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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荣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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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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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轶事(第十一回)连载

 

第十一回    犟孙明春情沉沦

   俏春兰爱心游离

 

春心悠悠迷人眼,悲欢离合前生缘。

痴儿枉追寻,恨女总缠绵。

 

无端烦恼事,花开惹人嫌。

偏是自多情,思牵美姻缘。

 

     ——菩萨蛮·春心

 

且说孙明酒醉话多发泄着心中的积愤道:“我看你没想到的很多很多,像我们家访,有必要先通知到学生家长吗?即便通知了,也没要去访人家的饭桌吧?你知道人家是怎样评论我们学校吗——两袖清风不染尘,一肚酒精不让人。”

“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睡觉吧。”何为显得不耐烦,便用被子蒙住了头。

孙明独自又坐了许久,只觉心烦意乱:世事竟然处处与自己格格不入。他希望到一个地方,那个地方自由自在,无烦无争,更是春光明媚,温情惬意。但见人来人往,鸟雀不惊,桃花烂漫,香气袭人。这时,一张甜甜的笑脸映入眼帘,孙明只感到“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孙明跑上前去,那人似走又停,慌乱中孙明抓住了她的一角裙沿,他双眼流露着无限爱意,轻轻地道:“青铃,难道你真的就这么绝情吗?”

青铃一甩时髦的波浪式披肩发摇头道:“孙明,不是我绝情,爱情是强求不得的。”

“我们六七年的感情你就一点儿也不留念,一点儿也不珍惜吗?”孙明道。青铃接道:“是的,我们是有六七年的感情:三年的同窗,三年的朋友关系,但这感情里没有一点儿爱情的成分。”

“有的,我有的,你也有的,你这是自欺欺人。”孙明大叫道,青铃也耐不住性子,她用力一拽孙明紧握着自己的一角裙沿怒道:“孙明,你不要强词夺理,你有,是你的自由,我没有,是我的权利。如果你再这样,别怪我不念同学的情分。”

孙明低下头,他感到害怕,害怕失去恋情,再失去了友情,那么,今生今世再难见到她,更难与她再说上一句话,再看一眼她的笑靥。孙明几欲哭出声来,又道:“青铃,还记得我们上高中时,那个春天,那个花儿要开的春天,我们几个同学一起上山林里野炊,你久久地看着那峭壁上的几朵紫罗兰,忘记了拾干草,捡枯枝,我发现了,我用力向上攀去,我抓着草根、石头尖,终于摘下了美丽的紫罗兰。我得意忘形,向你举起花儿笑着,不料一下子从三米多高的峭壁上滚落下来,额头撞在石头上,鲜血直流,幸好花儿一点儿也没有损伤。我躺着不知疼痛,还傻乎乎地笑着把花儿递给你,而你却俯下身抱住我的头哭了,鲜血染红了你胸前的花格外套……青铃,记得毕业离校前的那天晚上吗?我们俩走在麦地的田埂上,你说,如果我们考不上大学就一起回去教书,或者一道出去打工。我们想着美好的明天,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我们不由自主地,我们忘情地拥抱了,我轻轻地吻了你,你娇羞地伏在我的胸前,像一只温顺的小白兔。记得吗?青铃,那是我们的初恋,是我们的纯洁无比的初吻,还记得吗?青铃,你还记得吗?”

“别说了!”青铃颓然抱住一株树干,双肩一起一伏。良久,她转过头向孙明道:“孙明,我们是不可能的了,你应该知道。我承认我爱过你,并且爱的很深,很深,但是,那是上学的时候。那时我们都不懂事,不懂得什么叫爱情,我们感情冲动,根本不尊重爱情,不考虑现实。现在,我们工作了,我们走向了社会,我们成熟了,我会为当时的想法感到可笑。”

“难道我们工作了,我们成熟了,我们走向了社会,就要抛弃我们纯洁的爱情吗?”孙明道,“青铃,只要我们相亲相爱,还在乎那些世态俗世吗?”

“相亲相爱?”青铃冷笑道,“你住着低矮的土坯房子,一天到晚吃着青菜萝卜饿得饥肠咕噜,看着人家吃的山珍海味,住的高楼大厦,你还能去相亲相爱吗?”

“只要我们相亲相爱,我们会什么都有的,我们正值年轻,我们可以挣钱,可以挣很多钱,盖房子,买冰箱,买彩电,买摩托,买录像机……”孙明仍苦口婆心地劝说青铃能回心转意,但青铃吃了秤砣铁了心,不为所动,又道:“你在做梦吧,凭你那一个月几十块钱,吃饭都不够,还要买这买那,你不感到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吗?”

“可是,不管怎么样,这是我们的一种向往,一种精神支柱。人活着总要有一个奋斗目标,有了坚实的精神支柱,我们还有什么不可能得到的呢?”孙明继续说着,不料青铃翻着白眼道:“好一个阿Q……”

孙明为之语塞,但见不远处有许多男女老少向他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朵朵桃花纷纷落下。许久,孙明又道:“青铃,难道我们真的一点儿也不可能了吗?你刚才不是说要尊重现实吗?我们相爱这么多年不就是现实吗?”

“可是,我不能忍受你在教育界当一个臭老九,除非你能调到政府,或者其它行政事业单位工作。”

“你这不是废话吗?”孙明听了这无异于摘星星取月亮的要求,他顿感闷气徒生,又道,“现在我是个民办教师,调到其它单位还不是个临时工?再说,你晓得我没这个本事调动,你也晓得我不会低声下气地去求人调工作,却偏偏用这个事来难为我。你以为你在工商所工作就有多么的了不起?就是金枝玉叶,就能找个王孙公子侯门将相?”

孙明的愤怒使得青铃也火冒三丈,她鄙夷道:“你本身就是个低三下四的人,你还有什么资格来管我找个什么样的?我就是找个要饭的叫花子,也绝不找你这样的臭老九。”

“好,好,好,有骨气,有骨气!真是丑陋之极。”孙明气得头昏脑涨,但听得那围观的人群笑得前仰后合,而青铃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矜持而狂笑道:“哈哈哈,滚!滚!我丑?我丑,可是我有钱去美容,有钱去买化妆品。我丑陋——给我滚,你这个穷酸书生臭老九。”

孙明感到无语以对,他扬起手掌拍向青铃的脸,但终未打过去。他拔腿向桃花深处奔去,但觉这里的世界和外面一样的,一个老头手握拐杖还在乱嚼斯文。孙明喘着粗气,却是汗流浃背,汗水又迷了眼睫,不防被一个什么东西绊了一跤,他疼痛难忍,而青铃更是大笑不止,像一个魔鬼,孙明吓得“啊——”

“孙明,孙明!”何为被孙明的叫声惊醒,又忙叫喊着孙明,以为他有什么不适。孙明睁开眼,发觉自己和衣躺在被窝里,未熄灭的罩子灯内一个硕大的灯花爆出“啪”的一声,又听何为问,“孙明,你咋搞的?哪儿不舒服?”

“没事,做了个噩梦。”孙明一抹额头上的汗水道。

两人没再言语,而孙明却感到脑子里昏昏沉沉,睡意全无,回味刚才的梦境,心中不由叹道:“别人的梦是一种向往,而我的梦却是一种回顾,一种失落。青铃啊青铃,今生今世我再也不愿见到你。”但是,往日的一切又历历在目。

青铃家住双沟镇上,父亲在工商管理所上班,青铃高中毕业大学梦破灭,父亲就托关系为她办了个内招。青铃个子苗条,丰满照人,恰似黛玉身形,而性格迥然不同,瞧她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便知了活泼爱动的性子。青铃上班不久便撩得一帮小青年心旷神怡狂追不止,可是,青铃不为所动,不予理睬,因为,她觉得她已是心有所属,而这个人就是孙明。

青铃与孙明高中三年同学,她很喜欢孙明与众不同的特点,况且孙明学业不错,人品也佳,不失为一个英俊的白马王子:一米七五的身材,潇洒的举止配上时髦得体的衣服光彩无比。女孩心细成熟早,高中时青铃就暗恋上了孙明,而孙明也是喜欢青铃的。直到毕业前夕分别在即,他们忘情地拥抱亲吻,打上了他们的初恋情结。青铃以为自己的今生非孙明不嫁了,高考失意,她到了工商所上班,而孙明考取了民办教师,这年,他们才十九岁。

社会生活与校园生活是有很大的差异的,更为了适应新的环境,搞好工作,一晃就是半年多他们没能见上一面,直到有一次,孙明到镇上买书无意间遇到了青铃,二人久别重逢分外惊喜,便一起在街上闲逛。中午在一个小馆子里吃饭,吃毕,孙明要付钱,青铃不让,说:“你一个月才多少工资?我来吧。”孙明便不再坚持,他觉得,在青铃面前顺从也是一种享受。

半年多没见,青铃越发地漂亮了,真是金鞍配好马,彩服衬人形。社会上的流行色在青铃身上都得到了展现,更衬托得青铃靓丽迷人,让许多青年感到,能与她说上一句话就是一种荣幸。孙明也有这种幸福的感觉,此刻,他又问:“这毕业半年多了,感想怎么样?”青铃道:“要说感想,很简单,就是:社会丰富多彩,生活繁琐少味。”

“是吗?”孙明似自语地道,却见青铃紧盯着他,良久又道:“孙明,你调个工作吧,到镇上来,在行政事业单位,或者企业单位,只要别在教育界就行。”孙明茫然道:“这个我没想过。你知道,我家住在农村,是没这个腿儿的。”青铃道:“为了我们的将来,你想想办法吧。我明确给你说,因为你是民办教师,我家里不同意我们的事,虽然我不在乎,虽然我与他们争了许久,但没用……孙明,关系总是人拉活的,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的。”

回家后,孙明间接地和父亲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希望如青铃所愿。老父亲思虑了两天才和孙明说:“孙明,我和你妈知道了你和那女娃的关系,虽然我们没见过她,但是经常听你说了,她一定是个错不了的女娃。可是,有一点你要清楚:我们与人家门不当户不对,也就是说,人家在镇上,吃的是皇粮,干的是正式工作,我们在农村,脸朝黄土背朝天,我们比不上人家。既然女娃不嫌弃这一点儿,只要你调到镇上,我想这样也好,也是为你好。我想了这两天,我们家也没个有本事的亲戚,就是我上中学时有一个同学,他的哥哥在县里大小还能挡点儿事,我们就是花点儿钱,只要能办成事也行。只是,多年没有来往了,我只能去试试看。”

孙明点头称是,心下也是难过:父亲和自己一样,都是不愿向人低头的,而父亲宁愿委屈自己,孙明是悲喜交集。所幸的是老父亲出去了一趟回来向孙明喜滋滋地“人家答应了”。孙明喜不胜喜,下午放学后骑着自行车跑出十六七里地赶到镇上,于是,他与青铃一起憧憬美丽的未来。

时间飞也似的过去,转眼半年时间过去了,但调动依然没有头绪,孙明心下惶惑,他向青铃道:“青铃,可能调不成的。”青铃道:“你一定要调成的。你知道我爸爸是绝不允许我谈一个民办教师的朋友,我再等你一年,你一定!”一年转眼又逝,可是调动依然没有眉目,孙明眼看家里花了两三千块钱,而事情无成,心中更是焦急,气恼:这两三千元可抵得上自己三年工资,可抵家里一年的毛收成。于是,而后的日子里,在青铃的催问下,孙明便有了无名火。青铃耐着性子又等了一年,看是没有希望了,再加上家里的反对几乎使她精神崩溃,于是,那一天晚上,她向孙明说道:“孙明,为了我俩的爱情,我苦苦等了你两年半,可是,可是现在的局面让我也没有办法。孙明,我看我们分手吧!”

“不,”孙明痛苦地十指插入头发里,又道,“难道我们的爱情就这么浅薄?难道民办老师就不是人?民办老师和你谈朋友就侮辱了你,侮辱了你们的家风吗?”青铃眼含热泪道:“孙明,你知道我没这个意思的。可是你也要知道,恋爱的结果就是结婚,结婚就意味着组建一个家庭,组建一个家庭需要物资,而这些物资需要多少金钱去购买呀!而你那一个月几十元的工资能行吗?实话给你说,还不够我买一盒化妆品的。那么,我们的生活怎么办?怎不能让我养活你一个大男人吧?再说,你在农村我在镇上,这也不合适。孙明,我们还是现实一点儿吧。”孙明无语,一向高傲的他在青铃面前总是温顺的,而此刻他更是深深地低下了头,他太爱她了,太舍不得她了,于是,孙明又道:“你再给我点儿时间好吗?”

又是半年过去,就在前不久,是正月初八的晚上,青铃与孙明彻底决裂了。青铃道:“孙明,我们不要彼此折磨对方,也不要折磨自己了,我们不可能再继续下去的。”孙明没说话,只是痛苦地望着远方的星星,却听青铃道:“春节时我爸爸的同事给我介绍了银行的,我觉得还可以。我们从此就作个普通朋友吧,老同学还是老同学,并且我也不会忘记我们曾经真正相爱过,但我又希望我们彼此都忘了吧。”孙明道:“我感到我们的可悲:我的可悲是心比天高,你的可悲是日渐庸俗。”青铃道:“也许你是对的,因为我是一个俗人……孙明,年前送你的那个维纳斯塑像就作个纪念吧,或者你把它摔了……”孙明道:“这是我个人的事。祝你幸福,再见!”

孙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佘坡小学的,一声“再见”又活现了他的洒脱,但他的心里在滴血。孙明又想起老父老母的话:“你为啥要在一个桩上吊死呢?”孙明的眼前又浮现出青铃可人的面靥,嘴里喃喃地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元宵节过后,过年的气氛渐渐淡去,天空时不时来阵毛毛雨,于是,苍枝泛出微微的青意,一些早勤的嫩牙暴出头颅,或悬于枝头,或点缀田野,远远望去,田原、山间、村庄都朗润起来。枝芽趁春暴绽,人们趁春耕种,遍野人影晃动,有拿锄头前腿弓后腿松的,有扬鞭赶牛挺胸吆喝的,还有拉着班车积肥弓背哈腰的……一片生机勃勃的早春园。佘坡小学渐渐在喧闹中安定下来,老师们该做的礼尚往来都已作罢,所谓过年剩下的湿气乱豆芽没了想图,教学便走上了正轨:校园里书声琅琅,嬉闹如常,老师们一如既往,一半交给了学校,一半留给了家里,因为这些从黄土地里走出的民办教师,他们的生命离不开黄土地。有人说,只有那些怕出力气,生性懒惰的人才会去当民办教师,想跳出农门,但又脱离不了泥土地,终究还是个农村人。这几年,城乡差别巨大,农村人想跳出农门是普遍的心理现象,即便教育孩子也这样说: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学了,你就成了国家人,不再和泥巴,不再割麦子,不再插秧打牛屁股后半截子了。当民办教师还有一个希望便是有朝一日能转为公办老师成为国家人,这是一个跳龙门的路径,也算是这些人甘愿当民办教师忍受一些人白眼的一个动力吧。民办教师由于生活所迫,只能是一脚在农门内一脚在农门外,这个样子是退半步容易前进半步却如蜀道之难。这是因为不是“公办”不是“正式”的老师随时可以被辞退的,倘若教学能力不行,或是某种原因,遇上精简、调动等是极容易退回半步回到农门内,仍然披上农民的外衣。所以,民办教师在教学上一般的都是比较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像条老黄牛,纵是挨了冤枉鞭子的打仍全力以赴。

一日上午,阳光明媚,孙明拿着教科书向教室走去,快到门口时上课铃正好想起,却见李爱林抱着一摞作业本一腿刚迈出门槛,而后面的小学生随后一涌而出,又开始了百米短跑的赛程去争抢厕所。孙明老大不悦地道:“李爱林,这一节课干脆你也接着上算了。”

李爱林听这话中有刺,便鄙夷道:“这个还临不到你操心的。”

“我可是要操心!”倔犟的孙明总走不出失恋的阴影,心情时常很坏,他见李爱林满脸轻蔑的神情便站住道:“你搞的也太不像话了,还让别人上不上课?”

“你爱上不上,谁不像话?学校哪一天不是这样的?就你格球外能。”李爱林愤然道。

“你——蛮不讲理。”孙明眉头一皱向教室里走去,显出一副好男不和女斗的样子,而李爱林似乎是得理不让人大声嚷道:“谁蛮不讲理?你倒说清楚!瞧你那个德性,有啥球了不起的?”

也许是声音太尖锐,树梢几只麻雀箭一般地弹起,留下几声“喳喳”。女人常常就是这样:做姑娘时是标准的淑女文质彬彬,而当妈妈后所有的泼辣便倾泻出来,仿佛积淤了一二十年很难受,一旦发泄也是让男人生畏的。已经做了妈妈的李爱林早就不再容忍别人对她的挑刺,况且这一堂课不是那么顺心,现在居然又有这个人人横眉的孙明来火上浇油,李爱林是气不打一处来。小学生们可不管这些,一个个飞也似的冲刺到厕所又折回教室,铃声就是命令,更何况下一节课是孙明的,这个把王虎制服了的老师是没有学生不怕的。这时,方春兰、赵芳媚、秦丽、何为等几人听见争吵便走了过来,方春兰问道:“咋回事,爱林?”

“上节课因为作业没讲透拖了几分钟——这不是很平常的事吗?你看他来了倒说三道四的一百个不愿意,德性样看,总以为自己好了不起!”

“就为这?”方春兰笑道,“我还以为是啥大不了的事呢,算了算了,在一个锅里吃饭,哪儿有勺子不碰碗的?你忍一忍,他让一让,不就没事了。”

“回寝室去,为这点儿小事怄气值得吗?”赵芳媚轻推着李爱林,李爱林顺势就走了。教室里的孙明无心讲课,便吩咐小学生不准看书,自由活动十五分钟。学生们当然很听话,也是很乐意的,但都是静坐着没一个敢吱声的。孙明走向门口,秦丽见了走过来劝道:“上你的课吧孙明,学校就有这些怪现象的,又不是第一次,你见怪不怪得了。”

孙明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言语。这时,赵英明闻声赶过来,何为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赵英明叹道:“学校常年疏忽了管理,这是一个很不好的现象,得改一改。”

午饭的是否时候,老师们都被方校长留在了厨房里,方校长道:“孙明咋没来吃饭?小何,孙明在不在寝室?”

“可能回去了,他的自行车不再寝室。”何为答道。方校长道:“不在就算了,趁吃饭这会儿我们开个会,孙明来了就给他说一下。上午赵主任说了,孙明跟爱林发生拌嘴,事儿是个小事,也没个谁对谁错,对于拖堂这个普遍存在的问题,我想先听听大伙的看法。”

大家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李爱林,都又埋头吃饭没人发言。方校长笑道:“大家都畅所欲言,不要觉得这是针对爱林的,本来就不是的,我们都是为了搞好工作,爱林要明白理解这一点。”

“我先说说吧。”赵英明道,“拖堂在教育界是普遍存在的,虽然表面上没有啥明显的不良影响,更没有因此发生过啥重大问题,但我还是觉得不好:主要是占用了学生的休息时间,看着学生向厕所跑的那个急样,我想一定会有个别的学生憋在裤裆里的。”

大家都被逗乐了,小秦丽几欲喷出了饭,道:“赵主任,你省点儿说行不行,我们是在吃饭呢。”

“吃了不还要变成赵主任说的那——”王军咧着嘴道。王勤、秦丽不禁把王军骂了几句,李爱林道:“拖堂是没人情愿的事,没得谁个多玩一会儿还会有意见。但是,一道题正好讲到半途就下课了,你说是接着讲完还是留给下次?打个比方说,现在我们正一碗饭吃了一半,突然想起作业还没有改,你是吃完饭去改作业,还是去改了作业再来吃饭?”

“这个比喻不确切,”何为笑道,“其实,我认为一节课四十五分钟,学生能认认真真听三十分钟就不错了,所以我认为满堂灌效果并不好,是白费了我们许多油盐唾沫。那么,拖堂讲那几分钟,更不会有几个学生听得,儿童的天性就是玩耍,下课铃一响,天知道他们在想些啥。”

“这拖堂虽然不好,但在一方面也体现了我们当老师的责任心。”赵芳媚道,秦丽附和道:“就是,谁体谅了我们当老师的艰辛?”

李爱林道:“既然都知道拖堂是个不好的现象,但又避免不了,干脆就来个明文规定不准拖堂,免得我们一不留神,或是一时兴起又作了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众人笑着称是。方校长道:“这王勤还没发表言论的,说一说吧,王勤。”王勤道:“我没啥说的,像爱林说的,那是出力不讨好的事,我情愿去玩一会儿。”

方校长道:“刚才大家都说这拖堂不是个好现象,虽然它在某一方面说明了我们责任心强,但只能取得事倍功半的效果,学生下了课,我想他们是听不进去的,这是其一;其二,学生得不到课间休息,也会直接影响下一节课的听讲注意力;其三,拖堂久了会占用下节课的时间,像上厕所什么的。所以我想还是避免这个现象为好,就像刚才爱林说的,干脆我们就定个今后都不得再拖堂。今天我们开这个讨论会,爱林和孙明都不要会错了意,这不是指责你们谁是谁非的,要说错,就错在了我们的教学风气,各个学校都有嘛。你们小心地争执了一下,希望你们都别往心里去,为了工作嘛。另外也多亏了你们的这次争执,使我们的工作能得到不断地改善。”

小小的一阵风在佘坡小学吹起一层漪涟,但不久便消失了,只是,每当下课铃响起的时候,老师们就会想起方校长的约定,便又时常会想起制定这个约定的原因,尤其是李爱林和孙明,二人心里似乎都一个解不开的疙瘩很少互相说话,但这不影响佘坡小学的校园生活。现在,方校长正关心那王军去何营何为家去起媒的事,他私下找到王军道:“王军,你去小何家的情况咋样?”

“没得说的。我正准备向你汇报的。”王军乐呵呵地道,“小何老爹老妈都是明白人,我去了一说提亲的事,他们就说:现在的年轻人都开放,婚姻大事已经不是当老的能操心得了的,只要小何愿意,他们就不会说啥。”

“那好,那好。”方校长连连点头喜上眉梢,那王军又道:“他们这样说了,我就趁热打铁提出看家的事,最后定在三月十四那天,也就是下个星期天。”

农村婚嫁少不了这几大程序:提亲——看家——发八字——接亲等,走完它一个新的家庭便成功诞生了,而在提亲之前,男女双方已经熟识,或是在提亲之后,男女双方才得以见面,这个见面之后再看家,说明男女双方心中已经初步满意了对方,而看家的意义在很大程度上是男方家庭参谋女子个人优劣,女方家庭来了解男方家庭的贫富等条件,如果双方都满意了,双方便又向发八字推进。在旧社会,发八字是一种迷信手段吧,如果八字不合说明联姻不吉利,往往这段姻缘就此结束(这扼杀了多少本应幸福美满的婚姻呀),如果八字相合,这段婚姻就定了八成,往往在这一天会下聘礼,有的女方会狮子大张口索千要万,男方家底殷实的也就罢了,家底稍微寒薄的就惨了,为了儿子的幸福只好东挪西借,待那女子嫁过来后与男方组织了新的家庭又得苦奔还债,这女方家长(娘家)殊不知这样是害了自己的闺女。当然,也有女方娘家待闺女成立了新家后会把当日索要的彩礼交付给闺女的,这只是苦了她的婆婆公公罢了。下了彩礼之后,就是考虑嫁女娶媳的问题,直到把新娘接到家门,这月老的任务便完成了,这是农村的嫁娶四步曲。

方春兰将要进行第二步曲的。当这一天日益迫近的时候,她的心里像揣了个小白兔,整日的“突突”乱跳,而何为总是笑着安慰道:“有啥好紧张的?大姑娘上轿虽然是头一遭,但早晚都是要过这一关的。”

方春兰一听便笑了,但仍摆脱不了心中的忧虑:“有句俗话是,臭媳妇怕见公婆,我真担心你们家庭不会接受我。”

“呦,还是个大姑娘,哪儿就成了人家的媳妇啦?”何为一挤眼道,而心中也正担心这一点的。这个时候,方春兰羞得发狂,却是双拳直下道:“你——该打!”

“你打吧——你是打不疼我的。”何为握住方春兰的双手,方春兰温顺地在床沿低下头,心道:我是舍不得打你的。只听何为又道:“也有句俗话说:鸟美在羽毛,人美在心灵,你难道不是很美吗?”

三月十四那天,天色微明,遍野显得很是寂寥难忍,有道是二月春风似剪刀,一大早骑车暴露在旷野间,却是寒气逼人。方春兰此刻的感觉更厉害,她觉得今天不是她去“看家”而是人家看她,审她,挑剔她,于是,她不寒而栗更不想多言。何为和王军也很少说话,他们和方春兰有着同一样的担心,尤其是何为,所以,只有车轮不甘寂寞拼命地挤压路面,发出“嗤嗤”的声音。

穿过了双沟镇,又过了三座桥,老远望见一片如丛林林立的一栋栋小楼,这在一路所见的村落里还是少见的。却见何为用手向前一指道:“看,那就是何营村。”

方春兰顺手势望去,紧张而又忧郁的心境又升起一层莫名的惆怅:两地相距仅仅三十多里,贫富差别竟是这么大!佘坡村土坯房子还占大半,有几家红砖平房散落在其中确实寥若星辰。电灯在人间诞生了一百多年了,但至今仍不曾光顾这个贫瘠的村落,更不用提那些电视、录音机之类的家用电器,能不让人触目伤怀吗?

何营村很大,方春兰骑着自行车随着何为穿入很深才到了何为的家门口,且见红砖围墙,旧式门楼,门口一侧早坐有十多个青年男女,少妇老媳妇,像有预谋似的,十多双眼光聚焦在方春兰的身上,让她羞寒难当。方春兰今天是特意打扮了一下:黑发飘飘披肩如瀑,绿绒外衣春色怡人。眉眼含羞,樱颗微笑,十指纤纤,鞋面闪闪。素白衣领,但显得洁净素雅,贴身裤脚,更衬出身材苗条,乍一看去,也是一位标致可人。

农村人时间充裕,又热心爱凑热闹,当听说何为今天看家时便渐渐聚拢在何为家院门口不远处,也许是帮着审视这位何营村未来的新人。方春兰深勾着头随何为走入院内,何为的父母早已得信忙丢下手里的活计出来相迎。方春兰随何为的介绍一一叫过娘儿,叔叔,然后进入堂屋,何为上烟泡茶,之后又去厨房,屋内就只有老爹陪着王军和方春兰。

何为一脚踏进厨房,见妈妈和大嫂正忙的不亦乐乎,满屋子香气四溢,灶内“噼啪”直响。老母亲迎头就问:“姑娘是不是还没来?”

“不是在堂屋里坐着吗?”何为道,而妈妈和大嫂不约而同地惊问道:“就是刚才那个?”

“嗯。”何为答应一声,心中已预感不妙,见妈妈不再问,但她和大嫂忙活的双手瞬间迟钝了许多。何为知道,这是她们对方春兰不合意的表现。然而,此时此刻,做母亲的,做嫂子的都不愿再多说话,也不能说,来家便是客,能不好好款待吗?只有在心里责怪自己怎么不预先向何为问问姑娘的情况。她们都太相信何为,就像相信老二何玉一定会娶个漂亮的媳妇一样。何为的大嫂坐在灶前,红红的火焰向灶门窜出,火光映照着她胖胖的脸,青烟又扑面而来,于是眼睫便潮湿了。她用火钳向灶膛里塞了塞柴草,又忙腾出左手揉揉眼睛,泪水便打湿了满是细灰的手,又漫延一片,稍觉好些后就放下手,却见方春兰进来,一脸雀斑却满是笑意。大嫂道:“咋不到堂屋里喝水,来这儿干啥?烟子呛人又烟眼。”

“打伙做快些。”方春兰说着就撸起袖子。

“妈,春兰锅上功夫还是挺不错的。”何为真想一口气把方春兰的优点全部都说出来,而妈妈却打断她的话道:“出去,这儿用不了那么多人,你们都出去。”

看着老母亲说着话头也不抬依然轻轻地切菜,何为强作笑脸拉着方春兰向外走去。从厨房到堂屋有三米多远,堂屋的左侧是厨房,右侧是一个大花坛,一株郁郁葱葱的栀子花像一个伞盖,浓绿的叶子间已打起了小小的花苞,雪白雪白的。方春兰走了过去,她翻弄着枝叶握住一个苞蕾道:“这花儿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开的。”“快了。”何为也托住一个苞蕾道,“或许明天就会开的。当它开的时候一片素白芳香馥郁很是吸引人的,到时候摘几朵插在你的头上,保证会引来几只蜜蜂,再摘几个要开没开的,用碗盛一碗水放在书桌上,把花苞放在水里,让它慢慢地开,那真是娇艳迷人香气袭人。不过,要记住一点:摘下花苞后把那花蒂烧焦一些,这样放在水里后能增加养分,延长花儿开放的时间,也会更香开得更好。”

“还有一场倒春寒,春寒冻死牛,我看这花是开不了的,即便开了也会被冻得萎缩不堪讨人厌的。”方春兰伤感地道。何为懂得方春兰此时的心情,他想为她解脱一些烦恼,想再对她说“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想为她高歌“爱你爱到天荒地老”,但一时间又不知从何说起。良久,何为才道:“春寒冻死牛,但冻不死这花的。三月有时会大雪纷飞,但桃花不仍然开得姹紫嫣红吗?梅花不也在寒雪中凛然绽放吗?但凡每件事情的成功都是要经历一些磨难的,那句话说的‘梅花香自寒苦来’就是这个道理吧?像这栀子花,虽然把花蒂烧焦一些,烧的痛苦,但却延长了它的花期。”

这时,大门外有人叫道:“淑云,快去看你新婶婶。”随后一个胖墩墩的小女孩跑过来,后面紧跟着一个黑黝黝的小男孩,只见二人一溜烟地跑进厨房,一个清脆的女高音充满喜悦问:“妈,我新婶婶在哪儿?我去看看。”

“滚出去玩,看个啥?没家教的,有啥好看的?”一个女中音大声喝道,声音中略带些沙哑,何为一听便知道是大嫂,那个叫淑云的小女孩是自己的侄女。淑云听了妈妈的训喝却是热情顿无,但脸上的笑意一时间消失得不是那么快,嘴里喃喃自语“看看嘛有啥不行的?”便转身出了厨房怏怏地向大门外走去,而头却不时地扭向堂屋看去,那小男孩道:“快走,一会儿又要挨干”。隐身在花坛后面的何为一见乐道:“瞧,那是我侄儿侄女,他们都喊你新婶婶呢。”

“你……”方春兰羞涩地撅起嘴巴捶了一下何为,而那句“有啥好看的”的话却紧紧萦绕心头,她向老天叫喊:天啊,为什么不把我生得好看一些?

午饭的时候,有何为的大哥何群及大嫂陪着,菜肴很是丰盛,鸡鸭鱼肉时鲜蔬菜摆了一大桌,袅袅热气直欺人脸面,然而,这菜似乎是摆设品,很难销下,若不是何为的那两个侄儿侄女的介入给大家增添了一些话题,场面便会十分的冷清。何为心里老大不舒服:平时那么健谈的父亲、大哥,今日却少言寡语。王军在他们的轮回劝酒中时而说几句无聊的话,大嫂和妈妈有时帮腔劝酒几句,又来叫方春兰:“姑娘,吃呀,这么多菜不吃放那里干啥?”方春兰便堆起笑容伸出筷子,何为也不时地为她奉菜,这活动的场面有着几分做作,每个人都感到十分的不自在,所以,盛宴也很快就结束了。

四野灰蒙蒙的,天空飘下起了毛毛细雨,大地似睡又醒,杨柳刺槐,麦苗青草,房屋堤坝,小河山岚……他们贪婪地吸吮着,没有风,然而它们依然摇摇曳曳,仿佛是因为经过了秋的肃杀,冬的盘剥而身心伤痕累累。公路上,“沙沙”的车轮碾出的声音很沉重,像在向春天提出抗议:春天的日子本来该是蓬勃、轻松、美好,充满向往与期待,可是,方春兰的心中似压了一座大山,又像清清的湖水遭受了极大的污染,她,几乎要窒息了,双腿像灌满了铅水,自行车的脚踏板艰涩缓慢的转着,她不想说一个字,她的脑海里闪现着何为那真诚的脸,他们手挽手走在清风里,走在花季里,看遍了恋爱的风景区,走进了婚礼的殿堂,新婚之夜,何为贪婪地吻着她的双唇,她享受着一个新婚无限的幸福……最后,刘兰芝的形象蓦然跃出眼帘,她瞪大了瞳孔,泪水几乎要溢出。

佘坡村那茂密的树丫已然在望,树丫间显露着低矮的房脊,方春兰感到那是古老与贫穷的象征,使生活在其中的人锐气要徒减三分。细雨仍飘飘洒洒,方春兰额前的几缕头发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外套已经很是潮湿。王军在临近他家的途中折路回去了,何为几次与方春兰搭腔,可方春兰就是不予理睬。此刻,方春兰的心中虽然仍在隐隐作疼,但已恢复了素日的平静,一路的思绪使她在听到佘坡村的鸡鸣狗叫时而抉择了,因为她感到自己只能是属于佘坡的。

佘坡小学很平静,静得几乎能听到细雨落地的声音。大门被打开的声音撕破了校园的宁静,两人双双推着车子进入院内,院内依旧:青松、小径、房舍、案台……都熟悉得无需再看。何为回到寝室擦了擦潮湿的脸湿润的头发,换下湿漉漉的外套,而心里的潮水却无法退去,他知道方春兰此刻的心更是湿透欲滴,于是,他关上自己的房门。

方春兰双手托腮坐在书桌前,浑身上下和雨中时一样,何为一扯她冰冷的手心痛道:“快换件衣服,小心着凉了。”

“别管我。”方春兰一动不动,不久,她放下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卷钱塞到何为手里,何为一看便想起从他家临走时的情景:母亲拿着两张钱递到方春兰面前,方春兰强笑着推辞不要,大嫂从母亲手里接过钱,又拉过方春兰塞入她的兜里,且说道:“这是这儿的风俗习惯,你不拿,人家还会说我们糊涂不懂理呢。”

方春兰不再推辞,她看得出这位胖大嫂面相和善,此刻也是出自一片真诚,且话说到这份上,能让人家背上一个不懂理的名声吗?

胖大嫂来到何家已经整十年了,刚嫁来时,她就很胖,且长得也很丑,矮矮的个头肉坨坨的,哪儿有一分姑娘应有的灵秀呢?但胖大嫂勤快,任劳任怨很会持家,所以便很快赢得了何家的欢心,再加上那时何玉还在上初中,何为在上小学,家境也不是好宽裕,何玉家里能花小钱娶个媳妇已是很不错的了,哪里还敢挑剔?如今,山乡巨变,何家从先前的门可罗雀很快转变为门庭若市,说儿媳妇当然要挑三拣四的了。胖大嫂对方春兰的心情便是:姑娘,你生不逢时。

而今,方春兰把钱塞还给何为,却听何为无奈地劝道:“春兰,开心点儿好不好?不要想得那么多。”

“何为,我们分手吧。”方春兰仍头也不抬地说。

“不,春兰,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难道你还不相信我的心?”何为搬过一个凳子坐在方春兰的身旁,同时他握住方春兰的双手,满眼期待地望着她。方春兰又道:“何为,我知道你的心。可是,可是,你难道忘了刘兰芝的故事?你希望让那样的悲剧重演?何为,一路上我反复想了又想,我们要面对现实,与其我们坚持下去长痛,不如现在早些作个了断短痛为好。”

“你呀——怎么就是这样不相信自己了呢?遇到一点儿困难就退缩了。这不合乎你的个性:你在教学上,在干其他事情上都不是这样的。不错,我也发现我家里对你有点儿不满意的,可是,你要明白,你是与我谈朋友,将来和我一起生活,一起携手白头到老,而不是他们,你知道了吗?”

“我何尝不想?”方春兰泪眼汪汪地道,“可是,如果我们坚持下去,你会和你家里闹得很僵,这样,对你没啥好处,对我又有啥好的呢?”

正是:伤心多因情,无非离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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