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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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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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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天堂无限靠近

我知道,我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让人坐不下、站不下、躺不下的透骨的疼痛折磨了我一整夜,二哥的鼾声在耳畔此起彼伏,我强忍着不哼出声。

好不容易熬到天明。在清晨的微光里,我看到一个被无际的淡蓝包裹的、澄澈、安宁的世界。我想,这是天堂在召唤我了。

其实,我早想死去。只有这样,无尽的痛苦才熬到了头。可是一看到孩子,一想到她还没有正常地走上完成学业的道路,我就不舍离开。

我披着厚厚的老式军大衣,扶着炕上粗木打制的行李架,站到窗口。冷风依然从糊着窗缝纸的窗户里灌进来,我捂了捂脸。

院子里的猫和狗,蜷缩着身体,紧靠着柴禾垛。

院子外土路上的积雪,落满灰尘。那些凌乱的脚印,让我想起儿时搬家的那天。

那是1976年,我6岁。那天格外的冷。小伙伴“屁德子”手捧着一块刚烤熟的地瓜来送我。我家很穷,半卡车就装下了家里所有的物件。父母带着我们哥四个,从任家村搬到这里。新家是三间土房,前后院有一小块自留地。我家的老猫,在搬家第二天没了踪影,过几天又回来了。后来才知道它跑回旧家。我总是疑惑,这猫是怎么找回去的,一百里路呢。可现在,我突然明白了。

二嫂在厨房里忙,妻从东屋走出来,带着厚厚的棉织帽和口罩,显得和这里格格不入。从我第一次肠癌手术到现在快两年了,这两年她哭过太多次。她身体不好,超敏体质,闻不得煤烟味,更受不得寒凉。我这个在农村长大的人,都不能适应这里恶劣的环境,何况她呢?她能来看我已是不易,还是让她回去吧。

我慢慢坐下身,蹭到炕沿。妻走到我面前,站下。看到她的眼睛又红又肿,我伸出手,又缩回来。

妻的双手在厚厚的羽绒服里裹着,她的声音很低,低到好似只有她自己能听得见。

“我要回去了,这里我实在待不了。”

“嗯,好。吃过早饭就走吧。照顾好自己,我不能照顾你了。”我的声音也很低,低到只有她能听到。

“周末女儿回来时,你要嘱咐她好好念书。你大哥是镇长,她在这儿我放心。”

“嗯,女儿最近状态好多了,我也放心了。她是个坚强的孩子。”女儿去年没有参加高考,这是我的心病。把孩子转到农村来上学,实是不得已而为之。没想到,孩子在这两月里突然长大了,学习成绩逐渐恢复。

“小玉,”妻的眼泪哗哗地往下流,“我打算去南方一段时间,不能陪你了……”

“去吧,这两年拖累你了。”我多想对妻说,我看到天堂的蓝了,想想还是算了,何必让她为难,看不见我最后的样子也好。

吃过早饭,妻走了,我没有去送她。我坐在简易的木质便盆座上,没有一丝力气。二哥打来一桶热水,放在便盆架的下面,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就出去了。

我拿出手机,见梅子发来微信:老哥,昨天力力和胖墩生气,胖墩使劲哭,怎么也哄不好,雅雅看到也生气了,用手打他俩,太逗了。

我回了一个灿烂的笑。梅子是个了不起的女子,义务照顾“爱心之家”的孤寡老人和残疾人,整整三年。

我打开“爱心之家”公众号,看到“天下高龄皆父母,人间晚辈尽儿孙”的题头,眼泪突然控制不住涌出来,我知道,这是我最后的一次编辑。

之后,给单位同志发了一条微信,“身体情况不妙,需用身份证件,从速!”

这一切都完成后,我开始等待,人世间最后一波痛苦!

附记:七天回望的时候,听大哥念叨,那天傍晚,我被救护车送回沈阳。第二天凌晨失明,中午失忆,晚上开始抽搐。第三天凌晨三点,回光返照,让女儿和大哥把我扶起来,靠在棉被折成的靠背上。不到四点,女儿发现,我就这样坐着安静地走了。

单位同志为我送行时,不少人哭红了眼睛,“爱心之家”的志愿者们自发为我举行了悼念活动。妻在我离开人世前几个小时,在广西某镇用微信给“爱心之家”捐助了192元钱。

我知道,她是在告诉我,依旧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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