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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光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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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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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水河畔

水心回到家中,站在客厅中央,有一种卸去重装轻飘飘的感觉。刚才在局里开退休欢送座谈会,与局领导和同事们热情的话别言犹在耳,欢声笑语的情景历历在目。但此刻,画风突变,水心仿佛置身在完全不一样的风景、完全陌生的环境之中。他拿着座谈会上赠予自己的纪念册,坐进沙发里,仔细翻阅起来。纪念册收录了他工作期间几个阶段具代表性的照片,正如档案的检索工具,打开了尘封的记忆,闪回到四十多年前的起点,那些人生里的重要时刻,一幕幕、一帧帧,如此鲜活地次第呈现出来……

响水河从鹤山县横穿而过,从源头的几支细流,汇成一条河,沿途吸纳许多条细流,流经栗山乡场时,满满荡荡,俨然成为一条大河了。

刚过十八岁的水心,高中毕业便被招录进鹤山县税务局,被分配到同在响水河畔的响洞税务所工作,税务所又把他安排到栗山乡驻场收税。刨去岗前培训、县局抽调参加税收大检查、清票清经工作,在栗山也驻扎了好几年了。

在栗山乡场收税的日常,是水心入职后实际工作的开始。他感觉那是把你投放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然后一切都“看你的了”,怎么去开展工作,那是你的事儿,所里只考核税收收入指标。水心出学校门进入税务门,一介书生还未脱稚气呢,所里咋个放心?但年轻人超强的自尊心驱使水心总要不停的运转,至少不要有大的过错吧。他想,这个栗山乡,方圆也有百把平方公里,虽是地无三尺平的大山区深处,人口也在一万以上。他感觉自己像镇守一方的将军,但也有力不能胜的怯意。就像摸黑出行,一脚踏出去,凭模糊的星光蹒跚而行,似乎一切都有些身不由己了。

围绕收入指标这个指挥棒,水心脑中挥之不去的税源意识成了一块心病。虽说工作具体怎么开展,由自己把握。但是,他害怕所长林为民的那个“小本本”。到栗山驻场一年多后的一次所务会上,他汇报零散税收的管理,有些语焉不详。

“栗山桩子村二组,有修房子的,请了外地的泥水匠、木匠,你去没去。玉仙山有牛贩子,还在那里住着。东篱村出现过收香菇木耳的贩子,二道梁有贩木材的车辆。而木王坪、香樟坝的砖瓦石灰窑,你们去没去过。那些小酒厂,远处的恐怕你没去。”见他把握不住重点,林为民打开自己的小本本,看了一下,开始说到。

林为民念那小本本上记的东西,水心脸上是红一阵的白一阵。水心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林为民是怎么得到这么精准的“情报”的。只能说这是“高人”,再一想,也不奇怪,人家毕竟是所长,在响洞工作了这么多年,到处都有“耳目”,打听这些消息不是分分钟的事吗。他对林为民提到的信息作解释,诸如忙不过来呀,纳税人流动性大呀,季节性经营的多呀,等等。

“别解释,差距就是差距,认真总结经验教训才是正事儿。”林为民制止了水心的解释,“收税的人,就是要有判断力。山区零散税收稍纵即逝,遇事要精灵一点,随时随地要从税收的角度观察考虑问题。眼中无税,那叫失职。”

水心住了口,感到十分郁闷。他想以后得全力做好日常管理和巡查,做到位。否则,自己真的不好交代。

改革开放后,群众的思想解放速度还是蛮快的。栗山乡全境基本上是陡峭的群山,可耕地面积狭小且分散。所以,要想富得找门路,经商办厂搞种养殖多种经营外出务工,农民们纷纷转型,总之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全乡仅围绕中心场镇的小酒厂就有十一个之多,还不包括更边远区域。这些酒厂仿佛突然冒出来的,水心一时感到没有抓拿。他寻思,这酒厂可不比行商摊贩,也不同于固定个体商户,收入不好测,实现税收应该比商户多不少吧。他感到若这块管不好的话呢,就会丢失大块“阵地”。

入职之前,水心都不知道税为何物,也不知道有税务机构。岗前培训后才初步了解税收。在县局培训工商税制改革,改革把工商税按性质划分为产品税、增值税、营业税和盐税四大主体税种,这是一个标志性事件,税收开始渗透进国民经济的各个方面,税收的地位迅速提升。到此时,他才全面认识到,经济体制改革,税收先行。税收是改革的晴雨表和风向标、前奏曲、调音器。但是,百姓却对税收知之甚少,个体户如雨后春笋,遍地开花,但许多人并没养成及时纳税的习惯,所以,“镇守”一方的税收专管员,既是管理员,又是执法员,也是服务员、还是宣传员,有时还兼任信息员,比如促产增收,获取各方面信息提供给促产对象。这样,基层税收专管员就集“五员”于一身,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水心想,自己得努力做个“全息”的基层税干,成为能动的螺丝钉。

那次所务会仿佛给水心充了电、加了油,发条拧得满满的。“知耻而后勇”,水心想,“干就是了”。.回到栗山,水心决心走遍栗山的山山水水,把情况烂熟于心,不能让“后方比前线还了解情况”的事情重演。先巡查“五小”(小砖瓦、小煤窑、小酒厂、小加工、小预制场)业户,然后调整固定业户税收。他找了幅栗山乡地图,每走一个村,做好业户标记,一个月后,地图上就几乎布满了标记。

水心按照由远及近的方针,进行走访,最后走访的一个小酒厂位于响水河下游的一个半岛上,离乡场十来里的一个叫东篱村的小村庄。那里是这片群山中难得的一大片开阔地,也是两河交汇处。响水河流向的右岸,群山向后退去,远远的一带青山影。半岛就在两河形成的夹角之间,非常平坦。坝子靠陆地的边缘,就是绿树掩映下的村落。而那个小酒厂就在村子的旁边。正因为是两河交汇,所以这段河流异常的宽阔,从响水河左岸望过去,有点阳朔风光的味道。通过渡船过河到东篱村,一根粗大的钢索横亘在响水河两岸,渡船连接在钢索上的滑轮上,艄公站在船头,拿着一根顶端带钩的木棒,钩住钢索拉动,船就穿梭两岸。

东篱村酒厂的老板是一位叫霍子强的年轻人,水心就酿酒作业与霍子强交流,六个酵池,下了六百斤包谷,粗算产酒两百多斤。这些,霍子强并没过多的争辩,那一脸人畜无害的憨样,不由得不令人信服。产酒量决定收多少税,霍子强明白。实际上他们进行着心理的拔河。争则无益,不争即争。那是“心有灵犀”的一种默契。也就是说,水心说出来的观察数据,基本靠谱,但留有余地,霍子强能够承受。在测算实现税款的时候,再刨除农忙的时间,基本就把税定了。这些都是在不经意之间,象拉家常似的就完成了。收了一个季度的税款,水心启了税票。

突然,狂风大作。正准备回乡上的水心,望向外面的天空,乌云密布。不好,‘山雨欲来风满楼’,要下大雨了。霍子强留水心住下,说等雨后再走。水心不肯,不知道雨什么时候下,下到什么时候。何况大雨过后河水陡涨,也要停船。多次下雨,公路还有塌方的可能。水心执意回去,还有许多事,不能被困在东篱。

霍子强陪着水心来到渡船边,见艄公坐在船棚里。

“二叔,这位同志要过河。”霍子强对艄公说。

“没看见这么大的风吗,人在船头都站不稳,等会吧。”

“二叔,雨大了就过不去了,让我来拉船吧。”霍子强看着这么干等着也不是个事,于是又冲艄公说。

二叔看了看天色,觉得霍子强说得有理,就答应了霍子强拉船。

八月正是雨季,头几天的雨已使响水河涨了不少,流速也快了不少。不涨水的时候呢,看上去响水河比较温顺。涨了水,河水混黄,就有些险恶了。水心见风速有所降低,便走出船篷,到船舷边看水。冷不丁的,一阵狂风袭来,安水心一个趔趄,右手下意识地去抓船舷,挂在右手腕的公文包“嗖”地一下射进河中。

“不好了,公文包掉水里了,税票和税款在里面呢!”水心听前辈讲过保护税票税款的故事,税票对于税务人来说就像战士的枪,是第二生命,丢不得的。

“你快来替我,尽量拉,把船拉到对面去。”霍子强向河面上看去,再回头看看张大嘴巴的水心,说到。

水心急忙顶着风上了船头,接过霍子强手中的木钩。那公文包因为拉上了拉链,里边有空气,所以还没沉下去。说话交接之间,公文包向下游飘去,变成一个黑点。霍子强一个猛子扎进河中,向那个黑点游去。船上的水心和二叔一道,急急忙忙把船拉到了对岸。水心跳下船,急冲冲地向下游奔去。一边跑,一边望向河面,一边吼“子强哥”。河水浩浩,不时有冲下来的旧木头、烂树枝、破衣衫,但就是没见到霍子强的踪影。就这么一路狂奔,不知道跑脱了一只鞋,感觉不到被鹅卵石磨破的脚掌痛,看不见脚掌的血印在河滩上。暴雨开始倾泄而下,若一枚枚的铜钱砸下,继而就是大雨漫灌了。终于,安水心脚底一打滑,重重摔在河滩的鹅卵石上。这一摔下去,他就感到浑身乏力,仿佛被巨石压在身上,动弹不得。雨夹着雾,世界一片迷蒙,分不清东西南北。

暴雨持续了好久?水心不知道。他恢复了些体力,费劲地坐直了身子,茫然四顾。渐渐地回想起来发生了什么,自己为何到此,绝望地朝河面上望去。不一会,岸上就有人向下游走来,不是一个,而是好几个。对岸也有人往下游走,也是好几个人。两岸的人都在找寻霍子强,一齐向下游而去。经过水心身边的是二叔和三个不认识的人。二叔走到水心身边,看了看水心受伤的脚,感觉没有大碍,但也不能再过度行走。于是就叫水心先回去休息,慢慢走回去,或者就在原地等他们。水心没动也没回应,只是一线希望寄托在二叔身上。他想,霍子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水心脱不了干系。别说霍子强的家人,他自己也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一个年轻的生命,一个肩负着一家老小生存的生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这是多么触目惊心的事情,他水心又怎么去面对霍子强的家人,他不敢想下去了。

霍子强的遗体三天后才在离东篱乡十多里的河边乱石丛中找到,正是这些石头拦住了他。当时水位正好漫过半个石身,那河段也在此拐了个弯,把他冲进石丛中。三天后河水下降,才显露出来。霍子强呈匍匐状,右手弯向肋骨,紧紧地贴身攥住那个惹事的公文包。

几天来,水心一直没离开东篱,度日如年。

林为民所长接到霍子强为捞税票税款溺亡的信息,于是就带着所里国合专管员唐志航来到东篱。先是见了霍母,然后就帮助霍家张罗丧事。村民们谁家有事,大家都是自发的来帮忙,这叫“换活路”。所以,很快霍家屋里屋外都是人。霍母听说大儿没了,自那时起就呆坐在堂屋,一动不动,水米未沾。林所长也就顾不得许多了,马上代行家长之职,坐镇指挥起来。他带了些钱来,与二叔、唐志航以及酒厂技师蒋文心几人商量起来,该买多少蔬菜,多少猪肉,要出多少席,还有丧事需要的其它用品,一一算来,蒋文心就安排人到乡上去购买。又随村人实地踏勘选墓地。林为民说,子强无后,但墓地也要选好,马虎不得。找了块背山面水的地方作墓地。

楼下的坝子人来人往,一片忙碌的景象。霍子强停放在坝子左边,两个男人正在给他穿寿衣。旁边的木楼上,几个男人正在将一口棺木用洪绳吊下来。坝子的右边支起一口大锅,柴火腾腾,烟雾缭绕。旁边搭起了案板,几位妇女在那里淘菜、洗肉、切菜,霍子强没结婚,没有子嗣,就由弟弟霍子力和小妹霍子鹃尽孝,兄妹两头上包着白色的孝帕,拖在后边,在腰部用麻绳系着。他两忙活着,沉默又沮丧。水心的确熬不住了,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他想,这事必须得面对,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自己也得去趟才行。

他走下楼去,找到霍子力,让他给自己一块孝布,再找些事做。

“你个害人精,谁稀奇你戴孝,滚一边去!”霍子力白了他一眼,骂道。霍家三兄妹,老大子强,老二子力,还有幺妹,叫霍子鹃。

水心被霍子力噎住了,瓜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你到旁边去,别在这里碍事!”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地老天荒。霍子鹃拿着一块白布走上来,塞给水心,轻声说到。

水心一阵感动,在他感到从头凉到脚的时候,霍子鹃的这个动作给了他温暖,使他缓过神来。虽然霍子鹃语气也带着怨,但是给他解围,他感受到并不全是恨。他接过白布,缓缓地向坝子旁边走去。到了旁边,抬头一看,居然到了停放霍子强的地方。给霍子强收拾停当,脚头那里已摆了一个香案,香烛缭绕。水心走到香案前,缓缓地把白布缠在头上,跪了下去。叩了三个头,然后作揖。

第二天一大早送葬的人们聚齐,抬丧的年轻人就位。霍子力、霍子鹃包着孝帕走在前头。水心也包着孝帕,找了个放鞭炮的差事,跟在队伍后边。上坡的时候,那些生龙活虎的年轻人,象打仗一样,呼噜的一下,把棺木抬上了坡,仿佛一瞬间的事,速度奇快。人多力量大,很快就收拾停当。

因为后续还有事,加之林为民要回响洞,水心就随林为民他们回到霍家。来到霍家,霍母闭着眼睛躺在堂屋一张躺椅上,额头上放着毛巾,身上搭着毯子。林为民等人进来,霍母微微张开了眼,再没有其它动作。林为民搭根条凳,坐到霍母身边,关切地问到:

“嫂子,还好吧?”没有回音。林为民停顿了一下,继续到:“子强已上坡安息了,你放心,一切倒还顺利。”

霍母眼角流出泪来,又闭上了眼睛。

“嫂子,你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莫憋着,莫把身子憋坏了。你要是精神好呢,就说几句。要是精神头不好,继续养你的神,你听着就好。这次子强出事,人死不能复生,无法挽回。我希望你呢好好将息自己,凡事要向前看,你不还有子力、子鹃嘛。那两姊妹也快成人了,他们就是你的未来,你的依靠。而他们也需要你这个当妈的,毕竟还没成人,还需要你为他们操持。”林为民停了一下,再望一望霍母,见霍母未动,便又继续道:“遇到这种事,都是机缘巧合,谁也不愿得嘛。这事是我们水心引起的,在此我向嫂子赔个不是,水心也明白,他以后会替子强尽孝的。”

“婶子,子强哥是我的好兄弟,他不在了,你就是我的妈,让我来替子强哥尽孝、尽责吧!”霍母睁开眼,茫然地望望水心,又望望林为民。双目特别的空洞,仿佛在寻找什么。终于把目光定在水心身上,没有挪开。水心燃起了希望,继续到:“你就把我当子强哥吧。”说到这里,水心一下子跪在霍母面前,抽泣地说到。

水心知道些霍家的情况,霍子强三兄妹的父亲,也还算个人物,以前就是东篱村的村长(以前叫生产大队的队长),在霍子强高中毕业那年因病过世。霍子强就与母亲一道干农活养活一家子,把子力、子鹃养大,子力初中毕业就没继续读书,回家干活。子强脑瓜灵活,子力也勤快,一家子还过得去,子鹃可以继续读书。现在主力没了,霍母也是五十好几的人了,早年下了些重体力,有了劳伤,岁数大些,就累不得了。子力还不能撑起整个家,所以这个家象塌了半边天。

“林所长,有劳你了。强娃子命该如此吧,没怪谁的。”霍母缓缓地启动嘴唇,慢慢说到。

听了这句简单的回话,林为民一颗心落了地。他本来认为这事很棘手,没想到霍母这么通情达理,心里一阵感动,忍不住也眼泪花花的。而水心更是如大赦一般。霍母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对于他来说好像拨云见日了,云开雾散了。

“嫂子,你太好了。水心也是个嫩娃,人年轻,在家里他是家里添的第一丁,他旧古板的爷爷稀奇得不得了,惯适他,所以自理能力差。他老家隔得远,一个人在外,在这大山里独立生活,独当一面,也不容易。我们这些长辈把他当做自己的后人带惜,也希望嫂子把他当儿看待。”林为民说到。

水心知道林为民这一席话,恰到好处。霍母似乎被说动,她的脸色开朗了些。而霍子力、霍子鹃两兄妹也是看他们母亲的态度,这一点水心通过观察,心中有数。

把所有的事情料理完毕,水心回到栗山场。他到信用社取出自己的五百元存款,又专程送到霍家。这五百元对于月工资仅三、四十元的水心来说,是一笔巨款,是几年来自己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送去霍家,可以解决许多问题。

霍母因为儿子的去世一直卧床,水心很担忧。让霍子鹃请来本村老中医吴医生,霍子鹃陪着吴医生进到里屋,水心也跟了进去。床前有个几凳,吴医生坐下。他给霍母把脉,然后又仔细观察霍母的面容。回到堂屋,吴医生又详细寻问霍子鹃霍母这两天的情况。然后说到:

“弟妹的脉象微弱,但还平稳,没有大的异象。平时比较劳累,营养又没跟上,这次精神打击又太大了,焦虑过度。太虚弱了,一时半会不可能好,需要好好休息,加强营养,慢慢调理。我开个方子,先服几天再说。带的药不全,到我家里再抓些药。”吴医生说。

“霍妈,这五百元先用着,不够的话我再想办法。”待霍子鹃随吴医生前去抓药时,水心把带来的钱放在床边。

关于酒厂的事儿,这是霍子强一脚一手弄起来的,邀请堂兄弟霍子建、霍子飞加盟,请来了县酒厂退休的技师蒋文心坐镇指挥。蒋文心注重原材料的质量,注重各道环节把好质量关,如把握好曲子的用量和蒸馏的火候,所以,东篱的酒远近闻名。水心呢也把这酒厂作为自己促产增收的一个项目,在栗山,水心的促产项目有两个,一个就是东篱酒厂,另一个就是玉仙山的白肋烟的种植推广,水心联系乡农技员,逐户宣传,辅导技术,还算顺利。统共下来三个村可以扩大烟叶种植规模的农户有四十多户,近百亩地。对于东篱酒厂的帮扶,主要是帮助建账建制,辅导政策,联系销路。现今子强没了,这酒厂咋办?水心想继续保持酒厂的运作,一个呢这是霍子强开创的事业,二个呢,霍子力继承他哥的股子,霍家还有收入,对于维持这个家庭意义重大。他到酒厂与霍子建、霍子飞商量。最后大家统一了意见,酒厂正红火的时候,不能散。暂由霍子建负责,蒋文心以“技术入股”的方式占一份股子,并兼任会计。

接下来水心问子鹃读书的事儿,她在响洞高中读高三,翻年就高考了。水心问霍子鹃高考准备得如何,对未来有什么“设计”。霍子鹃说自己成绩平平,考大学没希望的,未来就是回家“修理地球”。水心也知道,像响洞中学,每年考上大学的凤毛麟角。但水心对子鹃未来的走向是有想法的,高考后,准备先给她找个代课老师的职位,然后不放松复习,再次参加高考,除此之外,还可以参加公务员招录考试,在这方面国家政策放松了,户籍在农村的,只要符合条件,都可以参加考试。所以,霍子鹃有多种选择。不出所料,第二年高考,霍子鹃名落深山。水心向林为民汇报自己的想法,想帮助霍子鹃找份代课老师的事儿。林为民说霍子强是为抢救税票而去世的,对于霍家,该帮助的要帮助。他给栗山乡的年乡长进行了电话联系,安排霍子鹃在东篱村小代课。

霍子鹃在东篱村小代课,为了督促她坚持复习,水心经常与她通信。把思想工作那是做得绵密细致,每次去信都要寻问复习情况,还寄去不少最新复习资料。其中还有一套结合记忆训练的复习资料,对于里面的谐音记忆法安水心推崇备至,详细向霍子鹃介绍这套资料的神奇之处。霍子鹃被水心的热情弄得怪不好意思,好像自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水心本意是代替霍子强关心照顾他的小妹,久而久之,真个就变成了兄妹。

又到了高考季,霍子鹃再次走入考场,考场外水心全程陪同。功夫不负有心人,霍子鹃考上了夏江地区师专。不知不觉,两年过去了,霍子鹃就完成学业,被分配到响洞小学教书。而水心也在一年前从栗山调到了响洞税务税里。霍子鹃回家那天,水心一大早就骑上自行车,到栗山迎接霍子鹃。

两年多没见面了,子鹃该有什么变化呢,水心满满的期待。他加大了蹬踩的力度,自行车仿佛也感染了水心快乐的心情,撒欢地狂奔起来,车架子“夸夸”地响。风扑过来,吹起了水心的头发和衣袂。这一人一车仿佛是寂静河谷的主角,在七月的骄阳下面,在绿水青山之间,水心马力十足,一路放飞。

过栗山的班车在桥头停下,霍子鹃下了车,提着一个帆布包,背着一个背包,茫然四顾。车走人散,水心站在桥这头,望向站在那头的霍子鹃。霍子鹃车转身望过来,两人四目相对。水心打量着霍子鹃,与以前的霍子鹃相比,蜕变成“大人”了。她穿着红底碎花短袖衬衫,米黄长裤,脚穿一双露头白色塑料凉鞋,很自然的样子。头发扎一马尾,系在脑后。脸上却有一丝倦意,看到桥头这边双手捏着自行车把的水心,方才眼睛一亮,挥臂喊了声“水心哥”。就像电影里的镜头,他两一个带着包,一个推着车,走进、靠拢,在桥的中间,停了下来。霍子鹃再不像以前那么娇羞扭捏,大方得多,而且微笑着两眼直视着水心。水心有一种梦幻般的感觉,这感觉是与霍子鹃相处以来的第一次,超乎兄妹之情的感受,水心的心头犹如小鹿乱撞般的不自然。

“水心哥,骑这么远的车,累着了吧?”

“没呢,都过中午了,你还饿着?坚持一下,回东篱很快的。”

“好,听你的。”

简单的对话后,水心骑车带着子鹃回到东篱。水心只请了半天假,所以在霍家吃了午饭后,又赶回响洞。

假期结束,还是水心骑车到东篱接子鹃到响洞完小上班了。待一切收拾停当,已是傍晚时分。水心带着子鹃到街上食店吃了晚饭,出了食店,子鹃提议到响水河边走走,水心答应了。

“哥,等等我,我回去一下。”霍子鹃说着,转头向学校走去,不一会又回来了,手上提着把小提琴。

“哟,鹃子,你还会这个?”水心睁大了好奇的眼睛,问到。

“还不是你信中提到,女娃要有些艺术修养,还说你喜欢,我就在课余专门学了小提琴。”

他两出了镇子,走到响水河边,一直向上游走出,下到河滩上,在河边找了大石头坐下。此时瑰丽的夕照辉映在河面上,滚动着波光。霍子鹃调了一下琴弦,开始轻柔地拉开了弓。乐音在这宁静环境里显得特别的清晰悦耳。水心听出来了,《沉思》的旋律。他手臂起了鸡皮疙瘩,背脊发麻,眼泪在眼边打转。他盯着河面,渐渐的把眼泪收了回去。他静静地聆听,河面的波光仿佛是被旋律牵动起来似的。霍子鹃站起身,走到河边平地上,背对着水心,逆光把子鹃的身形勾勒出剪影。天地人与音乐和谐融合,真是一种绝妙的视听享受。

这些年来,水心一直在这大山里收税,在乡村来回奔波,无暇考虑“个人问题”。之前有人介绍过女朋友,都因相距太远,关系都无疾而终。眼前的子鹃,不由得使他心动。

“鹃子,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算是被你彻底降服了,你把我收编了行吗?”与子鹃相处这些年,水心说话可以不拐弯抹角的了。

“收编?”子鹃反应过来,脸一红,幽幽地说,“水心哥,早就想听你这句话了,我都听你的!”

三十天(除夕)的磨儿没得推头,水心不小了,将近而立之年。几个月后水心与子鹃成婚,算是解决了一桩大事。一年后,他们的宝贝女儿宁宁降生,水心把霍母接到响水,帮忙照看。一家子就这样平静而幸福地生活着。

进入八月,雨季来临。有一天从半夜开始下暴雨,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上午,这是水心有史以来见到的最大的一场暴雨,响水河翻了堤,大水冲进了镇子地势低洼的地方,小半条街都淹在水中,许多民房进了水。到了下午,雨才下透。

暴雨之后,霍子鹃学校停了一天课,第三天又开课。傍晚时分,早就过了放学时间,还不见那娘儿两回家。水心不知她们因什么事耽搁,又不放心,于是就往镇幼儿园走,幼儿园与镇完小挨邻搭界。远远的看见幼儿园与完小前面聚集着一群人,不知道是啥情况,加快步伐走了过去。有人看见他了,大家转身一齐看向安水心。突然从人群中闪出一个身影来,快步向他走来。水心一看,是完小的教导主任王向海。

“水心哥,我正好要去找你。霍老师放学护送学生过河时出了点事,据回来报信的学生说,他们走到七柳桥时,下面水流湍急,刚好遇到山上塌下一些泥石。霍老师走在最里,她怕泥石砸着学生,把学生推过桥去,自己却没跑脱,被泥石冲下了桥。具体情况现在还不太清楚,黄若虚校长已带人到事发地去了。他叮嘱我告诉你情况,并请你到学校等着。”

听了这一席话,水心被定在那里,脑子轰的一声,仿佛电闪雷鸣,炸裂开来。他回过神来,拔腿向事发地跑去。

七柳桥他知道,那桥因七棵柳树而得名。桥很小,就四、五米长,两、三米宽,就是一座没有桥墩的石板桥,两头搭在两岸。是在响水河一条支流上,小河往下五十来米,就汇入响水河,雨后涨了水。桥靠镇子的这边的桥头上面是悬崖,当然是长满了植物的,树不多,主要是灌木和茅草。

学校离七柳桥大概有两里多路,水心心急如焚,跑过街道、跑过公路、跑过牲畜市场,几乎是一口气跑到了那里。桥头站着黄若虚和两位老师,他们正望着响水河方向,指点着说话。听到后边的响动,三位都转过身来,看见气喘吁吁跑过来的水心。

“水所长,千万别急,我们已有人往下游寻人去了。”黄若虚想拿话稳住水心。

水心望着响水河下游,也不听黄若虚说话,绕过他们,三两步过桥,径直往下游跑去。黄若虚等人也只好跟上。

远远的河滩上聚集着一些人,围成一个圈。水心跑近,分开众人,看见人圈里地面上躺着霍子鹃,响洞中心医院的闻医生和住在街尾的青年王运达蹲在子鹃身旁,闻医生做着心脏复苏的动作,额头上的汗珠显示着这个动作已做了很久了。王运达则光着上身,下着长裤,浑身浇湿。见水心来了,闻医生满脸遗憾地望着水心。

“对不起,已没了生命迹象。”闻医生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水心跌坐在霍子鹃旁边,扶住子鹃的背,把她的头枕在自己腿上,止不住泪眼婆娑……

后来得知,子鹃掉下河后,迅速被冲走。但河流转了个大急弯,形成回水,子鹃就在湾玄处被一块巨石挡住。学校接到返回的学生报信,黄若虚立即找到王运达,请他紧急救人。同时到中心医院请医生。王运达这个人经常泡在响水河里打鱼,浑身晒的黢黑,人送外号“浪里黑条”,水性特好。王运达邀约上左邻右舍的年轻人,一同赶往事发地。发现回水窝一块巨石边霍子鹃的身影,王运达边脱掉上衣,顾不得脱下裤子,一头扎进河中,把子鹃拖上了岸。在其他人的帮助下,他把子鹃脸朝下抗在肩上,试图让子鹃把水吐出来。不久闻医生赶到,马上进行抢救。但这过程花的时间已错过了时机,回天乏力了。

第二天霍子力来到响水,详细问明了情况。三兄妹只剩下自己,不由得痛哭失声。这是他与妹夫为避开老人孩子来到响水河边的对话,所以他让霍子力尽情地哭泣,哭过之后或许好过一些。

“二哥,这又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大意外。我这一辈子对不起霍家,对不起大哥和子鹃,他两过早离世,我都脱不了干系,我就是个‘罪人’。请你放心,我水心一定好好‘赎罪’,我永远是霍家的人了,岳母就是我的亲妈,我把她养着,一直到送老归山。你永远是我二哥,鹃子也永远是我的妻子。”

“水心,说实在的。大哥走的时候,我怪你,那是我当时年纪小,不懂事。后来想通了,大哥出事其实也怪不得你的。这些年你的心意,你的行动,都证明你是个好人。把妹子培养出来,与你成家,调到响水,都是为她好。这回出事,也是她的命,怨不得你的。所以你不必表忠心,该咋样就咋样,过好你的生活,带好宁宁。老母我还是领回去,我来给她养老送终。”

水心没想到霍子力变化这么大,太懂事理了。或许创业经商这么多年,涨了不少见识。他非常感激霍子力,感到特别的亲。霍子力还是在酿酒,养鸡,同时早就开始了流水养鱼。这些都是他熟悉的领域,又肯钻研,所以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早就发家致富了。不过,他有两个娃娃,岳父母也靠自己,人手紧张。安水心断不会让他把岳母带走的。

学校为子鹃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水心把子鹃葬回了东篱,与霍子强相邻。

到了1996年,林为民退休,水心升任响洞税务所所长,县局的人事变动也比较大,董局长到龄退休,严有利接替,张少洋、唐志航被提拔为副局长。

这一年的9月,县局召开征管改革会议。接到通知,水心到县城赴会。会议由分管副局长唐志航主持,严有利局长到会,除了各所所长,还有征管、税政、人事、办公室负责人参加。

严局长讲话:“马上就要实施‘以纳税申报和优化服务为基础,计算机网络为依托,集中征收,重点稽查’的税收征管新模式,这又是税收工作一次大的变革。以前税务人员上门收税,替纳税人大包大揽,所谓“保姆式”的税收管理方式。那是因在税收意识普遍较低、税收政策变动较大、税收知识十分贫乏的情况下不得不那样。凡事都不能过吧,过犹不及是也。这种方式弊端也是太明显了,越俎代庖,显然不利于增强纳税人的税收意识。在核缴税款上,有的人有‘买卖人心理’,凡事都讲价,税收上也讲价。这次征管模式的改革,第一句话就是‘纳税申报’,这是还权还责于纳税人,纳税人自行申报是新模式的第一环节,只有走出了这一步,局面才能扭转过来。但是不是我们就走向另一个相反的极端,完全坐等纳税人申报纳税,其它都放任不管了呢,也不是,新模式把‘优化服务’与‘纳税申报’并列,其实就是解决这个问题。这是一种理论,纳税人向政府纳税,应该获得政府的公共服务,纳税服务也是政府服务之一种。所以,税务部门的一项重要职责就是为纳税人提供优质高效的纳税服务。这种服务与之前的‘保姆’式的服务是有分别的,主要在宣传、辅导、协助方面,在提供优良的办税条件和环境上。新模式接下来讲‘集中征收’,这也是我们现在积极思考的事情。我们有个思路,那就是率先实现全县集中征收。我们经济条件、物质条件、队伍条件都相对较弱,前两项就不必说了,后一项是指我们的干部职工懂计算机的很少,更别说精通。这些因素给我们的集中征收带来了极大的困难。但是,正是制约因素多,我们更要笨鸟先飞,要抓早,打提前量。行百步者半九十,只有从一开始就坚持高标准,迎难而上,才不至于掉队。班子经研究决定,要率先建成集中申报纳税的场所,相应的工作正在准备之中。再说重点稽查,不再开展大规模的税收检查,一方面是改善企业的经营环境,尽量不干扰企业的生产经营活动;另一方面是科学稽查,即有重点的开展税务稽查工作……”

到年底,县局建成多功能办税服务厅,开设纳税申报、发票配售、综合服务、银行结算等七个窗口。那就是将城区管理分局的一楼进行了改造,拆掉间壁,使一楼一分为二,一半是窗口柜台,一半是接待纳税人办税的场地。柜台内有一排微机,仿佛银行营业大厅的样子。这在税务系统是盘古王开天地,头一遭。这一下全县国税实现了集中征收,百分之九十的国税“两税”在办税大厅征收入库。这是大山区第一个实现集中征收的县。正应了严局长的要求,真的勇夺第一了。

推行集中征收,水心安排全所进行“地毯式”的全面宣传辅导到每一位纳税人,要求做到“三心融合”,即:工作走心、服务用心、征纳一心。税务所设计制作了纳税申报流程图和申报表填写样表,分发到每户纳税人手中。辅导的重点也是这套资料,权当教科书。在辅导过程中,要有回执,让纳税人填写税务人员是否进行了辅导,辅导后是否明白办税流程,提出了什么问题,得到了怎样的答复。水心自己也认领了任务,负责响水镇部分个体户的辅导,一天要走好几户纳税人,有时讲得唇焦舌燥,嗓子冒烟。为啥不集中讲解, “一对一”辅导更加细致到位,可以解决纳税人许多个性问题,如此才能收到实效。重点辅导还是那些文化较低的纳税户,这需要耐心,一遍遍的讲解,从一点不懂,到懵里懵懂,再到半懂不懂,最后至少要达到基本弄懂。第一遍过去,信息反馈回所,再进行第二遍有重点的过滤。

征管方式转型,少了收税解款、发票配售等工作,但催报催缴、定额核定、清理检查等工作量有所增加。在这之后,电脑开始普及,加上金税工程、征管系统的上线和不断升级,办税服务厅也在完善,功能越来越强大,纳税服务机制制度更加健全,纳税人办税更加方便快捷,新征管模式的运行完全成功。后来进行大量纳税人基础数据录入,信息管税、以票控税等机制成为可能,基层的工作量就大幅降低。以集中征收为标志,信息技术的快速运用,税收征管进入了全新的境界。走过了那段宣传辅导协助纳税人自行办理涉税事务以及催报催缴忙碌的工作之后,水心他们的工作也就轻松下来了。

过了好些年,新征管模式的运行,各方面走上正轨,多元申报更加顺畅,纳税人也完全适应了新模式。起征点提升,鹤山县这样的大山区,边远区域的纳税人达起征点的大幅减少。后来又推行电子税务局。在这种情况下,征管力量的布局就要适应形势的变化进行调整。基本思路就是收缩征管机构,实现“扁平化”格局,集中力量保重点。

按照县局机改方案,响洞分局被撤销,水心调入县局机关。水心带着岳母和女儿,租住在职工住宅楼闲置的一套三居室。此后的十几年,水心先后在办公室、财务、人教、征管等股室负责,后来卸下行政职务,回归原点,做回一般职工了。无论在县局机关、在分局、在办税服务厅,都要处理大量具体业务。对口上级局、本地党政、部门,那是方方面面。你不得不努力,否则工作无法推动起走。正如他自己所说,无论在哪个岗位,都履职尽责。说也奇怪,每到一个股室,相关股室的业务就恰逢改革。他经历了财会改革、营改增、国地税合并等改革过程,承担重任,那一个个日日夜夜,水心用‘冲浪’一词来形容:精力必须高度集中,根据波浪的强度、力度和速度,不断调整姿势,分配力量,每分每秒都要保持平衡,否则就会被巨浪倾覆。营改增的时候,那是有严格时间要求的,全国一盘棋,要对接得严丝合缝,大量工作要做。讲的是“5+2”、“白+黑”,集中全副精力。有困难自己解决,关键时刻,必须顶上去。那时宁宁上大学了,但安水心还要服侍岳母,单位家里两头跑。

在这期间,送走了岳母。老人七十好几,水心就当自己亲生母亲奉养,自己也一直单着,使老人感到虽然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双儿女离开了自己,但又得到了一个孝顺儿子。宁宁也考上了省医学院,本科毕业,又考上研究生。医科学生专业学习周期长,过了二十八了,还在读书。只不过在读研期间结了婚,对象是自己的同学。宁宁活脱脱的就是霍子鹃的复制粘贴,只是性格活泼得多。

税务机构合并后,大规模减税降费开始实施。水心是个闲不住的人,他说自己需要不停的运转,才能保持生命力。所以,他想参与此项工作。

“唐局,减税降费,大家都忙呢,我也不能闲着,给我安排点具体业务吧。”找到唐志航,水心主动请缨。

“哟,老当益壮呀,忙了大半生,还是歇着吧!”

“闲的慌呀,行行好吧!”水心故作可怜相。

拗不过水心的“纠缠”,正好,这次降减的力度空前,涉及面宽量大。税源管理单位紧张工作了这么长时间,效果如何,有待检验。为了使减税降费全面落地,局党委决定对减税降费工作进行“回头看”,组成五个督导组,深入各片区检查,消除空白点。安排水心带一个组,负责三个片区的督导工作。

领导的信任,他很感激,必须把事儿办好。他强力补课,学习减税降费各项政策。这是给纳税人的“大礼包”,鼓励创新创业、扶持小微企业、改善民生和营商环境等等。减税降费不仅是释放改革红利,也具调节功能,所以在减什么、免什么、怎么减免等方面有精巧的设计。水心自己制作一张表,分项列明享受企业、政策依据、降减条件、减免情况、遗漏问题等,他说自己也来个“一表清”。到税源管理单位抄录享受减免的企业名称,对应填写该享受的减免政策和减免情况。每到一个片区,先是召开业户座谈会,征求意见和建议,再填好调查表,再走访重点企业。水心想多筛几道,不能白跑路。确实也发现了一些不到位的地方,主要还是纳税人没理解透,该减免的进行了申报。通过系统进行扫描,作了更正,该享受优惠而没有享受到的,逐户返还给企业,同时建议强化深化细化对纳税人的辅导。

以前是开征新税的比较多,现在是大规模降减,纳税人缴费人负担大幅下降。2006年取消农业税,这一延续了2600年的古老税种,正式退出历史舞台。此后税收减免的力度越来越大,优惠政策越来越多,这是国家实力变强大的表现。以前的“紧”,换来现在的“松”,一切都是值得的。“紧”是集中力量办大事、保重点,“松”则是放水养鱼。水心感到税收是门艺术,国家对税收的运用,已到了出神入化、炉火纯青的境界,在收放之间,经济得以良性循环、跨越发展。这是国家之幸,人民之福!

水心合上纪念册,从沉思中回到现实,夜色收走了窗棂上最后一缕夕阳余晖。四十多年从税生涯,就在这一两个小时内跳跃式地回放完毕。他感到自己生命的节奏与税收同频共振,见证了税改的全过程,他认为人生的价值因生在这变革的时代而成倍放大,似乎抵达了马斯洛所谓的最高境界—“自我实现”。他突然生起回东篱村的念头,他想和子鹃说说话。第二天一早便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带上霍子鹃留下的那把小提琴,奔车站而去。子鹃离世后,水心留下了小提琴,并找老师教自己演奏。他认为用这把小提琴演奏,就是与子鹃在倾诉、在联动,这把小提琴就是霍子鹃的化身。

到了响水河边,渡船还在,但已是一桥飞架两岸。东篱村也是大变样,整个村庄扩大了几倍,因为住进了高山上移下来的村民。这是精准扶贫 “几个一批” 中的“移民搬迁一批”。在这批移民进驻前,村庄就进行了整体规划设计。规划建成几条小街,街头就是“党群服务中心”,街心还有一尊雕塑,一丛菊花中站着一位采菊人,双目凝视着远方。安水心一看,这不就是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吗?小街也十分干净整洁,房屋全是簇新的,以前的茅舍、土屋、畜圈全都不见了。整体就是本地民居风格,有的粉白的外墙面上还画着壁画。这些都是当下流行的作派。

霍子力在桥头接到水心,边走边介绍东篱的变化。这里风景好,又是两条河交汇的地方,发展文旅是新一届村委的规划目标,乡村振兴的重点项目。所以村子的建设,都是围绕这个设想来的。霍子力算是村子里的大户,多种经营的样板。而发展村子旅游,他的产业正适合这个方向,土鸡养殖、流水养鱼、包谷散酒,既可以连同旅游行为消费,也可以作为商品出售。所以子力大力赞成发展旅游。为村子的基础建设,捐了不少钱。他家新修的小楼主体共三层,前边面朝响水河还有一副楼,两层,使整个建筑像把椅子。副楼顶上留着休闲平台。他就想利用自己的房屋,建成小宾馆,包吃包住,他正找了专家进行设计。他的酒厂也扩建了,作坊扩大了一倍,增加了酵池。将“东篱春”牌子进行了打造,请县文化馆的美工进行了包装设计,也是拿陶渊明说事,借陶公的形象作标识。包装精致,用陶罐装酒,分二两、半斤、一斤三种类型。同时在地区、县电视台连续做广告,在村头也立了块大的广告牌。这些都是作为文旅产品而进行的升级。水心问到税收的情况,霍子力说他种养殖业享受了许多优惠,就是酒厂,虽说上了起征点,但税率降低了,负担减轻不少。水心告诫他,现在政策这么好,在税收上可别犯糊涂,一定要及时足额完税,为国家为社会多做贡献,也才能有效防范自身的税收风险。霍子力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进入霍家大院,一看这环境,已经面目全非。像个小单位,院子里停了三辆车,两辆双排座,一辆箱式小货车。霍子力还吸纳了七八个村民打工,特别忙的时候,还要临时雇人。霍子力是个实诚人,他的观念是,不能好高骛远,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往深里挖,总会挖出金娃娃。别看他认死理,居然路子走对了。看这场面,水心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舅老倌。世上不缺少财富,缺少的是发现财富的眼光,他这样想。水心不住地感叹,没想到霍子力弄出这么大动静。

下车进屋,上二楼,向响水河方向的正中,是敞开的大门。出这个门,就来到副楼顶盖平台。平台边沿装有铁栅栏。靠栅栏建有矮花台,种着花草、灌木和藤蔓植物。平台的正中,摆放着一张由一整段老树打造的桌子。子力把安水心带过去,坐着的蒋文心、霍子建起身相迎。

几位老相识共话这些年的经历,蒋文心已是八十几的人了,身子骨还硬朗。水心打听他保持健康长寿的秘诀,老头说就四个字“心宽身忙”,一切祸根在一个“闲”字。他两算是有共同语言了。

不一会,巨木制成的桌面上菜肴布齐,霍子力招呼大家入席。

“今天不分老少,有一个算一个,开怀畅饮,不醉不休。”霍子力拿出他的“东篱春”,宣布“纪律”。

的确,本就不胜酒力的水心,几杯酒下肚就被“诳睡着了”。

醉酒的水心,第二天一觉醒来已近中午。在村子里的小超市卖了纸烛香和鞭炮,他想买鲜花,但小超市没有卖的。于是又买了二两装的东篱春,一包香烟。提着一大包塑料袋,回到霍子力家中。霍子力一看,就是要上坟的样子。就准备陪水心去,水心却阻止了他。说自己一个人去就行。水心拿上小提琴,一个人往坟上去。

三座坟一字排开,丈母娘居中,子强墓在左,子鹃墓在右,这是子力的安排,男左女右,不知道是什么讲究。老丈人的墓更高一些。这些坟茔都进行了重新修葺,坟用砂砖重新垒了,前边进行了拓展,修了堡坎,围了石栏。坟前立了碑,修了拜台,放置了香炉和蜡台。安水心买了四份祭品。按照老丈人、丈母娘、子强、子鹃的顺序,烧香化纸参拜放炮,只是在子强墓前点了香烟,供上“东篱春”,还说这是子强哥自己的酒,请他品尝。最后在子鹃墓前,他还到附近采了些野花献上。

“嘿,鹃子,我看你来了哦!你还好吗?”安水心坐在子鹃墓旁,拍拍坟头,说到,“告诉你个好消息,宁宁结婚了,还考上了研究生。那活脱脱就是你的化身,见她如见你。这几天老是梦见你,有时梦见你在云端望着我,有时梦见你在响水河边拉着小提琴。我追你,但就是追不着。把我急的,从梦里醒来,总是遗憾。一天中午,我在午睡,做一个梦,那是一条小街,街面铺着溜光的鹅卵石,小街的两旁是一间间小屋排列着,就像小时候看的那些娃娃书中的卡通房屋。街的一边流淌着一条小溪,溪上有小桥,桥旁有鲜花盛开,那就是一个童话世界。你穿着长裙,闪身进了一间屋子,我也追了进去。就见你在窗旁拉起了小提琴。结果你说咋样,我那是睡睁眼瞌睡呢。我微睁着眼睛,盯着我画的那幅画,临摹你拉小提琴照片的那幅画,进入了我的梦境。我就希望这些梦永远做下去,天天都做。好了,汇报演出开始了,我也学了一段时间的小提琴,水平不行,但也成曲调。”

水心只能算是小提琴初学者,也只钟情于《天鹅》这支曲子,他有种奇怪的意识,仿佛这首曲子专为子鹃所作。所以,他特地认真练习了这首曲子,演奏给子鹃听。其它经典的小提琴曲会的不多,不完整。水心站起身,开始演奏起来。他很自然地几乎下意识地循着自己的情感去表达这首曲子——加大了力度,放慢了速度,使弓弦深切缠绵地粘连着滑动,琴声变得低沉而又凝重,音符似乎在自己血液里奔流,心潮为之震颤。在飞升的过程中,天鹅的翅膀变得异常沉重,但却坚韧、有力,朝着红日飞去……。水心太过投入,居然有些力不能支,他费力地拉完最后一个音,缓缓放下琴,颓然坐在拜台上,拧开剩的那瓶“东篱春”,喝了两口,点燃一支烟,继续絮叨。一直消磨到夕阳下山,才清理垃圾,收拾停当,回到子力家中。

晚饭的时候,水心问霍子力还缺不缺人手,想替他免费打工,只管吃住。他觉得现在的东篱村更美了,特别适合养老,就想长期住在这里。听到这话,霍子力还不相信。最后确认安水心是认真的,就说不需要他打工,但住在这里他欢迎,想住多久就住多久。随后一想,又说如果水心闲得慌,可以作为财务、税收上的顾问,也可以负责一些文案或者其它事务。但这些是自愿,想干就干,不想干拉倒。

晚上,水心一个人仰躺在副楼顶平台的躺椅上。月亮升起来了,四周一片金黄的清辉。月光下,那一带远山渐渐隐去,仿佛给静静流淌的响水河留下无限的空间,河水慢慢铺展开来,无声无息,无边无际。他幽幽地合上了眼帘……

作者地址:四川省万源市税务局

联系电话:1398149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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