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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军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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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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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谁怕谁

王军强

最近一段时间,宋大明老是走背字儿,倒霉事儿一个接一个,排着队跟他来劲。

早上,宋大明就跟许兰萍憋了一肚子火。其实事情挺简单,临出门,宋大明习惯地摸摸裤口袋,发现里面钱不见了。平时,宋大明兜里钱几乎没有数,少几十多几十也不会知道。

许兰萍有个“爱好”,喜观背着宋大明往他兜里摸钱。说起来,许兰萍不是大街上随便一个许兰萍,是每天和他一起吃饭睡觉的妻子。每次许兰萍从宋大明兜里摸钱,宋大明都不会察觉。

问题是,这一次就不同以往了。宋大明这回没的不是几十,确切说,已经过百了。

实际上,对钱再没数的宋大明,过百的钱心里还是有点数的。在他印象中,口袋里至少还应该有一百多,问题是一百多几?他心里就没底了。如果当时宋大明能够对许兰萍准确说出一百几的话,接下来的事情也许就不会发生。可宋大明偏偏就是说不准。说不准,问题就变得复杂了。

许兰萍不干,死活让宋大明说说清楚。说不清楚,许兰萍没完。她不能就这样让宋大明给自己栽脏。

许兰萍脾气宋大明清楚,这娘们儿一旦逮住理儿,能把房盖挑了。每次许兰萍跟宋大明发脾气,宋大明虽然嘴上不服,但心里犯怵。

你瞎闹嘛?宋大明看着许兰萍,想想说,不是一百三四就是一百四五。宋大明这样说是有根据的,昨天从菜市场买菜,他拿了一百元票子,买了十几斤带鱼,又买了一些青菜,算算,大概也就花掉了四五十块钱。

可是,宋大明忘记了一点,他把剩下的零钱都掖进了上衣口袋里,也就是说,他裤兜里没的只是一百块钱。

好啊,我就拿了一百,你非说我拿了一百四五!许兰萍眼睛一瞪,冲宋大明喊起来,底气十足。

按说,理亏的本该是许兰萍,她却一下变得理直气壮。

宋大明这会儿也在气头上,让他感到不可理喻非常气愤的是,你拿了钱还有理。宋大明也提起了嗓门,他说,你他妈拿了钱反倒有理啦!

你他妈!——你骂谁?许兰萍急了,冲到宋大明眼前。

你要疯?宋大明向后躲闲着。

你要疯!你要疯!许兰萍不停地往宋大明身上贴。

别把我惹急喽!宋大明威胁着。

惹急怎么着?谁怕谁!许兰萍不服。

对!宋大明说,谁怕谁呀!

应该说,像这种场面,他们之间是经常有的。每次事态发展到这种地步,宋大明总会变得聪明起来,将《三十六计》运用得恰到好处——走。

走,对宋大明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听着许兰萍在身后砰的摔门声,宋大明心里骂了一句:这个疯娘们儿。

钻进车里的宋大明,依然是那种气炸了肺的感觉。将车打着火后,宋大明点上一支烟,趴在方向盘抽起来……

情绪低落的宋大明已经没心气儿去公司拉货。

这两年,宋大明一直用自己的厢式大发车在一家公司替人家拉送货。这种活比较辛苦,整天满城跑,不过,薪水还是蛮可观,每个月下来能挣三千来块,三千块钱是他下岗前工资的几倍。从心里讲,宋大明对这份工作还是非常知足的。

现在看来,让他不知足的就是这个许兰萍。跟许兰萍结婚这几年(也就五年),他有些后悔。可后悔什么?他也说不清。有时他会这样想:自己怎么会看上这个倒霉娘们儿呢?

其实,宋大明不比许兰萍优越到哪。说起来两个人都是二婚,就是说,两个人以前都曾有过不美满的婚史。宋大明婚姻的破裂(可以说失败吧),客观公证地说,是对方造成的,就是人们常说的婚外恋,文一些,叫红杏出墙。导致前妻婚外恋的真正原因,宋大明至今也没弄明白。准备办离婚手续的时候,宋大明还再追问这个问题,但对方始终避而不答左右搪塞。

后来,两个人办完手续后,对方才说,他们已经感情枯萎了。

这是一个非常模糊的概念,宋大明不明白,怎么感情好好的,一下就枯萎了?

应该说,宋大明是让人值得同情的。

许兰萍情况大致跟宋大明情况差不多,有点区别是,主动提出离婚的是许兰萍。

同是受过伤害的人,按说,两个人能走到一起,理应加倍珍惜这份情感,但实际情况恰恰相反。两个人之间矛盾总是不断发生,像个活火山,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爆发,这种随时爆发的火山,让宋大明常常感到头疼。

趴在方向盘上连抽两支烟的宋大明,心中火气仍未消,嘟嘟嘟的发动机声让宋大明心烦。关掉火,宋大明顺手又点上一支。这时,许兰萍的电话打了过来。手机响好长时间,宋大明才接。告诉你宋大明,我跟你没法过了,咱们今天就离婚。宋大明说,随你便,离就离。

离婚两个字宋大明已经听习惯了,每次吵架,许兰萍都扔出这两个字。别以为我这次是随便说说,许兰萍郑重声明,我这次是真的。

宋大明说,你别再说了不做就行。说着关掉手机。

手机刚关上又响起来,宋大明说我不是说了随你便,离就离吗?

离什么?又不过了?电话里传来李小宝声音。

是你呀。宋大明缓和了语气。

李小宝是宋大明一个哥们儿。李小宝问是不是又跟许兰萍犯脾气了?宋大明说犯什么脾气,她不跟我犯,就烧高香了。李小宝说行了行了,跟媳妇犯得着吗?今天有活吗?没活咱们找地方喝点。

你现在什么地方,我去接你。宋大明扔掉烟。

接近中午,宋大明拉着李小宝来到一家“好心情”酒店。两个人要了三碟酒菜、一瓶老村长。老村长是李小宝的专利,宋大明不爱喝。老村长喝下半瓶时,宋大明让服务生又拿来一瓶六十五度老白干。

喝酒过程中,宋大明把今天跟许兰萍吵架的经过带着情绪对李小宝细说了一遍。李小宝听完后也觉得挺有气,就说,这还跟她过什么,离了算啦。宋大明说你以为我不想离吗?李小宝说这是你,要是换了我早打飞了她。

借着酒劲,宋大明也说你以为我不敢呀?要不是看我儿子面,十个许兰萍也早把她打飞了。

吹牛。李小宝指着宋大明说,你吹牛!

不信?哥们儿现在就去办!宋大明撸了撸袖子,摇晃了一下,站起来。

喝完酒再办也不迟。李小宝拉住宋大明。

宋大明跟李小宝都有点偏高,属于那种话多跑偏的时候。这顿酒两个人喝了三个多小时仍没结束。这会儿酒店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李小宝睁着一双醉眼,冲服务生摆摆手。

结账吗先生?一个娃娃脸的服务生,有点不耐烦走过来问。

谁说要结、结账了,去把你们老板找来。

宋大明问,找老板干什么?

陪咱哥们儿喝点。

不喝了,再喝车都开不走了。

破大发,不、不要了……

两个人话多跑偏的时候,老板来了。有事吗?老板问。

李小宝回手从身后“吱”地拉过一把椅子,拍了拍,让老板坐下陪他们喝酒。老板没坐,说还有事情,待会儿再过来陪。实际上,宋大明跟李小宝听不出老板此话完全是一种推辞。

估计有半个多钟点。老板也没回来。李小宝说,怎么那哥们儿还没来?宋大明说我去找他。李小宝说问问他这么半天不来嘛意思。宋大明晃晃悠悠离开酒桌。

宋大明找到老板时,老板正在一个单间沙发上躺着休息。宋大明把老板拨拉醒问,我们在等你,你却在这睡大觉,忒不够意思了?

本来老板对他们这种粘乎劲儿就挺烦感,宋大明这样一问就更让他生气。他说你们吃完没有?

吃完还来叫你干什么!宋大明说,你这人怎么一点面子不懂?

我得休息,没时间陪你们喝酒。

老板这话让宋大明听起来有点刺耳,他说,哎!你怎么这样说话哥们儿!

这样说话怎么啦?老板站起来。

宋大明说不行。于是,借着酒劲就把对方领口抓住了。对方让他松开。宋大明不松。对方又说了一遍。宋大明还是不松。僵持过程中,老板突然给了宋大明一拳。这一拳让宋大明猝不及防,不偏不斜,正打在他脸上。宋大明顿时感到眼前冒金花……

宋大明被老板和伙计们捆起来的时候,身上仍然感到雨点般被人踢打。宋大明喊李小宝帮忙时,李小宝已经不见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宋大明的酒劲完全清醒了。

实际上,就在宋大明被捆打之前,李小宝早就跑出了酒馆。跑出酒馆后的李小宝,酒劲也过来了,当他战战兢兢站在酒馆外面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掏出手机拨打110。

警察赶来时,李小宝也在宋大明视线中出现了。

此刻,宋大明已被打得脑袋像个大头娃娃。

到医院后的两个小时,检查结果出来了,宋大明眉骨、肋骨两处骨折。

与此同时,许兰萍也知道了这个消息。是李小宝背着宋大明打电话告诉的许兰萍。起初,许兰萍听到这个消息时,还以为是宋大明让李小宝故意自己做的圈套。不过,听李小宝在电话里的口气并不像。许兰萍愣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手里电话。

因为什么李小宝没说。可听李小宝话里话外的意思,宋大明给人打得还不轻。不管怎么说,许兰萍还是有些心疼,一肚子气也暂时消了。

许兰萍手忙脚乱穿好衣服,对着镜子用手好歹捋了几下头发,就匆匆出了屋。来到楼下,许兰萍用手机给许刚打了一个电话。她说,你姐夫让人打了……

许兰萍弟弟许刚是位无业游民,整天跟社会上一些哥们儿混在一起。父母管不了。许兰萍也管不了。就在他给许刚打电话的时候,许刚正在一家酒店里跟一帮哥们儿喝酒。许刚在电话里问许兰萍,宋大明在哪让人打的?许兰萍说,我也不清楚,一会儿到医院就知道了。

许刚说,你先去,一会儿我到。

许刚从酒店出来时,许兰萍已经来到宋大明床前。

你来干什么?宋大明看着许兰萍。

你还没完了是吗?许兰萍这话实际上已经有了妥协和缓和的意思。

宋大明闭上眼不吱声。

许兰萍问身边李小宝,宋大明到底因为什么被打成这样。李小宝没说话,冲许兰萍摆摆手,来到门外。李小宝点上烟,把事情经过对许兰萍复述了一遍。

许兰萍听后问,宋大明被人打成这样,你干什么去了?

李小宝瞪起眼说,我当时就急了,想冲过去,没成想被三个伙计抱住了,猛虎难挡群狼。我只能眼巴巴瞅着,没把我急死!其实,李小宝这番话都是即兴表演现编出来的。

你怎么一点伤没有?许兰萍还是有点质疑。

李小宝继续编,他们没动手打我,可能看我没有反抗能力吧。李小宝虽然面不变色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有点内疚。毕竟,关键时刻自己不够哥们儿。

许兰萍没再追问,岔开话题说,警察对这事怎么看。李小宝说,姓孙的民警让大明先看病,说等法医鉴定结果出来再解决。李小宝又说,姓孙的民警可能跟对方关系不错,你没来那会儿,他跟我们说,是我和大明喝酒滋事。他们那么多人打一个,还把人捆起来打,怎么会是我们滋事呢?这不是明摆着偏向对方吗?

许兰萍觉得李小宝说的有理,就说那你怎么不问问他。李小宝说还没到解决问题的时候,到时你放心我肯定会问。

许兰萍正跟李小宝了解情况,许刚带着几个弟兄来了。

宋大明怎么样?许刚问。许兰萍说打得不轻。许刚听完就带着几个弟兄进了病房。

宋大明没想到小舅子也来了,想坐起来,被许刚摁住。这事你打算怎么办?许刚站在宋大明床头。宋大明说,看所里怎么解决吧。许刚说别管所里怎么解决,关键是你想怎么解决。

宋大明犹豫了一下说,私了还行吗?

许刚说,怎么不行?归所里也是先私了。

那你说呢?宋大明看着许刚。

听你的。许刚说,你要同意私了,咱就用不着所里解决,一切由我替你摆平。宋大明点点头,同意由许刚摆平这件事。

许刚走后,宋大明心里突然犯起了嘀咕,他担心这个楞头小舅子会把事情搞砸了,就问许兰萍,让许刚管这事行吗?许兰萍说怎么啦?宋大明说我怕他惹出事来。许兰萍说怕就别惹事。宋大明说谁怕啦,我是怕你弟出事!许兰萍说出事还不都是因为你。宋大明说我没让他管,他非管。

宋大明这话让许兰萍非常生气,许兰萍说,你这人有良心吗?

算了算了,李小宝在一旁说,你们就别闹了。

给我弟打电话,不让管了。许兰萍说着掏出手机就要拨号,让李小宝给拦住了。行了行了,别一句话动不动就较真儿。

知道理亏的宋大明不再言语。

其实,许兰萍即使给许刚打电话,电话也打不通,许刚手机这会儿已经没电。

从医院出来,许刚跟几个弟兄拦了一辆出租车,便直奔“好心情”酒店。路上,许刚在车里说,这事没五万甭打算了。几个弟兄都同意许刚想法,有的还说,五万太少,再加五万。许刚说就五万。这种事情许刚给别人了过,五万是底线,十万有点偏高。如果不是宋大明的事,他会找对方多要,要得越多,他得到的“劳务费”相对就越多。可目前情况不同,宋大明是他姐夫,替他办事就不能再要劳务费。再说,还没见到对方,还不知道对方是什么心气儿,要得太高,对方也许不买账。许刚这样分析的时候,出租车已经到了“好心情”酒店。

出租车停在门口时,许刚他们没有马上下车。没有下车的原因是因为他看见屋里有两三个穿警服的警察好像正在做着调查笔录,其中一个挺壮的高个警察还不停地比比划划。这个警察许刚不认识,实际上,他就是管片民警老孙,负责宋大明这件事情的警察。

许刚脑子反应快,马上意识到警察正在核实情况。这个时候,许刚认为是绝对不能进去。许刚让出租车司机调头离去。

怎么走了刚哥?一个弟兄问。许刚说你们没瞧见里面那几个警察吗?

那又怎么啦?

许刚说你们傻还是不懂?这时候能进去跟对方谈吗?

许刚判断得不错,民警老孙正在核实情况。本来在第一时间里,民警老孙已经做了现场笔录,为让笔录更加翔实,他又带着两个民警二次补录。

许刚他们来之前,民警老孙的调查笔录已经进行了半个多小时。从饭店这面调查笔录看,跟宋大明那面调查笔录显然有很大区别。酒店这面调查情况是这样:两个人酒都喝多的时候,宋大明摇摇晃晃找到老板,并骂骂咧咧说,我们在你这喝酒,你也不说给我们添两菜,还他妈躲起来,瞧不起我们?老板跟宋大明解释的时候,宋大明不干了,挥拳就朝老板脸上打去,还把桌子掀翻。

可宋大明笔录情况是老板先动手打的他,桌子也是老板后来让几个伙计掀翻的。掀桌子时候,宋大明亲眼所见,那会儿他还被捆绑着。

双方笔录在民警老孙看来,都是各执一辞,没有相对足够的说服证据。往往这种情况,很难让民警做出公证结论。作为调解此案的管片民警老孙,也感到有些头疼。

如果从私人角度讲,民警老孙跟这家酒店老板关系还不错。因为酒店卫生干净,价钱也比较便宜,所以民警老孙经常来这里吃饭。每次来这里吃饭,不管是民警老孙一个人还是几个人,老板都要多添一个菜,价钱也常打折。一来二去民警老孙便对这家老板有了好感,也知道他叫田东。

最初,田东管民警老孙叫孙警官(他不是警官,只是普通民警),田东这样称呼有很大程度是为了买好巴结对方。但后来称呼就变了,田东直呼老孙。这种叫法老孙一点也不介意。

对宋大明和田东这件事情,从民警老孙的潜意识里,有些向着田东。在做完第二次调查笔录后,他对田东说,我跟宋大明说说,你出点钱,我给他们调解一下算了。

田东说,那不行,他到我这喝酒闹事,我凭什么给他出钱?

毕竟是你们把宋大明给打了,而且还是把人家捆起来打的。

闹事是他,再说我还有伤啦你知道吗老孙。

你有什么伤?老孙纳闷儿。

田东把一只手伸到老孙眼前,看见了吗?我这个食指已经不能打弯了。

老孙看了一眼,说这是你打对方挫的吧?

你怎么这样说呢?你当时又没在现场,怎么能说是我打对方挫的?

这么说是宋大明打的?

没错,是他折的。田东说,过两天我就去法医鉴定。

你跟宋大明做伤检是你们权利,等你们双方伤检报告出来后,我再给你们调解。不过,有一点我必须让你明白,不管你们伤检出来结果怎样,你们把宋大明捆起来打,这种行为已经构成了刑事案件了,也就是说,如果对方追究你们这种行为,即可立为刑事案件,但后面的事情可就不归我们所里管了。老孙这翻话实际上是为田东好。

不归你们管,那归哪管呢?田东似乎不太懂这些法律程序,但语气跟表情有些变软。

老孙说只要一立为刑事案件我们就得交给刑侦大队,到时你可别后悔。

实际上,按老孙心气,他不想把此事扩大,他希望能在自己管辖范围内把事情解决了。这样,对他和田东以及所里都有好处。问题是,如果田东认头了,对方认头吗?对方要是懂一些法律基本常识,肯定会要求所里立案追究田东刑事责任。就目前情况看,宋大明似乎也不太懂这些法律程序。老孙清楚记得,在医院的时候,宋大明只是非常气愤地要求他们要严惩对方。从这一点看,宋大明并不懂得派出所除了调解,并没有权力严惩对方。

临离开酒店,老孙又嘱咐田东一句,我刚才说过的那些话,你再好好想想。

田东没说话,看着老孙走出酒店。

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宋大明的法医伤检报告还没下来。这期间,宋大明一直安心在医院治疗。许兰萍每天都要给宋大明送饭。一个多星期的医疗费已经花了将近一万。这些钱都是宋大明他们自己掏的。有两次,许兰萍到所里找过民警老孙,要求让对方先垫付一部分钱。老孙也找过田东,但田东不同意,理由很简单,田东说他也正在花钱看病。

对方这种理由,许兰萍不能接受,她对民警老孙说,他是打人的,自己怎么会有伤?即使有伤(指对方手指)也是他自己弄的。老孙说,话不能这样说,怀疑是不能作为证据的。许兰萍说,本来就是事实,他为什么当时不去看。老孙说,对方现在也在做伤检报告。许兰萍说,你是在偏向对方。为什么不让对方拿钱看病?老孙解释说,这你可能不懂,我们现在没有权利让对方拿钱。许兰萍说,你糊弄人,凭什么没有权利?你们是警察,让他拿他就得拿。

这话谁说的?老孙拉下脸,看着许兰萍。

我说的怎么啦?你能把我逮起来吗?许兰萍也不示弱,告诉你,公安局里我们不是没有人,不行我们就往上面找,再不行我们就找《焦点访谈》,把这事给你们搞大了。

许兰萍这些话把老孙说乐了。老孙说,你要认为我解决问题不公,别说《焦点访谈》,你上公安部都行。不过找对方要钱的事情,我可以再跟对方做做工作。

民警老孙找没找对方做工作,许兰萍不知道。在许兰萍看来,老孙肯定没去找对方,不然,医疗费对方为什么到现在还迟迟不给呢?许兰萍一直认为,民警老孙在这件事情上始终是偏向对方。许兰萍的这种看法,是通过跟民警老孙谈话时的判断,或者说是感觉出来的。谈话中,民警老孙曾说过这样一句话,老孙说,如果对方说的是事实,那你们宋大明就是寻衅滋事,也就是说,他已经构成了刑事案件。

可以说,仅从这句话许兰萍就完全断定,民警老孙已经百分之百地倒向了对方。许兰萍不明白,被打的反倒成了寻衅滋事的人了?

带着一肚子气,许兰萍回到医院。

算了,要钱事先不找老孙,咱们先垫吧。看着许兰萍气乎乎的样子,宋大明劝慰着。宋大明这样劝许兰萍是有自己想法,他在等待法医伤检报告能够尽快出来,报告一旦出来,他就立马找对方算账。

问题是,许兰萍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宋大明又改变了这种想法。许兰萍说,老孙说是你寻衅滋事!许兰萍把民警老孙说的话做了掐头去尾。

宋大明一听就急了,他说,老孙颠倒黑白!我现在就给他们所打电话,问问他根据什么说是我寻衅滋事!

宋大明一边说一边拿手机给所里打电话。电话打通后,对方说老孙不在所里。宋大明关掉手机,说待会儿再打。许兰萍说看见了吗宋大明,老孙指不定跟对方什么关系了。宋大明说我不管他们什么关系,这件事只要老孙处理不公,我就往上告,警察又怎么样!宋大明语气显然越来越激愤。许兰萍说,我跟老孙也说了,不行我们就找《焦点访谈》。

找《焦点访谈》干什么?宋大明说,先找分局,不行再找市局,再不行就直接找公安部。

许兰萍说,就直接找《焦点访谈》。

宋大明疑惑地说,你怎么老跟《焦点访谈》玩命?

许兰萍说,那影响多大!

宋大明说,影响大没有用,关键得起作用。

许兰萍说,你没找,怎么知道会不起作用。

宋大明说,你这不抬杠吗?

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谁抬杠啦?

得,愿我行吗?宋大明妥胁道,咱们哪也不找,听你的,就找《焦点访谈》行了吧?

宋大明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坚持着自己的观点。他想:找《焦点访谈》你以为那么好找。如果按宋大明的观点,假如民警老孙不能依法秉公办案的话,逐级向上反映的想法应该说是正确的,也是惟一行之有效的途径。问题是,民警老孙是不是如他们想象得那样,现在还是问号。

往往像这种事情,只要办案民警稍微有一点偏颇,就会让当事一方做出许多推测和想象,这也是基层民警处理这类事情比较费脑筋的地方。如果从民警老孙角度说,他何常不想把这一碗水端平呢?但实际情况是,宋大明跟田东他们这件事,的确让他有点不好办。这里存在着一个问题,一方面是田东说宋大明喝酒滋事,证人证言都是田东店里的员工,跟他有利益关系;一方面是宋大明说是田东主动动手,还把自己捆起来殴打半个多小时。

双方各说自己的理,又都有证人证言,但双言证人证言又都缺少真实性和可信性。这就不能不让民警老孙处理起这件事情感到有些棘手。

宋大明给他打电话那会儿,他不在所里,其实他正坐在田东酒店里等田东。他想再做做田东的工作,想把此事尽快解决了。没想到田东不在店里。坐在店里抽了两支烟,喝了一杯茶,也没见田东回来。他给田东打了一个电话,电话响了好一会儿,田东才接。听到是老孙的声音,田东说,我现在回不去,你别等了,有事我去所里找你。老孙说那就回头再说吧。

老孙离开田东酒店已是中午,而这时田东正在一家酒楼请几个朋友吃饭。

田东请的几个朋友都是当地的混混儿,其中有一个脸上有麻子、外号麻二的是几个混混中的老大,当然,他也是田东这次请的主客。田东这次请麻二是为了对付许刚。

那天许刚找田东,在外面看见老孙他们在酒店里调头离开后,转天又来了。田东不认识许刚,但听说过许刚这个名字,他没想到许刚竟是宋大明的小舅子。那天许刚带了十多个人,场面弄得挺大,可许刚他们并没动手办田东,许刚是来跟田东谈价钱的。许刚把五万元最低价说出来后,田东沉默了好半天也没说话。许刚说,就这意思,过两天我听你信。临走,许刚又对田东说了一句,他说,这事儿说简单很简单,说麻烦很麻烦,问题全在你了!

许刚的话,实际上是对田东一种威胁。不过,田东也不是个软蛋,虽然他嘴上什么也没说,但心里不服,更不想答应对方条件。田东当时没跟许刚犯楞,是觉得自己还不具备跟许刚犯楞的实力。托人找出麻二是想把许刚摆平。以麻二的知名度,田东认为摆平许刚应该是小菜一碟。

其实,田东最初并不知道,麻二跟许刚都认识,如果单单只是认识还好说。问题是,他们之间关系还挺铁。都以兄弟大哥相称。他们这种关系直到在酒桌上田东才知道。

麻二说,那是我的一个小兄弟,你这事我一句话就解决,但我不知道你是嘛意思?

麻二说的“我不知道你是嘛意思”这句话,聪明的田东自然明白。他看着对面的麻二,想了想说,如果大哥把这件事摆平,我给你们一万。

按田东想法,给麻二一万块钱已经不少了,他应该能接受。可麻二却说,一万少点,这样,你再加五千,这事你就甭管了。

田东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觉得再加五千也值,便很痛快地答应了麻二。

酒足饭饱后,麻二让田东先给他们拿出五千,余下的一万等事情办完在拿。田东没犹豫,打电话让店里伙计送过来五千。

麻二当着田东面,点了一遍钱,说正好五千哥们儿。把钱揣进兜里,带着几个人就走了。

许刚的确和麻二认识,如果从道上论,作为小兄弟,他压不住麻二这位大哥。麻二出头让许刚感到有点麻烦。

那天麻二从酒楼出来后,就给许刚打了电话。许刚起初并不知道这个电话是麻二打给他的,还以为是田东打来的。那一刻,他觉得事情马上就要了结。不过,当他听出是麻二的声音时,这种想法就消失了,他马上意识到,麻二这个电话一定是为此事打的。

许刚没猜错。麻二在电话里说,挨打的是你姐夫?

许刚说,没错,要是别人我就不管了。

麻二说,这事由我给你们了,你就甭瞎掺和了。

许刚说,既然大哥出头了,兄弟百分之百听你的,不过,总不能把人白打了吧?

麻二说,你不放心大哥怎么着?不就是医药费吗?我让对方多出点。

许刚说,出多少?

麻二说,这样吧,回头让你姐夫把住院费拢一拢给我个信儿,到时你就听我电话。说完,麻二就把手机关掉了。

对方关掉手机后,许刚感到有点窝火。本来开头挺顺的,麻二一插手,事情就起了变化。应该说,这是一个不小的变化,这种意想不到的变化,让许刚感到不仅是窝火,还有一种无法向宋大明交待的难题。

许刚对自己实力有个估价,如果自己跟麻二单挑的话,麻二肯定不是自己的对手(许刚曾练过摔跤),但问题是,麻二比自己威望高,道上的弟兄们都敬着他。刚才许刚没在电话里跟麻二上态度,这是原因之一;另外还有,现在跟着自己的这些弟兄,也都跟麻二关系不薄。一旦跟麻二翻脸,自己恐怕就不好在此地混了。本来刚刚还窝了一肚子火,这样一分析起来,许刚心里就好受了许多。毕竟自己实力眼下还不如对方。许刚不是没有头脑的人,面对现实也只能暂且认头。暂且认头,并不能说明许刚心里就服气,若按他此时此刻的真实想法,他真想跟麻二叫一把板,但他没有这样做。

田东提前预支麻二五千玩现金后,心里有了底,打车回店的路上心情也轻松了许多。在车上,他是这样想的,他想,对方找自己要五万,这下一万五就解决了,亏了把麻二托出来,如果没有麻二降着对方,这事儿还真有点麻烦。田东这样想时,还有了另一种想法,他打算事成这后再给麻二点钱,他想跟麻二套套关系,日后当不住还有用他的时候。这是田东一个美好的想法。

一般来说,人们通常在遇到不顺的事情时,总喜欢往美好的方向想,往往会忽视另一方面。接下来的事情让田东感到了头疼。田东没想到,刚给完麻二五千还没到三天,麻二就打电话催要剩下的一万。田东说,不是说好等事情了完后再给吗?麻二说今天就结了,你先把那一万拿过来。田东犹豫了一下问,对方还要吗?麻二说,给点医药费就齐了。田东又问,给多少?

麻二有点不耐烦,在电话里说,你先把钱带过来再说。

关掉手机田东有些犹豫,让他犹豫的是,两天前已经说好的事,怎么突然变了。他怀疑麻二在电话里说的话。如果像他说的今天就结了,那么,对方要多少医药费他也没提,只是说给点就齐了,给多少呢?这么说来,事情并没有结。既然没有结,急着要这一万是什么意思?田东有些纳闷,纳闷同时他开始怀疑麻二是不是真心替他办事。

就在田东在店里琢磨此事时候,麻二电话又打了过来。出来了吗?麻二问。田东说我这就打车过去。嘴上这么说,但田东心里并不情愿。

实际上,田东并不知道以前打打杀杀的麻二现在已经是个隐君子,白粉吸龄有几年了。对麻二来说有多少钱也不够吸白粉的。

田东打车来到一家洗头房时,麻二拿着手机已经有些不耐烦地等在门口。没等田东下车,麻二就迎上去,问田东把钱带来没有?

田东没说话,只是点点头,朝麻二身后洗头房里张望。里面有两位低胸露背的粉红小姐冲他微笑。麻二以为田东有想法,说待会儿我给你介绍一个好的。麻二误解了田东的眼神,田东是在寻找许刚他们来没来。如果许刚他们来了,说明麻二在电话里说得没错,证明今天能把此事了结。但问题是田东并没有看到对方任何人的影子,而且麻二也没带任何人。

田东有种失望,目光疑惑地落在对方脸上:就你自己?

不行吗?麻二反问一句,语气跟表情都不舒服。

对方不来,咱们怎么和他们了?田东语气有些质疑。这种质疑的语气对方完全能感觉到。

你是怕我摆不平还是了不了?麻二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大口,又冲烟头吹了吹,虚起眼看田东。

田东忙解释说,没那意思,我是想今天就把事情了结。

麻二说,今天不了,我让你来干什么?

这样最好。田东说,钱我带来了,不过,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对方要多钱?

麻二说,对方要十万,你给吗?

田东苦笑了一下,说,给十万还让大哥出头干什么。

这不就结了,麻二弹出手上的烟说,对方看病住院花了一万多,我跟他们说,就给八千。

这个数田东非常满意。他说,我就带来一万。麻二说,就是让你带一万,先把八千给对方,过两天你再把八千给我。

田东把包里一万块钱给了麻二。麻二把钱掐在手里问田东,打个条吗?田东犹豫一下,笑笑说我还不信大哥吗?其实田东说这句话时,心里是想让对方打收条的,但他知道,他不能这样做。跟他们这种人共事,这样做是犯忌的。

在医院住了半个来月,宋大明就有点吃不住劲了,住院费是一方面,关键是,到现在对方对他这事一点说法没有。许刚也有好些天没跟他联系,给许刚打手机,不是占线就是关机,好像宋大明被打事没有发生过一样。

如果按医院说法,宋大明至少还要在医院住上半个月。但宋大明死活不住了。他要求出院,许兰萍也同意。许兰萍说,再住下去就得四处借钱了。

出院当天,宋大明跟许兰萍第一件事就是去派所找民警老孙。那会儿民警老孙没出警,正在所里接一个电话。老孙用手指指对面的长椅,继续听着电话。

宋大明和许兰萍并排坐在椅子上,静静看着老孙。

老孙拿着电话断断续续说,可以……你们要能私了更好……没问题……用不着……

大概有十来分钟,老孙才撂下电话。撂下电话后,老孙从桌上拿起烟,在里面抽出两支扔给宋大明一支,自己点上一支。

我听说你们自己私了了?老孙笑着问。

谁说的?宋大明莫名其妙。

田东刚在电话里说的。老孙拍了拍桌上电话。

我们怎么不知道?宋大明一脸疑云。

胡说八道,没有的事,谁跟他私了?许兰萍也在一旁插话。

这就怪了,老孙也有点纳闷,田东刚在电话里亲口对我说的,还说八千块钱的医药费都给了你们。

宋大明说没有这回事。许兰萍也说给谁八千块钱啦?再说,八千块钱能了吗?

这下老孙有点云里雾里了,他看看宋大明,又瞧瞧许兰萍,自语着,我打电话问问这是怎么一回事。老孙快速摁着田东的电话号码。

电话接通后老孙说,怎么回事,你跟谁了啦?怎么宋大明一点也不知道。

老孙口气挺冲,带着不满情绪。

不可能。田东在那头语气坚定,是跟许刚了的,没错,就是跟许刚了的!

许刚是谁?老孙威严起来,不自然就带出了训斥口气。

听到许刚两字,许兰萍抢过话,别问了,许刚是我弟。

你弟?老孙放下电话看着许兰萍,问问你兄弟有没有这事。如果有,我认为能私了你们还是私了好。

许兰萍说,把人打成这样,拿几千块钱想了就了,行吗?

了不了,你们就去法院起诉,不过,到了法院赔偿金也不过如此,弄不好两败俱伤。

若按民警老孙的意思,希望他们去法院起诉,这样一来,对他也是个解脱,而且两头都不得罪。干了二十来年的基层民警,在处理问题上老孙从实际经验中总结出了许多行之有效的方法。

不过,有时候这些方法也不老好使,稍懂一点法律的人就会让他不好办。出院前两天,宋大明咨询过律师,那个律师是李小宝朋友。在律师事务所,李小宝朋友给他们讲了一些(基本都是主要的)关于这个案子的法律程序。比方说,他如果想走法律程序,可以有两种选择,一个是走自诉,另一个是走公诉。公诉是要求派所对对方提起诉讼,这种要求是每一位公民的权力。另外还有一条最主要的,那就是,一旦宋大明的法医鉴定报告出来,造成轻伤害的话,就是说,这个案子已经构成了刑事案件,不再是普普通通民事案件。宋大明就可以要求所里对对方立即采取刑事措施,比如拘留或取保候审。

这几点对宋大明来说简直太重要了,来找民警老孙,宋大明就是想给老孙和所里施加压力。虽然法医鉴定还没下来,但大夫估计说,他身上的那几处伤已经完全能构成轻伤或轻伤偏重结果。

我现在不想私了,也不想去法院起诉,宋大明说,如果去法院起诉,我也不会走自诉我会要求公诉的。

宋大明这样说,是想给老孙一个信号:你别以为我不懂法。不过,宋大明又把话题转到另一个问题上。

宋大明发出的信号,从民警老孙脸上表情看,他似乎已经接到了。

当然,不走自诉,要求公诉是你的权利,我们会尊重的。老孙笑着说。

宋大明说我刚刚说过不去法院起诉,我今天找你们就是想问问,你们对对方采没采取措施?

老孙说那得等你法医鉴定报告出来后我们才能做出决定。况且我也跟你说过,对方现在也在等法医鉴定结果。

许兰萍说那是对方故意自残的,跟我们没关系。老孙笑笑说,你们谁看见了?谁也没看见吧?所以不要这样说。

许兰萍的话让老孙无话可言。沉默一小会儿,老孙站起来态度温和地说,这样吧,等你们法医鉴定结果出来后咱们尽快解决可以吗?

宋大明也站了起来说那就听你的吧。

从派所出来,许兰萍让宋大明给许刚打电话,问问是怎么回事。宋大明拨了一遍许刚的手机号,手机通了却没人接。

宋大明把手机贴到许兰萍耳朵上说,他怎么不接?

许兰萍听着里面的嘟嘟声,没说话。她也搞不清许刚为什么不接。

宋大明摇摇脑袋。手机刚关掉,马上就响了,来电显是许刚的电话。他给打过来了。宋大明说。

你们到哪去了?我在你们家门口待了足足有一个小时。

再等几分钟,我和你姐就到家。

许刚没想到宋大明今天出院,几小时前去医院才得知。昨天晚上他跟几个小兄弟正在“印地安酒吧”喝酒时,麻二给他打来一个电话,麻二问许刚宋大明住院费拢没拢。许刚说还没出院,拢也不准。麻二说你估计大概多钱。许刚说我知道现在就已经快一万了。麻二说也甭一万,让对方出八千,这事儿就算结了。

这个数许刚不认头,宋大明肯定也不会认头,但许刚还是说我没问题,你说多钱结都行。问题是,怕我姐夫不同意。

这事他不得听你的吗?

可我做不了主。

把你姐夫电话给我,我跟他说。

已经停机了。

停机了?麻二顿了一下,他要有想法就让他来找我。麻二很不满意地关掉手机。

这个结果其实在许刚意料之中。本来麻二当初介入这件事时,就让许刚非常别扭,但别扭也没办法。许刚很明白,只要麻二掺和的事双方谁也别打算合适,给他多少好处费也达不到满意。许刚早就知道,麻二这几年吸白粉基本上都是靠这种渠道弄钱。一旦谁让他粘上,到最后准傻。一年前有一洗浴中心老板烦麻二了事,事情了完后,这家老板买卖也不干了。麻二三天两头找他要钱,像个无底洞,怎么也填不满。买卖想干也没法干,没办法只好关门另寻出路。

许刚想,田东也不会有好结果。

许刚找宋大明,是有这样一种想法,他要让宋大明放弃私了这个途径,归官,有麻二出面绝对不能私了。

实际上,许刚现在想法跟宋大明一样。当初在医院那会儿,宋大明就是这种想法,要不是许刚有意引导,宋大明是不会让他出头。

问题是,许刚起初也不会想到麻二后来会出面。

从医院返到宋大明家时,许刚没想到他们会不在家,按说,他给宋大明打个电话,把此刻的想法在电话里对宋大明说一遍就解决了,可是他把宋大明的手机号忘了。要不是宋大明给他打来电话,还不知道要等到何时。

许刚来了,怎么也要弄几个酒菜。快到家时,宋大明跟许兰萍在门口一家小饭馆里炒了六盒小菜,就匆匆提着上了楼。

小馆菜炒得味道不错,但宋大明跟许刚都没有胃口。相比,许兰萍吃得倒蛮香。

许刚问宋大明法医鉴定哪天出来。

宋大明说下礼拜一就出来了。

还有三天。许刚算了一下。

宋大明问,麻二找那边要多少你知道吗?许刚摇摇头,说他肯定不会少要,田东是个傻子,他怎么会找麻二了这事。

宋大明说,他要知道麻二吸白粉,他绝对不会找。

许刚说有他有瞪眼的时候。

宋大明没说话,他在琢磨法医鉴定报告下来怎么去到派所找老孙谈。

分局有人吗?许刚问。

许兰萍咽下一口菜说,咱们有理找人干什么。

我想,如果所里拖着不办,我就直接找分局局长,现在每星期都有局长接待日。宋大明信心十足地说。

许刚说还用我跟着吗?

宋大明说用不着,让李小宝跟着就行了。

这些天田东心情挺好,民警老孙自那天通完电话后,一直没找他;宋大明那边也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动静。这一切仿佛都在说明一个问题;看来麻二已将这件事情彻底解决了。

虽然,还欠麻二八千块钱好处费,但田东心情已经恢复到了轻松愉悦的境界。饭店照常营业,上座率依然很高,明天十二桌婚宴几天前就已预订出去,这两天连着爆满,营业额成倍往上翻。

田东站在大厅内,整个脸都舒展开了,无法抵制的兴奋悄悄挂在嘴角。本来就比实际年龄年轻的光滑脸蛋,看上去更显滋润。他偶而冲熟悉的食客扬扬手间或点点头的动作,都带着一种自信和洒脱。这种自信和洒脱的心情是好长时间未曾有过的。给麻二送一万块钱时,他还很不自信,生怕麻二拿钱不办事。但,这时的田东已经由不自信走上了自信。他觉得麻二收自己钱,也为自己消灾去祸了。

不过,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美好。就在他站在大厅内与食客们点头招呼时,握在手心里的手机响了,他的第一个反应,马上想到的是最近新换的那个小情人莲莲。有了自信的田东最近对女人又开始充满了兴趣,在夜总会认识莲莲不到几天,就如漆似胶地离不开了。

田东拿着手机站在大厅里,实际上就是为了等莲莲这个电话。昨天晚上在“洛卡”夜总会与莲莲欢乐至凌晨后,意犹未尽的两个人相约今天一起到月牙湖度假村再续浪漫。

按约定,莲莲一旦打来电话,说明她已经准备就绪。就在手机发出美妙悦耳的和弦乐曲时,田东的心一下飘荡起来,这种感觉实际上完全源于他对这个女人身体的一种渴望,飘动的心随着意想中的月牙湖水一起欢快涌动。月牙湖之行,让他提前为之激动了。

然而,过早的激动,让他接听电话的那一瞬间,即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一个男人熟悉的声音,是麻二打来的。有那么几秒钟,田东的表情是静止的、雕塑一般的。他知道对方这个电话的目的,于是,他快步出了大厅。

酒店门口是一条刚刚拓宽不久的大马路,一辆红色夏利出租车快速停在路边,从里面钻出一个人。

麻二含笑挥手冲他走来,耳边手机也紧随另一只手放下来。

田东关掉手机迎上去。

田东没想到麻二会来酒店找他。

买卖够火?麻二停在酒店门口没往里进。

这几天还行。田东笑着说,想让麻二进店里。

麻二说还有事,马上得走。田东心领神会说,钱我早给你准备好了,一直听你电话。麻二一边掏烟,一边满意地点点头。有点小麻烦,麻二点着烟说,八千块钱对方不认头,你再出两千凑一万吧。

又长两千?田东看着麻二,表情有些不情愿。

对方药费就花了一万多,你得知足。麻二指指大厅里坐无虚席的人,两千块钱你一天就挣出来了。

田东说,我意思两千块钱宁愿给你。

麻二笑起来,拍拍田东肩,那是兄弟以后对大哥的意思。

田东无话。

麻二低头麻利快速按动着手机上的拨号键,贴到身边对田东说,我这就走。

田东领悟,转身去店内取钱。

田东走后,麻二把贴在耳边的手机放下来。

刚才当田东面摁动的号码是他随意摁的,田东不会知道。

多出两千,让田东走出大厅的时候脚步变得有些沉重。这一小小的变动是田东没有想到的。在屋里点钱那会儿,他还想,难道真是对方要的?这种疑问,让他对麻二又有了另一种猜测,会不会是麻二自己多要的?

实际上,田东这种猜测是对的。两千块钱正是麻二打着对方幌子找他多要的。即便怀疑是麻二多要的,以田东现在想法也不会太在意,本来,按他心气还想多给麻二一点。是不是幌子,权当给他算了。

麻二将钱掖进怀里,说,这事就算结了,好好干你的饭馆挣钱吧。

麻二钻进出租车那会儿,田东深深松了口气。在他看来,事情终于“尘埃落定”了。

去月牙湖度假村的路上,田东心情格外舒畅。在一间紧临湖水荡漾的小木屋里,田东已经拥着莲莲安然入睡。一路上的疲劳跟情欲的过度放纵,使两个人很快就进入梦乡。

不过,田东很快就被身边的手机声叫醒了。电话是民警老孙在所里打来的。

听说你正在度假村?

怎么啦?有什么事情把电话追到这?

田东来到小木屋外,望着远处的湖水,揣测着老孙电话里的内容。

电话里传来老孙的喝水音,但很快老孙就在电话里告诉他说,宋大明的法检报告今天出来了——轻伤偏重,要求我们对你立案采取措施,你还有心情带小姐去月牙湖?

我们已经了完了!不是跟你也说过吗?田东有些纳闷。

了什么完!老孙语气很重,根本就没这回事!我问过宋大明。

这事儿我能骗你们警察吗?田东解释说。

是让麻二出头了的。

老孙说你让麻二了的?田东说没错,钱都给清了。老孙轻轻骂了一句,接着又说,他一直在吸白粉你知道吗?

这事他能给你们了吗?老孙说,你明天赶紧回来到所里找我。

老孙不再跟田东废话,挂断电话。

田东转身欲回小木屋时,莲莲已经站在身后。瞧着田东一脸愁云的样子,莲莲问,酒店出事啦?

田东不说话,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一把揽进怀里……咬死我啦!莲莲“嗷”地一声叫起来。

宋大明那天带着法医伤检报告去所里找过老孙之后,虽然老孙满口答应马上立案,可时间过去了十多天也没见动静。这期间,宋大明给老孙打过两次电话催问结果。老孙都说,快了快了,马上就立。但实际情况依然没有动静。

许兰萍急了,在家跟宋大明发脾气,让宋大明往上找。

本来按宋大明想法想再等两天看看,不过许兰萍在家这么一闹,宋大明也就马上改变了主意。

宋大明说,我明天上午就和李小宝去分局信访办。

许兰萍说,去信访办干什么?直接找局长。

宋大明说,你不懂,分局有信访办,就是找局长,也给你推到信访办。

许兰萍说,你们不会赶局长接待日去!

那得等到十号,还有好几天。宋大明来到挂历前,指点着,看见了吗,得到下星期一。

那就再等几天。许兰萍说,绝对不能找信访办,那地方就是和稀泥糊弄人的,一点作用也起不了。

其实宋大明也赞同许兰萍的看法,一般来说,信访办解决不了实质问题。宋大明下岗那几年,企业没给他们上养老保险,大伙一起去找公司乃至局信访办,结果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什么问题也没解决。如果不是后来大伙商量去市政府反映,问题还得不到解决。可能是那件事的原因,许兰萍一直对信访办这种部门没有信心。宋大明当初也有这种想法,不过,宋大明认为,公安信访办或许就不一样了。

那就十号局长接待日去?宋大明离开挂历,以一种同意或者说是顺从的口气说。

许兰萍说这还有什么犹豫的。

宋大明说谁犹豫了?这不跟你商量吗?

许兰萍反驳说有什么商量的。

哎,你这人怎么不许人说话?

谁不许你说话啦!许兰萍自己也不知道今天哪来的那么大邪火,他看着宋大明,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跟宋大明结婚这几年,整天没完没了的穷事,几乎没过上一天舒心日子。

刚结婚那会儿,如果按宋大明的自我表白,许兰萍觉得这个男人完全可以是自己今后依赖的一个人。但后来一系列的事情证明,宋大明并不是自己当初想象的那样,仿佛任何事情都是由他而起,他就像个矛盾体,好事一经沾上他也变了性质。就拿这次事情来说,别人怎么喝酒也不会有事,偏偏他就不一样,喝点酒就有麻烦。挨打不说,事情到了现在一点头绪还没有,一说他还比谁能耐都大。

其实,这些还不是许兰萍今天邪火的根源。让她生邪火的主要原因,还得应该说是钱。出院时差的四千块钱,是许刚找朋友给她们借的。这一场事弄得许兰萍家里一点存款也没有了,这是一个很让人着急的现实问题。家里没有钱,对任何一位家庭主妇来说,都是一个无法忍受的事情。

当然,宋大明也不是不理解,家里现在的处境,他心里有数,也着急。可着急归着急,他也恨不得一下解决了,但事情总得一步一步来。今天许兰萍有邪火,宋大明不是看不出来,按他们现在这种处境,他完全能够理解许兰萍。

所以,接下来许兰萍不论说什么,即便非常刺耳难听的话,宋大明也给个耳朵倾听。在倾听过程中,宋大明主动而又善解人意地替许兰萍干一些家务。比如宋大明在忙着择菜做饭的同时,还主动替许兰萍沏上一杯淡茶送到她面前;晚上还主动坐在许兰萍身边替她按摩。已往像这种事情是许兰萍求宋大明帮她做,要求上几遍,宋大明才肯帮忙,即使帮她按摩也是好歹二三应付一下。

今天就不同了,宋大明按摩时非常耐心和仔细,从腿部一直到腰部到背部,力量用得都恰到好处,正好设置在不疼又有点酸酸的感觉上。许兰萍趴在床上,虽然嘴上一句话不说,但心里跟身上感觉都是非常舒服的。有好些日子没有过这样的温馨。揉着揉着,宋大明就有了想法,他把一只手伸到许兰萍胸前,悄悄去解许兰萍内衣……刚把胸前一只扭扣解开,许兰萍就突然翻身坐起来说,心里烦!没兴趣。许兰萍一边扫兴说,一边又将那只扭扣系上。宋大明尴尬地注视着许兰萍,一句话没说,想法也随许兰萍脸上的表情烟消云散……

不知什么原故,十号这天,局长临时取消了接待日。所有想见局长的来访者统统被推到信访办。宋大明跟李小宝自然也在其中。

在信访办门口等待的时候,宋大明对李小宝说,我在家对许兰萍说过,局长不是那么好见的,她还不信。李小宝说这可能是特殊情况,据说以前没有这种现象。李小宝解释,宋大明不同意,他认为这都不是理由,既然设局长接待日,天塌下来也要按时接待。李小宝说这不可能,万一局长爹死了呢?宋大明笑了,说这倒是情有可原。

两个人正拿局长垫牙时,信访办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对年轻夫妇,年轻小媳妇搀扶着双拐的丈夫,一脸怒容。他们路过宋大明身边时,小媳妇仍在发着牢骚和不满。

下一个。一位信访员站在门口冲宋大明和李小宝说。宋大明左右环视一下,门口只剩下他们两个。

接待他们的是一位体态略显臃肿,语速比较快的信访员。我姓刘,有什么问题要反映?刘信访员从椅子上侧过身,右手大拇指跟食指不停搓弄着手里的钢笔。

宋大明把住院拍的CT片子、法医鉴定报告以及一些相关材料,递给对方。对方仔细看了一遍法医鉴定报告,抬头问宋大明,立案了吗?

要立案我还来这干什么?宋大明说。接着又把事情过程简单叙述了一遍。

刘信访员说,这已经构成了刑事案件,为什么没立案?

宋大明说,办案民警非要给我们调解,我不同意。

立了案也可以调解。

李小宝说,您不知道,对方跟办案民警关系不一般,所以才不给立案。

有证据吗?刘信访员看着李小宝,没有证据的话不要乱说。

这些话不要在这说。对方拦住他们的话说,这样吧,你们回去要求所里马上立案,下午我们再给所里打个电话催问一下。

要是还不给立案呢?宋大明问。

不会的!刘信访员说,如果再不给立案,你们就回来找我们。

宋大明跟李小宝半信半疑离开信访办。在去所里的路上,宋大明问李小宝,你说刘信访员的话管用吗?李小宝摇摇脑袋耸耸肩说,不知道。

在所里他们没有见到民警老孙,接待他们的是位姓冯的指导员。

指导员非常耐心地听完他们叙述后,表情很友善地说,这件事情我不太清楚,不过你们放心,我会尽快让所里立案。

宋大明不放心,问这两天能立吗?

如果事情属实,我想应该没问题,这样吧,你们先回去听电话。

冯指的话让宋大明心里有了底。他想这回肯定能立。

田东从月牙湖度假村赶回来,没回酒店就直接来到所里找老孙。在路上他跟老孙通过电话,老孙正在等他。

一天多时间,田东的脸就被月牙湖的阳光晒得有些发黑。田东从老孙桌上摸过一只一次性纸杯,给自己倒了一杯凉白开,一扬脖喝进肚,随后又掏出烟,坐到老孙对面。

有什么想法?老孙看着低头点烟的田东。

田东起先不说话,过着烟瘾。抽了大概有四五口,他说,我现在能有什么想法,私了的钱我都给了麻二,要是按你说的麻二不会给我们私了,我那些钱就算打了水漂了。这不说,你们现在还要给我立案,办我。非弄我个人财两空。田东跟民警老孙说话比较随便。

老孙说这不是我们非要给你立案,是对方宋大明两口子不干。

我也有伤,不是没跟你说过,也在等法医伤检报告。

宋大明的早下来了,你怎么还没下来?老孙说。其实,老孙心里明白,田东手指折没折,他自己心里最清楚。真折了,他能认头托麻二跟宋大明私了吗?不可能。所以,老孙这样问田东也是有目的的,他想让对方明白一个道理,给自己应该留条后路。实际上,老孙这个道理田东没明白。田东辩解说,我还没去,怎么知道下没下来呢?

老孙笑笑说,要我说,这事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也别拧着,你要认头出钱,我再找宋大明说说,这话是在屋里说,都是为你好!当然你要是不认头,那我也只好按程序办,到时你可别后悔。一旦立了案移交刑警大队,想让我帮我也帮不上啦。

田东说我也有权利要求立案!

你拿什么要求立案?

当然是法医伤检报告啦。

你真能拿出来吗?

你不相信?

老孙说我干这么多年警察什么不懂,别玩小儿科游戏,规规矩矩听我话,认头出钱,现在还有机会。换了别人我是不会打电话费这些口舌的,懂吗?

老孙的确想帮田东。

田东沉默了,其实是在犹豫。他相信老孙说的话,也相信是为自己好。但问题是,两万块钱已经扔出去了,却什么事情也没解决。现在又要出钱。

田东心里有点不认头,不认头不说,下面的事更让他头疼。早知现在这种局面,当初何必找麻二呢?他现在非常后悔,后悔当初找了一个吸白粉的麻二。

你要是早听我的,何必到现在?老孙起身去厕所。

就在老孙去厕所的时候,田东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田东犹豫了一下,想不接的,可还是接了。

是麻二打来的。田东的心咯噔了一下。

麻二在电话里笑笑说,不好意思,大哥有点事给兄弟添点麻烦。没等田东说话,麻二接着又说,帮大哥拆兑两千块钱,过几天就给你。

就在田东心里咯噔那会儿,他已经猜到了对方的目的。田东拿着手机不知可否。

怎么不说话兄弟?对方很温柔的声音在问。

我在听着,田东赶紧回应着。

麻二说,我现在就在你酒店门口,不着急兄。对方好像不想听他回话就关掉了手机。田东开始发愁,这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看来,麻二这贴膏药是贴上自己了。田东在大脑里迅速想着对策,所有想到的对策又都被他一个个否定了,在他看来所有能想到的对策,哪一个都不好使。按目前情况,他想甩掉对方很难。应该说,两千块钱田东还出得起,但问题是,这次两千,下次呢?吸白粉人对钱的需求是无止境的。田东急得真想自己抽自己,当初怎么会找他呢?

正在田东急得想自己抽自己的时候,老孙从厕所方便回来了。瞧着田东坐立不安的样子,老孙问,怎么样,考虑好没有?

田东突然说,你们赶紧立案把我拘起来吧。

老孙愣住了,莫名其妙地看着田东说,大脑短路了?

赶紧立案把我拘起来。田东又重复一遍。

你这是跟我来劲还是叫板?老孙回到桌前,目光仍停留在田东脸上。

田东知道老孙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想解释一下,可这时,手机又响了。

还是麻二打来的。

麻二在酒店门口抽过一支烟,因为急着拿钱,又把电话打了过来。这次田东没犹豫就接了。麻二在电话里说,不着急兄弟,几点回来都行,我等你。

这是反语,田东明白。他还明白,麻二拿不到钱是绝不会走的。往往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想躲也躲不开。田东说我这就回去。

什么事情这么重要?老孙问。

田东不想瞒老孙,就把电话内容告诉了老孙。老孙说怎么样,我就知道会有这事。一分也别给他,不行你就来所里报案,我把那两万块钱也给你追回来,对这路人别客气,客气了你就等着没完没了地掏钱吧。

老孙最了解麻二,只要田东报案就能抓他。老孙的话给了田东很大勇气。临走,老孙问,你和宋大明的事想好没有?田东站在门口,犹豫一下,回过头说,听你的吧。田东不想再宁,其实宁也没有用。

关于麻二来借钱的事,实际上田东并没听老孙的话。从所里出来的时候,田东是这样想的,他想,假如一分不给麻二,麻二肯定不干,说不定自己连酒店也干不下去。麻二在这一地区是黑势力,田东心里很清楚,为这点钱得罪麻二值吗?换句话说,这种人得罪的起吗?老孙是警察,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田东一路上考虑的结果是,值当再给麻二两千,就算最后一次吧。做出这种决定的同时,麻二坐在出租车也到了酒店门口。麻二正蹲在台阶上抽着烟。看见田东从车里出来,麻二站起来扔掉手里烟,脸上表情立刻灿烂起来,他一边站在原地来回抖动着两条蹲麻的腿,一边冲田东笑着说,事情办完了?他这样问其实根本也不知道田东究竟办的什么事。

田东点头也陪着笑,并编了一个谎说,路上要不是堵车,早回来了。

田东没和麻二多说什么,就从店里拿了两千块钱出来。在给麻二钱的时候,田东说,这两千块钱就当兄弟给哥哥的,用不着还。最近买卖不好干,一直赔钱,不然再多给一些。没办法,再赔兄弟就不干了。田东这样说,是想让对方明白自己并没有多大油水。

但麻二不相信田东这些话,田东的意思他很明白。

麻二嘿嘿一笑说,那就不客气了。

田东没说话,苦笑了一下。

在家听信的宋大明,已经等了四天也没听到消息。这几天许兰萍一直埋怨宋大明没听她话,说好去找局长,他非找信访办,有用吗?几天了,一点动静没有。

吃完晚饭,许兰萍什么也没管,拿了几件替换的衣服去了娘家。出家门时,她对宋大明说,别上我妈家接我,也别给我妈那打电话,你的事情我许兰萍再管就不是人,跟你生不了这些气,你自己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许兰萍气乎乎走的时候,宋大明没有拦,要是以先,宋大明肯定要拦,而且肯定会拦住,但这次他不这样做了。这几天他听够了许兰萍的牢骚和埋怨,他希望许兰萍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

许兰萍走后,宋大明就在家里给李小宝打电话。此刻李小宝跟几个朋友正在外面喝酒,本来宋大明就有一肚子说不出的火,一听李小宝正在外面跟朋友喝酒,气就来了。

他在电话里对李小宝说,我这都要气死了,你还有心情喝酒!

李小宝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就问怎么啦?

宋大明说都四天了,你也不说来个电话问问。

李小宝说你不是让我听你电话吗?

我让你听你就听?你倒够实在!

又跟许兰萍吵架了?李小宝猜测着。

还有心气儿吵架,到现在一点信儿还没有。

李小宝明白了宋大明的火气是从何而来。他停顿了一下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你明天跟我继续去局信访办,不,宋大明突然改变主意,去市信访办!

在市局信访办,宋大明得到了一个非常令他满意的结果。对方当着他跟李小宝的面,立即就给分局信访办通了电话,要求分局信访办督促派所当天立案。

最近,新的信访条例就要实施,这对宋大明是一件好事,但他并不知道这一消息,也不知道新的信访条例下月一日起就要实行。

市局信访办那个电话让宋大明充满希望。他跟李小宝从市局信访办又来到分局信访办。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分局刘信访员正在等他们。

刘信访员态度也跟上一次完全不同,热情地对宋大明说,我们已经又跟派所通过电话了,所里已经答应下午就给你们立案。两点以后你们直接去找所长就行了。很久没有过的一种舒心表情,这会儿在宋大明脸上出现了。

我相信这件事情一定会达到你们满意。刘信访员很有把握地说。

在等待时间的过程中,宋大明和李小宝找了家小酒馆。李小宝瞧着宋大明说还喝?宋大明说不行?所里还管咱们喝酒。就这样,宋大明和李小宝在小酒馆里要了一瓶白酒,两瓶啤酒喝起来。

或许是由于高兴,两个人一下子就喝到了下午四点。宋大明看上去有点多,说话也有点拌蒜。喝酒其间,李小宝催促过宋大明,说已经晚了,赶紧去吧!

宋大明说,今天不、不去了!我倒要看看是真是假。

李小宝说,你这不是有毛病吗?挺顺的事你非要给弄不顺了。

这回咱们也让所里着一把急,看看倒底谁怕、怕谁!喝多酒的宋大是显得非常兴奋。将近五点时候,宋大明兜里的手机响了。宋大明掏出手机问哪位?

对方说你是叫宋大明吗?

宋大明说没错,我就是宋大明,有事吗?

对方说我们在等你来所里立案,你怎么还不来?

虽然是在喝多酒的状态下,但宋大明意识并不糊涂,他猜测这个电话很可能是所长打来的。他冲李小宝得意地一笑,示意李小宝听他说话,我现在还在分局,赶不回去,明天吧?

对方客气地说,可以,那明天上午我们在所里等你。

宋大明说,九点之前我到你们所。挂断手机,宋大明对李小宝说,再来两瓶啤的?今天高兴,太他妈高兴了。在兴奋中的宋大明有些摇晃了。李小宝没有让他再喝。

翌日上午,宋大明的案子很快就立了。在案卷上签名时,民警老孙站在宋大明一旁说,你还真能下功夫,听说都找到市局了,用得着吗?老孙这样说,实际上是对宋大明一种不满,这种不满,他又不想把话说得太直白。

没办法,宋大明说,都是对方逼的。从某种意义上,宋大明这话也是说给老孙听的。

都不是省油灯。老孙发着感慨,没一个听劝的,非闹到两败俱伤不可。

宋大明说你这话不对,对方如果一开始有那意思,能到现在吗?我这人很好说话,可对方没给自己搭这个桥,你说愿谁?

老孙说你怎么知道对方不想这样呢?

嘴说没有用。宋大明说,得来实的,做出来看看。宋大明给老孙传递了一个信号。老孙明白,这种信号的潜台词是宋大明还想私了。

宋大明的确是这样想的。他一直要求立案,并非是他的真实目的,他这样做的真正目的是为了逼对方认头出钱。

老孙说,案子已经立了,按程序下面的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了。

宋大明说,我希望你们尽快抓人。

老孙说,放心吧,这是我们事情。说这话同时,老孙又轻拍了几下宋大明的肩。

麻二从田东那里再次拿走两千块钱后,并没有像田东希望的那样就此打住。在麻二看来田东又成为自己嘴里的一块肉。按说,拿了人家钱理应替人家办事,但麻二并没样做。其实,从一开始麻二就没想给对方办,如果说,麻二最初还有一点想替田东办事的想法话,那么,这种想法在他第一次拿到钱后,也就随之消失了。对白粉的依赖以及吸食量越来越大的麻二,也就对钱的需求越来越迫切。那天找田东要完两千块钱不到几天就花完了,没有了钱,麻二大脑里的第一反应,想到的就是田东。他开始给田东打手机,可田东手机一直在占线,一连拨了几遍都没拨通。拨不通,麻二心里就开始起急,他在嘴上骂着跟田东通话的人,那人是谁他不知道,但那个人这时跟田东通电话确实让他心里不舒服。在拨最后一遍仍没拨通的时候,麻二气得把手机啪地一下合上。

其实一直在跟田东通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民警老孙,老孙在电话里告诉田东对方已经立案,接下来就要抓人让田东赶紧出钱跟对方解决。

田东问出多少钱呢?

老孙说你给宋大明打个电话问问。

田东说我别给打了,你给搭个桥说说,我全听你的。

那你得给我交个底,打算出多少?老孙在那头说。

当初许刚让我出五万我没答应,给两万你看行吗?田东以商量的口气问老孙。行不行我怎么能知道,老孙说,我只能按这个数跟宋大明说,尽量让他同意。

那就全拜托你了,我认倒霉。田东感到了事情严重,并开始有些后怕。他不想因此进公安局,那样的话,他觉得太不值了,他现在惟一的想法就是希望老孙赶紧帮自己把这件事尽快解决。

田东的真实心理,老孙在电话里已经明白。在挂断电话前,老孙说了一句像是埋怨的话,老孙说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应该说,跟老孙通完电话,田东并没感到轻松。他一直在嘀咕或者说在猜测,宋大明会不会认可?田东在做这样一种分析:一般来说像这种情况,对方通常不会轻易就买账。不买账,说明对方一定要把自己送进去,买账的话,两万块钱肯定不认可。

这样分析和猜测的同时,田东又非常后悔,当初放着河水不洗船,活鱼非要摔死卖。这种突然而至的后悔心理,其实还有一种被麻二蒙骗的潜在意识,这是一种有苦难言,比后悔还要难受的感觉。田东此刻心情跟他在月牙湖度假村那会儿的心情比起来,真是一天一地。那会儿一切都是那么让他惬意和舒畅,而现在,他却变得心灰意冷。本来那天跟莲莲说好的,他还要带她重回月牙湖,弥补他们的遗憾。但现在看来田东已经完全没有了这份心情。

不过一直等他电话的莲莲却在这时给他发来一条短信。也是在他跟老孙通电话的时候,莲莲给他打过电话,跟麻二一样,打了几遍都没打通。莲莲在短信里只用一句话问田东,还去月牙湖吗?后面的问号用了一串。

田东看过一遍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大拇指轻轻一摁,就将此条短信删除了。

刚把短信删除,手机突然响起来。突然响起来的声音,吓了田东一跳,他看了一眼来电显,是麻二打来的。田东犹豫了,在接与不接之间犹豫着。在他犹豫过程中,他想,麻二肯定又是来要钱,这样想时,田东不由自主就把手机关掉了。关掉手机田东就没再开。

田东不会想到,他这样做已经惹怒了毒瘾渐渐发作的麻二。麻二不再给田东打电话,带上两个(也吸白粉)弟兄来找他……

民警老孙没有亲自找宋大明,他在所里拨通了宋大明的电话。宋大明在家里也正要给老孙打电话,想问问抓人没抓。

老孙在电话里将田东的意思(其实也是他的意思)说了一遍,问宋大明同意不同意。

起初宋大明不说话,想继续听老孙说下去。

你怎么不说话?老孙问。

我在听你说。

我把对方的意思已经说完了,现在就听你的了。

宋大明说,他既然想这样做,两万不行,最少得三万,我这还是看你面子。实际上这种结局也是宋大明所期待的,如果按他现在的心里底线,两万他就认头了,不过,他这样做是为了在这个底线上多要一些。

老孙自然不会知道宋大明这种想法。老孙以一种调解商量的口气说,你看这样行不行,你这头少要一点,我让那头多出一些,你们取个中,这事就解决了。

那就最低两万八,宋大明说。

八什么?两万五你要同意,那头工作我给做了。老孙又解释一句,这可是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跟我老孙没有一点关系。

宋大明有意沉默一下说,那就看你面子,两万五就两万五吧。

宋大明说,别管怎么说也是看你面子。

老孙在电话里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这事就这么定了,我马上就找对方。

几乎是同时,挂断电话后,老孙在给田东打电话;宋大明在给许兰萍打电话。两个人心情都很高兴,但高兴的角度不一样。老孙高兴的是,这件事不仅帮了田东,自己工作也有了一个很好的交待,起码在他手里少了一起刑事案件,所里领导也会为此高兴。而宋大明高兴的则是,自己的目的可以说基本上算是达到了,两万五这个钱数对他来说应该是相当满意的。

在给许兰萍打电话的时候,宋大明心里仍在高兴,恰当地说是在激动。然而许兰萍在电话里却不像宋大明那样激动。她觉得两万五并不能让自己激动,她的理想数应该是四万,最次也得三万。她是这样平衡的,两万是医疗费和营养费;两万是精神损失费和误工费。所以宋大明告诉她的那个两万五是不会让她激动的。

许兰萍说两万五你就同意了?还激动得要命。

宋大明说两万五怎么啦?不少了,真把对方办了,一万五恐怕都费劲。

许兰萍说你倒挺知足,看来你还是被对方打得轻!

许兰萍这话让宋大明很扫兴。宋大明不想跟许兰萍争论下去,他说,你今天回来吗?有些日子没见许兰萍,宋大明心里还挺想,尤其这会儿心情好的时候,宋大明想许兰萍实际上还有一种生理上的需求,他渴望着许兰萍现在就在自己怀里。许兰萍很平淡地说,回不回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宋大明编了个谎说,老孙让你跟我明天一起去所里结这事,你不回来我怎么去?

许兰萍信了宋大明的瞎话,可还是说,今天不回去,明天再说。

老孙没打通田东电话,田东一直关机。老孙纳闷,他不开机是什么意思?变卦了?还是……老孙带着疑惑去找田东。

田东没在自己酒店。两个员工说,一小时前他跟三个人坐一辆面包车走了。

去哪了?老孙问。

没说,好像很不情愿的样子。

有一个长头发的人一直勾着他的肩,钻进面包车的。

那三个人你们见过吗?老孙问。

其中一个员工想想说,有一个人前些日子好像来过一次,没进酒店,一直蹲在外面抽烟。

长得什么样?

不太高,有点瘦。

老孙听着对方描述,点上一支烟,不说话。凭直觉,他猜测可能是麻二。

老孙的直觉不错,那个不太高有点瘦的人就是麻二。那天田东把手机关掉后,麻二就带着两个弟兄,开着一辆灰色松花江面包车,直奔田东酒店。路上,麻二毒瘾大发,他们把车停在一个僻静的地方。这时麻二已经鼻涕眼泪一大把,他让身边那个三角眼给他注射了一针杜冷叮,这几天由于没有钱买白粉,麻二已经开始注射杜冷叮。

注射完一针杜冷叮,麻二情绪开始稳定下来,他侧倚在车里闭了一会儿眼,又抽了一支烟,松花江继续向田东酒店驶去。

麻二他们到酒店门口时,田东正准备离开酒店去所里找老孙。这之前田东曾给老孙打过电话,是用酒店座机打的,那会儿老孙正跟宋大明通话,电话没打通,田东打算去找老孙,刚出门口就跟麻二他们走了个对脸。如果田东不打电话,直接去找老孙,就不会跟麻二他们相遇。田东没想到,麻二还会来找自己,他以为那次关机后,麻二就不会再来找他。事实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麻二不仅又来了,而且身边还带了两个哥们儿,那两个人田东一个也不认识。从两个人的表情看,田东感到有些不对,麻二表情也跟前两次不一样,可以说冷如冰山。

就在田东站在门口不知怎么办时,三角眼已经来到身边,你就是田老板吧?三角眼说着就将一只胳膊勾住了田东肩,又在田东身边轻轻说了一句,我们哥哥有点事想找你谈谈。

来到车里,麻二对田东说,你对哥哥不够意思,不过哥哥不怪你,我知道你关机的想法,但这样做不好使,非让哥哥亲自跑一趟?

从三角眼勾肩到钻进车里,田东一直没说话。这其间,田东心情一直是紧张和害怕的,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尤其是听麻二说这些话时,田东心情更是紧张。虽然麻二说话口气非常平和,语调也很温柔,但田东还是能感觉到另一层意思。

其实,我们今天来找你,是有一点小事想请你帮帮忙。麻二给田东递过一支烟,又替他点上,继续说,我们准备开一家洗浴中心,差几万,想让你先给垫一下,有三万就够。别害怕,是找你借,很快会还你。

田东看着麻二,心里不想给,可嘴上不敢说出来,两只眼睛在麻二脸上犹豫着。

看着田东犹豫的表情,麻二说,你不用担心,这次我给你打借条。

田东说话了,一脸苦笑地说,打不打借条没关系,关键是我现在手里确实没有钱。

麻二笑笑,没钱没关系,有人就行。说着转过身命令道,开车。

大概二十分钟左右,田东改变了想法,而这时面包车已经驶向出市区的快速路上。田东说,让我下车,我想办法回去拆兑钱。车速开始减慢,但没有停。麻二闭眼仰靠在座背上,过了一会儿,他说,送田老板回酒店。语速很慢。

车调头时候,麻二想,这哥们儿害怕了。

其实麻二想错了,实际上在田东说这话之前,他内心的确处在极度紧张和害怕中。他猜不出麻二他们要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要做什么?有一瞬间他产生一种绝望念头,这种念头让他心里打颤,他对麻二做事心黑手毒早有耳闻,他想,结果一定凶多吉少。不过,当他突然有了一种想法后,心情变得平静了甚至没有了任何紧张和害怕。

回到酒店,麻二他们没下车,都坐在车里等田东。

听酒店伙计说老孙半小时前来找过自己,田东没说话,回到屋里迅速给老孙挂了电话,电话马上就通了。田东开始紧张,声音都有些颤抖,他快速地对老孙说,麻二他们要绑架我,就在酒店门口……田东一边说,一边朝窗外不停张望。

而这时,麻二他们还在面包车里耐心等田东。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田东会做出这种决定。

很快老孙他们就开着警车赶来了……

麻二在被押进警车前,冲田东说了一句,算你狠哥们儿。

田东看着麻二没言语,但心里却在说,其实谁怕谁?

拿到两万五千块钱赔偿金,应该说宋大明所有麻烦事就算过去了,然而,事情并非如此。他跟许兰萍新矛盾又出来了。许兰萍让宋大明给许刚提一些好处费,宋大明给三千,许兰萍不同意。按许兰萍意思最少五千。宋大明说他没帮上忙,三千不少了。许兰萍说没办成也给你跑前跑后了。

所以我才拿出三千给他。宋大明说。

你以为他是什么人,给三千你就认为不少了?他是我弟知道吗?

两万五都给你弟算啦!宋大明堵气说。

你用不着跟我说这种堵气话,许兰萍说,给不给五千你看着办!

就这样,许兰萍从娘家回来没待两天又走了。这次许兰萍走,让宋大明认真走脑子了,他想,自己跟许兰萍的生活还有没有必要再继续维持下去?

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许兰萍打来一个电话,许兰萍说,告诉你宋大明,如果你不给我弟五千,咱就离婚。

宋大明似乎决心已定,底气十足地说,离。马上离!其实谁怕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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