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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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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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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两个母亲

母亲,您现在在哪?是在这喧嚣的人世,还是去了祥和的天堂?母亲,我不记得您的样子,可是我却能感到您的悲伤。此刻,我想您的时候,无论您在哪里,您一定也在惦念着四十五年前,您送给别人的亲生骨肉。我无数次想象您的样子,无数次想象您抛弃我的不舍,我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处于怎样无奈的境地,让您能下将自己孩儿送予别人的决心。我总是定格于您紧搂着小婴儿又不得不撒手那刻的泪眼婆娑,您的容颜是模糊的,可是您的心却是颤抖的、滴血的。

六岁那年,当别的孩子骂我野种的时候,我曾经问过养母,“妈妈,我真的不是您生的吗?我的亲生妈妈是谁?”“你怎么会不是我生的?不要听别人胡说。”养母斥责着我,可是我却将养母眼里的错愕和担心收进眼底,那一刻我瞬间长大。到如今,我再未在养父母面前提起过此事半句。那时我憎恨您的抛弃,我远离院子里的孩子们,宁愿一个人躲在家里看小人书,听评书,等街上没有了亮光,一个人拿着“猴皮筋”,绑在屋檐下两棵树的中间,自己跳来跳去。那时,我想到的总是“抛弃”两个字,我总是感觉自己是冰冷的,我很难走出这种被抛弃的阴影。午夜梦回,无数次梦见自己在一个无边的黑洞里挣扎呐喊,无数次被凄凉的感觉包围得透不过气,无数次哭着惊醒。母亲,那样的夜晚,我无法不让自己不恨您!

如今,您的女儿已是中年,看尽世态沧桑,看尽这人世间太多的悲欢离合。我开始一遍遍设想您当年的痛苦,虽然这种设想是我自己的假想,可是我更相信我假想的痛苦不及您当年离开我的万一。我不再对您有一丝一毫的怨恨,我感谢您给了我生命,如果没有您,在这苍茫的世间,怎么会有我的足迹,会有我的成长,会有我诸般的爱恨情仇?母亲,很多朋友劝我,让我去寻找您,可是我不会去寻找您,世事万般,终究是一场梦境,我不想因为我的不舍,去打扰已平息的伤痛,就让我们母女的缘分,停留在您的血液里,也许今生无缘再见,可是来世,或是无数次的轮回里,会让我遇到您,会让我再做一次您的女儿,一个一生陪在您身边的女儿!

 

母亲,您是我的养母!从婴儿开始养育我成长,我的啼哭,我的欢笑,我的病痛,我的幸福,我的点点滴滴,都是您陪在我身旁。幼时我害怕那些缠绕与我的恐怖梦境,非要睡在您和父亲的中间,一直到我12岁。我在您们身上攫取着正常孩子没有的、畸形的对爱的渴望。十二岁那年,因和同学争执,我右手腕上所有的肌腱和神经都被玻璃割断,经过六个多小时的手术,我被医生推出手术室,恍惚间听见医生对您说:“今晚千万别睡觉,看着孩子的手,如果发现有点变颜色,立刻得截肢。”我努力让自己清醒,努力想对您笑,努力后清楚地看到,您和父亲眼里的泪光和突增的白发。一年的光阴,我在您的督导下学会了左手吃饭写字;一年的光阴,您怕我中药熏蒸不及时,怕我熏蒸的时候,因为手没有知觉,烫了也不知道,怕我疏于锻炼,变成残疾,您加倍奔波于单位和家之间,累瘦了,憔悴了。在您和父亲的精心呵护下,我的手终于有知觉了,能动了,能提东西了,能写字了,能伸直了。您们的爱,让我没有变成一个残疾的孩子。

十六岁,灾难再一次降临在我身上。我得了一种罕见的免疫系统疾病“白塞氏综合症”,中医称此病为“狐惑”。身体有黏膜的部位不定期溃疡,疼痛不堪,母亲,我这个病弱的女儿啊,又一次让您增了白发,又一次揪痛您的心!同病房的两个病友相继死亡了,而我却在治疗整整一年后,奇迹般痊愈。老教授看到各种血液指标正常的报告单,眼里满是惊喜,他对您和父亲说:“这孩子有福,竟然能战胜这种难缠的疾病,是你们照顾得好啊!”他眼里是满满的“成就感”。 是您和父亲伟大无私的付出,创造了这个奇迹!您省吃俭用一辈子,恨不得一分钱能掰两半花,却因为我需要的药品要在常温下保存,买了冰箱,那年月一只冰箱是您和父亲半年的工资啊。父亲为了我的病,一个月就得去趟长春,在一家生物制剂的研究所里,购买我需要的增加免疫力的针剂。您们为了我,用省吃俭用的钱,支付了昂贵的医疗费用。那时候我就发誓,等我长大,绝不再花父母一分钱。父母给予我的恩情,我会穷尽一生之力去偿还。

后来我长大了,上了大学,参加了工作,您又开始操心我的婚姻大事。我的丈夫是我的同学,从他进我家门那天,您就开始喜欢他,您对我说这孩子错不了,稳当、帅气,家里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家学渊源,一定错不了!如今我和丈夫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他对我这个体弱多病的妻子,一如您和父亲当年对我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他为我撑起了婚后的天空。丈夫时常美滋滋地说,岳母的眼光没得说,就知道我是最适合你的人!

十年前的一天傍晚,您突然说心口疼,我和丈夫把您送进医院,医生说,多亏送的及时,突发心梗随时都可能夺去人的生命。即便这样,医生也嘱咐您躺在病床上,一动不能动。记得入院的第二天,您的病情有了反复,血压低至35/70毫米汞柱,医生说随时都有危险,让我们有心理准备。那天夜里,我紧盯着监护仪,片刻不敢闭眼。我凝视着您的容颜,儿时的记忆像潮水般涌进大脑,是那样地拥挤不堪。我一遍遍地祈祷,母亲,您一定会没事的,您要强了一辈子,这点病不会把你打垮的!那一刻您的容颜和生母的容颜重叠;那一刻,我只希望您千万不要弃我而去,不要抛下我,不要!我盯着血压一点点的上升、一点点平稳,我就这样坐了一夜,想了一夜,天亮的时候,医生说,应该没问题了,我的内心很平静,过了那样的一夜,所有的结果好像我都可以面对了。

从那次以后,十年来若干次被医生告知您病情危险,可是您仍然坚强地陪伴着我。您因为小脑萎缩,经常在电话里听不出来我是谁,听不出我对您说什么;经常和我絮叨着你记忆中的这家长那家短;经常小气地怪我,为什么没有给您带好吃的;经常责怪父亲,饭做得不好吃,菜咸或菜淡。但我们仍然享受着有您在的岁月,有妈的孩子是个宝,有妈妈在,这个世界就不是一个孤独的世界。

母亲,虽然您不是我的生母,可是我仍然要对您说,您除了没给我生命,您给了我母亲能给我的一切,我爱您!我相信在后世的轮回里,我一定会成为您的亲生女儿,在您的子宫里和您说这一生未曾说过的话!

 

后记:我的母爱于2017年7月11日21时定格。我不曾想到,写给两位母亲的文章,如今已变成一篇祭文。在养母离世的前两天,她对我说:你妈死了。我不知道,她嘴里的“你妈”是她还是我的生母。也许她想告诉我,我的生母已经去世了,抑或不是,是她弥留之时,告诉我她要离开我了,这句话到底何意,如今已没有真相。母亲,我看着您在我眼前,咽下最后一口气;我看着您走的时候竟为完全闭上眼睛;我看着您在最后时刻拉着我丈夫的手,虽然已经说不出一句话了,可能从您的眼睛里,看出您是想把我和父亲托付给他。

母亲,我的养母,在我为您“摔盆”的瞬间,我的悲伤达到极致,这个世界我已再无母亲!我抱着您的遗像,被老公搀扶着上了灵车,亲戚们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清,这尘世里的声音已不能入我之耳,那一刻我竟昏睡,梦境里看见您在我头顶不远处的地方对我微笑,梦境里我看见您在向我招手告别,也许这并非梦境!

母亲,您走后,父亲对我说:“你妈走后,我眼里心里都是你妈的样子,看见给你妈买的羊肉,你妈还没吃完,我大哭;早上起来,看那张你妈曾睡过的床已空空,我大哭。我心里都是你妈生前种种的好,伺候她十年,我没伺候够啊!”    

这就是我伟大的父亲,您的老伴!他和我心里想对您说的话,竟然惊人地一致。母亲,您放心去天堂吧,我一定会照顾好我的老父。您尚未走远,苍天日月会将我的心声送达,您一定能听到我对您最后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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