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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正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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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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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我心灵的栖息地

老家还有三间老屋,七二年在草屋地基上翻建的,草屋是我的出生处,小学二三年级时粉笔写墙上的请假条一直留到拆除。翻建的叫腰子墙瓦屋,九层砖基,尺多厚土墙,七层封火,小瓦上帽,当时庄上就两家,很不简单了。其实,那时我家日子很困难,勉强吃上饭,父母却很要强,省吃俭用,给亲友借了几十块钱,找亲戚来帮忙,这屋就盖起来了。盖屋时,我家几口住在临时搭建的草庵里。搬家那天,父母很高兴,指着我说:俺这辈子就操办这口屋了,以后......,好好上学吧!我当然理解,这屋以后的屋不能也不应该再靠他们了,是我这个唯一儿子的责任。此后七八年,我和父母妹妹五口就住这三间“光腚”瓦屋里,直到改革高考制度那年我考学离开。

我离开后,父母仍住那里,那时他们年纪不算大,身体还可以,种着三四亩责任田,收了新麦蒸馒头、鸡鸭下了蛋攒着,盼着我们来。

虽然我在县城工作,也有了房子,成了城市人,但我的心还在那口老屋,搬不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即便游了别处,但那份执念和牵挂总让你夜半醒来,眼前就是那口瓦屋和沧桑老人。他们继续种着那几亩田,责任着自己,说是多少能帮衬些我们。我孩子多,又在城里,花销大,我说吃计划拿工资,没事,可就那一次回老家带了条有窟窿的毛巾让母亲见了,见谁就说俺儿过得不好,连个新手巾都没有,后来她老人家什么都忘了,就记得我那条破毛巾。两个老人坚持种他们的责任田,到底为了什么,我是清楚的。我心里总有一种被啮噬的痛,劝他们离开那里,可父母都不同意:哪去?这是家!一生农耕的父母无论如何都不愿走出那口老屋。他们心里,老屋是根,是家,无论如何不能离开。他们不止一次说,黄河决口,一马平川,水退去后,还是拉家带口再找回来。不管我怎样解释劝说,都改变不了父母对家的认识和判断。这样,我也就把老屋装在了心里,虽在县城住了楼房,却总有一种飘泊和暂住感觉。

那些年,一到麦收,我就提前准备好,给领导请假,骑车回老家帮着收麦,刚四岁的女儿也在月光下跟着我追赶收割机,摔倒在麦茬上哭得月儿也掉了泪。提前收割,邻居们多来帮忙,因此家虽只有年迈父母,也总能在大伙正式开镰时我就摊晒新麦了。看着我收麦农民模样要回县城,母亲那种疼爱又无奈的心情写在脸上,不停地说:回吧,多带点麦,别别,我打好面蒸好馍给你们送去!直到我走出老屋好远,还能听见她说:好好歇歇,带孩子来......家!没过几天,母亲用新麦面蒸好的大发馍捎来了,当我拿起吃时,竟有两行热泪落下。母亲不来,让人捎来,是想让孩子早点回家啊!

回家是一种情怀,无法失去,也不能失去。除了那十年麦收,我和妻子过年还都要带孩子回老家。那是怎样的过年啊,没看完过一次春晚,所有该带的提前送走,两辆并不好的自行车打足气,三个孩子一个个叮嘱好,可刚要睡着,鞭炮声铺天盖地,等一切归于平静,四点的铃声叫我了,我俩赶紧爬起来,穿着这个叫着那个,十几分钟后,我家小院无花果树上垂下一挂长长鞭炮,一阵噼噼啪啪,我们五口骑车出去县城。路灯暗淡着,星星弱弱的光,路上不见行人,城乡时空交错的夜出奇的静,惟有我家两辆自行车飒飒声响和大小五口急促喘息是那样的清晰。凭着路熟,更凭着赶快回老家与父母一起过年的急切心情,我车上前一个后一个,儿子把小手伸进他妈妈袄内紧贴着背,我们一声不吭拼命登车,出城十几里东方才泛出鱼肚白,路上渐渐多了行人,黑黝黝村庄也才传来沉闷爆竹声。九四年初一大早,我们骑到城北关,一辆同样回老家过年的汽车后面驶来,车灯把暗夜瞬间刺出白亮,真好,连孩子们也高兴叫起来。我说车跑得快,一会人家就超了,我们还是慢慢骑,一定要安全。谁知那车一直不快不慢驶在我们身后,两辆自行车始终处在白亮灯柱里,到了十五里外的常店,天大亮了,那车才加速超我们而去。那辆白色轿车远去了,但永远走不出我们的心。九八年春节这天这个时间点的回家路很白,但却是多年不见的大雪。这时儿子也能骑车了,然而路上积雪越来越多,等艰难骑到罗河桥头,天地白茫茫一片,路很难辨认了,车轮里拧满了雪,只能提起来摔摔再走,十多岁的儿子累得走不动,把车子扔出好远,蹲在桥头雪地呜呜哭起来,但还是懂得要回家与爷爷奶奶一起过年,就又站了起来。连续十个年头的初一,我们骑到那个最熟悉不过的村庄,远远就看见父母在老屋门前等着我们,直到听见叮铃铃的声响和孩子的欢叫才赶快回身老屋煮饺子。那一刻,也就那一刻,我的心才真的宁静,整个人松弛下来了。可刚端起饺子吃几个,邻居成群结对拜年来了,院子里拱手的跪着的一片,我赶紧拿糖递烟招呼这个那个,看家族门户来得差不多,赶快放下碗,与妻子去别人家拜年,长辈和老年人那里是必定要去的,等该走的都走到,已过午饭时间,我这才感到饥肠辘辘疲惫不堪。等吃过午饭,已是下午两三点钟,还有三十多里回城路,只好离开父母和老屋,依旧那车、那路、那人。我们先牵着车子慢慢走,身后是劝了一次又一次都不回去的老人,直到村口大路,骑车好远,父母还站在那里不动,沙哑的声音依然还是:再—来!

是的,我会再来,可渐渐少了。

后来父母亲都不能再种地了,责任田的责任转给了别人,可那个年代一个农民的艰难岁月他们全部经历过,多种疾病首先向他们无情袭来,先是母亲,后又父亲,又一个十年,两位老人先后离世,老屋空空。我在老屋内外走着看着,心里翻腾得厉害。它是自然界中之一物,是一个浸透着艰辛和情感的生命存在,也会经历一个或短或长的存亡过程。小瓦因椽木、片材质量和九八年龙卷风,先后换成水泥瓦和大红砖瓦,但无论怎样到底经历了几十年风雨,土墙剥蚀,斜挂裂缝,砖基潮湿,瓦楞间枯草有气无力摇晃着,诉说着,在周围新建楼房映衬下尤显低矮和苍老,就像垂暮老人,默默坐于一块青石,偶尔抬头看看远飞的雁,归来的人.......

老屋给了我太多情感太多记忆,成为我心灵栖息地。我艰苦却也愉快的童年少年,我无限放飞的斑斓梦想,我希图改变命运的苦苦挣扎,我至困至难时亲邻的大爱帮助都有老屋作证!别看老屋此刻默默无言,过去这里面哪一缕苦读时的弱弱如豆,哪一次梦想被无情击碎的叹息哭泣,哪一点微小光亮便舍命般搏取的幼稚冲动,还有爱情感情男女之情混杂的朦胧和希冀,老屋说不清道不明呢?如今老屋空荡了,颓废了,但她见证并支撑我们这个最农村家庭的寻常日子,盛满我的喜怒哀乐,融进我生命和全部情愫里。

连续多年,每到周日,我就迫不及待骑车奔向那口老屋。老父亲看我到了,苍老脸上只一笑,便离开,我懂这是把我让给母亲。母亲拉着我不停问着说着来到屋里,从她陪嫁来的梳匣里拿出存下的鸡蛋糖果来,有两三次把一条新白毛巾放我手上。我坐在木凳上,端详着屋里一切,夹子锤放哪、梁上篮搁啥、连墙上哪颗钉的用处我都知道。我和父母亲一起做上一顿饭,吃着想着,有时竟不知不觉潮湿了眼睛。那些年,我除农忙必回老家帮助收种,过年老婆孩子骑车老屋团聚,每到周日的三十多里往返也成了雷打不动惯例。因此,愈是风雨来临,我到老屋的愿望就愈迫切。我从不诅咒天气,甚至觉得愈是天气恶劣,愈能让我的心灵得到安慰。

光阴荏苒,几十年发展变化可谓巨大,我们家和全国人民一样生活幸福,我早在县城住了楼房,孩子在大城市都有了房子,但只要想起说起房子时,我首先会想到那口早没人居住的老屋,总是把它看得最为珍重和骄傲。然毕竟五十二年了,在我们村现存房子中,它最年长,最低矮,也最破旧,岌岌可危,我却竭力不让它倒下。记不清我请人修缮多少次了,但还是问题不断,去年请施工队再修,除漏雨地方再次换瓦,还请老师傅挖补后墙,几乎所有裸露土墙覆上水泥,院内杂草杂树清除干净,户户通水泥路到了大门外,整个排水形成完整系统,宽大院外场地准备供全村老年人活动。前天一场春雨又将雨滴点进了老屋,我看着道道雨痕和潮湿地面,真是百感交集,甚至有些不知所以。然我心依然烁烁,顾不得原貌和规整了,使出铁皮部分覆盖最后一招。早早起来,乘公交先到和集,实在话,自行车骑不动三十多里了,再让老家大哥骑三轮接我,等工程完成,鞭炮响过,再赶紧坐哥的三轮去和集站台,哗哗雨下来了,我心里高兴,任你打湿衣服吧!刚到站台,10路公交来了,那么巧,那么好,天意啊!

那口贫穷年代建起的老屋,早已完成本有使命,从自然角度看留给它的时间不多,从社会发展进程看可能会更不长,倒下和消失是必然的,但它早已深嵌在我生命年轮里,成为我心灵栖息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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