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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宝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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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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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井的红色记忆(散文)

在黄河尾闾佟家老村的北面,从我家宅院西去百米,有一口直径一米多的古井。该井系佟氏家族十一世孙,世堂任山东蒲台县吏员时,为解决家乡父老生活用水而亲自勘地形、断水源打出的。

井,西靠一条南至董王庄黄河渡口,北至大坝外刁家约有八里长的大道;北过水湾一条东起黄河北拐的三岔,西穿若干村庄直通蒲台城三十里之遥的大道。有老者说,打井年限应在村北民国九年大总统题“蔚为人瑞”墓碑之前。

古井默默无语地一路走来,在漫长的岁月里,总以清澈、甜美的井水,不但为本村人饮用,更为那些推车挑担的,牛拉驴驮的路人,毫无怨言的服务着,解决他们旅途中的望梅止渴,燃眉之急!

1/

1945年初夏的一天夜里,古井迎来了人民子弟兵八路军的队伍,在乡亲们的指引下来到古井边,打水饮马喂料。然后又借用各家的锅灶烧水做饭,吃罢便投入战斗。黎明时分在枪炮声中,端掉了玉皇堂、道旭、蒲台城、北镇、小营等十几处日伪据点。一夜之间,我们这里成了解放区、根据地、大本营。

住在我们家的李连长,每天与战士们早起,有的打扫庭院,有的去井台挑水,一时间井台成了战士们独有的领地,家家户户,缸满盆满。一天李连长对奶奶说:“不知咋的,一喝到这古井的水,口感她的清爽、绵软,就想起我的苏北老家,因为这水与我村前的那口井的水,味道一样的美”。奶奶说:“八路军和老百姓是一家人,这儿就是你的家”。李连长不无感慨地说:“大娘说得对,乡亲对我们体贴入微,胜似亲人啊!”

从此,出征,战士们把水壶装满井水背上;归来,战士们把水壶装满井水备饮。古井犹如一位慈祥的母亲,随时将甘甜的乳汁奉献给子弟兵。

往年进入冬季,井台一层层地结冰,井口成了冰窟窿,打水相当危险。现在井台一见冰,战士们就用锨镐一下下清除,方便了挑水,乡亲们啧啧称赞!

春节之后的一天早晨,部队突然开走了。

离开时有个受伤的小战士,被安排在村西头梅子家,由梅子的母亲负责照顾养伤。时间一长,梅子的母亲忙家里、忙外头,自然而然照顾工作落在梅子身上。梅子的父亲在三十里外的北镇鸿文中学任教,他得知此事后,专门叮嘱家人特别是梅子,一定要照顾好小八路。

在这期间,梅子教小八路识字,小八路教梅子唱歌。当小八路伤势好转时,经常跟着梅子来井台边洗衣服,还帮着拴绳凉衣什么的。一次小八路要帮梅子在井台上打水,梅子上前制止:“你是伤员不能干这活!”小八路说:“我的腿好多了,再说胳膊是好的,我一点活不干,其不成了剥削他人了吗?”

很快,梅子与小八路在井台边成了一道风景。不少年轻人有事无事都愿来这里凑乐。也有很多旧思想的人说闲话,梅子毫不在乎,她认为照顾好小八路是自己的革命工作。

洗衣时,小八路不是给梅子讲战斗故事,就是攀爬到井西那棵歪脖子大柳树上唱歌。什么“头戴军帽身穿灰”呀!什么“谁参军来谁光荣”呀!尤其是那首“旧社会好比是黑咕隆咚枯井万丈深,井底下压着咱们老百姓,妇女在最底层……”的歌,打动了不少女人的心。她们一边洗衣一边暗暗跟着学唱,唱着唱着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慢慢村里人都喜欢上了这位小八路。

然而,美好总是短暂的,小八路很快康复要回部队。梅子送他一段路程,到底俩人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部队走了,养伤的小八路也走了,井台边冷清了许多,说实在的村人想念子弟兵。一年后,李连长骑马路过这里时,特意来看望了奶奶,因公事在身,仅喝了一碗水就起身告别,他动情地说道:“终于又喝到家乡的井水了!等全国解放了,我一定带上我们苏北上等的茶叶来这里,您老烧好咱这最美的古井水,与乡亲们畅谈共饮!”奶奶说:“我们就盼着这一天呢!”

2/

1956年随着初级社、高级社发展的步伐,家乡兴起在田间打井灌溉的热潮。然而,打出的水井差不多水源不旺,时不时被打干。有人发牢骚话:“五六年瞎呼隆,弄得满地里光窟窿”,针对这种思想,负责该项工作的林区长决定,对村内保护至今的古井进行清淘,以便观察前人掘井的经验,改进打井工作。

说干就干,古井口用三根木头扎好架子,顶端系上滑车,再嵌入拉动的绳索,拽拉上下的倒罐。在井水被打干后,林区长与村里的青年人轮番下井,清除井底淤泥里多年掉落的砖头、瓦块等杂物,几次阻拦他也没管用。因那个年代下乡的干部“吃苦在前”不是一句空话。

在井下的污物被一罐罐拽出后,林区长要下尺子,量了量井底的下茬方木,又观察了几个冒水泉眼的分布及冲力。就在林区长准备升井时,上面的人一不小心,将一把铁锨掉入井下,正好铲在林区长的脚面上,立刻鲜血外溢!

“这还了得!”在一片咋呼声中,人们将林区长拉出井口,当即将他腿脚上的血红的泥巴清除。附近的老人们听说后也都纷纷跑来,奶奶剪来一大块粗织白布,让井上的人们为林区长做临时包扎。之后,扶他上了马车,老支书对车把式下命令:“要快马加鞭,赶往北镇人民医院治疗!”临行,林区长还安慰大家:“乡亲们没事的,我是从枪林弹雨中走出来的,这点伤不算啥,待痊愈了再回来与大家一起打井!”

3/

多有“井里没水四下淘”,少见“井水旺迎八方客”。1959年一项由苏联专家设计并施工的山东王旺庄水利枢纽工程在村东南方向的黄河岸边开工。四个专区的民工推着铺盖卷到此筑台筑坝,各地的专业工人调来工作,村村户户都有人住宿。我家西北屋安排了工程文印部,北屋大炕上还住上了两位女工。他们像当年的老八路一样,革命传统不改,古井边天天一派繁忙景象,“井台会”成了“井台汇”。

在我家的文印部非常忙碌,每天前来取送材料的人不断,都站在院内等候,这时奶奶就把来人让进北屋。每次都把烧好的井水倒满几个兰花碗,告诉他们谁喝谁端。来人也不客气,喝罢水一是谢谢奶奶,二是赞美井水。想不到这善小而为的举手之劳,竟有人记在心中三十多年而不忘。1995年前后,我去滨州某药店就诊购药,一位坐诊老中医在得知我是佟家村人后,便问起我奶奶及那口古井之事。原来他当年在工程上干公安工作,文印部他去得最多。一听说古井依然水旺,村人依然饮用时,他的脸上即可呈现出甜蜜的回忆。于是在我再次取药,特意给他装了一瓶古井水。当然,这都是后话。

可惜的是,那项水利枢纽工程,在初具规模后,由于苏联国家高层出现了问题,下令撤走专家,工程被迫下马。西北屋的文印人员、大炕上的女工要走了,我跟随奶奶出门送行,分别时他们握着奶奶的手说:“我们一定会回来看您老人家的,饮水思源嘛!”

古井发生的革命故事,不管是奶奶说,还是村人说,都已变成古井说;由故事引出的思念,不管是奶奶的思念,还是村人们的思念,都已变成古井的思念!

奶奶及她们那一代人,守望着村庄,守望着家门,守望着古井,在期盼的岁月里,在可数的日子里,先后一个一个离开了人世。李连长没来,林区长没来,工程上的人员也没来。只是解放后,那位在村里养过伤的小八路来了,此时,他已是一名光荣的退伍军人,与梅子牵手来在古井边,会意地往水如明镜的古井里探了下头,留下了他俩的青春倩影,毕竟古井是他们的证婚。然后双双去了某地,投入到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建设中去!

改革开放之后,电力引黄灌溉取代了打井灌溉,民用生活的自来水通到了家家户户。新农村,新规划,千年的大道已无,古井如同一位长寿老人,独守着“驿外断桥边”的寂寞。近日,我再次探望,水旺欲达井口,仿佛有话要说。

噢!对了。在艰苦卓绝的战争年代,古井因地处交通要道,曾一度为我党地下联络点,有联络员在这里被捕,有联络员在这里牺牲。即使盼到解放的那些人,也随着岁月沧桑先后逝去。唯独年龄最小的联络员文章老兄,不,应称“同志”,也早在十八年前病逝。他生前曾让我代笔向上级部门反映过他参加革命的情况,且每个阶段的证明人,都是有名有姓的功臣、老革命或退居二线的老干部。材料上交后,很快得到了落实和回复。遗憾的是,那份材料我没有留下底稿。

原载:《海岱文化》2022.12.13/文字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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