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扇窗

陈志刚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眼睛直直的瞪着天花板，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一道白光闪过，远处一阵雷声滚过来，在头顶炸开，一阵风吹过，雨点下来了，法国梧桐的树叶被打的沙沙作响，他转动了一下眼珠，斜眼看去，窗外，天空黑沉沉的，路灯泛着黄色的亮光把摇曳的树影透进屋里，墙上，斑驳的树影幽幽的来回闪过，屋里显得鬼魅。这是哪里？志刚转头看看四周，这是自己的家。可还是家吗？志刚闭上眼，想起来了，白天的一幕幕，志刚的心一阵揪起来的疼。

白天，妻子的葬礼，他被同事左右架着，毫无知觉的在别人的牵引下，走完了葬礼的程序，在妻子被推进火化炉的那一刻，他从胸腔里发出一声令人惊嚇的低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静静的，眼泪从眼角流了出来，他知道自己还活着，可他该怎么活啊？！

三个月前，他的儿子，唯一的儿子小翔，高考结束，去舅舅家玩，再也没回来。在山路急拐弯的斜坡下，那辆自行车被树蔸挂着，儿子躺在半山坡。交警的结论是：速度太快，避车摔出。可避的是哪辆车？只有天知道了。妻子抱着儿子遍体伤痕的尸体，昏死过去。一个多月后，儿子的录取通知书到了，拿着录取通知书，妻子愣愣的躺了几天的床。

志刚和妻子燕云在一个单位，是自由恋爱，感情很好。几年前，单位改制，夫妻同时下岗回家，好在志刚是修理工，技术好，被聘到一家私企上班，妻子燕云则在家照顾读高中的儿子，儿子小翔长的帅帅的，学习成绩很好，儿子是他们的骄傲，也是他们的希望，可是现在，儿子没了，一切都没了。

自从儿子去了，妻子整天恍恍惚惚的，志刚在家陪了一个月，老板催着上班，志刚和妻子商量说；“老板催上班了，我去上班，你一人在家行吗？”燕云呆呆的说：“你去上班吧。”可就在三天前，一阵风把衣服吹到阳台前的树枝上，妻子探身用竹竿去钩，也许是脑子晕呼呼的，根本不知道危险，妻子用力的向前探出身子，重心前倾，从四楼阳台上摔了出去，120的车来了又开走了，接着殡仪馆的车来了。

妻子燕云性格温和，在志刚眼里，妻子就是西施，儿子听话懂事，志刚很满足了，可现在，妻子不在了，儿子不在了，家就是个空房子，阴沉沉的，没有了生气，就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了。志刚彻底被击垮了，现在，志刚就是一具会呼吸的躯壳，直挺挺的躺着，老母亲端了碗稀饭，来到床前，哑着嗓子叫了声：“二毛，喝口粥吧，你好几天没吃了。”说着，老泪纵横。

老母亲76岁了，是个退休工人，退休前在单位是个车间主任，管着好几十号人。老伴几年前去世了，母亲生了三个孩子，女儿在二十岁那年因煤气中毒，早早的走了，就留下了志强志刚哥俩。哥哥志强生了个女儿，志刚生了个儿子，老母亲抱着孙子，眼都笑咪了，在孙子十岁时，发下话，把自己住的老伴单位80平米的房改房给孙子了。就为这，大儿子儿媳再也没理过老母亲的事。可孙子说没就没了，这温顺的儿媳也跟着去了，老母亲看着呆楞楞的志刚，突然嚎了一声：“天哪，为什么不叫我去啊，留着我干什么啊?”倒在地上，“啪”碗摔地上，碎了，一地的粥。眼泪又从志刚的眼角流了下来。志刚起身将母亲扶起，用宽大的手掌擦去母亲脸上的泪，顺着脸上流下的泪滴在母亲的白发上。

同事来了说：“去上班吧，公司人多，别一个人闷在家里。”老板来了说：“来公司吧，你做多做少都行。”

早晨。太阳刚升起，志刚就出门了，他答应老板今天去上班。志刚很久没出门了，老母亲帮他收拾了一番，其实，志刚在男人里面算是帅的，一米七五的身高，五官周正，国子型的脸，宽宽的肩膀，只是人显得憔悴，肩和腰都松垮了。同事说好邀他一起去公司的，楼下的梧桐树边，这是妻子摔落的地方，地上铺着一层落叶，一阵秋风扫过，地上的叶子翻卷着向前聚集。早晨的阳光照过来，把志刚的影子拉的老长，志刚忍住泪，叹口气，踩着自己的影子，机械的走着。

公司里，同事把零件在台虎钳上夹好，对志刚说：“你把零件毛刺挫平就好了。”志刚坐着挫了一上午，把零件全挫的角度歪斜。志刚知道自己心死了，心智也死了，做不了这活了，拿着坏了的零件，喏喏的对老板说:“老板，我，我赔。”老板叹了口气说：“你回去休息吧，公司你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

志刚回家了，他整天在河边来回走着，累了就坐下，呆呆的看着远处。有时真想一头栽入河中，一了百了，可看着不远处的母亲，母亲那在风中扬起的白发，他不忍，他知道，母亲在看护他，他还要为老母亲奉养终老，母亲需要他。

不远的桥头，母亲拿个小板凳，摆了个摊，那也算个摊吧，地上拿张报纸垫着。也就摆了六七双鞋垫。

母亲是不放心儿子，特意从邻居那拿了些鞋垫，在儿子来回转的地方，守护着儿子。如果儿子想不开，母亲就会一头扎进河里，随儿子去的。母亲已经打定主意了。中午，母亲会从附近超市两个大馒头，热热的，夹些家里带来的菜，递给儿子，自己回家做饭，下午又来，天黑了，再把儿子叫回家。

寒风呼呼的刮着，河堤边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无声的摇曳，这是入冬后第一次寒流，桥上的行人缩着脖子，捂着冬衣匆匆走过。母亲裹了件大棉袄，围了大围巾，抵挡着河边飕飕的冷风。有一人走过去，又走过来，在母亲面前停下，狠狠的说;“你这是干什么？退休工资不够吗？在这丢人现眼。”母亲抬头，是老大，大毛。

老大志强和二毛很像，只是个头比二毛矮一点，微胖，还有点啤酒肚，红光满面的，那派头一看就像个当官的。志强还真是个当官的，是个小官，在城管搞办公室主任，充其量算个九品官。志强平时忙，对父母虽没志刚尽心，可也过的去，单位分点福利啥的，也会拿一点给父母送去。母亲把房子给了弟弟二毛，大毛心里就不舒服了：说是给孙子，还不是给弟弟了，我生了女儿，那我这儿子也成外人了？既然没我这儿子，我也就没老娘了。志强人活络，但气量小，一般人生气归生气，面子上总会过的去，顶多是在父母那边出力少点，在父母医疗丧葬费上少摊或不摊，可像志强这样赌气不理老娘的，还真的不多。按说大毛家条件比二毛家好，妻子在一家自收自支的事业单位，效益不错，如果家里的女人明事理一点，在一旁劝劝，志强和母亲不至于这么绝情死僵，俗话说是一床被不盖两样人，妻子还老是扇风添油的。志强也就觉得自己得了理似的。

老母亲在桥头摆摊，同事认得是主任的母亲，执勤时把老太太劝走了，可回头，老太太又来摆摊了。同事让他去看看。老大因母亲把房子给了弟弟的儿子，就一直记恨着母亲，已经快十年了，没回过母亲家。这次整顿市容，同事把这事交给他了，老大只好来看看。

母亲伸手裹了裹围巾，抬眼看了看大毛，大毛，她的大儿子，有多久没看到过了，母亲知道儿子不来看她的理由，可在母亲的心底，孙子是陈家的根，把房子给孙子，也是和老头商量好的，所以也不生大毛的气。母亲平静的说：“我是摆摊吗？我是在看着二毛。”母亲拿眼看看二毛，顺着母亲的眼神，大毛看到了弟弟二毛，二毛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大毛都没过问一下，看着二毛那呆滞的样子，想着老婆的那句话，脱口而出：“叫你偏孙子，偏的好吧？…..”母亲一手抓住桥栏边一手按住膝盖站起来，蹬着大毛，厉喝一声：“大毛！”看着母亲射来的严厉的眼神，大毛也觉得自己话说的过头，收住口，悻悻的走了。

远处，太阳斜斜的挂在天边，抹出血样的一片红晕，艳艳的晚霞倒映在水中，微风拂过，，晚霞在水中荡漾成一片片红鲤鱼的鱼鳞。

志刚愣愣的坐在河堤上，一个五十多岁，穿西装戴眼镜的中年人从不远处看着志刚，又走到前面，从另一侧面看着志刚，晚霞下，志刚那刚毅的脸，拉碴胡子，忧郁的神情，多像大师笔下传神的一幅人物肖像画啊。这人走过去挺和气的问：“师傅，你遇到什么事了？需要工作吗？”志刚转头愣愣的说：“你说什么？”这人笑眯眯的又说：“我是大学的美术老师，你愿意去当人体模特吗？一星期一节课，一节课100块钱。”看着志刚毫无表情的脸，那人掏出名片递给志刚：“这是我的电话号码，要来就找我。”

晚上，志刚拿着名片，翻过来翻过去的看，心里不停的念着：“美术老师，人体模特，美术老师，人体模特…..”他知道人体模特是什么，知道那也叫艺术，可和他志刚不挨边啊。脱光衣服，让别人欣赏，让别人画，那一层内衣，那最后的一块遮羞布，当众，他怎么也扯不下来的。志刚把名片一撕，丢了。可是，自己不应该再这样下去了，他不能让老母亲担心，也不能让母亲养着他。他总要干点什么，可他能干什么呢？心死了，心智死了，人就算是废了。可他心底里就是心疼母亲，母亲为了他，快八十的人了，还像老母鸡护小鸡似的护着他。志刚就想给自己挣点生活费，他不能让母亲养着他。可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志刚弯腰捡起了名片，将撕成两半的名片对接起来，咬咬牙：模特，不就模特吗？

第二天，志刚去学校，找到了美术老师，老师让志刚休息一下，过了半小时，老师把志刚领到画室，画室里，二十多个学生支着画架，拿着画笔，调着色彩，叽叽喳喳的说笑着，志刚迟迟疑疑的跟着老师走进画室，看着这么多的男女学生坐在对面，志刚觉得全身肌肉绷紧，头发都竖起来了，这一刻，他真想逃出教室。美术老师知道人体模特第一次总要过心理这一关的，微笑着拍拍志刚的肩膀，嘴上说着:“没事，别紧张。”把志刚带到屋角隔离的小小更衣室里，轻轻的帮志刚脱去外衣，再脱去…..直脱到那小小的内衣时，志刚下意识的去抓，美术老师很老练很迅速的往下一拉，然后拿块大浴巾给他披上，马上带志刚出来，美术老师知道，很多模特在这一刻会后悔退却，老师让志刚坐好，摆好姿势，一把拿开了浴巾，看着这男模的人体线条和忧郁的表情，学生们“哇…”齐声惊叹，志刚按姿势摆好不动，可心理像狂风掀起了巨浪，尽管昨晚无数次的说服了自己，可这一刻，他真想钻进地缝里去，心里直叫着：燕云，小翔……一大滴眼泪从志刚的眼里流了出来，这是和着血的泪啊，学生们突然静了下来，这男人的表情震到了他们，这一滴泪，包含了人生多少无奈。他们静静的拿着画笔，一个个脸色凝重的在画布上涂着线条。

志刚递给母亲400块钱：“妈，收着吧，少了点，可…..”母亲赶紧接过，“好，好，妈收着。”母亲擦了把流出的泪，“二毛，只要你好好的…….’话没说完，眼泪又流了出来。

快过年了，母亲看志刚不再呆楞楞的了，知道儿子这道心坎算是过去了，也不再去摆摊了。母亲开始打扫卫生，购买年货，她要让她的二毛好好的过个年。

半夜里，志刚听到“咚，咚。咚”的声音，是母亲在敲床，不好，志刚翻身起来，到母亲房里，看到母亲口吐白沫，志刚急了，打了120，救护车把母亲送到了医院。是高血压中风。

母亲醒了。睁开眼转着头看了看，四面白色的墙，边上竖了根木架挂着瓶子，自己躺在床上，这是在医院里。母亲动了动身子，可右边的身子没有知觉，母亲慌了，左手嗦嗦的摸着，喉咙里发出微弱的惊慌的声音，：“手，手，我的手没了……”志刚打开水进来，见母亲醒来，赶紧放下水瓶握住母亲的手说：“妈，你醒了？要喝水吗？想吃什么？”母亲说；“我要上厕所。”志刚说：“就在床上拉，我来。”说着就来掀被子，七十多岁的老母亲抓住被子，不让志刚掀，：“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志刚知道母亲不肯，就把便盆递给母亲，可母亲怎么也搬不动自己的身子，志刚说：“妈，还是我来吧。”老母亲放手了，听任志刚掀开被子，帮她脱下裤子，把便盆塞到身子下面，母亲悄悄的流下了两行泪：这些事应该是老伴做的，可老伴顾自己先走了，不管她了；要是女儿在就好了，可是偏偏女儿那么命短，年纪轻轻的就走了，自己当年差点哭瞎了眼；儿媳？那个善良好脾气的儿媳也没了，大儿媳？哎…….母亲叹了口气，真是苦了二毛了。

早上6点多，医院的清洁工来打扫病房，看到病床上的母亲，就叫了一声：“这不是王阿姨吗？什么病？”志刚趴在床沿，一听，迷迷糊糊地的抬起头，“呦，是二毛啊，你妈怎么了？”志刚站起来，揉揉眼说：“是小娟啊，我妈中风了，还好，抢救过来了。”小娟说：“那就好，护理的好，恢复会快点。”志刚说：“我知道。”小娟看了看二毛红红的眼睛，说：“你熬了一夜？回去休息吧，我替你看着，等下谁来啊？”志刚犹豫了一下说：“就我一人，没人来。”小娟吃惊的说:“啊？那大毛呢？”志刚不吭声了：母亲病了，志刚也没告诉哥哥大毛，他知道，大毛为了房子怨恨母亲也怨恨他，二毛和妻子商量过的，等儿子大学毕业工作了，就攒点钱补给大毛，他不想因这事兄弟俩记恨一辈子。小娟是个聪明人，也不再问，就说：“要不，我帮你，白天我在这，晚上你来。”志刚说：“那怎么行，你自己有事的。”小娟说：“反正我在医院上班，抽空就过来看看，你放心。就这么说定了。”

眼前的小娟，性格还是那样直爽，人也还是那么好看，齐耳短发，大大的眼睛，皮肤白白的，圆圆的脸笑眯眯的，穿上白大褂，会以为是医生的。只是眼角那细细的鱼尾纹述说着生活的沧桑，刻着岁月的留痕。

这小娟是志刚小时候的邻居，比志刚小两岁，人很活泼，整天麻雀似的，叽叽喳喳的欢跳着，也很勤快，小小年纪就会帮家里做很多事，常和志刚的妹妹一起上学玩耍。后来志刚一家搬走了，再没来往过。小城小，有时会在路上碰着，两人也只是点个头，笑笑就过去了。

在小娟的坚持下，白天，小娟上班时抽时间照顾志刚的母亲，晚上，志刚自己陪夜。

志刚提了饭盒走进病房，小娟在帮母亲整理被子，便盆在地上，志刚赶紧说：“我来我来。”自从小娟白天帮着照看母亲，志刚轻松好多，要不自己也会累垮的。对小娟，他不知道怎么谢，有次说给钱，小娟立马就沉脸了，志刚也就再没说过，志刚盛好饭，拨了些菜，把母亲扶坐起来，被面上垫件旧衣服，母亲自己左手用调羹舀着吃，母亲坚持要自己吃，医生也说这样有利于康复，志刚也就随着她了。母亲看着志刚出去倒便盆，转头对小娟说:“要是我的彩凤在就好了。”小娟自那次问了大毛的话，二毛沉默不答，知道各家有各家的难事，就再没提起过，平时也是高兴的逗老太太开心，怕老太太受刺激，血压又不稳了，现在看母亲伤感，忙笑着安慰说：“王阿姨，儿子一样的，看二毛多孝顺啊。“母亲深叹一口气，平日她从不和人说二毛的事，不想去触痛那没愈合，永远都愈合不了的伤痛，和别人说，别人只会说些不咸不淡的安慰话，或投来同情的目光，母亲不要安慰，不要同情，她只要二毛好起来，听小娟说二毛孝顺，轻轻的说：“二毛苦啊，他现在就一个人了。”小娟听了，呆住了，后来，从母亲口中，小娟知道了二毛的事，虽然自己命运多舛，可对二毛仍深深的同情。

慢慢的，在和小娟的聊天中，志刚知道了小娟的一些事。

说起来，小娟也是个苦命人，结婚后，夫妻感情很好，可七八年了，肚子也没个动静，两口子商量要抱养个孩子，正好，有人把一女婴丢在街道办门口，夫妻俩办了领养手续。可才踏实开心的过了一年，一天，丈夫回来怯怯的说：“我们离婚吧。”原来，丈夫有了外遇，那女人怀孕了。这一下，小娟无话可说，离了婚，丈夫把存款都给了她，小娟带了领养的女儿，回到娘家，和母亲住一起。在女孩五岁的时候，有一女子上门，要领回女孩。那女子说：当年男方的父母坚决反对，她遗弃了刚出生的女儿，和男友去了浙江打工，打拼了几年，回来开了家五金店，生活安定下来，男方父母也早就默认了她，可是怀孕却是宫外孕，手术后，医生说以后不能再生育了，所以，打听到她家收养了当年遗弃的女儿，求小娟把女儿还给她，并答应给经济补偿。从法律上，小娟可以不还，可都是女人，思来想去，最后小娟还是把抚养了五年的女儿还给了那女子，小娟哭了个天昏地暗。两年前小娟从单位下岗，托人到医院做了清洁工。

年三十，母亲出院了，可已经偏瘫，行动要人帮着，志刚也住到了母亲家，那里有母亲熟悉的一切，也有母亲一用的换洗衣物。志刚对躺在床上的母亲说：“妈，到家了，这下好了，你就慢慢的养，医生说三个月就可以走路了。”母亲笑眯眯的说：“好，好，我自己也多活动活动。”其实，母亲心里很清楚，她怕是再也不能走路了。

志刚炒了两个菜，坐在母亲床边，和母亲吃着年夜饭。

外面的鞭炮声，像接力赛似的，一阵一阵的从远近响起，窗外，天空墨黑，一朵烟花散开，把黑夜照亮，绚烂成夜空里五彩的星星。邻家电视里传来欢乐的歌声和祝福拜年的声音，春晚开始了，志刚不敢打开电视，那电视里的欢歌笑语，对他来说，已经不习惯了，二毛不敢当母亲的面流泪，怕母亲伤感，二毛就那样静静的坐着，屋里就听电子钟滴答滴答声。母亲看看家的四周，看着默然坐着的二毛，嘴一扁，差点哭出声来，马上用干瘪的手捂着，然后擦擦眼说：“二毛，你去睡吧，这么多天，你都没好好的睡过。”二毛说：“我陪陪你。”母亲说：“不用，妈也想睡了。”

过完年，志刚盘算着该怎么安排眼前的日子，志刚每天买菜烧饭，照顾母亲，可他知道，要给老母亲增加营养，还有30%的医药费要自理，还有两人的生活费，靠母亲的退休工资，肯定不够，自己攒的给儿子上大学的钱，因家里的变故，也用的差不多了。他要去挣点钱补贴一下，可干什么好呢？想来想去，去开摩的，只有这份活时间是自己安排的，再说晚上也可以去做。

摩的，就是用摩托车载客，小城的人称之为“摩的”，既然出租车叫“的士”，摩托车也可以称“的”的。好在家里就有摩托车，不用去买，技术也娴熟，以前志刚就是每天骑摩托车上班的。

志刚去开摩的了。

每天，志刚早早起来，买菜做饭，料理好母亲。就出去，中途回来看看母亲要不要方便，中午回来烧饭，伺候好母亲，再去载客，半下午，也回来照顾母亲方便，晚饭后，志刚又出去载客，每天忙的像个陀螺。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每每看到志刚端来热腾腾的饭菜，老母亲总是边吃边笑眯眯的说：“二毛，你这菜烧得真好吃。”母亲是真的高兴，她知道，她的儿子，二毛又活回来了，看着鲜活活的儿子，母亲宽慰了。为了儿子，母亲从不皱眉叹息，总是笑盈盈的迎着儿子。

志刚骑着摩托车在街上慢慢的骑着，一胖胖的中年女人招手，志刚在女人身边停下，“去哪？”志刚问，女人说：“天添超市。”天添超市是个热闹的地方，会有交警执勤。志刚说：“那里有交警，你先付钱，省的到那付钱交警会抓的。”女人不肯，志刚说：“那到时有交警过来，你就说是朋友。”女人说好的。

真是怕啥来啥，到了天添超市，在女人付钱时，一个交警就过来了：“违章载客，这车扣了。”志刚忙说：“我又没载客。”交警说:“我老看到你在街上带人，还说没载客。“又转身问女人：“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付钱坐车的？”女人慌了，忙说；“是的”交警拔出摩托车钥匙，打电话让人来拖车，志刚一直说好话，交警不理他，来了一辆小卡车，下来几个人，志刚死死抓着车，几个人推开志刚，把摩托车搬上汽车，在汽车开动时，志刚突然抓住车厢板，被车子拖了几步路，路人惊叫着，汽车停下，交警喝了一声:“你不要命了。”小娟路过，刚好看到这一幕，赶紧上前问：“是二毛，你怎么了？”路人越围越多，交警告诉她：志刚载客，扣摩托车。志刚心想，扣了摩托车，他以什么为生？他不能让他们拖走摩托车，就算罚点钱，他也认。几个人来搬志刚的手，志刚死命的抓着不松，嘴里不停的说：“还我摩托车，还我摩托车…..”小娟看志刚本不占理，眼前又处劣势，拨开一人的手到志刚身边对志刚轻轻的说：“二毛，你松手。”趁这机会，志刚狠命的爬上汽车，他要看着自己的摩托车，不能被人砸了，因为他听人说交警会把扣了的摩托车砸烂，小娟一看也要爬上车，一人上来扯她的衣服：“你不能上去。”小娟已经跨进一脚，那人抓着小娟的腰，小娟说:“你干什么，想耍流氓啊？”人群里发出一阵笑声，那人松了手，小娟爬上车，和志刚站一起，她要跟着一起去，看能不能帮到志刚。

到了交警大队，交警把志刚带到办公室，对坐在办公桌前的人说：“队长，这人摩托车载客，我把摩托车扣了，他在街上瞎闹，我把人带来了，你看怎么办？”这人看一眼志刚说：“这不是陈师傅吗，你怎么开摩的了？”志刚一看，是处理儿子事故的刘中队长，忙说：“刘队长，帮帮我。”刘队长说：“你坐下，怎么回事，你怎么开摩的了？”志刚没回答，他不想提自己的事，一旁的小娟把刘队长拉到走廊上，把志刚儿子去世，妻子去世，母亲卧床的事大概的说了，刘队长动容了，回身看了眼志刚，想不到人世间还有这么悲惨的事，而这个男人又如此顽强的和命运抗争着，顽强的活着，刘队长走进去对志刚说：“陈师傅，你太不容易了，你真是个好男人。”回头对那交警说：“小李，把摩托车还给陈师傅。”又顺手拿了张纸，写下一排字，递给志刚：“陈师傅，这是我的手机号码，以后有什么事，就打我电话。”志刚的眼潮湿了，把纸条收起，小娟不停的说：“谢谢，谢谢，队长你真是好人。”

走出交警大门，志刚对小娟说：“真的谢谢你。”小娟说：“我刚好路过。”志刚让小娟坐上摩托车，小娟坐在摩托车后面才问：“二毛，你怎么开摩的了？”自二毛的母亲出院后，小娟答应母亲说会常去看望的，可一次还没去过，一来，小娟想，母亲出院在家二毛一人也能顾的过来，二来白天小娟要上班，晚上去好像不太好，特别是知道志刚也是一个人。看二毛没吭声，又问:“你妈还好吗？”二毛说：“还好。”小娟问:‘你妈一人在家？那我去看看她。”小娟说过才想到，母亲不能起来开门的。二毛说：“我带你去。”小娟故意笑着说:“我今天开洋荤了，也坐坐摩的”二毛嘴角咧了一下，这是几个月来二毛第一次露出一丝笑意。小娟问一句，二毛答一句，小娟才知道，二毛除了照顾母亲，还出来开摩的，为了母亲，为了生活，二毛把自己弄的像根拧紧的发条，里里外外的连轴转。看着二毛宽宽的后背，小娟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一座山。有多大的危难，这个男人都会挺身而出，为家人撑起一片天。在这样的男人身边，会感到踏实，安宁。

到家了，小娟问候了母亲，开始帮志刚整理家，这个家，没个女人，床上还躺个病人，真难为志刚了。小娟边整理边对志刚说：“以后，中午的饭我来帮你烧吧，我10点就可以下班的。”志刚说“老麻烦你，怎么好意思?”小娟说：“你就别客气了，你这样忙，会把自己累垮的。”

小娟每天下班来志刚家，帮志刚烧饭，洗衣服，照顾志刚的母亲。志刚心里很感激，可就是表达不出来，他还没有从那撕心裂肺的伤痛里走出来。

志刚上楼开门，见小娟在水池里洗刷，原来，是母亲把床单弄脏了，志刚说:“我来我来，你放那里，这种事怎么好叫你做？”小娟说：“已经洗好了，你妈已吃过饭了，你快去吃饭。”志刚端着碗，看着小娟洗刷，这个女人，自己经历了那么多的不幸，还是那么善良，勤劳，乐观。

志刚吃完饭，天下起了大雨，收拾好碗筷，志刚起身说：“你坐一下，我要去拉客人了，这下雨天，坐车人多，生意更好。”小娟起身挡在门前说：“你就不能休息一下？这么大的雨，淋病了，你妈怎么办？我心里……”小娟眼一红，说不下去了。志刚心里一动，一股暖流弥漫全身，他轻轻的把小娟拥入怀里。这两个苦命人，终于走到了一起。

熬过了凛厉厉的严冬，春天来了，万木复苏。

志刚和小娟来到母亲的床前，志刚把母亲扶坐起来，看着母亲说：“妈，告诉你件事，小娟怀孕了，”老母亲睁大眼，看着小娟问：“真的？”小娟点点头，志刚说：“医院的同事知道了，都替她高兴，上午做了孕检，医生悄悄告诉小娟,是个男孩。”老母亲拉着小娟的手，不住的点头，一个劲的说：“真好，真好。”母亲把眼光看出窗外，窗外，柳枝发出了嫩芽，麻雀在枝条上跳着，春日的阳光暖暖的照进屋里，母亲喃喃的说：“老天开眼了，老天开眼了。”突然，母亲大声喊了句:“老头子啊，你听到了吗？”两眼一翻，歪倒下去。志刚和小娟急忙叫了救护车送母亲去了医院。

这是第二次中风，两天两夜，母亲醒了，可母亲知道，这次身体不如上次了，母亲不想拖累儿子了，母亲把针管拔了，小娟叫来护士扎好，母亲又拔了，对喂到嘴边的饭菜总是摇摇头，或咬紧牙不张口，志刚逮着机会喂进一口，母亲也会吐出，第三天，母亲虚弱的说：“回家，回家….”医生说：“老太太恐怕不行了，拉回家吧。”到家的第二天，母亲清醒的弱弱的说：“叫大毛。叫大毛….”二毛拨通了大毛的电话，：“哥，回来吧，妈想看看你，”大毛说：“看我干什么，我有事。”二毛把手机放到母亲的嘴边，母亲弱弱的叫着：“大毛，大毛…..”听着母亲的呼喊，二毛冲着手机哭着叫了声：“哥，妈快不行了，你快回来。”说完“呜呜呜”的大声哭了起来。

大毛回来了，站在母亲的床前，母亲扯了扯枕头，二毛拿了件棉袄垫在母亲头下，拿出枕头，母亲从枕头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交给大毛，：“这个给你。”大毛解开捆着的绳子，把小布包打开，里面有六张存折，每张一万元，户名都写着“陈志强”。母亲微弱的说：“大毛啊，妈不偏心，是妈没用啊。”大毛想着母亲平日的节俭，握着存折的手微微发抖，母亲继续说：“密码是你的生日。”此时的大毛，因对母亲怨恨筑起的心墙顿时塌了，哭喊了声：“妈，是我不孝啊。”母亲嘴角动了一下，母亲笑了，眼泪顺眼角流了下来。母亲累了，想休息了，母亲的喉咙动了一下，咽下最后一口气，去了。大毛跪在地上，“咚，咚。咚…..”把头磕在母亲老式的平板床床沿上，一下，一下，额头渗出了血……..

那一扇窗（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