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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晓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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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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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巴什达坂的精灵

苏巴什达坂的精灵

李晓林

夏季的一天,喀什正是热浪滚滚、烦躁难忍的时候,我站在了帕米尔高原上苏巴什达坂顶的公路上。

眺望四周,天空湛蓝,慕士塔格峰上那些巨大的沟壑与山脊、冰锥,粗犷震撼,近在咫尺,大有伸手便可摸到的感觉。山下,青翠绿茵的草场,潺潺的河水,红顶白墙的牧民定居房,展现出满眼的暖意与生机,在雪山戈壁中显得蔚为亮眼。

这时,同行的朋友惊呼:“快看,那是什么东西?”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百多米的地方,两个肥墩墩的金色动物仰着头专注地朝我们的方向瞭望,一动不动的。

我看了看对他说,这是高原上的旱獭。

朋友没有见过旱獭,试图爬上对面的土坎,想近距离观赏它。

旱獭见有人要走近,想到危险即将要发生,竟然扭动起肥嘟嘟的身躯,“嗖”的一下,便循入附近的洞穴之中,身影全无。

我对朋友讲:“ 狡兔有三窟,旱獭何止有三个藏身的地方呢?你看,漫山遍野那些堆积着许许多多或新或旧的砾石土堆,全都是它挖掘洞穴时抛出来的,足见旱獭藏身地洞有多少呢!”

朋友似有所悟,静静地在观看。坐在车上问我:“怎么没有人抓旱獭吃呢?”

我笑着对他说:“旱獭全身都是脂肪,听说自身带有鼠疫,没有人敢吃的。再说,高原上生活的人,对当地的一切动物都特别的珍惜关爱,不会对它们进行任意屠杀的。”

朋友沉思了好一阵才说,要是放在南方的个别地方,这些旱獭,早就吃得找不到了。

也许吧,但在这里是不可能的。说着,我给他讲了我在苏巴什达坂上认识旱獭的经历。

苏巴什达坂位于慕士塔格峰脚下,严格地说,就是雪峰低处的一部分,也是喀什到塔什库尔干县的必经之地,314国道就盘旋横卧在此山上 。公路的最高处,恰是苏巴什达坂的鞍部,海拔足有四千米以上,最适合旱獭的生存,不少人坐车到这里后,都要停一下,近距离昂首仰视慕士塔格峰超凡脱俗的雄姿,任寒风振袖,万虑尽消,有时还不由得向高原山川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

听生活在这里的牧民说,最早,苏巴什达坂上生存的旱獭还是比较少的,大都在山底下戈壁滩上生活着,因为那里有广袤的草场,还有融化后的雪水流淌。旱獭的吃草能力非常强大,大片丰腴的草场,往往是草还没长高呢,它便在草地上又是挖洞、又是连根式的疯狂扫荡,给美丽的草场带来了毁灭性的摧残,长此以往,不少草场渐渐变成了荒芜的戈壁滩。于是,当地的牧民们向旱獭发起排山倒海般的连续进攻,还在旺盛的草场边上围起了铁丝网,密不透孔。

旱獭见生活空间受到了挤压,逐渐往海拔高一点的地方迁徙。它们发现,慕士塔格峰脚下的苏巴什达坂,受雪峰融化后雪水的浇灌,能长出不少小草,人来的也少,受外界干扰的少,是休养生息的好地方 ,渐渐地,它们来到此地安家了。到了20世纪的九十年代初以后,这里的旱獭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一到夏季,它们便从洞中钻出来,晒晒太阳,伸伸长时间冬眠后的躯体,自由地呼吸一下清新洁净的空气,逍遥自在享受这里的一切 。

第一次认识旱獭是1986年的夏季的一天,当时这里正在修建公路,道路十分难走。我们乘坐的汽车如同蜗牛一般行进在达坂上的盘山公路上,带队的人员给我们讲,这里叫苏巴什达坂,是喀什地区塔什库尔干县和克州阿克陶县地域的分界线,翻过去就便是我们要去的目的地了。

初次走上帕米尔高原的我们,都被眼前的雪线风光所吸引,好奇地瞪着眼睛到处巡视,丛丛雪山出奇清晰,慕士塔格峰顶没有被云雾缭绕,在金灿灿的阳光照耀下,雪峰被渲染衬托出的雄姿令人惊世骇俗。

突然,我们发现,视野前方较高的山坡上,有挖掘过的新土,旁边静卧着两个如鼠模样且比鼠大的金黄毛色动物,体形肥滚拙笨,给人感觉憨态逍遥,边吃着草,边翘首观望。坐在车里的我们一阵骚动,纷纷寻觅观看,这是什么动物呢?心中疑问陡起。只听车内有人说,这是高原上生长的旱獭。

就这样,我与旱獭“相识”了。

冬去春来,年复一年,戍边的生活中,去过好多高原雪山,与旱獭和旱獭洞相见的机遇也多了,渐渐地发现,没有旱獭存在的地方与有旱獭存在地方是不一样的,没有旱獭生存的地方海拔极高,基本是靠近雪线了,荒凉且戈壁石遍地。有旱獭生存的地方基本上有旺盛的草地,土质也相对较好。走在这里,只要发现一个地方有旱獭洞,保准此地会有更多的旱獭洞或新挖掘出的土堆会出现,一定便是旱獭生存的“家”了。这时,我们骑马执勤巡逻经过时,就格外得小心,总担心奔跑中的战马不小心踩在旱獭洞的上,会造成马失前蹄的危险情况。

夏天的季节,是苏巴什达坂上旱獭最活跃的时期。这时,只要从这里的公路上经过, 山坡上出现的成堆成片的新土旁都活跃着旱獭身影。它们或直立起身子,悠闲自在,无拘无束,摇头摆尾,抓耳挠腮,你追我赶,嬉戏热闹,亲昵秀萌;或两只前爪始终不停地捧着嫩草在狼吞虎咽地吃着,像小孩子一样的憨态可掬,令人喜爱,肥墩墩的胸脯鼓荡得一跳一跳的,时不时地唧唧咕咕地叫几声,相互问候,用快乐的鸣声展示着它们的存在,保持着同类的和谐与爱意 。

尽管如此,它对人类的警惕性丝毫没有减弱,只要有车停下或靠近它,有人拿出相机或手机照相时,旱獭好像是火眼金睛似便看到了,急匆匆地就近钻进洞内,让人们无法窥探到它的藏身之地,而当你走开后好长时间,它才狡猾地从另一个洞内探头探脑地钻出来了。

到了秋季后,苏巴什达坂天气渐渐冷起来了,早已吃得体丰身壮的旱獭,都进入了自己挖掘好的九曲十八弯洞穴中去冬眠了。这时,达坂上会变得空旷荒凉,除了戈壁便是积雪,只有外表看似一座座微型碉堡似的堆砾土,形成了如同抵挡进攻的防御阵地,在寒风吼叫和空寂的雪域里孤单沉默,特别的显眼,似乎在告诉人们,这是旱獭留下的踪影,谁也不能侵犯,沉睡的生命还会渐渐苏醒后回来的。

旱獭,成了苏巴什达坂上与雪峰并存的一道风景线,它丰富了这片纯粹、安全的高原荒凉之地,给来这里的人带来了一种喜悦与情趣,一种点缀行走在高原上的记忆。

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我在塔什库尔干县工作,上下经常从这里走过,每次路过这里时,巧遇旱獭嬉戏于山坡做出的每一个笨拙的动作,使我饱享过旱獭天性可爱的趣味。时间一长,到苏巴什达坂上看旱獭成了我坐车路过时的固定动作,看得多了,又联想到执勤巡逻中在别的地方见到的旱獭相比较,竟然发现,苏巴什达坂上的旱獭与其他地方生存的旱獭还是有点不同的。最明显的是,过去只要有车辆从此路上奔驰时,老远打一下喇叭,刺耳怪异的声音都会惊得山上的旱獭惊惶失措,看都不看便会钻入洞内,现在倒好了,它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节奏,见识了这里的视野,知道过往的人类并不会对它造成危险,也不会随意停下追赶的,当有汽车的喇叭声响起时,它们却在自己的洞口边吃着草,静静地直立起肥墩墩的身躯观察着,观察着,胆子大一点的旱獭见没有车辆通过时,还扭怩怩地横穿公路,寻找另一伙伴的地方去了,而当汽车一旦在盘山公路上某一个地段停下时,听觉和嗅觉十分敏感的旱獭便双眼警觉地瞪着四周,静静地寻找危险源,若发现有人靠近,便会以逃命的速度进洞避险。

有一次下午的六点左右了,我们外出执勤巡逻归来途经苏巴什达坂,走了一天都十分疲惫,步履也慢悠悠起来,突然,紧随我们行走的军犬突然停下了前行的脚步,两耳紧竖,凶相毕露,瞬间便仰起头颅,继尔发出了阵阵沉闷的吼声,它在向人们透露发现情况的信号。我们也是警惕地四处看看,寻找搜索目标,再往前走了不到百米的地方一看,前方有一只旱獭正在那里聚精会神地吃着草,可能是有风声的干扰,根本没有发现我们的到来。只见训练有素的军犬,还没有下达命令呢,便张着血腥的大口,先是卧低身姿,蹑手蹑脚前进,继尔是如离箭之弦向前方百米远的地方发起了狂风般的冲锋,眼看军犬临近时,那只专注吃草地旱獭猛然惊醒,发现来了“敌人”,便大惊失色,来不及迟疑,仓皇钻入最近的洞内。

军犬见没有抓住目标,沮丧地站在旱獭的洞口不停地嗅着,两只前爪还在那些堆积的砾石土上急速地抱。我们走上前去,发现在旱獭的洞口前有很多细细草根一类,横七竖八地躺着,猜想这是刚才旱獭正是吃的草。

旱獭,这个高原上的精灵,要抓住它是很难的。

记得有一年夏季,有防疫部门人员来到了雪山上,需要对旱獭进行检疫,要求大家抓旱獭,附近的牧民群众一个月也没有抓住一只,有人给教了一个办法,用细一点的铁丝或绳子,打成一个活结,放在旱獭的洞口套,结果,还真管用,一个个旱獭便缴获住了。套旱獭,在那个冬季里是最热闹、最有意思的事了!

高原有着人类永远读不完的大深奥,高原上的主人也会给人类赐予超常的惊喜。

1999年8月的一天,我从塔合曼出发坐车到布伦口去,途经苏巴什达坂,下坡快到最后一个转弯的地方时,发现前方公路边高高的土包上,有五个旱獭群聚,全身毛色在紫外线照射下显得金光灿烂,流光溢彩,褐色的双眼窝在雪峰的反衬下,看得非常清晰,腹部很大,胖墩墩的,个个显示出一种雍容华贵的身材。最大的一只脑袋中间有耀眼的白点,不知上面上是积雪还是天生的就是如此毛色,常年在这条公路上行走的我,第一次见到旱獭如此多的集中相处,不禁疑惑,它们是在这里“开会”?还是发现了什么情况?忙让驾驶员刘希里将车停下,坐在车里观察旱獭下一步的各种举动,看看它们究竟会在这里干什么呢?十多分钟后见没有什么动静,便打了几声汽车喇叭,那群旱獭见我们朝它的方向开车而来,纷纷逃离进入洞中。车从公路上经过时,我们也没有在意停留,更没有仔细地观察,匆匆驶过。

一个星期后,我返回时途经之地,眼前的一幕让我惊呆了。只见这里出现了山体滑坡,滑坡的地方正是旱獭呆过的那个陡坡。

据正在这里维护路的人员讲,这段路是修建公路时用推土机推出来的,由于山体太陡,公路靠山体的一边坡度足有60度,又在拐弯处,小碎石多,冬季常有厚厚积雪堆积,夏季积雪融化完后这里的湿土还很多,便易出现滑坡 。

我问了维护人员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滑坡。他说,发生在五天前的一个夜晚。我内心细细地推算,也就是我们路过那天后不久发生的,再回想起当时遇见一群旱獭在此出现的怪异举动,我似乎有点明白旱獭聚集不走的个中缘由了。

我给护路公路的人员讲起了曾路过此地时发现旱獭相聚时的情况,他们也感到惊讶,难道旱獭能知道这里会发生滑坡现象?大家分析来分析去,猜测山体滑坡发生前,会出现一些不正常的现象,旱獭天天生活在洞中,可能是听到了大地沉闷异样的声音了,便站在山坡上给过往的人报信呢,或者是躲避可能出现的现象,不管分析的是否有道理,人与动物总在荒凉无比的高原上能产生一种友爱,一种相互配合的默契,这种默契,往往是通过不同的形式表达出来的。比如,我们外出执勤时,偶尔遇见前方有狼出现时,它的上空或附近,总会出现乌鸦或野鸡一类,上蹿下跳,发出信号,警示同类动物或人们小心。

我爬上滑坡,在一堆堆零乱的土堆旁,寻找到了一个废弃的旱獭洞口,距离洞口五六米的地方,有一个约有十公分的裂缝,还有可能出现滑坡的情况。 我找了几块大一点的石头搬来放在了此处, 以感谢旱獭的“杰出作为”。

后来,我曾专门到附近的苏巴什大队牧民中走访,看看大家有无见到过旱獭在此路上聚集的事情,遗憾的是,无论是牧民群众还是常年走在这里的人们,竟无一人亲历过,更没有听说过,这使我越来越感到,在苏巴什达坂上遇见旱獭聚集“报信”是奇观了,也许是慕士塔格雪峰赐给人们的一幕珍爱自然、善待动物的感人话剧……

之后的时间里也去过高原上许多地方,再也没有遇到过旱獭脑袋上或躯体上有白色的了。

朋友听我说后也感到好奇,返回时,我们一起来到苏巴什达坂旱獭曾经“报信”的地方停车看看。只见那些旱獭洞不在了,那些大大小小的凌乱石头还存在,似乎在告诉人们,高原上的动物是人类的朋友,一定要珍爱它。

这时,不远的山坡上,发现有一只旱獭正在伫立朝着我们这里观望,我想,它是不是当年在此相聚“报信”旱獭的后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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