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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淑娟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随笔杂谈
20200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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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有个张竹坡

徐州城南,汉王镇。镇里有一眼泉,泉名拔剑。泉边有个纪念馆,馆为张竹坡而建。

也许因为我无知,也许因为我匆忙,每一次去汉王,我都和张竹坡失之交臂。开始时,我不知道那里有个纪念馆。后来,我是找不到哪里有个纪念馆。

伏天时,阵雨里,我下了决心,发了狠心,一旦有时间,就要去拜谒他——张竹坡——彭城人的骄傲,《金瓶梅》的知己,骆宾王的同类,清初小说评点家。

《金瓶梅》的知己

有一种阅读,叫点评;有一种创作,叫评点。因为评点《红楼梦》,脂砚斋出了名,但《红楼梦》本色不改。《红楼梦》还是《红楼梦》,只是脂砚斋扑朔迷离、雌雄难辨。

因为点评《金瓶梅》,张竹坡出了名,《金瓶梅》得遇知己,被定性的“淫书”一变而成“奇书”,如同被迫委身青楼的女子终于恢复了正经女儿身份。

一花一世界,一书一知己。一个人的升华,一本书的流传,源于实力,也得益于苦难和诋毁——世间有太多的阴差阳错,也有太多的歪打正着。

如果,曹雪芹没有沦落成落难公子,也就没有了博大而深邃的《红楼梦》,让我们百读不厌。如果,张竹坡不是穷到出不起书,他也不会关注别人写的《金瓶梅》,让我们相看不厌。

张竹坡为《金瓶梅》正名,认为众人眼里的“淫书”不仅仅是“第一奇书”,而且还是“史记”,其作者不但不是淫荡之徒,相反却是司马迁那样的杰出人才。

年纪轻轻的张竹坡,对社会和人生却感触颇多,对人性和世情参悟却深。他本想自己写一部世情书来“表达”自己,却在经济拮据和经营费心面前无奈作罢,于是只得在《金瓶梅》这部“炎凉之书”中构建自己的精神家园和心灵憩园。

张竹坡说:“迩来为穷愁所迫,炎凉所激,于难消遣时,恨不自撰一部世情书以排遣闷怀,几欲下笔,前后拮据,甚费经营,乃搁笔曰:我且将他人炎凉之书,其所以前后经营者,细细算出,一者可以消我闷怀,二者算出古人之书,亦可算我今又经营一书,我虽未有所作,而我所以持住作书之法,不尽备于是乎。然则,我自做我之《金瓶梅》,我何暇与人批《金瓶》也哉!”

以点评代替创作,从经典走到当下,这是张竹坡的无奈之举——他才华横溢却不能另起炉灶,也是清初的流行风——文人通过评点别人的作品来完成自己的创作。

坐在书桌前、藏在故纸堆里的张竹坡是骄傲的、自信的,他说“我自作我之《金瓶梅》”,我哪来的功夫评点别人的《金瓶梅》?历三年之艰,张竹坡写下了十万字的《金瓶梅》评论。煌煌十万字,字里行间,充满了强烈的独立个性和主体意识。他的评点,最终成就了《金瓶梅》,也成就了自己小说批评的伟业。他确立了《金瓶梅》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也确立了自己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与其称他为著名的文学评论家,不如说他是另类的创作者。

圭襄先生有段话,能解释这种现象。他说,对于一部作品的成功,除了作者的创作以外,还有赖于阅读者对作品的感悟。也就是说,读者结合自己的感悟去阅读作品,是一个对原作进行二次创作的过程。

对《金瓶梅》来说,张竹坡就是这样的好读者。《金瓶梅》的作者用了笔名,“兰陵笑笑生”到底是谁,争议很大。不管他是谁,若地下有知,相信他一定会感谢彭城青年才俊张竹坡——洗白了他的作品,丰盈了他的创作。

骆宾王的同类

不知为什么,提到张竹坡,我就会想起骆宾王。

南通市城南,狼山脚下,唐初奇人骆宾王的墓碑静默着。细雨里,阳光下,我多次站在他的墓前,看他短短的生平,听今人误把他的墓当作“王墓”。

骆宾王是神童,七岁即能《咏鹅》。徐敬业在扬州起兵反对武则天,骆宾王起草了著名的《讨武氏檄》。武则天读后感叹:“宰相安得失此人?”徐敬业兵败被杀后,有说骆宾王下落不明的,有说骆宾王被杀害的,有说骆宾王投水自尽的。

徐州市城南,汉王镇,有清初小说评点家张竹坡的墓地。因公,因私,我多次从旁经过,甚至走到了拔剑泉边,却没在空间和记忆里继续前行——张竹坡纪念馆就在不远处。

活着时,门前冷落车马稀;死后,墓前冷落车马稀。张竹坡也是神童,6岁能吟诗作对,8岁入塾攻读,虽以博闻强记著称,功名却总是和他无缘。

张竹坡祖籍浙江绍兴,明朝中叶搬到徐州,和很多有钱人一样住在户部山。穷北关,富南关,有钱人住在户部山。张家是徐州的名门望族。风云变幻,朝代更替,本是“官后代”的张竹坡,因为父亲一生怀有故国之思与黍离之情,终身未仕,张竹坡没能成为“官二代”,全靠自己单打独斗。

父子之间,命运到底有没有遗传,我说不清楚,但是必然有种种神秘莫测的传承——传递和承受。

骆宾王是浙江义乌人,出身贫寒,死于非命。骆宾王的父亲也曾官至县令,后不幸逝于任所。骆宾王做过几次小官,却都因故被免,有次甚至锒铛入狱。虽然如此落拓,却难掩其文学成就和政治才能,他那颗始终不改的用世之心居然打动了强劲对手武则天。

张竹坡的同族中,权贵很多,只有他这一支是寒门布衣,而他家就更为穷困潦倒。父亲不愿做清朝的官,儿子便没了“拼爹”的资本、“进身”的台阶,即便文学成就再高,也是“旁门左道”,无法满足果腹之需,更不用提物质享受了。生存是第一位的,张竹坡还得违背本性,走出书房去寻求任何一个养家糊口的可能,29岁的他因病倒在了“跑官”的路上。

从古至今,文学似乎都不能给作家带来物质享受,它之所以令人沉迷,是因为它带来的精神自由和心灵滋养,比如宁静致远,比如深沉自省,比如和美安稳。

今天,能靠写作填饱肚子的作家都令人佩服,能因此过上好日子的作家都值得肯定,不论他们写的是什么内容,受众又是什么层次。毕竟,作家们不会因为仕途多舛而饥寒交迫了,评论家们也不会因为屡试不第而走投无路了。老舍先生在小说《月牙儿》里早就说过,肚子饿是最大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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