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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攀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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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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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大山深处

那年我十九岁,刚从学校毕业参加工作,单位在汉江之北的秦岭山脉。我所在的小镇再往北走就是商洛镇安,回身朝南则是安康旬阳,被称为陕南安康的北方门户。

区上开会,安排干部下乡催收农业税,要求每名干部负责一个村。区委书记望着我,那眼神分明是对我表示怀疑和担心,因为区上干部都是久经考验的老同志,唯独我是初入社会的毛孩子。青年人都有自我表现意识,我的表现欲更为强烈,在领导和同事面前,我夸下海口,独自领受了一个村的任务。

时间大概是麦收季节的某天,我早早起床,穿好球鞋,戴着草帽出发了。我要去的村子靠近镇安,从小镇沿102省道走十几里,下到公路右侧的河边。那条河流叫乾佑河,发源于秦岭深处,流经柞水、镇安、旬阳,汇入汉江。我脱掉鞋袜和裤子,连同那顶草帽,用裤带捆在一起,高高举上头顶,涉水淌过河去。在河岸穿戴整齐,徒步上山。山路很窄,崎岖难行,荆棘不时地拉扯身上的衣服,有时毫不留情地整破我的脸皮和手指,还有野树枝叶上的毛虫时不时地咬我一口,热辣辣地疼痛难忍。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终于走到半山腰的人家,正好村干部就在这户人家的院子。说明来意,他们招待我吃饭,饭菜很是丰盛,酒是地道的甜杆酒。饭后村长把几个村民小组长找来安排任务,我和村长一起入户开展工作。第二天各自行动,我还是和村长一起。第三天下午各组集中在村长家汇总情况,结果是阳坡五个组的农业税全部收齐,阴坡的六组还没有启动。村长说,六组在山梁的那边,路途遥远,户数很少,以往的工作只要把阳坡五个组做好了就算完成了任务,建议六组就不用去了,回头有村干部过去办事,顺带收齐补上就行了。

我是一个比较认真的人,平时做事总爱追求完美,如果留下一个组,哪怕只有几户人家,也不能算作完成任务,于是我决定继续上山,到山的那边去寻找六组。看到村组干部面露难色,我知道夏收夏种时节,农民都要龙口夺食和抢墒抢种,于是安慰他们留在家中生产,由我一人上山。村组干部不太放心,反复叮咛,上山只有一条岔路,千万记住沿着大路行走,并一直站在村头目送着我渐渐远去的身影。山上的路实在难走,不一会儿全身湿透,筋疲力尽。但是看到天色将晚,丝毫不敢停步。不知不觉来到岔路口,我却不知要走哪条路。村干部说让我走大路,可是两条路都是毛毛小路,根本分不出谁大谁小。这时已经夕阳西下,天空罩上暗色,我的心里有点紧张了。我仔细观察左边那条路,杂草众生,好像很久没人走过;再看看右边那条路,虽然也是杂草众生,可是好像有人走过的痕迹,于是决定走右边的小路。走着走着,猛然发现一条蟒蛇横卧路上,有茶缸那么粗扁担那么长。我倒吸一口凉气,浑身嗦成筛糠,站在那里呆住了。好不容易醒过神来,眼前的情景吓得我更是魂飞魄散,只见蟒蛇前面不远处是一条巨大的山涧峡谷,山上的瀑布飞落谷底,形成万丈深渊,小路的尽头是绝崖峭壁,直插深潭,真像电视剧里的断肠谷。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想回头逃跑,害怕蟒蛇追击将我吃掉;想主动发起攻击,担心斗不过它反而为其所伤,弄不好还会跌入绝谷一命呜呼。怎么办呢?这时我想起母亲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她说蛇不乱咬虎不乱伤,在山中如果遇见长虫拦路,那是它在向人讨要口风。我原本不信这个,但此时宁可信其有,于是我悄声对蟒蛇说,千万不要伤我,假如有朝一日我会飞黄腾达,一定好好报答。说完看看蟒蛇,发现它还在那里躺着,似乎对我没有怒目而视和恶意伤害的意思。我壮了壮胆,慢慢后退,等到退得离蟒蛇远了,猛然转身,朝着左边那条山间小路飞奔而去……。

醒来已是第四天的下午,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农家小屋的木床上。身旁的少女,身穿粉红色上衣,头上梳着两条长辫,大眼睛忽闪忽闪,长着两个小酒窝的小脸正望着我微笑,活像一枝含苞待放的红玫瑰。“爷爷,他醒了!”女孩向门外喊叫。随着喊声,从门外走进一位老者,大约六十岁上下年纪。女孩从厨房端来香菇炖鸡,说快吃吧。我边吃便问,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女孩说,昨天晚上,有人在山梁上大吼,说有条饿狼扑进屋子。话音刚落,就见屋里倒下一人不省人事,身上的衣服被刺挂破多处,脸上手上满是血迹,样子非常吓人,不知为何成了那样?我向女孩和爷爷讲述了山谷的遭遇和此行的目的。爷爷让女孩在家照顾我,自己出去寻找六组组长商量事情。不一会儿,组长来了,这是一位四十开外的中年农民,长得憨厚敦实,他说这个地方好多年都没有来过区乡干部,显得有些激动。组长对我说:“你大病初愈,在家好好休养,我和琴儿的爷爷出去收缴税款”,说着就走出门去。到这时,我才知道女孩的名字叫琴儿。组长他们走得远了,还不放心地回头叮咛琴儿,要好好照顾区上干部。第五天,我和琴儿在家,她带着我在山上转悠,一眼望去,茫茫苍苍,云雾缭绕,森林密布,鸟儿啼鸣,空气清新,仿佛置身世外桃源。琴儿手提篾笼,不时地采摘橡树林中刚刚长出的蘑菇,我也帮忙采摘,觉得好玩。一日三餐,琴儿变着花样,每顿饭菜都香甜可口。她还把爷爷前不久在黑龙潭悬崖上采摘的药材拿出来,和蘑菇、鸡块炖在一起,说这是大补,对我的身体恢复极有好处。到此我才知道那个峡谷叫黑龙潭,谷旁那条路上有人走过的痕迹是爷爷留下的。琴儿心灵手巧,闲暇时她拿起针线将我那被荆棘挂破的衣服缝补的平平整整。她还给我讲了许多山里的故事,从她的讲述中,我知道这里的人很少下山,山下的人也很少上山,由于路途遥远,交通不便,几乎与世隔绝,这里的老百姓虽然生活艰苦,但勤劳善良,为人忠厚,她的父亲为给爷爷治病上山采药,失足跌入悬崖丧生,母亲从此远走他乡杳无音信……。

第六天下午,爷爷和组长回来了,他们收齐了六组的农业税。这天晚上,他们摆开酒席招待我。琴儿在厨房忙活,我们三人开怀畅饮,人人都兴奋不已,吆五喝六,气壮如牛,慢慢地都喝醉了……。

第七天上午醒来吃过早点,我准备离开。说实话,我有点舍不得这个地方,可是不走又不行,因为当时区委实行的是“三七制”,也就是七天下乡工作,三天回区休整。爷爷让琴儿送我,说山路难行,加之昨晚开始下雨,担心我再出事。我们翻过山梁,从我来时的山路原路返回。下到河边,河水涨了。我仍然把鞋袜、衣服和帽子用裤带捆好双手捧在头顶涉水过河。可是水流湍急,冲的我站立不稳,一摇三晃竟将捆着的衣物弄散了。先是一双球鞋掉在水里,我急忙伸手去抓,刚刚抓起一只,帽子又掉进水里,当我去抓帽子时,另一只鞋子却流走好远,当我又去抓鞋时,帽子又流走一丈开外,结果鞋帽尽失。这时又是一个巨浪袭来,将我的整个身子冲倒水里。这可急坏了河岸的琴儿,她一边大声喊叫让我站稳脚跟,一边扑进水里要来救我。我拼命挣扎着站立起来,与洪水抗衡,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河岸。琴儿看到我安全过河,又从水中返回,向我频频招手示意……。

后来,我再也没有回过那个村庄,尽管时间过去25年,但那山,那谷,那河,那人,那情,成为我心中永远抹不去的记忆。

(《在那大山深处》,首发于2012年第8期《散文选刊》下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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