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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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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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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老爷

一条蜿蜒的小溪在山野田间日夜流淌,一条整洁的水泥村道从小溪上跨过,向前走去。在路旁,一座座别墅式洋楼拔地而起,在一座小山下,村道旁有一栋红砖瓦房显得不伦不类,就像是一群雍容华贵的贵妇中,站着一位衣衫褴褛的叫花子。这座房子的主人就是毛老爷。

他家四周用竹篱笆圈住,仿佛一个与世隔绝的荒岛。三间房,没有楼板,一间茅房是名副其实的,用几根树枝支撑起来,上面铺上稻草。总之,这样的建筑,好像只在解放前才有。

你要是从他家经过,准会听到老两口争吵声,他们自从儿女成家立业后,就一直分开生活。他们仿佛一对前世的冤家,俗话说得好“不是冤家不聚头”,用在他们身上,再恰当不过啦!

一个下雨天,收电费的来他家,站在竹篱笆外大喊:“毛老爷,在家吗?”这时,一位穿着蓝灰中山装的满脸灰尘的老人接声:“哪个啰!”。然后,笑嘻嘻地走近篱笆门,只听“吱”的一声缓缓打开,一看,是熟人,便热情迎接。

堂屋,正面照墙上看不到我们常见的神龛,一个红砖砌的谷仓,占据半壁江山。整个房子没有粉刷,屋里杂乱无章地堆满了各种农具,还有至今少见的板车,唯一现代的是一台碾米机。

右边是厨房,前面临窗随便用土砖搭了个简易单灶,甚至没有挖灰氹,周围堆着柴草。屋中间有一个小水坛,墙上凹进处嵌着壁橱,黑咕隆咚的,几只碗,几根黑不溜秋的筷子凌乱地插在一个自制竹筒里。屋后临窗是一个用了几代的又破又旧的床兜,用悬挂在梁上的铁丝钩住竹杆,把一床破旧的白里泛黄的蚊帐颤颤巍巍地扶起。

大约上午10点来钟了,收费员走进窗前,高声打着招呼:“毛大娘,吃饭吗!”

这时,好久没有反应。里面床里传来响亮的呼噜声,我只好掀开蚊帐,贴近她耳朵大吼:“毛大娘,客人来啦!”

“那个~~~”她侧着身子,艰难地坐起,揉揉惺忪的沾满眼屎的浑浊的眼睛,乜斜着,大声回道。

“收电费的!”我也大声回敬道。 “哦,快坐······”

一阵寒暄,磨磨蹭蹭半天才下床。

“多少电费。”

“四块”

“什么,这个月怎么要十块!”她似乎不相信似的反复问了好几遍。

“是四块!”收费员打雷似的在她耳边吼道,还伸出四个指头。

“哦!四块,估还差不多”一张枯叶似的脸上露出了孩子似的笑容。

然后,毛大娘颤颤巍巍地走到床边,只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摸索声,终于从席子底下掏出一个灰旧布包,一双因风湿僵硬而变形的手指从布包里掏了老半天,拿出一把皱巴巴的角票,还有几张一元的。一张一张慢慢地数,数了好几遍,才把电费交到收费员手里。我在旁边都有些不耐烦了,我真佩服收费员的耐心和敬业精神。

等收费员走后,我又到左边厢房坐下,房子里简直一塌糊涂:柜子上乱七八糟堆满了衣物,还有旱烟丝,修理工具······一个破破烂烂摇摇欲坠的木床,一辆破旧的载重单车,一台古老的扎花机。厨房设在走廊,随便搭个帐篷,用土砖架了个简易单灶。

我问:“毛大爷,扎花机咋没用啦!”

他一脸苦笑地说道:“本想赚几个钱,买台便宜货,没想到用了几回,机子就出了问题。现在没法用啰!”

“你花了多少钱!”我随便问问。

“2000多元.”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接着说道,“我靠在建筑工地给人家买苦力,挣了几个辛苦钱,老板至还欠几百块没付。人家嫌我老了,做事手脚慢,我也就没做啦!”

我对他的遭遇深表同情,但无可奈何。

“这几年我靠种田土弄了几个钱,去年榨了百来斤芝麻油、两百斤菜籽油,买了大部分。还种了二亩田水稻,一亩左右棉花。一年辛辛苦苦,挣的钱不到城里打工二个月工钱······”他滔滔不绝地数落着。

“你大儿子不是在广东工作吗?他没给你钱。”我说。

说起大儿子,他来了兴致,自豪地说:“他结婚时,我还把以前买牛存在银行的5000块都拿给了它。”他对自己只能给儿子有限的钱而面露愧色。他掏出旱烟盒,然后熟练地捻出一撮黄烟丝,在嘴边嗅了嗅,又从一沓裁剪整齐的书纸中抽出一张,卷了个喇叭筒,把烟丝慢慢塞入,点火,猛吸一口,只见房间一阵呛人的气味随着袅袅烟雾徐徐升腾。“吧嗒吧嗒”声音时断时续。

停了一下,他又不紧不慢地说道:“不过,他也没多少钱给我,才工作二年,买了车,现在又要买房,要花不少钱,城里生活也挺不容易的。”

“二儿子在邵东买了房,应该混得不错吧!”我继续唠叨着。

“他生了两个娃,负担也蛮重的,每年还想沾我这把老骨头的光,常回家拿油拿米的······”

我看毛大爷提起小儿子不怎么开心的,也不再啰嗦。

“你两老咋分开吃啦!”我有意无意地随便说说。

“别说啦,老婆子真是个怪物,她巴不得你累死,一点也不怜惜你辛苦。还要说你没啥用,说人家砌的房子多好,嫁给你个老不死的倒了八辈子霉。”他恨恨地咬紧牙齿,愤愤不平地接着说,“骂几句倒好,你病了,她还把你的药缸扔掉。平时,只要看到我上街或到别人家里看电视话家常,或跟其他女人说话,就说我偷人。”

毛大娘的固执和蛮不讲理是出了名的。以前孩子们小,他们还能勉强凑合在一起过日子,自从孩子们成家立业,他们之间争吵成了家常便饭。他们已分开十多年啦。

毛大爷也真可怜,当然毛大娘也造孽,咎由自取,儿子们不孝顺她,没谁接她到家里住,嫌她脏,名堂多,脾气怪,跟邻里亲戚也和不来。二儿子在城里买了房,她守着不走,儿子结了婚,媳妇不喜欢她,只好回到老家。说起在二儿子家住的事,有一次楼上一住户的衣服滴水,她硬是用竹竿把人家的湿衣服捅下来。人家可不认得你,走到她家,跟她论理,她反而大声指责人家的不是,最后动起手脚来。她本来理亏,又蛮不讲理,结果在推推搡搡中,她摔倒在地,大腿骨折。儿子要做生意,没法照顾,只好回老家······

看到两老生活寒碜,作为亲戚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对村干部说,他们家里困难,应该吃低保。可村干部认为他家大儿子是城里干部,怎能吃低保。

夜晚,我常常看到毛大爷唉声叹气,坐在昏暗的灯光下,一个人吧嗒吧嗒地一根接一根吸着旱烟,有时靠编制竹器(畚箕、鸟笼等)大发寂寞的时光,只有在闪烁的烟火中,在不停地劳作中,忘记不愉快,麻痹自己,打发余生。如今,常年劳累身体每况愈下,咳嗽、腰痛等折磨着他,特别是儿子们自从独立,再没在家待过,偶尔回家给个几百块就匆匆离去。

而性格古怪的毛大娘又不依不饶地每天干劲十足跟他没完没了。他只有寄希望儿子们发大财,孙子们有出息,将来那一天能接他到城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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