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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书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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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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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味之思

世界上有一种人,抛却故乡来是很无情的,但怀念起故乡来,感情又是那么的真挚热烈。泉水般清纯无染,像树上挂着的红心柿子,一碰,心都碎了。究竟是恨少,还是爱多,好像一时半会还撕究不出所以然来。有一句话:恨不切齿爱不及肤。说的就是我嘛,我摸摸自己的脸颊,竟有泪扑扑簌簌了。

春天来了,候鸟要迁回了,小草从地里抽出了芊芊的嫩芽,羊儿也咩咩地从圈里奔到田里……我呀,怀揣着那焐了一冬的心,欢快地蹦出来,要随着唱思乡歌的杜鹃,飞过千山万水,扑到故乡的怀里。

布谷,布谷,杜鹃在窗外叫着!思乡啊,我和你一样的。把你的翅膀靠过来,你带着我,我们一起飞吧。我踟蹰在窗前,心里说。

思之苦,忆也甜,我梦里的故乡啊!

诗人的愁思,在我的意念里,总是最凄美的望乡思。客死他乡,浦断了清愁,李商隐那句“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的况味,在一个“涨” 字里,就连天带地铺写得满满的。不着一个情字,一个思字,可满满地印足了心扉。古以山高路遥,碣石潇湘,关山险阻为天地之邈远无期,一个“情”字,可是望穿秋水之相思,目断鳞鸿之神往。纳兰性德诗云,“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更是具体可感地写出戍边的将士对故乡的怀念之情。面对今天经济大发展的时代,四处打工的人们背井离乡,四处漂泊,抛妻别子,父母兄弟姊妹离多聚少,相聚时间寥寥无多,经年难见一面。香山居士又诗曰,“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也是把亲人们对着明月感慨聚少离多的思乡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

我在多年离乡之间,仍有幸年年带着犬子暑假探望父母,陪他们住一段时间,替他们洗洗涮涮,孩子也常缠在身边享受天伦之乐,欢暖之情。姐妹们也都孝敬恭顺父母,承欢膝下。算得是喜盈满庭了。

谷雨过了,春天像脱了棉祅棉裤似的,著一身五彩的花衣裳扑入眼帘,眼睛也像给洗过,亮堂了,神采奕奕起来。

荠菜饺子绿莹莹,槐花蒸菜香椿头。时鲜货的野味,随着春天的到来,缠在我的脑海。

思乡望垄,应是阡陌绿。我便越加口馋起来,想起槐花蒸菜,炒鸡蛋香椿头,还有荠菜饺子。口水在口腔里不知道咽了多少个来回。

先说荠菜吧,现在到处开荒垦田,荠菜比以往少至又少,又是应时令的蔬菜,开花已不受人待见,故此,在嫩苗时候,早以成了人们眼中“香饽饽”而遭匪劫,扫荡一空。荠菜叶片脆生,纤维丰富,炒吃是不容易嚼烂的,大家都不会炒着吃。而是在沸水里焯个生,放些盐在里面,焯出来的荠菜碧绿如翠,煞是人爱。切碎凉拌,调以蒜汁麻油,或加些炒芝麻,白翠相间,黑绿相杂,很是好看,北方少虾米,并不放这物,因为有腥气,大家都不爱吃。或者拌烂豆腐,我说的这种豆腐是村口小贩叫卖的豆腐,老卤水点制压成,不老不嫩,在热水里滚上几滚捞上来,乱刀斩成粗粒状和荠菜一起拌,青白相间,加上蒜麻油,老远都透着香。我少时最爱吃这个,一吃就一碗。或者切碎盘饺子馅,父亲盘的饺子馅,多是素馅,柴火大锅,摊上几张鸡蛋皮,一样切得细碎拌在一起,再打上一只生蛋搅拌增加粘度使其不散。皮子都是父亲手擀的,面团反复揉搓,皮软劲道,下到锅里不会烂的,偶尔有几只烂的,一锅饺子,上面浮着绿黄的菜点子上下喧腾着,很是好看。我帮父亲烧火,从不坐着,而是拿着大勺子搅锅。

到了沪,才知道沪人的嘴巴是何其刁钻。吃遍人间味,最是沪上人。这是我居于沪多年对他们的看法。见多识广,吃多嘴精。饭店里一道荠菜羹,刀片嫩豆腐,再横刀一切,薄如蝉翼,细白如脂,和着切碎的荠菜在锅里沸腾,勾芡,淋上清油,海大的一盆子,颤颤巍巍端上来,氤氲着热气,肚腹就叽里咕噜了。还有一道素炒也是我最爱的,荠菜笋片香菇。笋是是江南特有的产物,时鲜货,两虎口粗,“笋出尾钻天”却让它逃不过厄运。切好的香菇笋片焯水,热油炝锅,欻拉一声,香菇笋片齐下,一阵火焰燎腾,几乎要把厨师的大白帽烧着,厨师有力的臂膀啵啵啵地在空中翻着锅,火星四溅,几个回合,一份山清水绿的荠菜笋片香菇就装在雪白的大盆里,白玉绿的翡翠,盆子留着较大面积的空白,我想这就是绘画里的留白嘛,画山水用的,画雪用的,画潺潺溪流用的,用在这里,沪人多会吃呀,吃着艺术的享受。沪上的盘子都称盆子。记得我初来沪,饭店里做过工,师傅喊,拿一个盆子来。我抽过洗菜大塑料盆就怼在了案台上。师傅笑了,海盆子,真够大的。后来才知道闹了大笑话。

沪菜的特点都是大盆子装菜,菜不多,都留着白,艺术相,好看。说白了,就是小架子气。赶紧转话题说炒鸡蛋香椿头,否则,沪人眼白留得更大。

香椿树在故乡并不像商业化的种植,而是散落在村头菜地边,屋角宅旁,有那么几棵,三二错落,也不甚高,站在旁边樊枝就能采下嫩叶子来。一个村子仅有那么几棵树,一到嫩叶可采食的时候,树下伸着好多只脑袋一遍又一遍地踅摸,眼巴眼望地瞧着,那枝杆就成了手里的光毛鸡,剩下光杆一根根插在地里。嫩叶的香气实在好闻,最普遍的吃法是焯水后切成细末,打上六七个鸡蛋快速搅匀,高温油锅,欻啦一声,锅里腾起碧绿鲜黄的一片,翻炒起锅,鼻尖处生出缕缕香椿味来,口水滋滋地洇出,馋相就毕露了。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小的时候,有时把多采的下的香椿头拿到集市上卖,换一瓶头油。我记得我们姐妹编过的一首歌,很是好听。

香椿头,采一框

卖上几斤换头油

大姐梳个中直分

二姐梳个三七分

三姐梳个披散头

二两油不够分

弄得三姐眼泪流

大姐揩揩三姐脸

三丫头,想风流

寻个婆家郎

让他买瓶梳头油

儿时记忆在脑海泛开了花。那久远温馨的少女时光,牵挂着远在四方的亲人。偶尔姐妹们约好回故乡小住一段时间,闻闻田头的风,采撷一些野味来吃,脚步欢腾在碧绿的麦田里,身上少了许多中年的疲倦奔波。李濂云:“抱孙探雀留客剪椿芽,无限村居乐,逢人敢自夸”。多么闲适的少年心态,为老不服老地攀爬高处,采摘香椿头,抱着小娃娃还捉鸟雀玩,这样的心态,怕只有在村野乡间才能得到尽情发挥。

较之香椿树,臭椿树可要高大的多,村头巷后,总有很多棵长在那里,没有人管理,漫天荒地地长着。《庄子•逍遥游》有庄子惠子的对话。惠子说:他有一棵高大而无用的树,做家具也不用中,没人看得上,简直是大而无用的费料。庄子说,这就是它的有用之处,以无用就是有用,独卧天地间免遭砍伐。此一比,我仿佛明白了“枪打出头鸟”的道理来,香椿之香留于唇齿,也只能沦之光杆之命运。嘴之贪恋,“雨前椿芽嫩如丝,雨后椿芽如木质”,香椿的叶芽,在它的命运里,也只能是朝晨暮夕浮蝣一样的短暂。樗栎不才,倒是逍遥自在天地间。故乡常有骂人话:“二杵子,杵货,杵瓜。”一根杵子,没有多大用场,蠢木材而已,我想,大概用语讹化了,应是“樗子、樗货、樗瓜”才对,但无考癖,不得而知。智愚PK,驳长论短,但无论如何,臭椿树因“臭”名一恶百了,没人稀罕,就连树上成片游乐的花姑娘,小孩子也懒得去捕捉捣毁,优哉游哉地以树为福天地海,免遭株连,真是天大的福气。

槐花蒸菜,别的地方是不是吃,不太知道。而在我的故乡,一到槐花米成嘟噜地挂在枝上时,就是最时鲜的时候。用一根带钩子的长竹杆,高枝低枝都不放过,捋一竹筐子雪白的槐米,里面加杂着嫩的叶子,浓郁的香气几乎冲得让你要打喷嚏了。花粉过敏者要避而远之,而我终是不怕的,少时皮到可以爬到树上去折断枝条,哐的一声,一根枝桠给拉断,满地落一层碎白玉,但这些通常都是不要的。而要那成串的,一把把地捋,干净又方便,不大会儿功夫,就采得很多。把槐米洗干净淋干水分放在盆里,揉些盐入味,然后撒些面粉绰匀,粉不宜多,握在手里不结大坨即好。上开水锅蒸十几分就可出笼了。在此期间,最主要的一环就是调制蒜汁,蒜是新生的,随地可拔,这时的蒜带着爆气生冲生冲的辣,但无防,都习以为常了。蒜要石臼里捣才出味,掺嫩香椿头,兑上冷白开,加味精,生油、自产的麻油,一碗料水制好,伺候着刚出锅热气腾腾的蒸菜,泼上去,蒜香味就哧溜一下钻进鼻孔里,哈喇子随着流出来。槐花蒸菜在中原是很受欢迎的。县城的河边有几株开着玫红花的槐树,高大繁茂的枝杆,那花挂得老高,可也禁不住嘴馋人的长手长脚,弄得一地枝叶狼藉满地,管理人员就喷药上去,不让破坏绿化。

据说,古代的槐树有公相之貌,“禄”字为表,《周礼•秋官•朝士》说:“面三槐,三公位焉”。我故乡老宅上槐树何止三棵,不曾看到祖上有三公位焉,也许以后有吧。

不过,我更愿意像广陵人淳于棼,饮一壶老酒,醉眼迷离,好事多多。

居于城市,难得再吃到少时之鲜物,每到春天,总要念念不忘地回乡赶一趟嘴馋,采这一时令时鲜物来吃。看了《本草纲目》,《齐世要术》,连那些乡民都不吃的野草也要采来吃,西家嫂子说,你是属猪的,这是喂猪的猪秧秧草。你可是好东西吃太多了,跑回来就是为吃这些杂草。我笑说我是属猪的。猪是杂食性动物,什么都吃的嘛。

说了些颠三倒四的话语,唾沫要干了,就此搁笔吧。

2024、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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