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岗村（组诗）

东岗村（组诗）

文/王永

一.

这不是我记忆中样子

鸡鸣，犬吠，何时变得淡薄

灯笼，春联，一半悬挂，粘贴

一半被远行人带走

初五刚过，红色和喧热仿佛开始被遣散

一半扬起尘土，一半在尘土中仰望

似乎每个人都是一块铁

不敢回头

任它在心底生锈

每当这个季节

都会怀疑故乡那条河又到了汛期

二.

东岗村又瘦了

瓜果成熟的季节，并不能装饰

它的丰润

他们，一部分送到城里

一部分留作种子

玉米疯狂长着不小心就遮挡母亲

瘦弱的影子，倔强透过缝隙

想要跟随更远

七月，需要铁石心肠的人

我把一首诗偷偷藏在葡萄藤下

乡愁在远方生根发芽

三.

纸，包不住火

就像棒子秸上玉米裤藏不住乳香

初秋东岗村怎么看都弥漫着美

薄雾被阳光稀释

仿佛一件老瓷器揭开面纱

那些红砖绿瓦预示着久远和风雨

鸡鸣，正在远去。一群带翅膀的孩子

出嫁的大多向往高楼

土狗守护着黑夜，白昼

它们比我更钟情父亲，母亲

偶尔几声嘶吠夹杂着召唤

有人说它富足，有人说它瘦弱

深入泥土的车辙，总是背道而驰

四.

收割机还没来

秋天还是完整样子

东岗村弥漫玉米和花生的香味

风穿透红砖，小院那些丝瓜摇晃

这个季节它们奉献所有肉身

白菜还在成长像孩子一样

需要母亲呵护后，才能反刍

老杨树上窃窃私语

两只乌鸦唠叨着收成和去留

坚定的语气中

厮守故土是它们不变愿望

而我时常做个逃兵离开

五.

在华北，在东岗村……

鞭笞的马车慌乱中散落一地五谷

一个饥渴半生的父亲抓起大把盐吞咽

坟茔受不了太多疾苦极力扭动肋骨挣脱束缚

那些不懂尘世的麦苗抱紧

再抱紧

请原谅我对人间充满疑问

何时起少年镜像被一张纸否定

一场雪足够压低一棵树，一个脊梁，一间瓦舍

篝火熄灭，凌晨

母亲额头生出一根根铁针，我心头的雪满天弥漫

六.

昨夜一场雪亲吻了这里

东岗村再次在鸡鸣犬吠中醒来

田垄上覆盖着乳白色，麦苗倔强抬起胳膊

生物钟比雷鸣更容易敲打沉睡

可以晚起一会儿

三月探出头年味儿似乎还眷恋角角落落

阳光悬挂头顶，老白杨顶着黑草帽

两只喜鹊似乎刚经历一次远行，初春食物难免匮乏

还好，付出与得到如翅膀平行般存在。哪有什么捷径可寻

农人再次翻开孕育的土壤，劳作使他们获得更多温热

依靠大多去了城市不愿回来，两个妇人在远处唠叨儿孙

而我只能偶尔蹲在路边点燃一根烟

七.

此刻，我的家乡安静清幽

不用担心突兀绊倒麻雀

最初那些土岗被熔炼成肋骨

支撑半个时代的它们

随着蓝瓦房一起坍塌埋葬

偶尔还会遇见几根苍白

大多是没有留下的根和藤蔓

现在那些“岗”是留给远行人的驿站

前天邻居老李踩着青云去投宿

乡情朴素，邻居会记住每一个好人的名字

八.

下午两点二十，太阳布施柔和

几次麻雀跳跃说着什么

走出去需要勇气

灯笼，春联，散发出荆棘

对一个不得已外出打工的男人来说

他习惯把自己曲解在庭院或葡萄架下

听说春花已绽放

提醒和督促远方有好收成

一位母亲刚送走她的孩子稍微落寞不安

而一首诗开始和遇见

村西那条羊肠路几经修缮宽阔而平坦

铁路最开始会渗出咸水，而他们

日复一日忘记回头

忘记伤口

那些乡亲的坟茔见证了一次次团聚后离别

爷爷奶奶逐渐和绿色融为麦粒

供子孙反复咀嚼

九.

你，频繁到来

仿佛旧客，说不完叮咛和嘱托

这让我想起母亲，父亲

玉米，豆角，如同孙子孙女

这个夏天都是他们放在心头的事物

失眠频繁随着皱纹堆砌，窗台，护栏

玻璃上划过泪痕

几次雨后，东岗村被包裹在雾里

淡淡乡愁萌生慈悲与眷恋

七月，也让你有了归隐之意

一个村庄经年被砖瓦藤蔓缠绕

门口那块铜锈迹突现

十.

锄头用余光感恩这片黄土。使

他和它还残留在最后的用武之地

东岗村仿佛一位生育多年的母亲最后除了伤痛啥也没留下

孩子们向往高楼大厦，回村的时光越来越暗淡

白菜叶儿酸涩看见影子如看见亲人

回村那条羊肠道幽静满怀心事

只有爹和娘依然坚守爷爷奶奶生前留下的二亩薄田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褶皱与白发时刻生出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