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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西吴美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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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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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乡村的鞭炮声

鞭炮声之于乡村平常而又密切。因为平常,所以不为很多人关注和重视;因为密切,所以又常常引起人们的回味和思索。它承载着父老乡亲的喜怒和哀乐,演绎着父老乡亲的欢乐与悲伤;年复一年演奏着乡村悲喜交加的人生交响曲。

在乡村里,鞭炮声不外乎有这么两类:一类是过年及喜庆的鞭炮声;还有一类便是刻骨铭心的送葬的鞭炮声。

先说一说过年及喜庆的鞭炮声吧。春节是乡村最大且最为隆重的节日。如果把过年比做一台戏的话,那么年关则是这台戏的序幕。年关把人们的思乡之情搅活了,搅浓了。“每逢佳节倍思亲”,在外面工作或在外打工的游子们纷纷归乡。故乡小小的车站顿时热闹了起来,每天归人如潮,熙熙攘攘。于是,乡下涌来了一股色彩缤纷的人流,给乡下平添了一种节日的气氛。年关还是乡下人备年货的黄金时间。这时,乡下的集市可热闹啦。整个集市像条大河,乡村四面八方的小路像小溪,一条条小溪从山里流泻而出,汇入这条大河。顿时,集市上人流似涌,声浪翻飞。买足年货,乡人们便各自归家。于是,山道上,又是笑声阵阵,久久飘荡在乡下的天空。

燃放鞭炮,辞旧迎新,是一项必不可少的仪式。正如鲁迅先生在小说《祝福》的开头所描写的那样:“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村镇上不必说,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送灶的爆竹;近处燃放的可就更强烈了,震耳的大音还没有息,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

据资料记载:中国民间有“开门爆竹”一说。即在新的一年到来之际,家家户户开门的第一件事就是燃放爆竹,除旧迎新。爆竹是中国特产,亦称“火鞭”、“爆仗”、“炮仗”、“鞭炮”,至今已有两千多年历史。古代过年时人们以火烧竹,爆裂发声,用以驱鬼,“爆竹”一名由此而来。后来,爆竹发生了两大变化:一是火药发明后,从烧竹子发展为用纸筒灌装火药引爆,炸开后响声贯耳,纸屑飞扬,于是爆竹又叫“爆仗”。此后人们又用麻茎把爆竹编成串来放,称为“编炮”。因其声音清脆如鞭响,故也叫“鞭炮”。在“鞭炮”的基础上又出现了各种花炮乃至烟花。二是爆竹的功能由避邪驱鬼完全转变为节日的吉祥、热闹、喜庆和欢乐。

由于有了“开门爆竹”的传统,所以现在春节前,不论城市还是乡村各家各户都要买鞭炮,大年三十吃团圆饭前,要燃放一串长长的鞭炮,一家人听听鞭炮声。若响声大,声音脆且连续不间断,预示着来年家道顺利,全家平安健康。接下来到了晚上十二点,还要燃放烟花和爆竹迎新年,接喜神。乡下人对年夜甚为重视。一大早,乡下人便忙开了。年夜,除了乡下人少不了猪肉外,还一定要有鱼。因为“年年有余(鱼)”的美好光景是乡下人为之向往,为之奋斗的。于是,就有了年夜里的吉祥菜——鱼。杀完鸡,弄好鱼,煮好饭,一切办妥之后,一家人围着圆桌甜甜美美、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大锅里盛满吉祥,酒杯里盛满富裕,话语里飘满欢乐,屋子里荡满喜气。吃过年夜饭之后,便是守夜。一家人围着火炉,在电视机前观看精彩的电视节目。待到新年的钟声敲响,那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在寂静的村子里此起彼伏。元宵节晚上各家还要燃放一次鞭炮,这年才算过完年。过年的鞭炮声,增加了喜气,年味变的更浓了。

除了过年之外,在乡村里燃放鞭炮较多的当数办喜酒和进新屋。进入农历八月之后,田里的农活逐渐逐渐少了,办酒席的逐渐逐渐多了。这个时候,喜庆的鞭炮声开始在乡村里飘荡开来,穿越云霄,响彻天空。办喜酒,就是乡下人为儿子操办的结婚酒。办酒席当天,一大早,男方迎宾车队便从男方家出发到女方家接亲。出发前先放一次鞭炮,到了女方家门前再放一次鞭炮,女方家把迎娶的客人接进家里,盛情款待。当把新娘子接上车时,还要放一次鞭炮。接亲车快到男方家了要提前联系,男方家要在院门前准备好几串大鞭炮,鞭炮放完后新娘才进门。人们似乎觉得喜事办得是否体面,新人的幸福指数高低与鞭炮放得多少有很大的关系!乔迁之喜也乡下人的一件大事,看着自己辛辛苦苦一辈子积攒的血汗钱变成一座座漂亮的楼房自然高兴得不得了。新屋落成选个黄道吉日乔迁,免不了请亲戚朋友来喝一餐,以示庆贺。既是庆贺,亲戚朋友自然都带着鞭炮前来,用燃放鞭炮来祝福主人家住了新房能走大运。遇到黄道吉日,街道上商铺、酒店开业也要燃放鞭炮。亲朋好友赶来庆贺,都是先燃放了鞭炮,再向主人道贺。人脉关系好的,来的人多放的炮就多,甚至从早到晚鞭炮声不断。鞭炮放得多预示着未来生意就红红火火。这样的日子也会被选为修房、筑路、架桥的好日子。大小工程,为了使工程进展顺利,施工期间不出安全事故,动土之时老板也会买很多的鞭炮来燃放,以图个吉利和平安。

过年及喜庆的鞭炮声是那么的令人愉悦和轻松,而送葬的鞭炮声则是那么的令人感到悲凉和揪心。

“生死,昼夜之事也。”这句古语道出了生死的平常和无法预料。因此乡村时常为那揪心的鞭炮声所困扰。每当夜深人静之时,那山坳口突然传来一阵又一阵断断续续的鞭炮声。不用说,那肯定是又有人因车祸或别的什么遇难了,正连夜用车子送尸体回家的。那鞭炮声穿村越寨,惊天动地,最终消失在山的尽头。如果在一个山雨迷朦的清晨,一阵悲凉的鸣锣声响过之后,接着响起一阵阵断断续续的鞭炮声的话,不用说,又有人过世了。这些鞭炮声哟,都是那么的凄凉,令人听后揪心般的疼痛,又令人久久不忘,深深地烙印在脑海里。

我有一个儿时的老庚,因病过早地谢世了。去世时,才三十多岁。他带着遗憾和留恋匆匆地走了。他留下了年轻的妻子和年幼的儿子。年幼的儿子跪在他僵硬的尸体旁,嚎啕大哭:“爸呀,爸呀,你走了,谁供我读书呀!呜,呜、呜……”此情此景,令在场的亲朋好友无不泪流满面。送葬那天,他的妻子哭哭啼啼,哭得泪都干了。看着那场景,送葬的人无不为之动容,无不为之流泪,无不为之发出同情而又可怜的长叹。“噼啪噼啪,噼噼啪啪”,一阵急促的鞭炮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只见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抬着他的棺材走出了村口,向村对面的山脚行进。顿时,哭声响成一片。送葬乡亲们缓缓地行进在乡村的山路上,默默地为他送行。于是,村对面的山脚下又多了一座新坟。这是我感受乡村那揪心的鞭炮声的最为深刻的一个场景。

常言道:“农家有三恼:娶媳、盖房、备寿料。”娶媳,是第一难事。没有钱娶媳妇,孩子就得打光棍。因此,作为父母的,累死累活也要拼命赚些钱,以便留给孩子娶媳用。娶媳后,接倒的是第二件事,便是盖房子。现在农村盖房子也攀比了起来,一家要比一家盖得鲜亮、高级,你推倒砖房建楼房,我建了楼房讲装修。因此常常为盖房子而苦恼不已。接下来便是老人为自己准备后事。所谓准备后事,其实就是准备一副满意的寿料。在乡村,上了一定年纪的人,是以准备好一副好寿料为最大的安慰的。这些,没有哪一项不需要钱。

为了生活,村民们纷纷外出打工。打工是辛苦的,也是无奈的。别的不说,光是与亲人道别便充满了欲哭无泪的悲凉。我曾看到过这样一幅令人动容的道别图: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一大群赶早车的山里人,不顾寒霜的彻骨之冷,赶着山路,风尘仆仆地赶到小镇的车站搭车。野早丛生的山路两旁的露水打湿了他们的裤脚,寒风一吹,冷入骨髓。上车找好座位后,他们便纷纷下车跟亲人道别。其中有一位年轻的少妇,用脸紧贴着自己那约有一岁多的小孩,久久地不肯离去。那小孩的脸被寒风冻成了青紫色,嗷嗷地哭个不停。直到司机打响了催客的喇叭,那少妇才依依不舍地将小孩递到为她送行的家婆的怀里。少妇一阵啜泣,家婆一片唏嘘,小孩依旧哭个不停。此情此景,让人感叹,让人动容。如果不是为了生计,谁人又忍心离家远去,丢下家中的老人和小孩呢?

打工是艰辛的。干活的艰辛不言而喻。更艰辛的在于讨薪,在于返乡过年的旅途中。有的为了讨薪,甚至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在家乡,我就遇到了这样一位打工者。他因为想找包工头结算工钱回家,得到的不是血汗钱,而是一顿暴打。他向我讲述了他的遭遇:几年前,三十岁的他跟着同村打工的人离开了家乡,到外地一家建筑工地打工,没有签订任何用工合同就当起了建筑工人。包工头是一个人称“大南蛇”的很凶的中年人。一天,他想找“大南蛇”结算工钱回家,他算好了“大南蛇”应该付给他一万元。那晚,他在工地找到大南蛇的时候,得到的不是他的血汗钱,而是一顿暴打。“一群人拿着棍子打啊,没头没脸的,左腿的膝盖骨也被敲碎了。”他撸起裤腿,笔者看到他残疾的左腿肌肉已经萎缩。他左手佝偻着蜷缩在胸前,左腿软沓沓地搭拉在床边,脖子上、脸上都是刀砍过的疤痕,牙齿也残缺不全了。他说,这些都是大南蛇带人打的。

事后,同村的工友向他描述了他当时被打的情景:当天下着大雨,他被打昏在雨中,豆大的雨点不断猛砸在他的身上,鲜血和着雨水流满一地。当他醒来时,发现浑身刀伤、被敲碎膝盖骨左腿的他已被同村的工友抬到医院的病床上医生正在给他治疗。同村的工友还为他给当地派出所报了案。当地公安机关迅速破案,大南蛇等人受到了法律的制裁。他也拿到了用鲜血换来的应得的工钱及医疗费等相关的补偿。他带着浑身的累累伤痕、拖着残疾的左腿,在同村工友的护送下回到了家乡。家人相见,抱头痛哭。此情此景,令所有在场的人都流下了眼泪。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这首传唱大江南北的流行歌曲,唱出了在外奔波了一年的游子们归心似箭、盼与家人团圆的迫切心情。在外打工的人们亦不例外。每到春运这个一票难求的时刻,数以万计的外来务工人员便成群结队、戴上头盔、披上雨衣、骑着摩托车、载上家人,一起回家过年。这是很多在沿海务工的农民工回家过年的选择。难怪有人作诗感叹:思乡最切是年关,冒雪迎风奔故园。藏起心中伤与痛,妻儿翘首小村前。

去年春节放假,我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返乡过年的韦大哥。韦大哥,与我同乡,现在广东打工。他告诉我:这几年他每年都要带着老婆孩子骑摩托车从江门回到家乡。从他的装备看起来就已经知道他是个“老司机”了。防风衣服、全盔、护膝护肘,还有更为高科技的装备:从摩托车电瓶中改造过来的手机充电器固定在油箱旁边,再把手机固定在油箱上面,打开导航软件,插上耳机就可以使用导航了,还不用担心手机没电。从广东开摩托车回到家乡,一路上需要20多个小时。韦大哥说,孩子今年7岁,因为晕车,所以十分害怕坐大巴,迫于无奈,只能自己开摩托回家。当问及为什么要开摩托车回家的时候,他回答说,坐大巴的车费要比自己开车回去的油费贵得多,这样能省不少钱。之后他又说,他所在的村屯大部分都建起了楼房,他家还是泥瓦房,而且年久失修成了危房,需要重新建设。这些都需要钱,能省一分好一分。况且,自己开摩托车回去还可以方便出行、过年走亲戚。其实,选择骑摩托回家过年的农民工并非个别现象,越来越多的农民工被迫选择骑摩托回家过年。这无疑是一种无奈的选择、一次艰险的征程。

出门打工不易,留守在家更难。留守儿童的管护始终成为外出打工族永远的“心痛”。目前,农村留守儿童多由家里的老人管护,有的老人身体不好,自己照顾自己都难,别说管护小孩了;有的虽然身体还好,但还要兼顾家里的农活,也谈不上对小孩的管护了;有的溺爱孙子孙女,不敢打,也不敢骂,生怕伤了小孩的身心。由于这样,农村留守儿童出现了一系列令人心痛的问题:有的厌学,学习成绩直线下降;有的染上不良习气,胡作非为;有的不懂自我保护,以至发生了不少不该发生的悲剧。我的邻村有一位五岁的小孩,跟村里的几个小伙伴到河边去钓鱼,天热了,便下到河里洗凉,不幸溺水身亡。小孩的祖父闻讯赶到现场,抱起孙子的尸体,嚎啕大哭,边哭边说:“你爸你妈只知道打工打工,只知道要钱要钱。现在儿子都没有了,打工又有什么用,要钱又有什么用哟!”老人的哭声震天,久久地飘荡在河边的上空,凄凉、悲伤、绝望,让人感觉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

尽管生活如此艰难,但乡亲们还是那么地热爱生活,热爱生命。最明显的,莫过于流行于乡村的“土葬”、“守灵”、“烧灵”以及“过火炼”仪式。家乡惯行土葬,丧仪甚为庄重,有洗身、入殓、停棺、报丧、出殡、安葬等程序。丧仪的全过程充满了“生死轮回”的宗教意识和“入土为安”的浓厚习俗。老人过世后,在出殡的那一天,要移棺屋外,举行大祭。祭品除了整头全猪、鸡、鸭、白色糯米饭外,还有就是制作讲究的“金山银山”。所谓“金山”,就是用猪肝、猪肚、猪肺等堆砌成山状的祭品。所谓“银山”,就是用猪板油堆砌成山状的祭品。给死者祭上“金山银山”,意味着死者到地府后有用不完的钱,不受饥饿之苦,能长眠九泉之下。

老人去世安葬后,还有“守灵”与“烧灵”的习俗。子女为父母守灵,需请匠师制作灵屋。灵屋的制作十分精良,整座灵屋精美无比,犹如天宫神阁。那羞抱琵琶的仙女,那威武健壮的天将,那金碧辉煌的楼阁,那模样俊秀的金童玉女,无不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整个灵屋,色彩缤纷,富丽堂皇,十分漂亮,活脱脱是一件做工精巧、 制作精良、巧夺天工的民族工艺品。灵屋制作特别讲究尺寸。材料主要有竹片、方木、七色彩纸等。整个灵屋长为三尺六、高为三尺六、宽为一尺六,长、宽、高均含有“六字”,取意“六六大顺”。制作灵屋时,先用方木按不同的规格制成灵屋的柜架;然后用竹片围好,之后用白纸糊好,成为屋子的造型;最后根据各层人物的需要,分别用彩纸折成金童、玉女、天降、仙女、玉皇大帝、弥勒佛等。第一层为金童玉女,左金童右玉女,第二层为仙女、弥勒佛、天降,第三层为玉皇大帝。父母安葬一个月之后,其女便到匠师家背灵屋回家。一路上,用伞遮着灵屋,无论见谁,都不许打招呼,否则,将对自己不利。看见背灵屋的人走过来,人们一般都会避而远之,以免冲撞,对自己不利。把灵屋背回家后,把其摆放在原摆灵位的地方,把原来的灵位放入灵屋的第一层的中央,左金童右玉女陪伴着。点燃香柱插入香炉中,以祭奠父母英灵。此后一守三年,逢年过节均摆上祭品祭供。每一年农历的二月初一和七月初一都杀鸡鸭大供,亲戚朋友也带上鸡、鸭、猪肉前来祭奠。如此这般,满三年六节之后,便可以烧灵了。烧灵时,要请道师来主持烧灵仪式。这一天,亲朋好友均带上鸡、鸭、猪肉等礼品前来道喜,恭贺主家白去红来,幸福安康。

“过火炼”,就是因天灾人祸而罹难的死者的家属,为了断祸根,不让死者连累殃及活着的人而请道师来驱邪的一种仪式。在野外的空地上,铺上一条长约2米,宽约0.5米的火炭路。那火炭路烧得通红通红的。在火炭路的尽头,用稻草扎成人,穿上死者的衣服,装扮成死者模样。在道师的引领下,死者家属按大小排列,逐个打着赤脚踩过火炭路。之后,接过道师递上来的钢刀,逐个向稻草人砍去。再之后,将稻草人丢进火堆中烧掉。据说,过火炼后,活着的人才不受死者魂魄的纠缠,才不会死于非命,才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岁月悠悠,鞭炮声声。那穿越乡村的鞭炮声,不时飘荡在乡村平常的日子里,飘荡在游子乡愁的记忆中,更飘荡在父老乡亲的心底里,演绎着父老乡亲的喜怒和哀乐,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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