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璎宁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散文
2021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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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丙辰年的鼓声

                                                一

   

   大年初一凌晨三四点钟,乡村的夜晚还黑得如一块碳,巷子里就响起了脚步声和说笑声。这是一大早出门拜年的人,有的成群结队,有的三三两两,不管长辈起没起床,推开房门扑通一声就跪到地上,开始磕头,一般是连续磕三个头,有的头,点地为止,有的则磕出了响声:咚、咚、咚!

为磕头的人准备的褥子或者蒲团就摆放在供桌的正前方,供桌上面墙上悬挂的宗族画像,衣着鲜艳,面目和善,是为祖先。每年的这一天,拜年的人都要走到画像前看看宗谱,明了自己的来处。供桌、宗谱、香炉、贡品,让过年有了特别的仪式感。人们爬在桌子上,对着宗谱看个没完,似乎一张画像就圈定了他们的一生。

往往白了头发,掉了门牙,露着紫色牙床的老妪,早早坐在炕头上,沾着水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脑门后挽起一个如鸡蛋大小的纂儿。偏妗的褂子刚刚浆洗过的,有些泛白,小小的脚像两枚梭子尖尖的从腿下伸出来,微翘着。看到来拜年的后生,老妪就笑个不停,一笑就露出掉光牙齿的牙床。老妪的那种笑在乡村深深浅浅的巷子,在广阔无垠的田园,在自己家的猪圈旁,羊羔群,鸡鸭群里弥漫。温柔简单,像个婴儿。看到来拜年的人有孙子重孙子辈的,老妪就从偏妗的褂子兜里往外掏红包。那是用裁好的红纸包好的红包,又薄又扁,里边是一角两角的纸币。孩子们知道数目每年也不会多,还是快乐地抢也似的接了红包,笑脸绯红跑开去。孩子穿的也是新作的棉衣棉裤,鞋子底硬邦邦的,踏到地上还有温润的回声。

此时天依然黑着,一些叮叮当当水桶摇晃的声音也在巷子里响起,推动着粘稠的黑色,大年初一赶早去挑水也是鲁北平原的风俗之一。父亲说水生财。新年第一天赶早把水缸挑满水,寓意财运满满。父亲往往是村子里第一个到达井边,第一个把水缸挑满水的人。在年三十晚上煮好猪头肉以后父亲就筹备挑水的事。

当我们穿好新衣服,向父母问好吃饺子时,我们家墙角的大水缸已经盈满,清亮亮的带着少许薄冰,闪烁深井里的秘密。那杆略微弯曲的扁担卸下重担似的靠东墙根站立,扁担的铁链挂钩慢悠悠晃动几下,最后归于无声。慢,是那个时候乡村的统一节奏。

                                         二

  天刚擦亮,咚咚、咚咚咚、咚咚……村子西边的大街上就传出了鼓声。先是凌乱的沉闷几声,断断续续,后就连续咚、咚、咚敲打起来。有人说了句:疯疯财—打鼓啦!似乎所有人都听见了这句话。吃饺子的咬了半截就跑了,离着近的干脆端着饺子碗出来,一边吃饺子一边看疯疯财打鼓。冬天里不大出门的老人们也“穿戴一新”,拄着拐棍来看热闹。那个时候没有电视电脑,村里有收音机的人家也不多。在孤寂的乡村,在人们结束旧一年的劳累或者哀伤后,这鼓声是激动人心也鼓舞人心的。不大一会儿,疯疯财的鼓声就吸引了村子里的人。那场面就像村子里来了一个耍猴的一样水泄不通,“人山人海”。

鼓声是用来听的,村里的人却说,看。确实是看。这鼓每年的大年初一才能登台亮相,平时都在生产队的仓库里被一床棉被包裹着。队长说这面鼓是全村人的重要财产,是生命鼓,所以要像对长辈一样,尊重,放在重要的地方。那一面羊皮鼓,有磨盘直径大小,白皮的鼓面,红色的腰身,有一种主宰什么的精神。

疯疯财是个孤儿,没啥亲戚和家财,即使人长得高大威武甚至说英俊,他的光棍也是打到底啦。他平时在村子向北三里地的黄河大坝,在看屋子里看黄河。也就是照看大坝两边的花草树木,查看黄河的粗略水位,有时候也参加黄河河务局里的种树,拔草等劳动。他住的是一间门朝着黄河的高大红瓦土房,这让村里人羡慕不已。劳动闲暇,有的人就跑到看屋子里窥探疯疯财的生活。回村后心里也就平衡了。疯疯财照样衣衫褴褛,脸上一道疤痕像不肯褪去的闪电。吃的也无非是地瓜干,地瓜饼子和胡萝卜。灶膛和村子里的灶膛没有啥区别,灶膛上面的墙上,贴着灶王爷的彩色画像,一个风箱黝黑地躺在一边,灶膛里灰烬不多,似乎疯疯财很少生火。除了过年这几天,疯疯财“火”起来外,其余时间他都在被遗忘的时光里。

年初一这天,疯疯财的棉袄露着黑黢黢的套子,腰上扎了一根草绳子,双手轮着鼓槌,显得他高大威猛,男子汉气概十足。他用力抡着鼓槌,卡着鼓点,敲得惊天动地。震碎了黄河的冰碴,打走了旧年日子里的晦气,给新的一年亮开道路。鼓槌落下之处,鼓面震荡,光线飞溅,声越沃野。与他一起配合的还有两个手持铜锣的人,一个手持钹的人,都是我们村子的壮年村民。

咚咚、咚咚咚、咣咣咣、嚓嚓嚓……他们配合默契,像一个训练有素的锣鼓队,或者说一个家庭里的人。即使打错了节奏也没有人怪罪。街上的人相互走个对面,都问干啥去啊?其中一个人就说看疯疯财打鼓去。似乎看疯疯财打鼓是过年的一件大事情。放下很多生活难题似的,声音轻巧,步伐轻盈。

打鼓的过程中,人们似乎才发现疯疯财原来也是一个老实巴交诚实的庄稼汉,年长的人就后悔在早些年没有张罗着给他寻摸个媳妇。可眼瞅着疯疯财也花甲之年,再成家也是不可能了。

从我记事起,疯疯财打鼓的时候,父亲从不缺席。这面羊皮鼓是父亲从晏城用一头小牛犊换来的。父亲在牛车上拉着这面鼓,鼓上覆盖了稻草,昼夜赶路,提心吊胆,终于拉回了村子。疯疯财打鼓,他就看,他点了一支自己卷的烟卷,坐在人群外看打鼓。他凝神细听那鼓声里远去的岁月,烟雾缭绕在他四周,过年这个节日正在鼓声里升腾到一个庄重的高度。那时,整个村子鸭也不叫了,鸡也不鸣了,狗也不吠了,一片静寂之中,只有这鼓声在有节奏震天地响彻。

那个年代,鼓是稀奇玩意,加上锣鼓队把家里的红色碎花单子撕成了长布条,挂在了竹杆上,像一些经幡随风飘扬,让这场鼓事具有了强烈的仪式感。营造出的春节气氛,吸引了大坝上来回走亲戚的人纷纷下来观看,回到自己村里当奇事一样全村广播:疯疯财打的鼓可响哩;疯疯财打鼓的时候他脸上的疤差点流出血来;疯疯财也没个女人……

                                       三

农历丙辰年的大年初一,疯疯财打出了与以往春节不一样的鼓声。似乎是老了,没了力气和斗志,那几天他的破棉袄状况并没有改变,掉套子的地方越来越多,快成了薄薄的夹袄。一根草绳子似乎要把他的腰勒断,深深陷进去。鼓槌凌乱,没有节奏,声音也丧失了原先震荡耳鼓的气势,那鼓面似乎也钝了一样,发出沉闷的声响。有人问:“疯疯财你这是咋打的鼓?”有的人赶紧打圆场:“牲口都有打盹的时候,何况人呢!”大家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就是没有人说,我也打打鼓试试。似乎打鼓是疯疯财的专利。这一年,父亲照样坐在人群外看打鼓。父亲听出了鼓声的异样,也觉察了疯疯财与以往的不同,但是父亲不说破。悠长的乡村岁月,连生老病死都变得稀松平常,何况打鼓只是一种让大家高兴的娱乐。

                                四

在过去了43年的这个冬天,我还能记起大署那天的炎热,那时斗指丙,太阳黄经为120°,湿热交蒸。田野上的庄稼像被点着了一样蔫不拉几地耷拉着脑袋。村庄被暑气包围着喘不过气来,狗爬在阴凉的地方吐着长长紫色的舌头。同时大湾里开始咕嘟咕嘟往外冒着黑水,村子西边的水井也破天荒地满了,井口往外满溢着。长长的大街上黑水横流,水位不断升高。人们开始恐慌起来,感觉要有什么大事发生。村子里年长的老人们和解了“仇恨”,凑在一起组成了一个临时小组,分头到大湾,井口,大街上视察。其中疯疯财用他的大长腿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跑来跑去。一会翻越大坝去看看黄河的水位,一会就跑到大湾看看黑水冒出的情况。这件即将发生的大事是什么,老人们并没有告诉我们。直到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唐山发生了大地震,余震也波及到了我故乡所在的鲁北平原。

地震发生的头天晚上,父亲的枣红小马驹就是不肯进马棚,它飞扬着蹄子围着我们家的菜园子不停奔跑嘶鸣,每跑三圈就跑到我们家院子里,到父亲跟前蹭蹭,但是人畜不同,我们以及父亲怎么也理解不了小马驹要告诉我们的内容。如果能开口说话,小马驹就省下奔跑的疲累了。与此同时,鸡们也不进鸡棚,鸭们也不进鸭窝,那只大白鹅晃动着长长的脖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极为不安。而且一关了北屋的木门,我们家的小黑狗就趴在门缝上,嚎叫扒门,直到深夜三点钟,地震发生时,它依旧在不停扒拉着房门,直到前腿血淋淋的也没有停止。这些动物比我们人类更能感知灾难的发生,它们通过各种形式给我们信息,可是笨拙的人类,无一了解一只动物的内心。

在父母声嘶力竭的喊声里,我第一次感受到大地激烈的摇晃,让人恐惧和眩晕。我和姐姐裹着床单从里屋往外跑,土墙门变得倾斜而狭窄,茅屋四周不停掉着土坷垃,院子里鸡飞狗跳乱作一团。幸亏我们一家全都跑出了屋子。村子里哭嚎声一片,已经混乱的像一锅正在煮着的沸腾的粥。地震了!地震了!这几个字我第一次听说,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直插到心上。

疯疯财冲进我们家的院子,拉起我和姐姐就往生产队最大的场院里跑去。他的手干枯却有力,让我暂时忘记了恐惧,跟着他一路猛奔。场院里已经聚集了很多女人和孩子。有些女人没有来得及穿上衣,就把一个簸箩扣在了胸前罩住了乳房。更有赤身裸体的人反应过来后,顺手撕下一把麦秸围在了重要部位上。像我和姐姐裹着床单跑出来的算好的,很多的孩子赤身裸体,连裤衩都没有穿。人们哭喊一阵后陷入沉寂之中,面面相觑谁也不笑话谁。男人们空前团结,在余震过后,查看村子里的房屋倒塌情况和伤亡情况,也不断给女人和孩子们拿着衣服。那个时候,地震对于我只是一个词汇,至于地震的原因,人类毫无节制地破坏地表结构造成的恶劣后果,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地震过后的七八天里,到了晚上谁也不敢回自己家的屋子里睡觉。因为屋子基本都是土坯茅草屋,一旦有冲击震动很容易倒塌造成伤亡。大家就在场院的四周打起了地铺,支起了蚊帐。大署天气,酷热难耐,雨下起来可以淹死老鼠。往往刚打个盹就忽然听见有人喊:“地震了,地震了。”人们人仰马翻混乱起来,抱被子的抱被子,拉孩子的拉孩子,四散逃开去。过个把个小时看没有发生什么就再回来。夜晚等于白天,别想睡个安稳觉。

疯疯财、父亲还有队长开了个临时小会,把那面羊皮鼓抬到了场院中央。那一抹艳红霎时照亮了诸多绝望的内心。但是抬出这面鼓来能做什么呢?大人们满脸疑惑,孩子们则围着羊皮鼓摸个不停。那也是我近距离第一次触摸一面鼓:坚硬的腰身、柔软有弹性的鼓面、一拍发出砰砰的响声,沧桑而浑厚。

疯疯财把鼓安顿好,去找了五六个酒瓶子来,把酒瓶子倒扣在鼓面上后,告诉大家今天晚上可放心睡觉了。如果再有地震,鼓就会晃动,鼓面上的酒瓶子就会倒下来砸到其他的酒瓶子。大家可以按照鼓发出的动静判断余震发生的程度。如果说之前的疯疯财是一个民间的鼓手的话,这次他显示出来的就是民间的智慧。我也是那时对于疯疯肃然起敬的,不再跟着其他的人叫疯疯财这个绰号,而改为叫他爷爷。

静寂的夜晚,一面红色的羊皮鼓占据场院的中心,成了一面救命鼓。马灯发出微弱的光亮,虫鸣在四野泛起,人们安静下来仰面朝天躺着,适才发现了漫天的星辰,密密麻麻,闪闪烁烁。

                                   五

四年后,除了我们家外,我们村子所有的人家都整体搬迁到了防台上。防台很高可以预防黄河水患。房子很新,可以预防地震余震时倒塌。在我们家孤立在旧村废墟上的日子里,疯疯财经常从他的“看屋子”去我家串门,他成了唯一一个到我们家串门的人。除他之外村子里所有的人都不愿再到旧宅的废墟上来,似乎一夜之间我们家与整个村子“反目成仇”。

疯疯财的到来给父亲壮了胆量,也给我们姐妹带来很大安慰。他经常给我们讲看屋子里发生的鬼故事。

那些夜晚,我们家微弱的灯光和疯疯财看屋子里的灯光呼应着,照耀着,相互驱散孤单。他的灯忽闪几下,我们家的罩子灯也忽闪几下,以此证明存在,以此证明活着。一同孤寂,一同快乐,一同沿着日子的道路蹒跚而行。

我们家搬上防台后的第一个春节,父亲大放鞭炮,在大门上贴了“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大红对联,证明我们生活的决心。但是年初一没有再看到疯疯财打鼓,他死在冰冷的看屋子里,父亲发现他时,他已经死了一天了,全身僵硬,表情安详,手里还握着那对鼓槌,眼睛却睁着。父亲想从他的手里拿下鼓槌,他的手紧紧握着鼓槌就是不松开。当父亲说了以后他负责看好那面鼓后,他的手才一下松开了。父亲在他眼睛上抹了一下,他的眼睛就合上了。他没有一个亲人,几乎全村的人都为他披麻戴孝。他没有家可以发丧,他黑色庄重的灵棚就扎在场院的中央,原先安放过那面鼓的地方。作为一个“孝子”,我也披麻戴孝,走进他的灵棚,行跪拜的大礼。隐约之中,我看到疯疯财坐在那年夏日的夜空下,双眼紧紧盯着鼓面上的酒瓶,一种鼓声从我的膝下传出,并传遍了全身。即使在我逃离乡村,流浪城市的诸多岁月里,那鼓声也时常在我深陷欲望或者世俗的时候响起,或者直接就打在我的身上。

他的生平很简单却最特殊,他被村长写成了鼓手。

我想,疯疯财也喜欢这个称呼吧。那一年我十四岁,刚刚来潮。时常坐在麦草垛上仰望星空,有几颗星星的亮光划破了漆黑的夜色,随后朝着大地的方向飘落。

也许那些星星里,有一颗是疯疯财呢。

 

                    创作手札:瞬间与永恒

我的故乡是鲁北平原黄河中下游一个名曰“圈张”的小小村落。二百多户人家,东西贯通的大街只有两条。南北通透的巷子也只有两条。出了村子,向西一抬脚便是滚滚东去的黄河,向东一迈步便是一望无际的田野。这是村子的“新址”。是为了预防黄河水患而特意预制的防台。下了防台向北几步便是村子的旧址。从我们家搬离旧址的那天起,它就被芦苇蒿草迅速吞没了。我的乡亲们在黄河与田园之间来回穿梭,婚丧嫁娶,繁衍生息。这泥土做的村庄,狭小,落后,穷苦。以至于让我在高中毕业那年跟着舅舅逃往了胜利油田纯梁采油厂,也就是我常说的石油小镇。很多年里,我在石油小镇和故乡之间来回奔波,乐此不疲。2013年进了滨城以后,回乡的次数更加多了起来。似乎是经过了长久流浪的孩子,回家寻找自己的根脉。给自己的精神和心灵补充“养分”。拆迁的消息传来,我和大多数写作的人一样,感到了“危机”。这种危机感不但来源于拆迁,还来源于自己记忆的减退和时间的匆忙,就像一首歌曲里唱的:我怕来不及……

从我记事到十四岁期间或者说更长的时间,每年过年的初一到初五,我们村子都有一件大事:打鼓。打鼓的人叫疯疯财,像我在文章里描述的那样“疯疯财的棉袄露着黑黢黢的套子,腰上扎了一根草绳,脸上还有一道伤疤像一道闪电。”这样一个普通的人,这样一件事到底给我了什么呢?为什么去陕西看到打鼓的老汉,我的眼前就会浮现他的身影,他在地震期间奔忙的脚步。为什么在城市里,每遇到有店铺开业雇佣打鼓队打鼓时,他还是一再浮现。或者说在我离开故乡的三十多年里,至少每一年的春节,他和他的“鼓”都在我的眼前活过来,动起来。

毫无疑问,疯疯财是鲁北平原上一个卑微的人。他与我的父亲母亲与我的村人一样普通贫困。而他所做的事也是平常事。过年的时候,打鼓让村里人娱乐高兴,地震发生时,搬出鼓来预测地震发生的程度,到旧址上我家串门……他就像一根韧带串联起乡村的悠长岁月,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把能给与一座村庄的通通给与。我们的村庄不就是因为有疯疯财这样的人,才香火不断,代代相传的吗?他完成了一个人分内的事情。这些事情里都有着一份善良和本真。写作就是要把这些被遮蔽的,隐藏在民间的普通人身上存在的普世价值和人性呈现出来,温暖人心,唤醒灵魂。当然我所选择的呈现方式仍然是微小的,通过几个细节,写出一个人的命运和一个村庄的宇宙。疯疯财打鼓的岁月是短暂的,但有着永恒的意味。

2020年1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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