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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春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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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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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颜色

村里有两种田,一种水田,一种白田。水田要经常蓄水,田面是黑色的,是被水沤黑的;白田也就是旱田,田里不用蓄水,田面是白色的,是被太阳晒白的。

村里的路都是些泥巴路。平时天气好,路面就会是白色的,是被太阳晒白的;要是下上一阵子的雨,路面就会是黑色的,是被雨水淋黑的。

有趣的是,同样是吸收阳光和水分,我们人的表现却与它们田面和路面正好相反:我们人总是越晒越黑,越补水越白。

很小我就知道,我们村里的蚂蚁都是黑色的。

蚂蚁的黑色是怎么来的呢?蚂蚁它们可不是被雨水淋黑的,它们经不起雨水淋,雨水还没来它们就早早地躲到安全的地方去了;它们也不大可能是被太阳晒黑的,村里人也被太阳晒,且晒的时间要比它们长得多,但村里人都没它们那么黑,连一生下来皮肤就很黑的我加晒了这么多年的太阳也没它们那么黑。

蚂蚁的黑是与生俱来的。

蚂蚁黑黢黢的,一点都不好看。我就时常纳闷:世界上的颜色五彩缤纷,蚂蚁为什么就独独选择了黑色?还通体的黑!

村里的青蛙都是绿色的。其实绿色的青蛙在我眼里也不怎么好看,但我知道它们选择绿色是有原因的:绿色是它们的保护色,有了这身神奇的保护色,在绿色的环境中它们就能肆意掩藏自己。

黑色又是蚂蚁的什么色呢?黑色可掩藏不了蚂蚁它们,村里的蚂蚁忙忙碌碌要走的路都是白色的,在白白的路面上,黑色会越发显眼,让蚂蚁它们暴露无遗。

小时候跟着妈妈去田里,也就是去水田或白田里,我总喜欢像个大人似的走在妈妈前面。可我毕竟是个小孩,本来就走得慢,还总低着头,也就时常挡住了妈妈的路。头几次妈妈可能还觉得自己的儿有趣,次数多了妈妈就不耐烦了:“开田,抬起头来好好走路,低着头是怕踩死蚂蚁吗?”当时我应该有五六岁了,早已记事,印象中却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觉得言辞新颖的同时也在内心深处生发出一丝愧疚。倒不是因为自己没能好好走路,而是因为我低着头并非如妈妈字面所说的那样有顾及过蚂蚁的生死。生来就很听妈妈话的我从那以后就抬起了头走路,不过当我偶尔低下头,我就会看看路上有没有蚂蚁,有的话我就会挪脚避开它们。看到的蚂蚁如果在一步开外,我们之间存在足够的空间供我腾挪,我避开的动作会很自然,看起来跟正常走路没什么两样;如果在一步以内,慌乱之中我选择安全落脚点的姿势就会显现出些许僵硬。而要是这一脚下去,紧跟着我就能正常走路也还好,怕就怕紧跟着的另一只脚刚一迈出,却又出乎意料地发现前方还错错落落地爬着几只蚂蚁。这时,要想把迈出去的脚先收回来再举止从容地绕开它们是不可能的,只能就着惯性在它们之间连续地左避右让,看起来非常奇怪。有一次妈妈看到了就在背后问我:“开田,怎么又不好好走路了呢?”听到妈妈这么问,我立刻停好脚步转过身去,抿着嘴笑靥如花地看着向我走过来的妈妈,等妈妈走近了,我才乐呵呵地对妈妈说:“妈妈,我的好妈妈,我这就是在好好走路呀,我走的这叫太空步!”

回想起多年前的这一幕,我的心情开始变得有些复杂难辨,说不上是沮丧还是惆怅——说不上是因为没能弄清黑色是蚂蚁的什么色而沮丧,还是因为长时间离家后重新踏上故土而惆怅。也许两者都有,也许两者之间本来就有相通之处——就像沮丧和惆怅有相通之处;就像脚下这条路面发白的泥巴路,既是蚂蚁它们要走的路,也是眼下我回家要走的路。

语言和意识也有相通之处。用语言提出的问题,用语言想不明白的,意识就会现身来帮忙。当我意识到自己又没好好走路时,当我意识到自己低着头不仅仅是在思索答案,也是在搜索路面,时时刻刻准备着为看到的蚂蚁让出一条生路时,我突然就明白了:黑色就是蚂蚁的保护色。有的保护色是为了掩藏,有的保护色却是为了让他者一眼就能看到自己。

人也有自己的保护色。人的保护色也是与生俱来的。人的保护色既不是为了掩藏,也不是为了张扬。人的保护色,是自己家乡的颜色。人无论黑白美丑,只要一回到家乡,人就能和自己的家乡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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