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心地疼痛把我从梦中惊醒!
我意识到右脚踝伤势很不妙,不去医院怕是不行。微微舒展一下身子,发现不仅右脚踝疼得厉害,全身上下好像被热油炸过后又泡进醋似地又酥又软又酸痛。
我心中不禁有些后怕:昨天从摩托车上摔下来之时,幸亏没有别的车辆经过,要不然这条命就报销了。
一念至此,我心中突然掠过一丝奇异的想法:倘若当时真的出了车祸,也不见得是坏事,两方车辆的交强险商业险什么的加起来足有几十万吧?
活了四十多年,我还没见过这么多钱,与其这样成天累的一死二活还赚不到钱,还不如这样离开呢,反倒给家里留下一笔钱。不知老婆孩子是愿意留下一个没用的我,还是对这笔意外之财感到惊喜呢?
想到这儿,我不由暗暗苦笑,发现脑子确实有些不中用,成天不是胡思乱想就是走神。就说昨天那个电视柜,居然给人家做短十厘米——这可真是麻烦事,倘若能糊弄过去还好说,若是被东家发现,肯定要返工重做。连工带料这么一折腾,至少也得一千多块钱——这家活算白干了。
当时为啥走神呢?
啊!想起来了,当时想着老三的事儿呢。
唉!这个混账东西,若不是一个爹妈生的,早把他十八辈祖宗骂遍了!
老三是我亲弟弟,半年前离婚了。
这年头离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可是这个混蛋离婚后又出了幺蛾子——他居然领着一个小姑娘私奔了,把五岁的小侄女花花撇给了我。
想到可怜的花花,那张忧郁的面容浮顿时现在我眼前,大大的黑眼睛里少了几分小孩子应有的闪亮光彩。
不知是老三两口子经常吵架把花花吓着了,还是花花知道自己目前处境很可怜,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幼儿园,总是一个人静静地躲在角落里。
老婆还不知道老三失踪的事儿,认为花花只是暂时在我家住几天,若是知道真像,老婆会怎么安置花花呢?
老婆和我青梅竹马。我们一块上小学进初中,可是我连初中都没混完就下学了。
老婆虽然侥幸考上高中,可是在我的强势追击下也没考上大学,所以她一直耿耿于怀,时常不真不假地当着孩子们的面数落我——是我死缠烂打地把她拽进泥潭。
门不当户不对的我们,一路红灯地遭到她举家反对——直到她给我生了一对双胞胎,生米做成熟饭的我们,才抱着满月的两个儿子死皮赖脸地磨进她娘家大门。
所以,风风雨雨十几年,我不仅把老婆当做亲人和爱人,更把她当做我的恩人,甚至还觉得她不仅是我的恩人,也是我们全家的恩人——她不仅给我生了两个儿子,还在六年前帮助我揽下大华。
大华是我大哥的独子。
六年前,大哥两口子不幸出了车祸,丢了性命还没得到一点赔偿——肇事车辆跑到九霄云外——只留下十一岁的大华陪着我一块嚎叫。
大华比我儿子大四岁,老婆对大华的疼爱倒好像大华比我儿子小四岁。
老婆说:自家孩子可以打可以骂,别人家孩子只能疼爱不能打骂,不然,外人会说闲话的。
幸好大华很懂事,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明年就要高考,不知能考个啥样的大学呢?若是考上名牌大学还好,不但光宗耀祖,好像还有奖学金什么的。万一要考个不三不四的大学,上还是不上呢?不上的话,对不起孩子,上的话,每年吃喝拉撒学杂费什么的,要多少钱呢?
这几年来,我一人赚钱一大家人花的日子十分窘迫,好不容易熬到今天,我又把花花抱进家里……
我怎么对老婆说呢?
我怎么好意思说呢?
我怎么忍心说呢?
我的心一阵紧缩,忽然响起一句戏词——人生本是苦多欢乐少。
既然人生苦多乐少,何必还再活着呢?还去什么医院呢?自生自灭算了。
还有那个做短的电视柜,去他妈的!我也不再去工地了,让那个东家自己想办法吧。我把手机号一换,以后也不再揽活了,跟着别人打工吧,反正揽活这么多年,累死累活,也一样没钱,过一天混一天算了。
……
一阵“砰砰”的响声打断我胡思乱想,不用看也知道,这熟悉又讨厌的响声是那破旧铝合金窗户被风吹着互相撞击的声音。
心中想着,暗暗咒骂着,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扭头往窗户看去。
窗外天光大亮,一缕金红的阳光懒洋洋地照在窗户边上,而那窗户也正随着不时卷来的冷风“砰砰哐哐”地聒噪着。
忽然,我看见窗户台上露出一块拇指大小的紫色,在晨光地照耀下显得十分艳丽。
我微微一愣:牵牛花?不记得窗户底下种过这东西啊!从墙缝里长出来的?这家伙生命力可真强。
这家伙孤零零地长在这里,和那些长在花园里的花朵相比,有些孤苦伶仃。
我忽然觉得和它有些同病相怜:花园里五彩缤纷的花朵就像富贵家的孩子,而这朵牵牛花或许正如我这多灾多难的人生。
可是,尽管两个不同环境的花朵们经历着不同的人生,但最总目的还不是一样为了活着么?为了自己,也为了自己的下一代——下一代的健康成长也是自己生命地延续。
小小牵牛花都能在墙缝里开花结籽,我又不比别人缺胳膊少腿,怎么就不能挺过眼前这点困境呢?我还能和那个混蛋老三一样去逃避吗?
我默默地从枕头底下摸出烟盒,从烟盒里掏出五毛钱一个的打火机,点着烟,使劲抽了一口,又长长地吐出来,好像烟气能把心中郁闷带出来似地,觉得心里舒坦很多。
我美美地抽着香烟,忍住脚踝疼痛一边穿衣服一边计划今天的行程:先去医院,右脚踝没事儿最好,从那里直接去工地。不要等人家挑出毛病,提前给东家说明情况:两米八的电视柜做成两米七,虽然短了十厘米,也算不得大事儿。东家若能将就,不用返工,我给他算半价;他要实在不愿意,我就给他重做。现在不都讲究服务么?何况他还说会给我介绍几个朋友,只要用心沟通,哪里有解决不了的事儿呢?
路,越走越宽才好!
只是,我怎么对老婆说花花的事情呢?
老婆是明理的,即便她心里不痛快,还能怎样?
我好像看见老婆无奈地苦笑一样,也无奈地咧咧嘴,飞快地蹬上鞋子,忍住脚踝疼痛,从床上一步跨到窗前,拉开窗户——
哦!
哪里有什么牵牛花呀?
一张深紫色的糖块纸,懒洋洋地黏贴在窗户下槛上,随着凉爽的晨风,正瑟瑟发抖呢!