始衰败的杂草和野花,显露出浓重荒凉意味的空旷。

然而,实际上,济南市钢城区不远的这座棋山。却是一所颇有神异的小山,柯烂奇景为古八景之一。山前的汶河是《水经注》里提到过的弱水,一条在文字里有记载的古老河流。

南北朝任昉曾有《述异记》载:"晋王质入山采樵,见二童子对弈。童子与质一物,如枣核,食之不饥。局终,童子指示曰:汝柯烂矣。质归乡里,已及百岁。"据说烂柯山位于浙西衢州,但在棋山的传说中,王质就是这山脚下棋山观村的樵夫。从棋山观村这个名字可以知道,棋山这个挺偏僻的地方很久以来就是道教繁盛之地。

杂草触目可见,小小的村子显得有些荒败。我们下了车,躲着农舍前被链子拴着的大狗,沿着高低不平的小路走,身后,追随的犬吠声使村庄原本静寂的正午变得有些许喧闹的生气。走了十几步,转了一个弯,迎面看到了一块兀立的碑。叫玄之又玄碑,夹杂在旧陋的农舍之间。我们是来看这块碑的。

这块碑立在一个看上去也是叫人觉得荒凉的碑亭里,高约三米,宽一米许。碑面上,阴刻着几个龙飞凤舞般的草字,痕迹深刻,遒劲灵动。我立在那里看了半晌,看出“之玄又玄”四个字。第一个“之”字写的极大,宛如一条振翅欲飞的龙。“之”字的一点像暴怒的龙头,长尾坚韧有力地在碑的右侧拖下来,同来的人说,书上记载这个"之"字长达2.62米。其余的“玄又玄”三个字在这条龙形的左下方行云流水般地排列着。则像一排舞动的龙爪。整体看去,这四个字浑然一体,宛若隐于石间的一只飞龙,正欲腾空而去,我一时有些震撼的感觉,默不做声地站在那里,面对这字和意俱奇的碑,仔细地揣摩了一会。脚下稀疏零落的草枝微微摇曳着,半青半黄。这自然是这乡野很多年从未改变过的情景。恍惚中,灵魂回到了古远,置身于历史深处的秋风之中。

这碑读为"之玄又玄",其实应倒读为"玄之又玄"。“玄之又玄”出自老子的道德经,《老子.道经.一章》言:“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此两者”意指“有”和“无”,同出于“道”。这种“同”大概就叫做“玄”。远古的哲理文字本身就蕴义深厚,加之时代久远,语义残缺,总归有些说不清的东西。但读到这类文字,却总能叫我这样身在红尘纷扰中的人浮想联翩,如作浓茶饮,那茶却必是无名的,或其名不为我所知的。碑下方落有题款,为雪蓑子,一个同样不为我所知的道士。立碑年月为明嘉靖三十七年。同来的当地同事补充说这碑又名“雪蓑碑”。又说雪蓑冬天喜欢在雪中披蓑而行,遂自名雪蓑。

立在这秋后的山村,想像雪蓑且歌且行,在大雪纷飞中穿越这荒凉的山村,往更荒凉的山上去的孤独背影。我在这温煦的阳光下却不由打了个冷颤。

如果不是偶然来到棋山这个地方,也许我一生都没有机会听到雪蓑子这个名字。

在我的猜测中,雪蓑子应该是一位骨骼清奇、形容古怪的道士。据说,雪蓑性情怪诞,喜欢医术和古董。我想,作为一个离群索居的道士,雪蓑追求歧黄之术。未必是心怀悬壶济世之心,为普通人疗疾。道教的着眼点是人的终极关怀问题,追求人生的终生修道。相对于庸常的事物,雪蓑一定更关心天人合一之类等更玄妙的东西。

其实,大多数道人的生活未必像人们想象的那样艰辛,他们在离人间不远的道观里其实过着和红尘中并无二致的生活。但雪蓑却似乎不同,据当地县志载:雪蓑为明朝嘉靖时人,姓苏名洲,河南杞县人。六十余岁时浪迹这一带。棋山山腰有一洞穴,相传是他离群索居的地方,所以得名雪蓑洞。

雪蓑子以往和以后的人生经历,早就被嘈杂的历史淹没了,无从寻踪。或许他青年和中年的时候,经历过红尘喧嚣,悲欢离合,离家流浪;又或许他本来就是一个潜心求道的人,本不求俗世温暖。所谓殊途同归,他在后半生,一直在追寻着道的最高境界。

道法自然,讲求清虚无为,清静寡欲,道士重在炼丹、药物这些道术,希望通过导引、胎息、丹药等方式修炼肉身成仙,羽化飞升。并且,人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以雪蓑这个年龄和身份,应该是大悟大彻,只是从他六十余岁在棋山的零碎踪迹来看,这个时期一定是他一生中最困惑的日子。

古代道士认为人的长生不死就是体察天道,他们多隐居在名山,无非是因为这些传说着神仙出没的地方,或许有更多得机会和际遇。雪蓑在棋山,我想原因也不外如此。只是他以六十余岁的高龄,独居于寒冷的山洞,炼丹修药。苦熬日月,而从这狂放不羁的书法看,他的文化修为极高,必是一个禀赋极高的智者,远比一般顽冥的道人聪睿的多,我总认为,聪明的人大多是能多少悟到意料之外的东西,因而意志不够坚韧的人。因此,我猜想,雪蓑必然更多地遭受着病痛的折磨和成仙无望念头的困扰。这些东西和他的信仰冲突着,叫他内心苦痛颤栗。人最关注者,莫过自身之命运。而命运之神秘,犹如冥冥之中有定数,一只无形的手在操纵着人的生、老、病、死。古往今来,自然变化之深邃,宇宙恒理之不测是人所不能解的。所以,这些不解总是冷酷地叫人绝望。当希冀的东西遥不可及时,内中的痛苦也许只有自己才能体会。

据说雪蓑嗜好古董。这些历史中残留下来的物品,多数有些神秘的意味,或许其中夹杂着符咒般的气息。漫漫寒夜,也许他一个人坐在黑暗潮湿的山洞里,凝视这些古迹斑斑的物品,能够体味到从远古深处流传下来的一种气息,这反而也许最真实地温暖和慰籍着他的心灵。所以,我觉得,在雪地上披蓑狂吟恰恰是他对自己难以超越理想的一种愤懑和宣泄。这种颇有些诡异之气的行事却是一种悲剧意味的象征。

突然想起唐朝诗人李白,他也是一个受过箓的道士,他"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然而,李白并没有身陷其中,他一生大多数日子漫游求仕,在俗世中行走。在这样说来,李白或许不是一个信仰很认真的人,但我认为,这反而是他的一种幸运。

看完玄之又玄碑,我们开车上了棋山。满山都是栗子树、松树和酸枣树,秋风中的栗子树下椰子疏朗青黄,颇有韵味。说来惭愧,我们来棋山的主要目的并非访古寻幽,却是奔着棋山炒鸡来的。这山上不知从何时兴起炒鸡。这些土生柴鸡在山间放养,觅食松实和虫子,因为攀山,与普通的家鸡相比,能看出鸡爪上多出一只距来,山民的炒鸡烹制方法比较独特,剁成大块,先煮后炒。用料独特。吃起来确实别有风味。在栗子树放三两张小桌。我们随意而坐。随口问一下店家,仅山的这一面就有200多家炒鸡人家。

坐在山间,遥看山上的棋盘石与棋子石,棋子石立于棋盘石其上,为椭圆状,山上松翠柏苍,雾气隐隐,不禁心旷神怡,宛若神仙般的一日。只是想起在这里修行过的雪蓑,想起他在风雪中踉跄的孤独背影,心情总有些莫名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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