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忆资江水

古语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村地处资水南岸，在那个贫穷落后的年代，这个得天独厚的优势让沿岸的人们多了一条看到希望的生存之路。在我上初中之前，沿岸的人家，几乎每家都有一艘船，有捕鱼的、运客的、长途运货的。听祖辈们讲，他们有开船行至过湖北汉口经历，一年之中，除了农忙时节，大人们都是在河面上奔波，依靠着滔滔资江水来勉强维持各户的家计。

在小学毕业后的暑假，爸爸征求我意见，看能否陪同他开几次船，给他做做饭，说有好多次，一天才吃一顿饭，饿的滋味真难受，主要是不能集中精力开船。我兴致勃勃地连声答应，手舞足蹈起来。

那次是去安化运石灰，开船前一天晚上，我就和爸爸一起到船上睡觉，我兴奋到凌晨才睡着，直到爸爸把我叫醒做饭，已经是当天中午了，我后悔莫及，早就想好要欣赏河上游两岸的风景，这下只能等回去时才能实现了。到安化装好石灰后，爸爸就启动了柴油机，顺流返回。我早早地爬到驾驶舱，心想着再也不能错失良机了。船因为装满了石灰，行驶速度比空船来时慢了好多。我站在驾驶舱，时而看着爸爸驾轻就熟地转动着船舵，向他讨教掌舵的要领，时而踮起脚尖，遥望河两岸的风景，好奇地指着河岸的码头，向他询问码头的名称。目光凝望着码头，随着船的行驶，渐渐地脖子随着目光扭向后方，直到码头消失不见，立马又转回头去探寻下一个新码头。

船继续向家的方向行驶着。爸爸突然说：“前面有个险滩，水流湍急，你等下不要打扰我。”说完，他神情立刻紧绷起来。我感觉是不是要面临什么危险！赶紧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向前方眺望。原来，河道在前方不远有个拐弯，河两岸边有许多硕大的石头杂乱无章地立在那里，把河道挤成一条溪，河水冲击着石头，撞起一层层白色浪花，像滚沸一般。越来越临近险滩，爸爸把油门降至最低，调整站姿，紧握船舵，此刻我才真正意识到危险的存在，船上装的是石灰，石灰遇水会产生大量的热量，对木船的威胁可想而知！河道窄、水流急、暗石多，掌舵稍有偏差，就可能会触礁，甚至翻船。我感觉紧握扶把的双手在发抖，已听到怦怦的心跳，虽然爸爸降低了油门，但船进入险滩后，犹如在高速行驶的汽车，又随着波浪高低起伏。资水像脱缰的野马，像下山的猛虎，雷霆万钧。我紧闭起双眼，心里默默地祈祷。也许是水流实在太快，险滩转眼被我们抛向身后，船上又响起了均匀轻松的发动机声响，我乱跳的心也慢慢的安静下来。转眼望向爸爸，他的额头已沾满汗珠。

船开到离家不到一公里的河道中时，有一处小滩，这个我期盼已久的地方慢慢映入眼帘，那是靠河道北岸的一条用大小青板石垒起来的石板路。爷爷跟我讲过，在还没有机械化的年代，行船遇滩都是靠纤夫拉。爷爷当年和村里的伙伴就在这里当过纤夫。船离青石路越来越近，我百感交集地凝视着，脑海中隐现出爷爷他们拉纤的身影，年轻、强壮，向前倾着身体，纤绳勒过肩膀，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踏着青石板艰难地向前移动，汗水滴在青石板上，砸出一个个印记。船渐渐驶离青石板路，我默默地举起手，恋恋不舍地向它挥了挥。

眼看快到村里的河道，我早已拿起船号，鼓起腮帮。所谓的船号，其实只是爸爸制作的简易喇叭，跑长途的船上都有装，每次远行回来，都会早早吹响，让家人知道已平安归来。在等待的家人，只要听到有号响起，就会丟下手中的一切事物，向河岸飞奔。在那种没有现代化通迅设备的时代，船号响起的那一刻，家人们忐忑的心终于可以落下。爸爸一声令下，我鼓足力气，吹响船号，一次又一次。很快，河岸上涌现好多熟悉的面孔，家人和邻居们在欢呼，迎接我们平安到家。

随着时代的发展，陆运发展迅速，家乡的河运被慢慢淘汰。资江河中上游已建成水库，河面来往的船只逐渐减少，爸爸也无奈地卖掉了那艘支撑我们好多年家计的木船，那条青石板路连同祖辈们的足迹也被资水淹没。

人一生能够去的地方很多，但能够回的地方却越来越少。祖辈父辈经历过的那种在资江河上艰辛求生的岁月已一去不返。它们已随着滔滔资水在我心中流淌。我将在适当的时机，将祖辈与资水的故事一一叙述给我的子女，让子女们了解并铭记祖辈们生存的艰难，以及在往后人生的各个年龄段必须肩负起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