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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龙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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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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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十余年了,但我常常在梦里见到他。我常常想起他的音容笑貌,想起他爽朗的笑声;想起他挑着稻谷去粮站卖,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气喘吁吁,十分吃力的样子;想起他……

又是一年清明节。人们怀着无限的悲思,带着祭品,前去先人的墓地祭扫,缅怀先人,寄托哀思。我却在新疆的一个小城,与故乡安徽远隔千山万水。此刻,我是回不去故乡了,也赶不到父亲的坟前祭扫。但父爱殷殷,终生难忘,哀思绵绵,犹如故乡清明时节的雨,纷纷扬扬,淅淅沥沥。

记得19908月之前,我尚未进疆的时候,每年的清明节,我都是随父亲、哥哥一起做清明。祭扫之前,母亲都要先准备几个祭品,也就是做好鸡、鱼、米面圆子等祭品,还要买回黄表纸、经幡、香火和鞭炮。用铁模子在黄表纸上打上圆孔,这是准备拿到墓前烧给逝去亲人的纸钱。祭品、纸钱、经幡、香火和鞭炮,一切都准备好之后,父亲便提着盛放祭品的竹篮,我和哥哥带上纸钱、鞭炮、香火和经幡,跟在父亲的后面,到山上祭祀逝去的亲人。每到一处坟前,父亲都跟我们说一说这里埋葬的是哪一位先人,讲一讲他所知道的有关这位先人的一些情况,以免我们忘祖。然后,他将竹篮轻轻地放在地上,拿出祭品,一一摆放在墓碑前,再将白色的经幡插在高高的坟头上。我和哥哥拿出纸钱和香火,在墓碑的一侧点燃;接着,又点燃鞭炮。在青烟缭绕和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父亲跪在墓碑前,磕头,祭拜。随后,我和哥哥也跪拜。先人的墓地分散在不同的小山上,父亲带着我们,从一座山赶到另一座山。虽然山与山相距不是太远,但全部的墓地都要跑到,也需要半天多的时间。

每一次祭扫,在奶奶的墓前,父亲停留的时间都要稍长一些。奶奶去世得早,我生下来就没见过她。关于奶奶的一些遗事,我是听母亲说过一些。那一年,三姑全家人染上疟疾,奶奶得知后十分焦急,连夜火速赶去探望,没想到她也被染上疾病。很快,不治身亡。奶奶生前最疼爱父亲,因为父亲兄弟一共四人,数他最小,大叔、二叔夭折,只有他和三叔活了下来。所以,每年清明节祭祀奶奶时,父亲都要在奶奶的坟前多停留一会儿,似乎心里有许多话要向奶奶倾诉。

从我很小的时候起,一直到19908月我远去新疆为止,期间,每年的清明节,我和哥哥都是跟着父亲做清明。在墓碑前,父亲虽然也告诉过我和哥哥一些关于先人的情况,但零零碎碎,语焉不详。后来,我想了解有关先人的更多的情况,父亲却一直没有告诉我。我想,也许时间过去的太久,他脑子记不清,忘记了。也许是他压根儿就不愿意跟我和哥哥多讲。或许,是其它别的原因吧。反正,现在已无法考证了。

2002年春节,我携妻儿从新疆回到故乡,与亲人团聚。记得那次省亲,父亲得知我们全家要回老家过年,特别高兴,早早地帮我们全家收拾好了房间。那一年,儿子才4岁。父亲第一次见到儿子 ,非常激动,抱着他,亲着他,宠着他,整天带着他玩。回故乡相聚不到半个月,我们就要返回新疆了 。临别之际,父亲依依不舍,眼里闪烁着泪花。他说,你们怎么这么快就要回新疆。他想和我好好谈一谈,说一说心里话。我急着要赶回新疆上班,便对他说,以后有时间再谈吧。父亲也不再说什么。离别那天,我和妻儿背着行囊,翻过门前的那座小山。父亲站在门前的水稻田埂边,一直目送着我们,直到我们消失在小山的树林深处。没想到,这是我与父亲的最后一次见面,最后一次团聚,最后一次谈话,也是永别,留下我至今无法弥补的遗憾。

父亲走了,到了另一个世界。为了了解父亲和祖先的更多情况,我决定寻找其他的途径,比如查阅家谱。但我家没有藏家谱。2009年夏,我从新疆又一次回故乡探望年迈的母亲。在走亲访友时,父亲生前的一位好友告诉我县上钱氏正在修谱,我如获至宝,了解到枞阳钱氏修谱的一些情况,并由此揭开了父亲和祖先的惊人身世。

据《吴越钱氏宗谱》记载,我出生地安徽枞阳钱氏同根共祖,源流世系井然。我的先祖在吴越,即今天的杭州。吴越钱氏一世祖为吴越国国王、武肃王钱镠,二世祖为文穆王钱元瓘。大约公元一千二百年前,十四世祖钱烈(万四公)为避战乱,由浙江杭州迁居皖桐(即今天的安徽枞阳)。自此,枞阳钱氏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支系繁茂,子孙兴旺,人才辈出。期间,历经宋、元、明、清、民国到今天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代更六朝,年近八百。钱烈被尊封为皖桐始祖(即枞阳钱氏始祖)。 通过查阅《吴越钱氏宗谱》,我从爷爷钱怀田一直追溯到一世祖钱镠。爷爷俭字辈,为武肃王三十四世孙。在家谱里,祖先们的姓名、生卒年、生平事迹等,一一记录在册,详尽、准确、完备。

我想,父亲生前也许听说过先祖的情况,也许没有,因为他毕竟是一介平民。他和母亲一共生育了九个子女,为了养育子女,他和母亲如何操劳可想而知。父亲虽是农民,没学多少文化,但能写得一手好字。听母亲说,父亲大概九岁的时候就在地方黄梅戏班子学戏、演戏,也是在那个时候,父亲学会了抽烟、喝酒。这种嗜好一直伴随他一生。由于子女多,负担重,同时也为父亲的健康考虑,母亲曾一度想让父亲戒烟。她说,如果父亲能把烟戒掉,她愿意给父亲买瓜子、糖果等零食,让他忘掉烟瘾。但父亲戒烟没有成功,他穿的衣服上经常被烟灰烫出一个个小洞。晚年的他患上了哮喘病,由于没有及时有效地治疗,经常在夜里发作。一阵阵痛苦的咳喘声经常将我从睡梦中惊醒。晚年的父亲,最怕挑担子。记得1991年,我还在新疆上大学。这年春节,我第一次从新疆回到故乡。为了给我筹集学费,父亲挑着一担稻谷,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翻山越岭,去粮站卖粮食。看着他挑着担子,爬坡过坎,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气喘吁吁、十分吃力的样子,我的心里在滴血。父亲曾长期在村里担任生产队长,他为人耿直,办事公道。为此,他也曾遭到地方一些势力派的嫉恨、排挤、打压、欺负。但父亲一直忍辱负重,一心为村里的事务操心,无私奉献,毫无怨言。直到老了,干不动了,他才从生产队长的位置上退下来。乡亲们都亲切地称他钱队长

2003710日,故乡的天气异常闷热。那天傍晚,父亲吃过晚饭,抬头看看天快黑了,便拿着一根棒子,嘴里不停地发出驱赶鸡鸭的声音,赶着家里饲养的一群鸡鸭回笼子。但任凭他怎么驱赶,鸡鸭就是不愿意回笼子。这时,突然,天上传来奇怪的鸟叫声。母亲和哥哥当时都听见了,唯独父亲听不见。这天晚上,父亲突然病倒,卧床不起,痛疼难忍。他口吐鲜血,咬破舌头,溘然长逝,享年70岁。

父亲生前很少照相,没有留下一张自己的单人照片。今天唯一能见到父亲的照片,是1996年春节我回故乡结婚时照的全家福。那一年,父亲62岁。他抱着外孙女,高兴地坐在我们中间,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儿女都已成家立业,儿孙满堂,人丁兴旺。父亲应该感到自足了。他是一个有福之人。

(写于2017年4月4日,清明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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