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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淑娟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散文
2020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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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将滑落,一些在上升

一滴水,就是一条河流。一条河流,就是一群人物,以及一群人物结成的复杂关系。

一块石头,就是一座大山。一座大山,就是一个村落,一个村落就是一本书。

山川河流是否感人动人,人物书本是否入心入肺,既有真实也有虚幻,既有客观也有主观。

一些书,打开于这个酷暑,踏过万水千山;一些人,也在这个伏天与我相逢,隔着时空距离。今天,只想说说《云中记》,只想说说阿来。

《云中记》是一部小说,作者叫阿来,藏族作家,据说是四川省作家协会主席。在我的阅读中,这本书和它的作者一样,是一条诗意而美好的河流,是一座悲怆而庄重的大山。也许和阿来先写诗歌后写小说的文学经历有关,他的小说有明显的散文化倾向、诗意化特征。

书的扉页上写着这样几句话:“向莫扎特致敬。写作这本书时,我心中总回想着《安魂曲》庄重而悲悯的吟唱。”我看《文学的故乡》系列纪录片时,阿来那一集的配乐就出现了《安魂曲•降福经》。

是的,文学的故乡。一部纪录片,穿越尘埃和岁月,唤醒了我的文学记忆,也唤醒了我对阿来的记忆。阿来成名很早,在我年轻时就知道他的成名作《尘埃落定》,至于读没读过这本书,我竟然毫无印象。

是的,文学的日常。看过《文学的故乡》中的阿来,我按图索骥,又找到了《文学的日常》中的阿来。在片中,他和文学评论家谢有顺行走于草木青翠的杜甫草堂。前几年,我和儿子一起到过这里,熟悉片中的场景,眼睛都舍不得离开屏幕。

四方不忌,广结良缘。

从《文学的故乡》到《文学的日常》。这些纪录片告诉我们,在逃避疾病与面对生死时,在靠近故土与挣脱故乡时,在沉迷日常与远离庸常时,我们为什么需要文学需要作家。

文学的故乡,文学的日常。在这两部纪录片中,阿来的表情吸引了我。那是洞悉一切之后的平淡冷静,你甚至能看到犀利和漠然;那是经历一切之后的满怀悲悯,你肯定看到了热诚和纯粹。在矛盾中诗情画意,在对立中和风细雨,阿来是怎么做到的?意犹未尽,我买来了他的《云中记》。

打开书,合上书。读完《云中记》,看着空白页,怅然若失,很久很久。云中村消失了,阿巴消失了,我的大脑一片茫然,很久很久。为一个人的坚守,一个人的救赎,出现了虚室生白的境界,很久很久。

“2018年5月12日汶川地震十周年纪念日动笔,2018年国庆假期完稿。”这是阿来留在《云中记》最后的一句话。是的,这本书写的是汶川地震——却不是抗震救灾,也不是灾后重建。不是的,这本书写的是地震后——既没有活着的艰辛,也没有死去的悲痛。

那么,《云中记》到底是什么?是一个名叫阿巴的祭师执意去照顾死者的灵魂,安慰死者的情绪。活人有政府照顾,死人怎么办?“半吊子祭师”阿巴从移民村出走,回到地震后处于滑坡危险中的云中村,祭山也祭奠山神,祭祖也祈福后人。

他回忆,在情景交融中回忆。那些远祖那些近邻,那些善人那些恶人,自己的父母和妹妹,熟悉的生活与气味。值得思考的是,除了外甥仁钦,主人公阿巴的至亲在小说中都没有名字,而仁钦的女朋友也以“心爱的姑娘”“音乐老师”指代,同样没有留下名字。

他面对,在百感交集中面对。那个断了腿却渴望跳舞的央金姑娘被包装被利用时的痛苦,那个曾经充满暴戾却在震后发愿要独自抚养四个孩子的“中祥巴”在微信上引起的议论,那个听他唠叨远古传说的地质学博士所持的科学态度。

他吸纳,在无可奈何中吸纳。那个和云雀一样从天空飞过的无人机,那个载着游客急于盈利的热气球,那个偷偷绑在央金姑娘身上的摄影机,那株美丽迷人却被视为罪恶的罂粟花。

努力跳舞的央金姑娘,永远成不了都市里的明星,不是因为断了腿,而是因为她的心始终埋在故乡的废墟下。有一千多年历史的云中村,永远成不了阿巴的桃花源,因为那里虽有呦呦鹿鸣,但是泥土里岩石下却埋葬着无辜乡亲的身体和灵魂。

意图照顾死人、安抚亡灵的人,算不算英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些在惊讶恐惧中死去的亡灵,那些重新开始生活的幸存者,那个在乡亲们中间翩翩起舞的央金姑娘,那个和村庄一起下坠一起飘飞的真正祭师,还有那片山河,那片森林,那簇花朵,那群鸟儿,那截断腿,那具肉身,都安心了。

离开移民村到故土一心求死的人,是不是另类?我不知道。我只看到,阿巴的妹妹寄魂于蓝色的鸢尾花上,在儿子仁钦的窗台上悄然飞翔,已然绽放,那么忧郁,那么鲜亮,仁钦“心爱的姑娘”正对着花朵喊“妈妈”。

云中村和云中村的祭师消失了,但向死而生的人活了,死而后已的人活了,猝然死去的人活了,鞠躬尽瘁的人活了——他们,都活了。活,是因为鲜。鲜活,是因为救赎,来自阿巴的救赎。

“大地并不与人为敌,但大地也要根据自身的规律发生运动,大地运动时生存其上的人却无从逃避。……惟一的好处是这种灾难给我间接的提醒,人的生命脆弱而短暂,不能用短暂的生命无休止地炮制速朽的文字。就这样直到 2018年,十年前地震发生的那一天。我用同样的姿势,坐在同一张桌子前,写作一部新的长篇小说。这回,是一个探险家的故事。下午2点28分,那个时刻到来的时候,城里响起致哀的号笛。长长的嘶鸣声中,我突然泪流满面。我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十年间,经历过的一切,看见的一切,一幕幕在眼前重现。半小时后,情绪才稍微平复。我关闭了写了一半的那个文件。新建一个文档,开始书写,一个人,一个村庄。”阿来的文字,和他的表情一样,有种魔力,让人困惑,也让人探索,“从开始,我就明确地知道,这个人将要消失,这个村庄也将要消失。我要用颂诗的方式来书写一个殒灭的故事,我要让这些文字放射出人性温暖的光芒。我只有这个强烈的心愿。让我歌颂生命,甚至死亡!”

因为阿来的这段话,我又买了本他的《空山》。

在翻开书页之前,山,空了吗?心,空了吗?

我自问,在这个潮热难耐的夏天。

(本文首发于徐州日报2020年8月19日放鹤亭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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