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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毅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散文
2018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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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郊路


 

荆毅

 

当我写下东郊路三个字,内心有一种莫名的忧伤。可能是对过往岁月的怀念。东郊路对有些芜湖人来说只是一条路名,对我却是一段人生。最初那里是芜湖东郊,稍往东深入便有田与菜地。但西头的东郊路口离镜湖赭山其实很近的。1994年我们家在东郊路洗布山10号定居下来。记得刚入住不久,有个傍晚我信步到赭山顶,华灯初上,我向洗布山的方向看去,灯火闪烁,觉得灯火中有我家一点豆亮,内心很是温暖,有“小人物逆袭”的得意。此前,我工作在乡下,一直是芜湖的过客,多少回暮色降临时,办完公事的我脚步匆忙地在这个城市寻找可以安身的旅店。今晚不用了,东郊路有我的家。德国著名小说家聚斯金德在小说《鸽子》中,描述房子对于主人公约纳丹的意义:“这是他在这个动荡不安的世界上的安全岛,是他牢靠的支撑点,是他的庇护所,是他生活中唯一被证实可以依赖的东西。”的确,不仅是那个年代,直到现在也是,房子证明一种存在,甚至是一种尊严。

 

住到东郊路时,我的女儿刚刚可以上幼儿园小班;我在报纸上发的一些豆腐块文章剪下来刚刚只能贴满一本硬面抄;要两年后这个城市才能诞生一张像样的晚报;那时白天穿白大褂的我夜晚做着文学的梦。每日里送完女儿上学,骑一辆脚踏车经过东郊路去医院上班,会看见向路中间挤压的各色杂货摊,锅瓢碗盆,胶鞋雨伞,针头线脑一应俱全。印象很深的是卖耗子药的,打着快板哼唱:

“上个星期我没来,

你家老鼠排成排,

冬咬棉夏咬单,

二四八月咬衬衫。

老鼠药不算贵,

一毛钱一大包,

老鼠吃了跑不掉,

先麻嘴后麻腿,

一口一口吐血水”。

还有卖藕稀饭的,也能梆梆地敲出节奏来。我很快喜欢上东郊路,它的烟火味让我内心感到熨帖。

正是住东郊路时,我的人生有了很大的改变,从医院到报社,从医生到编辑,人生舞台与布景都变了。生活变成全新的。在这里,孩子由小变大,母亲慢慢变老。有一天下班遇见母亲茫然地站在东郊路口,我跳下车问母亲要做什么,她有些腼腆地说:“儿子,回家走哪条巷?”正是从那一刻起,我觉得母亲开始老了。很多暮色四合的傍晚才匆匆离开编辑部去学校接孩子,女儿靠在水泥球桌边,书包躺在一旁,孩子们都走了,只有她。我格外内疚地让她坐到自行车后座来,带她回家。

那些日子,东郊路低矮的出租房里,还住着一些才子才女,比如我的同事谈正衡、唐玉霞,他们因为才华与理想走近芜湖,但人生地疏,居无定所,他们的出租屋,夏季里曾有蛇光顾……“北漂”“海漂”之说,其实也有“芜漂”,只是这样的三线城市漂泊者,不太为世人关注。同在东郊路,我们散步聊天,有很多温暖的相聚。当年,各怀理想,我们的改变如同蹦极,但它们只在内部,外在的变化由时间控制。直到如今,我们还是一样亲近文字,坚持着。有文友说坚持并非因为勇猛和自信,而是你与某件事狭路相逢,没有转身的余地。我曾经试着转身,可是晚了,所谓积重难返吧。好在阅读写作,最后都是识理,终其一生,也无不妥。

 

东郊路上,有许多人物,在一个理发店,我常能碰到某位市领导,坐下理发时偶尔与他寒暄几句。可能因为住一条路,常遇见,多年后我们成为忘年朋友,一起打球、旅行,也聊文学,互赠出版的书。东郊路上还住着一位知名中学的语文教师,他是晚报《镜湖星月》的资深作者,也是我棋友。一夜在他家对弈,有某领导造访,电视里见过。胆小的我轻轻问要不要停,他摆摆手,叫夫人:“给市长倒杯水,等一等,我们这盘棋还没结束”。后来他跟我说:来了,都是学生家长。就是这位仁兄,某个深秋,去长江游泳被暗流卷走,居然又在几千米的下游爬上江心洲,喝了一肚子水的他,拚命求救,却不曾有船经过身边。失踪一夜,差点冻死,急坏妻子与校领导,都以为遇难了。几天后他的《长江历险记》一文刊发在晚报上。

 

后来东郊路开发,我们拆迁搬走,可是与东郊路藕断丝连,它常于深夜扰梦,今年尤甚,以致我近日开始动笔写一部长篇小说,名字就叫《东郊路》,不知能否完成它。如今八十多岁的母亲还独自一人住在东郊路,她不愿与子女同住。回迁那天,她的家什居然有一小卡车,有好几袋类似垃圾的旧物,搬家时我想扔掉,母亲急得跟个小孩一样跳脚,只有依了她。很快母亲把崭新的家,弄成废品站。客厅、房间、卫生间甚至厨房,到处堆放着废品。除了下雨,她每天都精力充沛地去东郊路上捡纸盒、广告纸、矿泉水瓶子,别人扔的旧包、小孩子玩坏的玩具也往家捡,每次去看她,都要向我如数家珍地炫耀一番。无论春夏秋冬,如果你在东郊路上看到一个身体瘦小的老太,拎个布袋沿路专心捡垃圾,孤独而从容,那就是我的母亲。

在医院工作过的我,知道母亲患上了老年性“集物癖”,这满屋的垃圾,在她的眼中都是宝,能给她带来温暖和安全感。每次散步看到小区拾荒的老人,总会有一些心痛,她们让我想起白发的母亲。我并不为母亲捡垃圾感到难为情,只是一再叮嘱母亲别去翻垃圾桶,太脏。也怕别人乱扔的碎玻璃伤她手。现在母亲真的老了,当我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往往一时半会认不出来。当年那个穿着清爽,麻利进出东郊路菜场的母亲再也不见了。

 

东郊路,曾是这座城市边缘,凌冬而沉寂。如今它已成中心地段,繁华不夜。但它仍然被称着东郊路。我喜欢它叫东郊路。人之所喜,有时莫名,可能是某种审美选择所致。东郊二字映在心里,让我安静,心力也更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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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总算可以在这里发表作品了!

荆毅   2018-12-13 10: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