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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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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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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私

隐私(小说)

云海

 

妻子一进门就念叨着:口罩,口罩,口罩!

阿美摇着美丽的尾巴朝着女主人跑过来,开始撒娇,嘴里“嗯嗯”叫个不停!这是阿美对妻子撒娇的一贯表现,这种表现一向得到赞赏和呵护。在我的眼里,阿美是一只养不大的卷毛狗,外表特别美丽,白白的毛,亮亮的眼睛,会说话的尾巴——妻子特别给它起了一个美丽的名字:阿美。阿美的待遇与女儿阿紫几乎相当,这是妻子给予阿美的特权,有时,我都觉得自己卑微起来了。

听到妻子连续叫了几声“口罩”,多年前的事情像电影一样又在我的脑际一闪而过——隐隐约约的倩影突然晃过我的眼前,甜甜蜜蜜地叫一声“平哥”,那声音纯属天籁之音,软绵绵的,那薄薄的嘴唇几乎触碰到我的脸上,我吓了一跳,那是“阿香”,好多年没有音讯了,哦——我当然不敢声张,不能因为当下刚暴发的新冠病毒肺炎疫情而轻易妥协。

十七年前,那场“非典”疫情,阿香的父亲无端地失去生命,作为医生的阿香毅然投身于抗击“非典”洪流中。那时,她送给我一沓口罩,然后消失了一段时间,我只好把剩下的那三只口罩收藏在一个秘密箱子里,一直珍藏,想她的时候,就悄悄看着那三只口罩,阿香苗条的身材、动人的眼神和喷香的嘴唇,一下子会出现在我的眼前,我自然会想起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结婚以后,那三只便是我和阿香之间的秘密。我暗暗发誓,把那三只口罩当作自己的秘密,或者一个致命的故事一样好好收藏,不到万不得已我是绝不会拿出手来的。

妻子本来就是个醋坛子。平时,特别在乎我跟女性打交道,就是交谈多几句都不行,甚至对我和女学生之间教学答疑也不大爽,作为一个人民教师,怎么能不跟学生打交道的?我一直纳闷,却也不敢跟她理论,算了吧,我让她那么多年了,也不在乎一时的尖刻。我们结婚十五年了,为了家庭,我当然一直担心这个醋坛子会打碎,所以对那三只口罩的保管更加上心了,我把三只藏到连阿美也找不到的地方,我担心过,三只口罩也许能把我们整个三口家庭推向破裂的。

吴哥,我跟你说啊——现在,我们县城那个肺炎疫情太严重了,这几天你也看电视、看朋友圈信息了,武汉的疫情真的太严重了,今天,武汉封城了,偌大的武汉都封城了这事够大了吧?我想,眼看春节就要到了,我们得想办法做好家庭的疫情防控,是吗?首先,你要弄到口罩,至少三只,我、你,还有我们的女儿阿紫。不,四只,还有我们可爱的阿美——我有点莫名其妙,阿美它分明就是一条狗嘛,它怎么也戴口罩呢?这合适吗?我有些反感,却不敢说,心里有点不快。

妻子继续叨叨:我们马上到超市去采购一些物资或者日用品。可是,按照县里的要求,我们都必须戴上口罩,不能串门,预防传染啊!

妻子像领导一样开始发出号令,阿美趴在她的跟前似乎在聆听她的指示,不停地点头,我也凑过去坐在她的身边,轻声地问:你也太危言耸听了吧。

哎哟,我可告诉你啊,今天我们妇联本来要召开一个座谈会,要慰问一下老同志、老领导,可是县委就是不同意,说疫情来了,不能举行任何活动,更不能聚众集会,连全县的春节联欢晚会也取消了。所以,现在的问题是买口罩,买年货——

哦哦,我想想办法吧。我有些支支吾吾,不知所措,这么多年以来,他已经习惯妻子蓝晶晶这样的说话口吻了,她是县妇联的副主席,好歹是个官,我一个普通教师,凡事都得听她的。

吴哥,你不是有个老同学在县医院工作吗?你找找人家帮帮忙吧!

对啊,对,可是,我、我——

我什么我,赶紧的,这两天这个肺炎疫情传得沸沸扬扬的,武汉告急了,全国告急了。我的吴哥啊——蓝晶晶絮絮叨叨,又站起来来回走动,阿美也跟着她的屁股来回走动,如影随形,我忽然觉得自己身上压了千斤重担。

我知道的,目前全国各地都传开了,我们学校也得到通知了,幸亏学生们都放假回去了,要不然又是一个大麻烦。

对,对。现在全县的口罩特别缺货,我问几个朋友了,都搞不到,哎呀,急死人了。

放心吧,办法总比困难多吧,口罩的事我管了,领导、老婆大人。我刚说完话就后悔,我去哪找口罩啊?难不成把那三只口罩拿出来?我感觉有点后怕。

不许叫领导了,我就是一个小小的副科级,算什么领导?去你的。蓝晶晶回到沙发上坐下,阿美又趴在她跟前,两只眼睛盯着她,脸上露出娇滴滴的笑容。

阿美,拿我的布拖鞋来。妻子的话阿美好像都听懂,怪事!

阿美急忙跑到鞋柜边,用嘴巴咬着一只布拖鞋回到蓝晶晶面前,放下后又接着咬第二只布拖鞋,蓝晶晶夸了两句“阿美乖”之后,又对着我说:平哥,你看看,我们的阿美真的好乖啊!

嘿嘿,不就一只狗吗,有什么好夸的。我觉得妻子今天有些反常了,平时叫她领导她还真应了几声,今天咋了?难道学会低调了?

妻子叫蓝晶晶,是个副科级干部,原来在新洲古镇政府当过妇联主席、副镇长。当时,我只是新洲古镇中学的一个普通教师,幸亏我教的是语文,在写论文或者是写总结等方面蓝晶晶还是有求于我,所以,在她眼里,我算是一个有点长处、有些优点、可以求助的丈夫。

六年前,妻子蓝晶晶调任县妇联副主席之后,我也调到县民族中学任教,算起来我还沾了妻子的光呢。两年前,我们在新星小区买了地皮自建了三层楼房,总算有个安稳的家了。在家里,我必须听老婆大人的,跟在学校听正副校长们的话甚至是看主任们的脸色做事一样习以为常,这不是爱情的力量,也不是家庭组合的必然,更不是低声下气的表现,全赖我的心态很好,为人之道,忍让就是一种美德。每当妻子喋喋不休地训话时我绝不插嘴,也不争辩,让她说个够,说累了她自己会消停下来的,这是多年来积累的经验。

 

妻子的话提醒了我。不错,县医院有个同学叫李翠香,就是送给我口罩的阿香。不过,想到是想到了,按理说,李翠香是我的小学、初中乃至高中的同学,现在县医院当医生,弄几只口罩应该绰绰有余吧。可是,我又犯愁了:李翠香是我的初恋,我们同村,李翠香的家和我家就隔着一条小河,河宽不过二十多米,河上有一个座铁索桥,人和自行车可以过桥,从我家走到她家,也就是五六分钟的时间。况且,我跟她还有过一段妻子不知道的恋情——我感到困惑,像阿美看着所有的陌生人一样。

十七年前,正是那场“非典”疫情降临的时候,当然是在我认识蓝晶晶之前,我正在恋上李翠香。她在医科大毕业之后到镇卫生院当医生,那时,中学和卫生院只有八百多米的距离,我每天都往卫生院跑,有时夜晚也往卫生院跑,甚至逮住机会往李翠香的家里跑,只要能够见到李翠香,我可以找任何一个理由和借口。李翠香的母亲对我的印象不错,她说我和阿香很般配,两家人知根知底的,所以我跑了几趟李家,老人家不但没有阻止我们交往,而且还劝阿香几次,说两家距离那么近,就是结婚了,双方也能互相照顾,走亲串门的也很方便,因为阿香是独女,人很孝顺,如果嫁得远了那就太不方便了。

那年夏天,卫生院举行一次联欢晚会,特意邀请了镇直部门的小姑娘、小伙子参加活动,我因为嗓音好,歌唱得不错,在镇里也上台表演过几次,所以我被邀请了。这一次,我和阿香才算是真正的接触,别提了,我心里乐坏了。

阿香这人很活跃,热情大方,身材苗条,姿色极佳,自然成为联欢晚会的一个焦点。今晚,她所表现出来的都是一个东道主身份,让所有的来宾都感到满意,晚会的节目表演很顺利、很成功。

阿香对我说,“平哥,你唱得太棒了!”

我说,我只是一个音乐爱好者罢了。

她又说,大家的掌声就是最好的证明吧。

平哥,你平时都唱歌的吗?跟谁练的?

呵呵,我自己练吧,还能跟谁?以前在大学有同学指导我,毕业了全靠自己摸索了,瞎唱。

第一次听到李翠香夸耀我,我的心如同融化了一块蜂蜜,甜滋滋的,那种兴奋几乎让我忘记了周围人的存在。我们聊天的气氛一下子轻松许多,根本没有顾及大家的存在。

节目表演之后,开始跳舞,而且是交谊舞。

阿香落落大方,她主动邀请我跳舞,我兴奋极了,也不说谦虚的话,抱着阿香在舞池里尽情地旋转,摇摆,舒展各种舞姿和魅力,在场的人都注视着,阿香说你怕吗?我说不怕,就抱着你,哈哈——连续跳了几只舞曲之后,阿香说有些累了,我说那先休息,累坏了我伤心,阿香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但是我知道她一定理解我的调侃和坦诚的。

当时,两个人对视的瞬间,我们似乎已经表达了彼此的意愿,再搂着阿香柔软的小蛮腰,我的身心荡了秋千,我特意在她的腰间摁了两下,低声地说,你好温柔,也很美丽哦。阿香轻声地说,有女人味吗?我急忙回答:有,有味,呵呵,我都闻出那股浓浓的女人味来了,香透顶了。阿香也掐我的肩头两下,轻声地说,你好坏啊,平哥。我傻傻地笑,低头凑近她的耳边轻声地说:

阿香,散场后我请你去吃宵夜吧。

平哥,不用的,我不大习惯吃宵夜——要不,你送我回家吧,我爸最近身体不好,我妈挺累的,回家的路黑漆漆的,我怕——阿香细细的声音,我忽然感到十分的光荣和自豪。

哦哦,好,太好了,理解、理解的。

护送阿香回家,这是我巴不得的好差事。我每天每夜都在想象,有一天我能够跟阿香一起穿过那片夜幕下的林荫,一起走过那吹着凉风飘着夜来香的铁索桥,甚至,我们肩并肩走路,能跟她说更多的悄悄话,或者在铁索桥上故意停留下来,自由地呼吸着浪漫而新鲜的气息,再看看星空、看看明月、谛听夜间最细腻的天籁之声——一个男人的意识流像鸟一样在夜空中肆意飞翔,好美的遐想。我相信,今晚我将很满足,我和阿香将一起拥有一个值得纪念的夜晚。

终于散场了,我和阿香一起散步回家,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陪伴女神般的阿香走过夜路。因为是月初,月亮和星星都没有出来,穿过林荫的时候,我牵着阿香的酥手,纤细的手暖暖的、柔柔的,似乎在我的心海里荡漾,我用手轻轻地揽着阿香的肩膀,阿香紧紧地靠在我的肩头,我们用手和感觉传递彼此的心跳,慢慢地走在林荫道上——此刻,阿香靠在我的臂弯里显得十分妩媚、可爱。我想说很多话,可是,最后什么都没有说,我的手告诉阿香我对她的爱恋,阿香的眼睛望着我,含情脉脉,接着又轻轻地闭上,薄薄的嘴唇似乎在等待一个属于我的举动,属于我们俩人世界的一种浪漫,我知道那是什么。我们的对话成为呢喃的耳语,这些轻微的耳语却像一阵擂鼓声渗透彼此的心田,我们不是陶醉,而是心醉了,悬挂在彼此的呼吸里,久久毫无声息。

阿香——

平哥——

脚步自然停了下来,彼此简单的呼唤,彼此不约而同的拥抱,丝毫不曾慌乱的热吻在呢喃的初恋世界里持续着、膨胀着。

那一宿,夜空和暖风,还有轻轻的蝉鸣,全部属于我们。

不久,突如其来的“非典”疫情噩梦般降临,我与阿香的交往被莫名其妙地隔绝了。最初还有短信、电话沟通,之后连信息都不发了,听卫生院的人说阿香去县医院培训,还有人说阿香去省城培训。我的腿都跑细了,阿香的家,卫生院,县医院,甚至阿香的几个同事,该跑的地方都跑遍了,阿香的消息始终还是中断了。

从此,我陷入了一个孤独的漩涡难以自拔。

快过年的时候,我忽然收到了一个快递,夹着一封简单的信。信中写道:

亲爱的平哥: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因为“非典”疫情我接受了新的任务,出门匆忙,来不及跟爸爸妈妈说明,现在,只有你能帮我转达了。另外,这个“非典”疫情传染很快,防不胜防,你们要千万注意,我顺便寄给你十只口罩,两只给我的爸爸妈妈,剩下的给你家人用吧。要好好保重身体,有时间,你多去我家看看我的爸爸妈妈,告诉他们别牵挂我的事,等疫情过后我就回去,无须挂念,谢谢平哥!想你的阿香。

信中没有留下任何地址和手机号码,我只好按照阿香的吩咐完成这个特殊的使命,我知道这是阿香对我的信任。

第二年,“非典”被驱走了,阿香的爸爸也染了“非典”离开了人世。可是,阿香依然杳无音信,也没有回来守孝。我只好替她操办了善后,阿香送给我的口罩还剩下三只,那是阿香给我的礼物,我必须收藏好。也许,我就靠着这三只口罩度过许多个不眠之夜。

又过一年,阿香还是没有音信。我和蓝晶晶却结婚了。可是,我一直把阿香送给我的三只口罩锁在一个秘密箱子里,权当是把那段刻骨铭心的初恋好好珍藏吧。

再过一年,阿香终于来了短信,说她已经回来了,并且调到县医院工作,还感谢我帮她料理她爸爸的后事,感谢我多年以来照顾她的母亲——总之,对我表示十分感谢。

收到阿香的来信,我的心终于有了着落。

阿香回来了。我却整夜的愧疚,整夜的不安,整夜的惶恐。蓝晶晶当然不知道我跟阿香的事,阿香送给我的口罩也同样不能告诉晶晶,我多想向阿香忏悔:我结婚了,而且还有一个一岁多的宝贝女儿,妻子叫蓝晶晶,在镇政府工作,还是一个妇联主席——可是,我能告诉她吗?阿香会怎么想?阿香会有什么样的感受?不行。

这两年来,我每次回家,总是悄悄地给阿香的母亲送东西,还安慰她老人家说阿香出差了,她一定会回来的。

我想,让时间冲淡一切往事吧。

 

吴哥,吴哥,不得了了,我们新星小区有一例疑似病人了。蓝晶晶下班回来又发布一个最新消息,搞行政的消息灵通,我一阵惊讶,真的不得了了。

啊?哦——谁家的?

五排的49号,听说是刚从武汉打工回来的一个女孩子。

哦?要紧吗?

已经被确诊了,是新型冠状病毒肺炎,听说这个病毒传染得非常厉害,她家里的人都被带到医院隔离了。县里下令了,不准搞聚会,搞群体性活动,连红白喜事都禁止了。这次我们小区算倒霉了。明天我们小区都要挨家挨户排查了,不得了了——喂,口罩,四只口罩,你弄到了吗?吴哥哥!

啊?哦哦——我一听到“口罩”二字就更加着急了。要是把口罩拿出来充其量就是三只,那么阿美就不用戴了,可是,我还是犹豫不决。

阿紫呢?她在哪?我的阿紫呢——蓝晶晶看见阿美摇着尾巴跑过来,忽然想起女儿阿紫,目前疫情严重,阿紫、阿美都要管好。

她出去吃粉了。我知道每次回家,妻子总是先问问阿紫还有阿美的事,疫情这么紧急,她肯定着急了。

啊?你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出去吃粉呢?真幼稚,唉——太危险了。万一——算了,不说了,你赶紧,赶紧去找她回来吧!现在的情况真的是危急万分,明天连门都不能出了,真的不得了了。

妻子说完就朝我瞪着眼,我知道她这个表情,急忙点点头,拿出手机,拨打女儿的手机。

通了,通了。可是铃声却从二楼女儿的房间传来。哎哟,原来,阿紫的手机搁在卧室了。我有些慌乱,阿紫偏偏不带手机。

不得了了,赶紧的,赶紧出去找吧。这个丫头,真是不让人省心呀,唉!妻子继续发牢骚,说话咬牙切齿的,比平时可怕好几倍。

阿紫,我说阿紫她平时喜欢吃哪家的粉?

你问我,我问谁呀?妻子有些发火,情绪十分波动。

好吧,好吧,我去找,挨家挨户地找,行了吧?

说完话我急忙出了门去。妻子又朝着我囔囔:

带上阿美,阿美鼻子灵,也许能找到阿紫的。还有,你没口罩,就拿个塑料袋套上吧。遇到人多的地方,把鼻子和嘴巴套上,别让人把疫情传染了。

啊?好,好吧——我可爱的阿美,找到阿紫算你一份功劳。我抚摸一下阿美的头,自言自语起来。可是,拿塑料袋套上鼻子和嘴巴这个确实不容易呢。

于是,我跟着阿美的后面找阿紫去了。阿美带着我在大街小巷转了很多个粉店,最后在一个螺蛳粉店,阿美终于叫了几声,停了下来,朝着我“嗯嗯”两下,我就知道阿美找到了阿紫了。

阿美,老爸,你们怎么来了?阿紫还在吃粉,看见阿美和老爸就招呼一下。

赶紧回家去吧,现在县城到处都是疫情,你妈妈特别不放心,所以,阿紫,你得马上回家了,别再乱跑了。我对阿紫说了一通。

老爸,妈妈在家吗?

在吧,刚才一直都在家等你,你就等着挨骂吧。我知道阿紫也怕她妈妈责怪,为了惩戒她我也吓唬吓唬她,嘿嘿。

哦,哦,我吃完就回去吧,老爸,要不你先回去?阿紫最怕她妈妈数落她,有时甚至把她和阿美比较,说她简直不如阿美那么招人疼爱,阿紫才不喜欢被妈妈数落呢,她才不相信,她连一条狗都不如,哼哼。

我和阿美还是等着阿紫吃粉之后才赶回家。此时,大街上的车辆很多,拥堵着,人也很多,挤满了每个超市和土特产经销店,我看见他们的很多人都戴着口罩,我才下意识感到口罩的重要,不戴口罩连鬼都怕你——几个小青年刚走到螺丝粉店门口,看见我和阿紫,还有阿美,他们窃窃私语,马上离开了粉店,还有一个老太太,远远见到我们就往回走,差点跌倒在路边——

阿紫问我为什么这么多人见我们就躲,都离我们远远的?我说因为肺炎病毒会传染,不戴口罩就会传染,知道吗?连老太太都忌讳不戴口罩的人。

刚回到家,大门已经紧闭了。门口那辆电车不见了,我知道蓝晶晶又出去了。只有阿紫嬉皮笑脸的,有些得意,也许她在庆幸自己逃过妈妈的数落吧,这丫头。

我忽然发现一个小包裹搁在茶几上,顺手拿来一看,寄件人署名是李翠香。哎哟,我急忙拿到楼上的房间,这包裹的事不能让女儿知道,阿紫平时嘴快,一旦知道肯定告诉她妈妈的。于是,我叫阿紫赶紧回自己的房间,叮嘱她不出门,不能出门,不能再出门了。她做个鬼脸溜进自己的卧室了。阿美想跟我进卧室,我不让她进,让她在一楼溜达,顺便抛一个玩具球给她,阿美下楼了,趴在茶几边玩球。

我回到房间,反手掩门,急忙打开了小包裹,发现三只口罩!阿香的口罩送得太及时了。我赶紧处理了包裹,不能让寄件人的名字留下痕迹,然后急忙发个信息给妻子,告诉她口罩的事搞定了。

同时,我立马拨打阿香的手机,必须感谢她寄来的口罩,真是雪中送炭啊。可是,手机没有人接听,他知道阿香肯定在忙工作了,所以只能发个短信致谢。阿香,你过得怎么样了?我——

傍晚时分,阿香发来了长长的短信:

平哥,你好!今天我去你们家了,嫂子在家,我装扮成一个快递员送小包裹,你家的住址是我的一个同事告诉我的,她是你们民族中学的家属。目前,武汉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十分危急,我们县已经有三个确诊病人了,估计还会增加很多的疑似病例,同时,还把几百号接触者进行隔离观察。今天,在你们新星小区也发现了一例,我们医院已经把那位病人带到县医院隔离观察治疗了,但是情况不容乐观,她所接触的人群都有可能染上病毒,所以,我恳请你们都不要出门,要是出门必须戴上口罩,平时要勤洗手,不要到人多的地方,不要聚众聚餐,要做好疫情防控。

平哥,跟17年前我参与“非典”疫情防控工作一样,今年我也参加了这次新冠肺炎疫情的防控工作,这是我所学的专业,我要参与抗击疫情行动。最近,我们医院也有一个医生感染病毒了,因此也隔离了很多医务人员,目前,我们医院非常需要我,作为一个医生,我必须参与抗击疫情的工作。

平哥,请多多保重,顺便捎去三只口罩,你们一家三口都戴上,希望你们都过得好好的,祝福你们!阿香。

我马上回复短信:

阿香,你好!谢谢你的关心!我已经很久没有你的消息了。今天收到小包裹,我很高兴,终于有了你的信息了,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我很想你,也牵挂你的家人。阿香,这几年,你过得好吗?我好想你啊!阿香,对不起,那两年你突然没了音信,我就和蓝晶晶成家了,实在对不起你啊!平哥有愧于你,平哥对不起你。阿香,你现在成家了吗?

短信往来穿梭,我的心情无比激动。

平哥,我知道你已经成家了,而且有了女儿,不错!我衷心地祝福你们!平哥,我没有成家,干我们这一行的,成家了,会拖累家里人。实话告诉你吧:十年前,我得了一场怪病,就知道自己不能生育了,所以,结婚不是我可以奢望的生活。其实,一个人过日子也挺好的,我可以好好陪我妈妈,生活到老,让她安度晚年,她老人家太需要我的照顾了。我有时在想,如果让我妈一个人生活,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过的日子呢,一个老人,年迈体弱的,她能过得安稳吗?万一哪一天她得了病,谁来照顾她呢?爸爸走了,妈妈孤身一人,我怎么放得下心呢?也许,这就是命吧。

啊?什么情况,是啥病?

算了,你还是不知道的好。请问,平哥,你除夕晚上回老家吃团圆饭吗?我是不能回去了,如果你能回去,我捎点东西给我妈,求你帮我带回去,可以吗?

阿香,你要挺住啊,要想开一点。这个世界上没有过不了的坎,你要多多保重啊!除夕我肯定回去一趟,父母都在老家,怎么说也得回去团圆一下吧。到时候,我会去看望你妈妈的,东西我准备就可以了,她一个人也怪可怜了。你就放心吧。

谢谢你,平哥!祝你全家幸福、安康!先这样吧,我先去忙了,有空再聊,谢谢!

好吧,你也多多保重啊!

发完最后的短信,我拿着三只口罩下楼,一阵无奈的沉默,我靠在沙发上,显得有气无力。整个下午,我的心头又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非常沉重。我无法相信这么美丽可爱的阿香会这么苦命,我的心在流泪,在滴血。

我把晚饭煮好了,可妻子却迟迟未归。阿紫闹着要吃饭,阿美趴在阿紫的跟前,我说等妈妈回来再吃饭吧。

我拿着三只口罩,阿香的影子一直在我的眼前晃悠,我不能告诉任何人,那三只口罩的来龙去脉,那是我的隐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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