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

女儿说他们钢琴班来了一名新生，是一位老爷爷，老师让他们叫他李爷爷。李爷爷好像很笨，几个简单的音符都要练很多遍。老师说他的手势不对，像是在发电报。女儿好奇地问我：“妈妈，什么叫发电报？”

“电报机是以前的一种通信工具，有一个按键，要用一只手指去敲击，根据敲击的频率来表示不同的文字。我估计李爷爷不像你们那样，十指都在琴键上弹奏，他大概是用一根指头按琴键。”我在手机上找了一张电报机的老照片，一边给女儿看，一边解释着。

“对，他刚开始就用一根指头弹奏，老师让他把两只手都放上去，还手把手教他，可一个简单动作李爷爷都要学很多遍。这么大的年纪了，为什么还要来学琴呢？”女儿不解地问。

“李爷爷真了不起，这么大的年纪还跟你们小孩子一起学琴，这就说明他很有勇气。人的岁数大了，手指灵活度就差，记忆力也衰退了，学习新事物肯定没有你们小孩子快。也许李爷爷年轻时忙于工作，现在退休了，想学点东西丰富一下晚年生活，圆以前的梦想，多好呀！”听完我的话，女儿点了点头。

之后，每次接送女儿时，我都会留意一下那位李爷爷。他花白的头发，腰背有点佝偻，练琴时一直努力挺直腰杆。不过没一会就累了，悄悄哈一下腰，等老师的目光转向他时，他又努力坐正了身子，干枯的手指缓慢地游走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如枯枝在黑山白水间漂浮。

不论风雨寒暑，李爷爷都是第一个到教室的，他认真地听讲，反复地练习，进步却很慢。李爷爷的学习精神很让我佩服。我也好奇，退休后的娱乐生活有很多选择，跳舞、唱歌、画画、写字……老人家为什么选择学钢琴呢？

一天，我带女儿去朋友家玩，朋友家楼下传来一阵琴声，我和女儿都竖起耳朵认真听，那弹琴的人应该是新手，旋律很不流畅，就这么一小段，已经不断重复练习了很多遍，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听着听着，女儿小声说道：“这段是我们老师这几天教的，我早会了，这个弹琴的会不会是李爷爷呀？”

朋友吃惊地问：“你认识楼下的李爷爷。”

“不会这么巧吧！跟我女儿一起学琴的，有一位姓李的爷爷，岁数挺大，花白头发。”我说。

“应该就是楼下的李爷爷。”朋友肯定地说。“这老两口真不容易。他们的儿子等女朋友等了很多年，女孩回来了，两人结婚的日子都定了，可他们的儿子却出车祸去世了。李奶奶一时接受不了，精神错乱，一直不见好。有一次，他们亲戚家的小孩来看他们，小孩看到钢琴好奇，就伸手弹了几下，李奶奶一听琴声，马上平静了很多。李奶奶儿子从小学琴，练琴，考级都是她接送、陪同的。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只有在儿子弹琴时，她才有空打个盹。也许习惯了，听到琴声，她反而能踏实地眯一会儿。李爷爷这才开始学琴的。”听朋友的这席话，我更加佩服李爷爷了。

离开朋友家时，在楼道碰到李爷爷。他热情地邀请我们去他家坐坐。还没等我推辞，女儿就拉着李爷爷的手蹦蹦跳跳地随他进屋了，我也只好跟了进来。

李爷爷家很整洁。客厅角落放着一架钢琴，钢琴上面摆着相框，是一对新人的婚纱照。沙发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她戴着眼睛，衣着很得体。

李爷爷连忙去厨房洗水果。

老太太悄声问：“小朋友，你是爷爷的同学吧？你们一起学琴，他是不是很笨呀？”

女儿笑了。我有点惊讶地看着老太太。

她又低声对我说：“我没病。儿子没了，老头子就是我的天了，我不能让他也倒下。我装病，他就没有选择了，只能坚强起来。听到琴声我心里是好受点。没想到，他还真去学琴了。我估计他学十年都弹不好。这样也好，能经常跟孩子们在一起，他的心结也会慢慢解开。”

听完老太太的话，我一时不知道说点什么。

                                               原刊《天池小小说》2023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